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沈元韶輕嘖了聲,眸子微眯,“這也是他的命,攤上這事,注定與皇位無緣。”
喬氏和晉國公深以為然,昨日他們收到這消息時,也就此事討論了許久。
明明五皇妃前年才生了個小皇孫,怎麼五皇子突然就有隱疾了呢?難道真像外頭傳言那般,五皇妃的孩子是偷生的?這也忒荒唐!
可見五皇子並非天命所歸,不得老天眷顧。
夫妻倆瞥見下首的雲黛低頭一言不發,隻當女兒家臉皮薄,提到此等隱秘之事不好意思了,便輕咳了一聲,轉了話茬,“再過幾日,新皇登基的消息估計也要傳開了。”
雲黛小心翼翼地問,“大哥哥與三皇子交情匪淺,如今三皇子得位,大哥哥他應該能得寬恕吧?”
晉國公臉龐線條不動聲色地收緊,手指輕叩桌麵,目光沉沉道,“密信中隻說阿縉領了五千精兵入長安,除此之外,再無旁的消息。”
雲黛驚愕,“五千精兵?”
他不是去長安領罪的麼,身旁怎麼還帶著精兵?這是去領罪,還是去作甚?
鬼使神差間,她又想起沈元韶那句“大不了反了去”。難道大哥哥他去長安領罪是假,實則是要做些大逆不道的事?
她越想越心驚,耳邊轟鳴,又忍不住自責,早知長安城內又是逼宮又是鏖戰的,她拚命也得攔著他,不讓他去趟這渾水!
“既是三皇子勝了,大哥哥怎會沒有消息呢?”雲黛實在不理解。
“的確毫無音訊。”晉國公沉下眉眼,見雲黛麵失血色,心有不忍,補了一句,“你也彆太憂心,我已寫信去長安,讓你們姑母幫著打聽。阿縉他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雲黛咬緊了下唇,心說她再不信他做事有分寸的話了!真有分寸,他就不會莽撞私自領兵,也不會領著精兵進長安。
在座無人言語,廳上的氣氛愈發的沉重壓抑。
最後還是晉國公打破這份寂靜,溫聲道,“你們櫛風沐雨從北庭趕來,定是人乏馬困,不若先去客房歇息,等晚些邊吃邊聊。賢侄呐,今兒個咱們可得好好喝上幾杯才是。”
沈元韶本想推辭,可晉國公盛情難卻,便也應下。
喬氏起身,先帶著雲黛和沈元韶去慈安堂拜見謝老夫人。
路上說起各自近況,喬氏柔和笑道,“府裡還是老樣子,一切都好。三郎在永吉縣曆練,性子也成熟穩重了,去年還破了幾個案,縣令親自替他報功,年前嘉賞文書就下去了,如今他在那過得樂不思蜀,都不想回來了。”
總算聽到件喜事,雲黛麵上露出笑容,“三哥哥一向聰明,定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
“不是我自誇,他們三兄弟就沒個愚鈍的。從前三郎年紀還小,浮躁貪玩。現下長大了,也懂事了。”
說起幼子的成長,喬氏眼角眉梢都是欣慰,再提及次子,語氣就多了些惆悵,“你二哥哥去年年初被調去蘇州府任判官,上回來了家書,說是今年三月就調回長安,現下也不知到沒到長安……唉,最好路上耽誤些時日,可千萬彆趕上長安之亂……”
她憂心忡忡念叨著,等走到慈安堂才驚覺自己唉聲歎氣了一路,不由朝雲黛兄妹抱歉笑了下,“人上了年紀就愛嘮叨,叫你們笑話了。”
雲黛理解道,“兒行千裡母擔憂,三位兄長天南地北,都不在夫人身旁陪伴,夫人心中牽掛也是人之常情。”
喬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歎道,“要不說還是生女兒好,女兒貼心,嫁在身旁還能常回娘家看看。生個兒子,沒誌氣的窩在家裡也就罷了,若是有那誌向的,就跟破了殼的雛鳥,翅膀長硬了一個個也都飛遠了……”
說到這,她神情溫柔地望向雲黛,“好孩子,我可盼著你早些進門,聽你喊我一聲母親。”
雲黛心下一軟,眼眶微酸,她何嘗不盼著能與大哥哥早日修成正果,可現下他人在長安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她都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去長安一探究竟。
稍稍平緩了情緒,幾人一同進門拜見謝老夫人。
……
當晚,晉國公與沈元韶喝得耳酣麵熱,還有意替沈元韶在隴西軍裡安排個差事。
沈元韶如拒絕烏孫昆莫一般婉拒了晉國公。
喬氏則挽留雲黛多住些時日,“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在家安心住著,明日我派人去永吉縣送信,將你三哥哥叫回來聚一聚,他若知道你回來了定是歡喜的。”
雲黛放下雕花牙箸,搖頭說道,“不用叫三哥哥來回折騰了,明日我同哥哥給父母雙親掃過墓,便往長安去了。”
喬氏驚道,“你還要去長安?”
