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中的蟬鳴,不知什麼鳥的鳴叫,夾雜著奶奶和黎阿婆討論年輕人起得晚的聲音,潮水一般從窗戶與門縫灌進來。
“看情況吧。”月蘊溪拿出她做的那根月桂發簪,“能幫我盤一下頭發麼?”
鹿呦咽了下喉嚨,“嗯”了一聲,從床上起身。
想著月蘊溪是要見喜歡的人,鹿呦給她盤了一半留了一半披散著,弄完後麵又繞到前麵,抵著化妝桌,給月蘊溪撥了撥臉頰兩側的碎發。
“好了。”鹿呦往旁邊讓了點,給她騰空間照鏡子,“你看看呢?”
月蘊溪卻是突然站起身,手朝她腰側伸過去。
鹿呦下意識地後退,一下坐在了化妝桌上。
“相信你的審美,”月蘊溪偏了偏頭,將距離拉得更近,手若有似無地貼著她側腰滑到後麵,拿了燒水杯,“我去燒水。”
話音落下便退了一步,轉身去了辦公桌那邊。
“……”
就不能叫她讓讓麼,那姿勢多不好。
尤其是,她隻穿了睡衣。
鹿呦低頭,往下,隔著衣服都看到影影綽綽的兩點形狀,臉一下燒起來,閉了閉眼,直起身,從衣帽架上拿下背包擋在身前,順便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月蘊溪悠悠地提醒:“挑自己最喜歡的那套,打扮漂亮些。”
鹿呦手停了半晌,才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麵拿了件白色木耳邊吊帶裙,一件粉紫紮染開衫。
吃完早飯,兩人誰都沒再補覺。
可能是月蘊溪提
醒太多次,化妝的時候,鹿呦破天荒地化了個比平時的淡妝要明豔許多的妝容。
還跑去陳菲菲那裡借了個卷發棒,將頭發燙了個卷。
她身上那股自帶的氛圍感頓時濃鬱了許多。
回屋時,月蘊溪見到她,明顯呆了一下。
“怎麼樣?”鹿呦衝著月蘊溪揚揚眉,“滿意了吧。”
月蘊溪眉眼輕輕一彎:“滿意。”
也不知為什麼,沒有想象中被認可的開心,鹿呦撇了撇嘴,心想,也不怕意中人被她搶了風頭,到時候吃味。
之後,她跟著月蘊溪從西城坐高鐵去到了隔壁臨城,轉了兩趟公交,檢了音樂節的票,進了閘門,踩著被剃禿了的草坪,望向兩側支起的露天舞台。
看到左邊舞台前有粉絲手裡拿著“黃止栩”的燈牌,鹿呦才從懵然中回神。
所以,很重要的人,是於她而言。
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打扮好看一點。
是因為要來見偶像。
無法描述這一刻喜悅的心情,究竟囊括了幾個含義,鹿呦張了張口,喉嚨卻像是被堵住,發不出聲音,隻能用水亮明澈的眼睛盯看住月蘊溪。
“室內演唱會聽不了的話,就聽室外的吧。”月蘊溪迎向她的目光說,“離黃止栩演出還有一會兒L,吃點東西,買個燈牌再過去?”
一路的倒騰,讓她有好幾個瞬間幻想自己有鹿角創一下月蘊溪。
但這會兒L,鹿角呦感覺這會兒L自己像被順了毛的小崽,應聲應得要多乖有多乖。
在環繞了一圈的路邊攤前吃了涼麵和其他解暑的小吃,買了燈牌,兩人慢慢悠悠地往左邊舞台晃。
走到草坪中段,迎麵走過來一對情侶,黃毛男直勾勾地盯著月蘊溪,那眼神從驚豔逐漸變得怪異。
像是看到了眼熟的人,又一時沒想起來對方是誰。
鹿呦皺皺眉頭,眸光轉至眼尾朝月蘊溪瞥看了眼,月蘊溪隻淡淡地掃視了對方一下,便挪開了視線。
那樣淡然的神色,叫人辨彆不清他們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黃毛盯看了太久,被他女朋友狠狠擰了下胳膊,嚎了一嗓子,一拍腦袋,扭過頭叫道:“月蘊溪?!”
