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1 / 2)

【第四十章】

夜濃如墨,月明星稀,錦桂軒燈火通明,絲竹管弦靡盛。

端王身著葡萄褐色長袍馬金刀地坐在上首主位,他是個鳳眸細長,蓄著短須的中年男人,雖上了年紀,卻依舊可從那端正眉眼間尋到幾分年輕時的風華,相較於晉國公的淵渟嶽峙,端王威嚴不算重,倒有幾分鄰家老伯的和善忠厚,容易讓人生出親近信任之感。

見著三位侄子,他很是熱忱,一陣殷切關懷後,又將視線投向下首的雲黛,撫須誇道,“舅兄真是好福氣,非但兒女雙全,還都教養得如此出眾,真是羨煞旁人!”

席上眾人皆輕笑,慶寧湊著趣兒,佯裝生氣道,“父親何必羨慕舅父,您不是也兒女雙全麼。當然啦,兄長的確不如表兄俊朗,我們也沒雲黛妹妹這般嬌媚,但也是不賴的麼。再說了,長相是爹娘給的,母親如瑤池仙女般,我們沒多像她幾分,要怪便隻能怪父親您了……”

“你啊你。”端王朗聲笑了兩下,伸手點著慶寧,“快要為人婦了,還來調侃你父親,真是個沒規矩的。”

“還不是你慣出來的。”端王妃捧著酒杯笑道,慶寧是她與端王的第一個女兒,從小被捧在手心裡養著,也是端王親自抱過喂過的孩子,父女之間的情分自是旁的女兒都比不上的。她扭頭看向長女,含笑嗔怪道,“怎好這樣議論長輩,所謂子不言母醜……父醜也不行!”

端王叫了聲,“哎,夫人!”

端王妃抿唇而笑,慶寧也忙認錯,笑著舉杯,“父親莫怪,女兒自罰一杯。”

她一飲而儘,一時桌上的氣氛也活躍起來,偏生這時嘉寧不冷不熱地插了一句,“阿姊莫不是糊塗了,舅父哪裡兒女雙全了,她又不姓謝……”

眼見席上眾人笑容僵滯,慶寧心道不好,偷偷扯了下嘉寧的袖子,低聲製止,“嘉寧!”

嘉寧撇了撇唇,毫不在乎地望向慶寧,“阿姊自己要與她作比,可彆帶上我,我才不樂意與她……”

“嘉寧!”上首的端王妃沉下臉。

眼見著母親發作,嘉寧悻悻的閉上了嘴,低下頭去。

端王妃調整臉色,看向身旁的三個侄子和雲黛,柔聲道,“嘉寧這孩子向來魯莽,嘴巴沒個遮攔,你們可彆往心裡去。雲黛啊,你莫要跟她計較,晚些我定狠狠斥責她一頓……”

雲黛忙站起身,勉力擠出一抹笑來,“姑母不要斥責二表姐,隻是姐妹間的口角小事,算不得什麼的。”

“坐下,坐下說。”端王妃抬手示意,又低低歎道,“你這孩子真是懂事,嘉寧,你多學學你雲妹妹……”

嘉寧一聽,柳眉擰起,抬頭就想反駁,話才到嗓子眼,慶寧死死地按住了她的手,無聲警告她不要衝動。

看著身邊嚴厲使眼色的長姐,嘉寧隻好悶下一口氣,敷衍的噢了一聲,拿起筷子悶聲吃起飯來。

撇開這個小插曲,這頓晚飯總體還是挺融洽的。端王夫婦都是寬厚和氣的長輩,小郡王與慶寧也都很為和善,席上家聊著家長裡短,說起童年往事,笑聲連綿不斷。

雲黛在一旁靜靜聽著,卻如坐針氈,也沒什麼胃口。

在隴西晉國公府勢力強,府中眾人見著她都客客氣氣,其他府邸的夫人貴女見著她,就算心裡對她的身份有所鄙夷,麵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尤其經過五年前那場賞花宴,以蔣家為代表的幾家都受到了冷遇,殺雞儆猴,之後再無人敢對她的身份置喙指點。

可如今到了長安,王侯公爵之家雲集,隨便往朱雀門口丟一把石頭砸中十個人,六個是四品以上官員,三個是有爵之家,還有一個沒準是什麼郡王親王。這般富貴權勢集中之地,晉國公府山高皇帝遠,便是想給她撐腰都鞭長莫及。

就比如眼前的嘉寧,她是郡主,是皇室中人,自己就算被她指著鼻子罵,又能如何呢?

不知不覺,夜漸漸深了,端王本來還想與三個侄子飲個痛快,但謝伯縉明早要上朝麵聖,端王隻好作罷,拍著他的肩膀叫他早些回去歇息。

眾人紛紛起身散去,端王妃特地留了慶寧和嘉寧一步。

雲黛跟在三位兄長身後慢慢走出錦桂軒,沁涼的夜風送來淡淡的桂花香氣,以及他們身上清冽的酒氣。

“雲妹妹,嘉寧那話你就當她放屁,可彆往心裡去。”謝叔南悄悄與雲黛咬耳朵,“她啊,就是被我姑母姑父慣得無法無天了。”

雲黛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嗯,我知道的,我不會在意的。”

“下回她再對你無禮,我幫你報仇。”

“三哥哥你可彆衝動,我們如今住在王府裡,不好叫姑母為難的……”

