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月色過撩 溫酒煎茶 15552 字 9個月前

白天出行耗費太多精力,鹿呦閉上眼睛,沒過幾分鐘,呼吸便變得輕緩綿長。

也許是臨睡前聊到了章文茵,她還聽從月蘊溪的建議,認真想了想與鋼琴結緣的許多個第一次,所以做的夢裡都泛起了現實的漣漪。

......

從電視機裡傳來悠揚柔美的鋼琴曲,紮著兩啾啾的鹿呦坐在寶寶椅上,扭頭看過去。

屏幕上,二十歲的鐘疏雲坐在鋼琴前,鑲了鑽的魚尾禮服勾勒出姣好的曲線,白淨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按著琴鍵。

她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看電視又看看自己的手。

原來十根手指是那麼神奇,可以彈奏出這麼美妙動聽的聲音呀!

“呦呦,啊——”章文茵遞她一勺蛋羹,見她頭也不回,拿了遙控器想關電視,卻是猛地一僵,而後歎了口氣。

鹿呦這才回過頭,奶聲奶氣地:“媽媽,不難過。”

“媽媽不是難過,隻是有一點點遺憾。”章文茵喂她吃了一口蛋羹拌飯。

遺憾什麼呢?

她太小了,鼓著腮幫子看章文茵紅唇一張一合說過去、說放棄的另一條岔路,聽得雲裡霧裡,不是很明白。

隻聽懂了最後一段,“呦呦想不想穿很漂亮很漂亮的裙子,在很大很大的舞台,彈奏鋼琴給很多很多人聽呀?”

她歪著小腦袋問:“呦呦的手也可以彈出很好聽很好聽的聲音嘛?”

“當然。”章文茵笑著說,“呦呦的手最適合彈鋼琴了。”

鹿呦笑容燦爛地點頭:“那呦呦想!”

暮色四合時,鋼琴調律師進了家門,捏著工具給家裡那架施坦威立式鋼琴調律,像在給琴鍵們做一場手術。

她支著耳朵,聽著鋼琴琴鍵在“手術”中音色不斷變化,感歎奇妙。

調律師笑嗬嗬地讓她試一試音。

她溫熱指腹按在微涼的琴鍵上,蹦出的第一個音符,讓她仿佛有一種過了電的觸感。

調律師走後,章文茵將她抱坐到了琴凳上。

她本就比同齡人要長的手,在琴鍵上、於四季交替中變得骨節分明、更加長有力。也逐漸明白了媽媽的遺憾,是為了家庭與她放棄了引以為豪的鋼琴事業。

於是,她成為一名鋼琴家的夢想裡,添了章文茵的這份遺憾。

她從梧桐苑彈到藍灣,一日不曾間斷。

德彪西的cirdelune在指尖流淌,與渾厚溫潤的大提琴音交織糾纏,織就出柔如綢緞的月色。

在夢裡,她沒有坐在位置上平複心情,在曲音落下的一瞬,便踩著心跳跑到了陽台,手扶著欄杆往下看。

隔壁院子裡,陶芯手裡拿著琴弓,稚氣未脫的臉上洋溢著甜美柔軟的笑,眉眼彎彎地對著對麵的說什麼。

而對麵的人正將大提琴靠放在白色藤編椅上,早春的風拂起彎彎卷卷的及腰烏發,應著身後碧藍的天,像海藻在水裡飄

搖。

似是察覺到什麼,那人忽而朝她這裡側轉過身,白如瓷玉的指尖撩勾開遮臉的卷發,揚起臉望了過來。

月蘊溪。

心裡莫名其妙地慌亂了一下,鹿呦將身體縮回進屋裡,眸光掠過靠在桌上的兩個大提琴盒。

一把黑色掛著小長頸鹿的掛件,一把酒紅。

分不清,哪個琴盒是空的。

辨不出,是誰在跟她合奏。

她又坐回到了鋼琴前。

婉轉的音樂響在耳邊,蕩漾著跌宕起伏的情緒。

有鋼琴老師的誇讚:“你這雙手,生來就該是彈鋼琴的!”

有評委老師寄予的厚望:“這孩子未來可期呀!”

也有鹿懷安和章文茵無休止的爭吵,聽不清內容,隻能聽見章文茵越來越尖銳的聲音,連琴音都壓不住。

吵鬨終於結束,琴房門被打開,章文茵手捂著半邊臉對她說:“彆彈了。”

聲音低沉得駭人。

鹿呦渾身一抖,忍著本能的恐懼,從琴凳上滑下來走上前抱住章文茵的腰。

許久,章文茵都沒有回抱她,隻是揉了揉她的頭問:“如果爸爸媽媽離婚的話,呦呦想跟誰?”

她不假思索地回:“跟媽媽。”

夢裡的畫麵一轉,章文茵拖著行李箱邁出門檻。

鹿呦撲過去,像每一次父母爭吵後抱住章文茵那樣,緊緊箍住章文茵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媽媽不走!不走!你彆不要呦呦好不好?你彆丟下呦呦一個人好不好……”

這次,章文茵也沒抱她,甚至都沒有揉揉她的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見章文茵沙啞的聲音:“再等媽媽一段時間,等媽媽安頓好,就來接呦呦,媽媽不在的日子,鋼琴不可以荒廢哦,等呦呦拿了獎,媽媽就回來接你。”

她哽咽著應好。

那之後,任憑鹿懷安怎麼打壓,她每日都不敢懈怠地練著琴。

哪怕鹿懷安稍有不順心就拿她撒氣,又打又罵地告訴她,章文茵出了國,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要她。

她也沒放棄過鋼琴。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從她摟著獎杯在能看到小區大門的秋千上坐了一整天,等來一場冷雨都沒等到想見的人時,她就知道,章文茵不要她了。

但她還在堅持著。

有對鋼琴的喜歡,因為音樂治愈過她很多次,至少按下琴鍵的那一刻,她內心是開心的。

也有不甘心,想走到章文茵麵前問她,為什麼?