“是,不弄清大哥哥的安危,我無法安心。”
“長安那麼遠,且不說一路的奔波辛勞,就算你去了,若真遇個什麼事,你也愛莫能助。倒不如就留在府中等著,阿縉那邊一有消息,他姑母定會送信回來。”
雲黛知道喬氏是好意,可她心意已決,“夫人說的我都明白,可我若真的要等,早就在烏孫等了,何必大費周章回到大淵。如果現在半途而廢,豈不是白費先前的辛苦?夫人,等待的滋味有多難受,你應是知曉的。”
喬氏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等待的滋味她是再熟悉不過的,每回國公爺出征,她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心肝兒像是放在油鍋上煎。若不是家中有老有小,她真想隨他一同去戰場,哪怕握不住劍殺不了敵,能時常見著他,照料他的起居衣食,那也足夠了。
如今見雲黛待長子一片赤誠愛意,喬氏既心疼倆孩子婚事多舛,又替長子歡喜,能遇上個真心相待的好姑娘。
她也不再勸阻,給雲黛碗中夾了些菜,勸她多吃些,又道,“你既決定往長安去,明日我多派些人手護送。”
雲黛輕笑,“夫人莫擔心,有我哥哥和烏孫的薩裡拉統領陪著足夠了,人多事雜,反倒誤事。”
喬氏望著眼前女孩兒昳麗嬌媚的臉龐,眉目間好似從前溫婉乖順,卻又洋溢著堅定無畏的神采,再不見從前的怯懦躊躇、畏畏縮縮,宛若掙紮著一點點衝破蛹殼的蝶,雙翼綻放,流光溢彩,耀目生輝。
她心頭響起一道無聲的長久的歎息,白駒過隙,她膝下的孩子們終究是一個個都長大了。
*
自肅州行至秦州坐船,長安改天換日的消息也在民間傳開了。
政權交替伊始,百姓們對新帝上位並沒多大確切的感受,總是有人當皇帝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老皇帝的兒子,江山依舊是裴家的,隻要他們每天有飯吃有錢花,誰做皇帝都行。
離長安越近,關於六月那場宮廷叛亂的消息也越發繁多,每次船一靠岸,紗君準會下去打聽一番,爾後回來稟報給雲黛——
“聽說是給五皇子治病的大夫去平康坊玩樂,半斤黃湯下了肚,糊裡糊塗就將五皇子有隱疾的事漏了出來。平康坊那等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這事一說出來,沒幾日便傳遍了長安。聽說五皇子知曉此事,暴跳如雷,還派人去追殺那大夫全家。不過那大夫估計酒醒後知道釀了大禍,老早就卷鋪蓋走人,叫五皇子撲了個空……”
雲黛捏著一枚白玉棋子,嫣紅的唇瓣扯了扯。
真的是喝醉酒說漏了,還是早被有心人收買?她可不信一個小小的大夫在沒有庇佑的情況下,能安然無恙地躲開五皇子的追殺。
紗君灌了口茶水,又繼續道,“奴婢還聽那從長安來的茶商說,逼宮那幾日可嚇人了,各家各府大門緊閉,客棧酒肆的門也拿門柱抵得死死的,生怕有亂兵殺紅了眼,闖進來殺人打劫。那茶商住在安善坊的悅來客棧,白日裡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等天黑了打開窗戶往外偷瞧,隻見皇宮那邊火光衝天,殺聲不斷,嚇得他一夜沒合眼。直到第四日,有官兵敲著鑼鼓說是亂黨已除,長安平定,他這才敢出門。不曾想一出坊市門口,就見金吾衛們在收屍體,板車上累得這麼高——”
她說著還張開雙臂比劃著,“地上的血都乾了,得拿水衝了再刷,反複三遍才乾淨!那茶商嚇得扭頭就躲回客棧,這般過了兩日,還是客棧掌櫃說街上都收拾乾淨,城門也開放通行,他才收拾貨物急急忙忙出了城。”
雲黛光聽這描述都脊背生寒,呼吸沉窒。望著雕花窗牖外的茫茫水麵,她死死地攥著掌心的棋子,胸口一陣又一陣發悶,那直接參與這場流血鬥爭的大哥哥呢?
他如今到底在哪,怎會半點音訊都無?
他到底,是死是活?
斬不斷理還亂的千愁萬緒如這奔流不停的河水,伴隨她一路,直至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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