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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頭一日長安城裡才下過一場雨, 秋意蕭瑟,空氣中有濕漉漉的金桂甜香。

雲黛進城後, 先趕往輔興坊的將軍府。

當看到府邸朱門緊閉,上麵貼著兩道朱字封條時,她坐在馬車裡隻覺遍體生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凍住了,一顆心沉甸甸地直往下墜,跌進漆黑無儘的深淵。

紗君見著雲黛陡然慘白的臉色,連忙扶著她,著急忙慌倒了杯溫水,“姑娘,您先彆激動。”

雲黛擺手將茶杯推開, 另隻手抵著窗扉支著暈眩的腦袋, 緩了好半晌, 那頭重腳輕之感才稍稍緩解,她低聲道,“我沒事。”

紗君說這哪叫沒事的模樣。

外頭騎馬的沈元韶也瞧見這門前景象, 心道不好,牽著馬靠近車邊,彎腰掀簾往裡看去,果見雲黛憔悴難支, 不由得心疼,“許是裡頭有些不同的緣由,你先彆喪氣,他們謝家不是有位嫁到長安當王妃的姑奶奶麼,不若先去跟她打聽打聽?”

雲黛坐直了腰,瓷白的臉龐勉力擠出一抹笑, “哥哥彆擔心我,我還撐得住。”

這一路上她都在做心理準備,便是更糟糕的情況她也考慮了——

左不過他一條命交代在這,她就替他守一輩子寡。

思忖片刻,雲黛與沈元韶說道,“哥哥,長安不比彆處,阿依慕和薩裡拉的容貌特殊,如今正是非常時期,他們不好去端王府走動。未免多添不必要的麻煩,還麻煩你帶他們尋處客棧落腳,叫紗君陪我去端王府即可。”

沈元韶見她又恢複這副從容鎮定的模樣,略微安心,握緊韁繩看了眼後頭馬車裡掀起車簾探頭探腦的阿依慕,還有那坐在馬上的紅發薩裡拉,他倆的異族麵孔的確很照眼。

“他們倆我會安頓好,端王府那邊……你一個人可以麼?”沈元韶還是有些不放心妹妹獨自行動,在他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裡,妹妹做什麼都愛跟在他身後,幼時他還總是叫她小跟屁蟲。

雲黛笑道,“哥哥放心吧,我先前還在端王府住過一段時間呢。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還有紗君陪我一起呢。”

紗君小丫頭探出個機靈的腦袋,朝著沈元韶撇撇嘴,“就是嘛,沈少爺,奴婢不是人麼?”

沈元韶被這牙尖嘴利小丫頭一質問,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看你年紀小,若遇上什麼事……”

紗君揚了揚下巴道,“那您可彆小瞧奴婢,奴婢從前就在端王府當差,還是能尋到幾個小姐妹說話辦事的。”

沈元韶又被噎了下。

雲黛哭笑不得,這一路上哥哥不是被紗君嗆就是被阿依慕公主氣得啞口無言,“不可理喻”四個字都快成了他的口頭禪了。

“好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往端王府去,哥哥你這邊可要安排好。”

“嗯,你彆擔心我。”沈元韶正色望著她,“我安頓好了,會托人去端王府門口給你遞個信。你今晚若是住在王府不回來了,也記得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兄妹倆互相交代了兩句,便於坊市口分開。

說來也是巧,雲黛這廂才到達王府門口,正巧遇見另一輛翠蓋珠纓的華車,兩邊一碰上,紗君一探頭,驚道,“坐在車前的婢子好似是嘉寧郡主院裡的。”

許久沒再聽到這個名,如今再聽到這四個字,雲黛隻覺親切歡喜,再無半分芥蒂。

她由紗君扶著下了馬車,嘉寧的婢子顯然也認出她來,驚訝不已,忙向車內稟告。

下一刻,嘉寧從車窗裡探出個腦袋,當看到那道雖戴著帷帽卻依稀可見那清麗輪廓的綽約身影時,一雙杏眸登時睜得老大,旋即極其誇張地啊的叫了一聲。

她三步並作兩步從車上蹦下來,走到雲黛跟前時,又有些躊躇,緩了一口氣,才試探道,“雲黛,是你麼?”