直到鹿懷安領回來一個女人,不比她大多少,眉目與章文茵有七八分相似。

鹿呦始終不願意叫對方媽媽,女人也不稀罕她把自己叫老。

看鹿懷安對她的態度很差,女人對她也不怎麼好。

她倆,一個十四歲,正值叛逆期的拽妹,一個二十二,心理不成熟的公主病,幾乎是三天一小鬨,五天一大吵。

在女人打碎了她們一家三口的石膏手模後,兩人之間累積的矛盾,防火灌滿煤氣的屋子遇到了明火。

夢與回憶碰撞,如同各種曲子同時奏響,或低沉或高亢,雜亂無章。

鹿呦隻記得那架陪了她很久的鋼琴被砸爛,而她的左小拇指也在推搡中被砍斷。

她疼得渾身痙攣,也沒能忽略掉女人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

“你們念著她有什麼用?她都有新生活新愛人新孩子了,有娘養沒娘教的東西。”

那一瞬間。

她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石膏塊,

零零碎碎,沒了最初的形狀。

......

緊擰出山川的眉頭被柔涼的觸感輕緩地撫平,鹿呦慢慢抬起覆了潮濕重量的眼睫,迷蒙的視線逐漸清晰,入目是墨色睡裙的光滑綢緞。

“是做噩夢了麼?”月蘊溪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嗯。”她仰頭,望進盛滿日光的淺琥珀色眼裡。

意識倏然清醒,鹿呦才發現自己睡得歪七扭八的,腿斜在原位,上半身卻是快拱到月蘊溪懷裡去了,她連忙挪回了原位。

月蘊溪瞥看了她一眼,沒追問她噩夢的事,從床上起了身。

鹿呦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

離八點還差六分鐘。

屏幕上懸著三條未讀消息,點開,第一條是那位名為“十一”的客人發來的:【什麼時候回來?】

不客氣、不禮貌。

饒是見多了這樣的網友,鹿呦也還是不習慣地輕蹙了一下眉頭。

她先去詢問了臨時店長,確認酒吧這幾天沒發什麼特彆情況後,將臨時店長和陳菲菲的微信推過去說:【您好,如有疑問,可以詢問菲菲店長和臨時店長】

對方沒回,鹿呦直接切了出去。

另外兩條鐘疏雲發來的。

鐘老師:【聽蘊溪說你們明天是自由活動時間,你有沒有安排的?】

鐘老師:【沒有的話,能來給我鋼琴調律麼?】

YoYo:【有時間,沒安排,但也沒工具[囧]】

鐘老師:【沒關係,家裡有的。】

過了兩三秒,鐘疏雲又發來一張照片問:【看看夠不夠用。】

照片裡,調律工具被鋪放在地板上,一應俱全。

鹿呦揚起眉梢,打字過去:【夠了,鐘老師怎麼還有調律工具呀?】

鐘老師:【家裡有人感興趣,就買了一套回來,壓箱底吃灰,當寶貝收藏呢[可愛]】

鹿呦彎了彎唇,覺得鐘疏雲埋汰人的樣子有點可愛,發了個偷笑的表情過去:【有工具就行。】

鐘老師:【那明天睡醒聯係我,我找人來接你。】

讓她睡醒再定時間,鐘老師也太體貼了吧!

鹿呦剛把“好的”發過去,鬨鐘就響了起來,她一手按掉,攥著手機往床尾挪了挪,盤坐在床尾,把頭發扒拉得亂糟糟的,閉眼蔫了一會兒L。

一晚上做好幾個夢,比熬夜還疲憊。

月蘊溪從衛生間出來,見她一副打坐的姿態,眸光柔下去說:“吃完早飯再回來睡一會兒L吧?午飯過後出發也來得及。”

鹿呦困乏得大腦像生了鏽,轉不過來彎,她閉著眼,攏著眉,歪了歪頭問:“那我們為什麼要起這麼早?”

嗓音帶著剛睡醒時特有的鼻音,和微微一點啞,配合動作,顯出幾分嬌憨。

沒聽到月蘊溪的回應,她疲乏地抬起眼看過去。

隻見外麵明亮的太陽光照進屋,光束裡細小浮動。

月蘊溪穿了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一步步走近,鬢邊微卷的碎發有些濕,臉上的膚色勻稱清透,被日光照得透踩,仿佛還帶著未乾的潮氣。

伸手過來幫她理頭發時,帶起一股淡雅的清香。

“九點,也不早了。”

鹿呦剛想製止,月蘊溪率先收回了手,她反而是呆愣了愣,又懶懶地耷拉下腦袋。

月蘊溪轉身走到化妝桌前,彎腰坐下,側頭看她沒動,溫聲道:“起床換衣服去吃早飯,吃完再睡。”

鹿呦放下腿穿拖鞋:“那你呢?”

“我什麼?”月蘊溪看她一眼,立即明白過來是在問她吃完早飯睡不睡,垂下眼簾沒說話。

鹿呦蜷了蜷指尖,恨不能給自己嘴巴來一下。

屋裡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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