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業這一房前後當了百年族長,如今被抄家流放,族長之位自然落到了另一房身上。新任族長為了與沈承業那房罪人撇清關係,連夜召集耆老大賢商議,將沈承業一脈劃出秦州沈氏,從此族中再不提這一房。
當然秦州這些事,在船上養病的雲黛是一概不知。
自那日遭遇水匪後,她在病榻上養了兩日才退了高熱,也能下地走路了。下地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顧謝仲宣和謝叔南的阻攔,去樓下見了琥珀——
她清醒的第二日,翠柳就來給她請安了,小丫頭會鳧水,運道不錯,算是有驚無險。
雲黛為翠柳高興的同時,愈發記掛起琥珀來。可她問旁人琥珀的事,其他人都閃爍其詞,或是乾脆閉口不言,這讓她越發不安。
“姑娘,琥珀現在還養著傷呢。”樓下的婆子攔著她,苦口婆心勸道,“姑娘您才剛病愈,應當多加休息才是,琥珀這裡自有老奴照料。”
雲黛卻是堅持,難得板起小臉,嚴肅道,“你敢攔我?”
婆子悻悻的,“姑娘您也彆為難老奴,老奴也是……聽二爺的吩咐。”
雲黛柳眉皺得更深,“那我去找二哥哥。”
她轉身就要去找人,還沒走兩步,就見謝仲宣緩步走來,清雋的臉龐掛著一貫雲淡風輕的笑,“雲妹妹找我?”
“二哥哥,我想見琥珀。”她抿了抿唇,像是表明她的決心,強調道,“今日不見到她,我就不回房了。”
謝仲宣垂下眼,望著她那張蒼白消瘦的美麗小臉,眼中帶著無可奈何,他早知瞞不了她多久,“罷了,你既想見她,便見吧。隻是……”
他斟酌片刻,認真提醒道,“琥珀她這會兒可能不想見人。”
雲黛似乎想到什麼,本就蒼白的臉更是褪了血色,嘴唇發顫,想問出那個猜測,卻又不好對謝仲宣個男子開口。
謝仲宣也不好多說,隻對那婆子點了下頭,吩咐道,“若姑娘進屋了,你記得在旁仔細照看著。”
婆子應下,謝仲宣深深看了雲黛一眼,先行上了樓。
雲黛望著那扇緊閉著的木門,悲鬱的目光轉向那婆子,聲音細弱又帶著種無名憤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婆子得了謝仲宣的授意,也不再瞞,見左右無人,引著雲黛去了船艙外,低聲道,“遭水匪那夜,琥珀來不及逃跑,困在房間……那些水匪都是些豬狗不如的禽獸,一見著女人就紅眼……哎,姑娘您先彆哭,您聽老奴說啊。琥珀她清白還在的,我們的人手搶救的及時,沒叫那水匪得逞。隻是我們的人趕到時,琥珀身上的衣裳已然被扯了大半。”
婆子緩了緩,歎口氣,“到底是個黃花閨女,被歹人扒了衣裳,又叫旁人瞧了去,她這心裡便有了坎。自醒來後,不是以淚洗麵,就是一個人坐著不說話。二爺看她這副模樣,怕姑娘您瞧著難受,這才攔著不讓您見。”
雲黛睜著眼睛,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眼前反複回閃著那日夜裡,琥珀看向她的眼神,忠貞又孤勇,叫她現在想起,心如刀絞般。
“哎喲我的好姑娘,您彆哭了,仔細哭傷了眼睛。二爺就是怕您多思傷身,這才攔了您。您若再哭,老奴也不敢再讓您見琥珀了。”
“好,我不哭了。”雲黛吸了吸鼻子,從前都是琥珀安慰她保護她,這回她也該拿出主子的擔當來,護住身邊的人才是。
她麵迎著風,讓風吹乾了臉上的淚,又深深呼吸兩下,朝婆子擠出個笑來,“好了,領我去見她吧。”
婆子欸了聲,走回船艙,到琥珀門前敲了敲,溫聲道,“琥珀,雲姑娘來瞧你了。”
等了會兒,裡頭沒出聲,婆子自行推開了門。
屋內很暗,窗子沒打開,也沒有點燈,隻從門縫裡照進些光。
雲黛一眼就看到靠坐在牆邊的琥珀,短短幾日,她瘦了許多,額頭上纏著一圈紗布,半邊臉腫脹得老高。
“你在外頭候著。”雲黛轉身對欲跟進來的婆子道,“二爺若責怪,我來擔著。”
婆子語塞,隻好點頭,默默把門帶上,站在外頭守著。
屋內又靜了下來,雲黛摸索著走過去,先點亮了一盞燈,旋即轉身朝床榻上的人喚道,“琥珀姐姐。”
借著這一豆光亮,琥珀木訥地抬起頭,看到那月華般美好的女孩。
雲黛朝她走去,坐在了床邊,像是從前琥珀哄她般,伸手握住了琥珀的手。
琥珀手臂一縮,下意識想躲開,可雲黛卻握得很緊,細嫩的手指輕輕地撫著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的,試圖安撫著她的情緒,“琥珀姐姐,沒事了,壞人都已經被處置了。”
琥珀低著頭,胸口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無法言說,嘴唇劇烈顫動著。