雲黛纖細的手指撩起白霧般的輕紗,露出半張皎潔如月的臉,黑眸彎起,“是我,二表姐彆來無恙。”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你真的來長安了!前幾日母親與我說時,我還不大相信!”

闊彆一年半,再見到雲黛,嘉寧高興極了,上前親熱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咱們快進去,母親見著你一定很高興的。”

“你是今天剛到長安麼,我瞧你風塵仆仆的,有些憔悴。”嘉寧邊走邊道,“我剛從英國公府回來,唉,阿姊本就快要臨盆,偏生英國公府出了那檔子事,她不但要操持家中庶務,還得侍奉病重的婆母。我看她瘦的那模樣,真是心疼得要掉淚。”

雲黛跟著她往裡走,聽到這話驚異連連,“慶寧姐姐快生了?英國公府怎麼了?英國公夫人我先前也見過一麵,印象裡她紅光滿麵,身體很是康健,怎麼就病重了?”

這一連串發問叫嘉寧皺起小臉,嫌棄地朝她麵上投去一眼,“你怎麼還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啊?唔,不過也是,你一直待在烏孫那種偏僻之地,不知道這些也正常。唉,說起這個,幸虧你這個時節才來長安,若是放在兩月前——”

嘉寧搖著頭,一臉後怕的撫著胸口,“那真是嚇人,死了可多人了!英國公就是被五……裴叢煥那個逆賊斬殺的王公之一。那日是麗妃的生辰,陛下在宮裡設宴,邀了不少心腹重臣和官家女眷入宮赴宴,誰知裴叢煥膽大包天,竟在那夜逼宮謀反!我後來聽我哥哥說,那晚的延芳殿真是屍山血海。幸虧三堂兄來得及時,否則我父王和哥哥怕是也要被裴叢煥給害了。可英國公就沒那麼好命了,當場被刺穿了胸膛,倒下的時候眼睛都沒閉上,血濺了國公夫人一臉。”

雲黛腦中不禁浮現那血腥殘忍的畫麵,毛骨悚然。

“便是再康健的人,眼睜睜瞧見自家男人死在跟前,誰能受得住這打擊?”嘉寧兀自歎息,“英國公慘死,國公夫人一病不起,便是宮亂平息,英國府也大不如前,我阿姊作為嫡長媳,重擔可不就落在她肩上了,可憐她挺著那樣一個大肚子,下巴卻比我,哦不,都跟你一樣尖了!”

雲黛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臉頰,這一路不曾停歇的趕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穩,不瘦才怪。

“我若是得了空,也尋個機會去探望慶寧姐姐。”她心裡也一直記著當初在端王府時慶寧對她的照顧。

現下見嘉寧知道這許多事,雲黛定了定心神,輕聲問她,“二表姐,那你可知道我大哥哥的下落?我來之前先去了他輔興坊的府邸,卻見門上貼了封條。那府上不是二哥哥住著麼,府邸被封了,二哥哥住在何處呢?”

提到這事,嘉寧腳步停下,皺起眉頭直勾勾看向雲黛,見她水眸清澈帶著懇求之色,抿了抿唇,到底還是開了口,“大表兄如今是何情境,我也不清楚。但輔興坊的府邸是太上皇在位時,裴叢煥親自帶人去封的。至於封的原因,你應該清楚吧?”

雲黛唇瓣輕顫兩下,心底的慚愧如潮漲了上來,她重重點頭,“清楚。”

嘉寧也知道大表兄私自領兵的事也不能全怪在雲黛身上,畢竟那種情況下,雲黛自身都是個泥菩薩,非要怪的話,就怪大表兄沉不住氣,但凡他再多等個三天,聖旨到了庭州,他不就能名正言順地帶兵救人了麼?哪至於犯了這樣大的罪過,還被裴叢煥手下的人得知此事,一口氣捅到了太上皇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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