,後漢長夜
戰場永遠是離煉獄最近的地方,因為那裡不僅到處彌漫著刺鼻的異味,飄灑著猩紅的血雨,腳下還全是綿軟的組織,易碎的骨骼,人踩在上麵時,永遠是一腳深一腳淺的,就像是在奈何橋上漫步,隨時有可能被腳下的厲鬼抓住腳踝,拖下忘川。
韓當左手扶著自己的將旗,右手提著浸滿血的長刀,他的坐騎已經在方才的激戰中流乾了血液,倒斃在屍堆之中,但即便如此,韓當冷峻的雙目依舊死死地盯著麵前整整比自己高出一個人的騎士,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
真不愧是來自燕趙的豪傑,慷慨、悲壯。
李蒙將長槍掛在馬鞍上,反手取下背上的騎弓,搭上短箭。
“慢。”黑齒影寒撥開李蒙身邊的一眾騎士,蠻橫地闖到李蒙身邊,如此無禮的表現當然會激怒一眾騎士,然而這些人尚未發作,便又生生地將咒罵的話語咽回肚子。因為,他們麵前的人,模樣實在是太過猙獰——披頭散發,甲胄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血垢,甲片之間的縫隙上,還“鑲嵌”著不計其數的組織殘骸,就連坐下的那匹馬,也搖身一變成了“火紅駒”。
“這個人,起碼是個軍候。”李蒙放下弓箭,用左手指著韓當道。
韓當也看見了黑齒影寒以及她身後那個更為猙獰,更為健碩的華雄。須髯如戟的華雄雙手各執著一把血紅的長刀,活脫一個剛從地獄殺出來的惡鬼。
“他頭算你的,他人我有用。”
李蒙有點懵,因為聽黑齒影寒的意思,韓當的人頭是記在他賬上了,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不讓他殺了韓當呢?難道是黑齒影寒準備將他生擒?
“他是個虎士,殺了我們好多人。”李蒙的目光忽地變得惡毒起來,因為韓當腳下踩著的那一圈,全是追隨他多年的老兄弟的遺體。
“事情,不要做絕。”黑齒影寒幽幽道,然後驅馬上前三步,如此一來,她離韓當便隻有十步之遙,這是個相當危險的行為。
華雄翻身下馬,扔掉左手的長刀,雙手抓住右手長刀的刀柄,擋在韓當與黑齒影寒之間。
“解下衣甲,然後你可以走了。”
“司馬?”李蒙甚是驚訝,“為何如此?”
黑齒影寒沒有轉身,隻是壓低了聲音:“我們要的是魯陽。”
中原不比涼州,騎士少得可憐,一支成建製的騎士更是會被主將當作掌上明珠來看待,不到決勝負的關頭,都輕易不會上戰場,而騎士的統帥,則更是非主將的心腹之人不可任。因此,殺了韓當隻會更加激怒孫堅。
當然,放了韓當之後,孫堅還會不會堅守魯陽,甚至守城時會不會更如虎添翼,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孫堅是猛虎,此人便是惡狼。”李蒙還是堅持,應該及時殺掉韓當,以免放虎歸山。
韓當猛地將將旗往屍堆中一插,然後左手揪著盔纓,猛地一扯,登時血痂飛濺,頭盔也被他狠狠地扔在地上:“你說話,算數?”
“李司馬,若有事,我一人承擔。”
“成。”李蒙點點頭,他一直信奉的是:天塌下
來有高個兒頂著。而現在黑齒影寒就是那個“高個”。
“算話。”黑齒影寒沒有跟聲音如雷的韓當鬥獅吼功,因此聲音非常低。
韓當也沒有說什麼,掏出解甲刀,三兩下就卸掉了全副盔甲,然後他雙手一鬆,解甲刀和長刀同時落地。
“這個,我要拿回去。”他指著自己的將旗。
黑齒影寒點點頭:“讓路。”
李蒙麾下的騎士不敢有異話,乖乖地讓開一條通向魯陽的道路。
黑齒影寒沒必要給李蒙一個明確的解釋,以說服他認同自己釋放韓當的決定。但她卻必須給梁禎一個合適的理由,無論後者明麵上有多不在乎。
“我隻能通過軍報以及你們的訴說來還原當時的情景,這決定我不可能跟你們有一樣的感覺。”梁禎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所以你的決定,我是尊重的。”
“我並不是認為,放了韓當之後,孫堅就會棄城而逃,或者放棄堅守到底的念頭。”
梁禎猛地一抬頭,但很快就又放鬆了脖頸:“你做事,向來不會無憑無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