“琥珀姐姐,你彆怕。”雲黛往她身邊靠了靠,柔聲道,“你看著我。”
琥珀一怔,慣性順從地抬起眼,對上女孩那雙黑亮又清澈的眼眸。
“琥珀姐姐,我會護著你的。”她一字一頓,聲音輕軟卻堅定,目光也帶著一種先前未曾有過的成熟,“等大哥哥回來,我求他幫忙。隻要他下了命令,旁人也不敢嚼舌根……”
她又摟住琥珀的肩膀,將臉貼在她的肩上,低低道,“你護著我,我也會護著你的。我不想見你鬱鬱寡歡的,琥珀姐姐,我想你好好的陪在我身邊。那日的事情,就當做是一場噩夢。你之前教過我的,隻要還活著,就要朝前看的。”
琥珀垂下目光,看著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姑娘,心頭既酸澀又柔軟。
姑娘剛入府那會,每回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會摟住姑娘哄她,那時的姑娘也是這般乖乖巧巧地趴在她的肩頭,柔弱可憐得讓人割舍不下。
五年的日夜照顧,她即將姑娘當做主子,又當做需要依賴的小妹妹般。
如今聽著這小妹妹口口聲聲說要護著她,她心頭又是感動又是溫暖。
雲黛趴在琥珀肩上說了許多的話,說她那夜的害怕,說她落水後險些溺亡的感受,說她這幾日的牽掛,還說起再過不久便能到鹹陽……
說著說著,琥珀莫名有種搖擺的心歸到實處般的感覺。當聽姑娘可憐兮兮地說到胸口淤青疼痛時,終是忍不住開口關懷,“現下還疼麼?”
雲黛聽她總算願意開口說話了,心中歡喜,麵上卻是故作難受,“還疼,差點以為肋骨要斷了。可這事我又不好與大夫說,隻能與你說了……”
她抱住琥珀的手臂,撒著嬌,“琥珀姐姐,你快點好起來吧,我不能沒有你的。”
琥珀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隻覺著那日夜裡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再看姑娘一口一聲會護著自己,她也定下心來——當奴才的,不就是求主家庇佑,討主家歡心麼。
姑娘是個心善重情的,又生的這副好相貌,日後有大好的前程。自己跟在姑娘身邊安心伺候,便是險些被水匪糟蹋的事傳回了胡家,失了婚事,大不了就不嫁了。待他日姑娘嫁得富貴官宦,她在一旁當個管事嬤嬤也能吃香喝辣,若真想男人了,攢些錢招個男人入贅,照樣能過日子。
這般想著,琥珀驀得釋然了。
她攢起些精神朝雲黛笑了笑,“姑娘放心,奴婢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見她眼中又重新有了光,雲黛跟著綻開了笑顏。
這日雲黛回屋後,琥珀便認真用起飯食,好好喝著湯藥。
人最怕的便是沒了盼頭,一旦有了盼頭,身子恢複起來都快些。沒兩日,琥珀便神色如常,回到雲黛伺候了。
雲黛歡喜不已,還解了衣裳,將已經散得七七八八的淤青給琥珀看。
琥珀看過,又聽姑娘說是被世子爺救上來的,心底隱約有了猜想。但看著自家姑娘單純清澈的模樣,為了避免兄妹再見時尷尬,隻寬慰道,“姑娘皮肉嬌嫩,平日稍稍用力搓一下都會變紅。這些淤青肯定是救上岸時,不小心撞到了石頭。好在如今也快散了,姑娘您毋庸多慮。”
雲黛對溺水急救並不了解,如今聽琥珀這般篤定,便不再多想。
就這般又在水上行了七八日,一路風平浪靜,順遂通暢。
等客船到達鹹陽碼頭時,一行人也要在此處與一路快馬加鞭追趕的謝伯縉彙合。
八百裡秦川腹地的鹹陽城,渭水穿南,嵕山亙北,此處下船換乘馬車,便可一路走官道到達長安。
經過這半月的休養,雲黛臉上也有了血色,再不似先前病懨懨的模樣,又在客棧梳洗沐浴,換了件鮮亮的海棠色襦裙,係著繡花佩帶,描眉點唇,更顯得瑰姿豔逸,婀娜纖巧。
“大哥哥一路追上來肯定累得不輕,怕是也瘦了。”雲黛攬鏡自照,心裡很是期盼見著謝伯縉。
不但是想問他如何處置了秦州沈家,更想當麵與他道一聲謝——
若不是他及時救援,她怕是已然沉在冰冷的渭河裡,與世長辭。
琥珀替雲黛理著珠玉禁步,笑道,“後日便到長安了,聽說大姑奶奶最是疼愛世子爺這個長侄。到時候她見著世子爺清減了,肯定會想辦法給世子爺補身子的。”
想到如今已經走到鹹陽,離長安隻有一步之遙,雲黛也鬆了口氣,顛簸了一路,可算是要到了。
沒多久,門外響起敲門聲,“雲姑娘,世子爺到樓下了,二爺三爺叫您一道相迎呢。”
作者有話要說:快到四千評論了,你們多留評,明天加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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