“哎,這你放心,我頂多是抓隻毛毛蟲啊死老鼠什麼的嚇嚇她,反正姑母知道我自幼頑劣,不了就坐實了這頑劣之名唄。”

見他這副混不吝的模樣,雲黛憋不住笑了,眼底也染上幾分真切的笑意,“三哥哥,多謝你。”

“嗨,你是我妹妹啊,我不幫你幫誰啊,我向來是幫親不幫理的,何況嘉寧那死丫頭既沒理也沒禮。”

前頭謝仲宣回過頭,看到後頭兩人挨在一塊兒說悄悄話的親昵模樣,眉心一皺,緩緩慢下步子來,伸手拎住謝叔南的衣領,“你喝得一身酒氣湊妹妹那麼近作甚?也不怕熏著她。”

謝叔南被拉開,有些不高興,“我跟雲妹妹說話呢,再說了,哪有酒氣了!”

謝仲宣不理他,拿出折扇在雲黛跟前扇了扇,又輕聲道,“莫要為著些不相乾的人煩惱,待會兒回去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出門遊玩,得有個好心情才是。”

雲黛仰起臉,朝謝仲宣笑了下,“二哥哥,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謝仲宣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那雙桃花眼裡盛滿如水溫柔,月夜清輝中有藏著幾分寵溺。

謝叔南在旁嘟囔著,“二哥你也喝了酒,彆碰雲妹妹。”

謝仲宣道,“我比你喝得少。”

“哪有,明明喝得差不多。”

兄弟倆為著喝多喝少爭了起來,走在最前頭的謝伯縉與小郡王回頭看了眼,又繼續聊著方才之事。

“子實若有空,還是得管束二表妹。她看不起雲黛,便是看不起我們晉國公府這門親戚。”

“表兄這話言重了。”小郡王抬袖擦了擦冷汗,忙賠罪道,“你放心,我明日一定好好敲打嘉寧,絕不會讓她再冒犯雲妹妹。我母親方才留下她,肯定也會教訓她……”

謝伯縉麵色不變,“希望她知錯能改。”

小郡王一怔,莫名從這話聽出些意味深長的味道,他再打量謝伯縉的神色,卻是瞧不出任何端倪,隻當自己多慮了。

且說另一頭,端王妃屏退一乾下人,板著臉看著下首的嘉寧,“你到底怎麼回事?雲黛頭一日進府,謹言慎行,話都沒多說兩句,她是招你了惹你了,你要這般刻薄於她?你比她年長又是主人家,不求你與她親熱相待,起碼你得拿出些主家待客的和善,這些年你的規矩禮儀都學進狗肚子裡不成?”

嘉寧從前也沒少被母親教訓過,可卻是頭一次這樣劈頭蓋臉的罵,心頭有些不忿,嘟囔道,“我哪裡刻薄她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她本來就不是舅父舅母的親女兒,也不是我們的表親。三位兄長來府上,我自是歡迎的,可她……她算個什麼東西!舅父舅母願意寬待她,就把她留在隴西唄,何必要帶到長安來攀親……”

端王妃怒道,“怎麼,聽你這意思,還怪起你舅父舅母了?”

嘉寧撇了撇唇,沒哼聲。

端王妃單手撐著榻邊桌幾,冷哼道,“我若告訴你,最開始是你外祖母讓她來長安,且我在信中也曾邀請雲黛來長安做客,你是不是還要埋怨我與你外祖母了?”

嘉寧啞然,又猛地想起雲黛手中那枚水色極好的玉鐲,那是外祖母從前常戴的。不曾想沒贈給親外孫女,反倒贈給一個出身卑賤的外人。

眼見母親動怒,慶寧趕緊出來打圓場,又用手肘撞了下嘉寧,“你快與母親賠罪。”

嘉寧才不想認錯,她覺著自己根本就沒錯,她堂堂郡主,王爺之女,身上流著尊貴的皇室血脈,為何要與一個小小孤女當姐妹?舅父舅母想報恩,當初給那孤女一筆錢不就好了,何必還領回家?到底是野蠻地方,沒有規矩禮法可言。

可礙於母親與長姐的目光,她隻好懨懨的低下頭,“母親,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不刻薄了。”

端王妃擰著眉頭,依舊不滿女兒這副態度。

慶寧見狀,趕緊上前替端王妃拍背,柔聲道,“母親彆生氣了,嘉寧年紀還小,晚些我再慢慢與她講道理。”

端王妃看著溫婉知禮的長女,再看那眼皮比天高的幺女,心頭一陣煩悶,早知幺女養在宮裡,會養出這副驕矜自負的德行,她當初就是拚著得罪太後的風險,也要將女兒留在身邊養。現下好了,養出一身臭毛病,真當她自個兒跟丹陽一樣是公主了?

要不是長女與英國公府的婚事多年前就定下了,長女這性情才是最適合嫁去隴西的。至於嘉寧……

端王妃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開始擔心起日後嫂子背後唾罵她教女無方的情形。

“嘉寧,你看你把母親都氣的頭疼了,還不趕緊去端安神茶來。”慶寧替王妃揉著肩膀,柔聲勸道,“母親莫要氣壞自個兒的身體。明兒我領嘉寧去給雲妹妹賠罪,女孩家的口角,話說開了就好了,不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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