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四年十一月底,儘管南方氣候溫暖,舟山群島海風漸起,冷意襲人的天氣已經透著幾分寒意。海風從東海吹來,雖然沒有北方那麼凜冽,然而冬日的寒意還是能通過那些並不厚實的衣物鑽入骨子裡。島上的土地已經忙碌起來,無論是昌國舊縣城還是沈家門大寨之間的荒地,都在被修平、建房、開墾。放眼望去,島上每一處坡地都被修成梯田,為來年春耕做準備。島上,到處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新房屋一座座拔地而起,荒地被平整,梯田一層層修建,島上的難民家庭逐漸有了落腳之地。
在昌國舊縣城和沈家門大寨之間的一塊平地上,四座新建的樓房圍起一個個小廣場。雖然這些樓房簡樸,但用的是竹筋混凝土,比起本地農民漁民的木屋草屋,已經是相當舒適的住所了。人們站在這裡,仿佛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島上的未來在這些新樓房中逐漸成型。
「希望小學堂」便坐落在舊縣城附近的一塊最大的平地上,四棟新建的竹筋混凝土樓房圍起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一個醒目的匾額上寫著幾個大字:「舟山市希望小學堂」。這些字由方夢華親自提筆,筆勢剛勁有力,卻又不失婉轉,透著一股現代的氣息。島上的人們圍在廣場四周,紛紛議論著這個奇怪的名字。按宋朝的習慣,這片群島該稱為「昌國島」或「翁洲」,而不是「舟山」。
史才站在廣場一側,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新落成的學校。作為宋朝的昌國縣的縣令,他原本以為這座學堂會延續島上原有的名稱,叫「昌國縣學堂」或者「翁洲書院」,畢竟舟山群島的名字按照宋朝的慣例,該叫「昌國」或「翁洲」。然而,這個魔教女賊卻起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名字——「舟山市」。「舟山」這個名字顯然是魔教女匪首方夢華取的。雖說這個名字頗為新穎且顯得很有文化,但他更困惑的是為何要稱作「舟山市」,而不是「舟山府」或「舟山縣」。
史才的心裡充滿了疑問,忍不住走到方夢華身邊,小聲問道:「方大王,為何不叫舟山府或者舟山縣,而要叫‘舟山市’呢?」
方夢華正站在小學堂的門口,指揮工匠們掛上最後一個紅漆木匾。聽到史才的問題,她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史縣令,名叫‘府’的地方,是以府衙為中心,強調的是權力的所在。」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而名叫‘市’的地方,強調的是市場,是創造價值的地方。」
「舟山市這個名字,既說明這裡是我們的大本營,也是一個自由貿易的港口。」方夢華繼續解釋道,「在這裡,我們鼓勵工商業的發展,不拘泥於傳統的官府製度。」
史才一愣,頓時明白了方夢華的用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對方夢華的見解感到一絲敬佩。這女賊不僅精通格物奇技,擅長於各類新奇的工藝和機械製造,這一點,從她剛剛搞出「百花紡車」(飛梭紡織機)的模型便可見一斑。此外,還頗有經商的頭腦。她這是要把舟山打造成一個市場,一個不受朝廷控製的經濟中心。
想到這裡,史才的心中不禁有些佩服方夢華的遠見卓識。他深知,自從方夢華來到達蓬山,明州的繁榮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原本貧瘠的小島,在她的手裡竟然成了一個貿易中心,吸引了大批商人和難民。連帶著明州城裡的酒樓茶肆也因外來人口的增多而生意興隆。
但是,史才心中的憂慮也越來越重。他知道,朝廷對舟山的動靜絕不會視而不見。隻是,金人壓境,朝廷在北方戰事吃緊,暫時無力顧及南方。但這並不意味著方夢華的「舟山市」可以高枕無憂。朝廷一旦平定北方,遲早會對這些「反賊」出手。
史才仔細思量,明州這幾年因方夢華的存在而日益繁榮,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軍事才能,更因為她對經濟的理解和靈活運用,更何況,京城的許多官員也從明州的繁榮中獲利匪淺,要想動用兵戈,必然會有無數的抵製聲音。而北方的金虜壓力日增,朝廷大軍哪有精力南顧?這也讓史才對朝廷何時能夠重建水師收剿這些賊人越來越不抱希望。
史才看著這個逐漸變化到自己不認識的島嶼,心中愁緒萬千。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他這個昌國縣令便越難洗脫與魔教女賊的關聯。要是拖得久了自己也就洗不清了,肯定難以再得到朝廷信任。想到這裡,他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當晚,史才回到縣衙深處。夜已深,他獨自坐在暗淡的燭光下,拿起一瓶四明山二鍋頭,灌下一大口,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心。
史才歎了口氣,心裡想著:「這亂世之中,朝廷的命令和現世的生計哪個更重要?大當家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這方百姓謀一個生路。可若真讓她繼續下去,恐怕到頭來,連我也難逃被視為叛逆的命運。」
夜深人靜,史才回到了縣衙,獨自坐在書案前,又拿起一瓶四明山二鍋頭,慢慢地倒了一杯。他舉起酒杯,對著空空的屋子輕聲說道:「世道如此,誰又能真的明辨黑白?但願老天開眼,能讓這世間多些安寧。」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儘,苦澀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燒得他的胸口火辣辣的痛。可是,他知道,這痛比不上心頭的沉重。明州,已然是朝廷高官們的搖錢樹,動兵之事,隻怕遠比想象中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