鹿呦腳步停滯了一下,卻見月蘊溪半步不帶頓地繼續往前,連忙邁大步子追了上去。
她耳朵太靈敏,走了一段依稀還能捕捉到身後人的談話內容。
女聲問:“誰啊?”
黃毛說:“小學同學。”
“喲,小學同學,到現在還記著呢,白月光啊?”
“啥啊!她媽是殺人犯,能不記著麼。”
殺人犯?
鹿呦怔了怔,轉頭問月蘊溪:“剛剛那個,是認識的麼?”
靜默良久,月蘊溪歎了口氣說:“今天不聊這個好麼?”
溫柔的腔調,搭上這句示弱的話,顯得格外輕,仿佛風一吹,話音就會散。
餘光掠過路邊的小吃攤(),鹿呦說:你等我一下。
月蘊溪停站在原地?()_[((),看她踮著左腳,一走三蹦噠地到路邊攤前,買了兩個大椰子,指揮攤主削開口挖了果肉插上吸管和勺子,她一手端一個折回來。
“來點清甜的。”鹿呦笑著遞了一個給月蘊溪。
月蘊溪接過,含住吸管抿了一口椰汁,清爽中泛著淡淡的甜,從舌尖彌漫到心尖上。
左側舞台前聚集了很多人,她倆抱著椰子佛係地站在了後排,邊嘬著椰子汁邊等黃止栩出場。
等了有十多分鐘,天空被暮色調成了一杯繽紛雞尾酒,夕陽是鑲嵌在杯口的西柚片,台下的尖叫與口哨,像打進酒液裡的氣泡。
黃止栩登了台,用她空靈又有穿透力的嗓音,點燃了一片野火,嗨熱了場子。
歌聲響徹在廣場上後,被吸引過來的人便越來越多,鹿呦和月蘊溪都被擠到了前麵。
大約是怕走散,月蘊溪本來垂在身側的手朝她這裡撈了一下,指尖輕輕一撞,鹿呦低垂的眼睫跟著一扇。
側目看她就在身後,月蘊溪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了身側,很快又鬆開了手。
頓滯許久,鹿呦抬起那隻手,接了另一隻手上的燈牌,晃了晃。
台上黃止栩唱了四首歌,主辦方安排的主持人走上台進行互動環節——大屏幕上會隨意切到台下某一位幸運聽眾,閒聊兩句然後回答一個問題,答對了會獲得與黃止栩合照的機會和一張簽名專輯。
“現在我們來看看最後一位幸運觀眾,是、哪、位、呢?!”主持人說話期間,搖臂攝像機朝她們這一片擺過了頭。
屏幕上鹿呦與月蘊溪的臉來回切了三輪,隨著話音落下,畫麵定格在月蘊溪那張穠麗大氣的臉上。
“哇哦,今天美女真的很多哦。”黃止栩都忍不住感慨。
幾乎是一瞬間,鹿呦感覺有幾百雙眼睛都往她們這裡看了過來。
鹿呦還算淡定,覷看月蘊溪,比她還鎮定。
場務遞了話筒過來。
主持人問:“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問你姓什麼?”
默了幾秒,月蘊溪回說:“姓鹿,呦呦鹿鳴的鹿。”
鹿呦唰地扭過頭。
剛好月蘊溪也向她投望過來。
目光相撞。
鹿呦想起剛剛不開心的一幕,思忖月蘊溪大概是不想讓人認出來,才借了她的姓。移開眼,默默抿了一口椰子汁。
“很特彆的姓氏哦,好的鹿女士,你要回答的問題是這樣的。”主持人瞟了一眼手卡,“請說出,黃止栩名字的由來!”
挺簡單的一道題,但是是對黃止栩粉絲來說。
月蘊溪之前都沒聽過黃止栩的歌,肯定也不粉黃止栩,鹿呦連忙掏出手機,手速飛快地按著字。
才輸入了兩個字,就聽月蘊溪的聲音先響在了耳畔。
“交交止栩黃。”頓了一個音,她連後半句也說了,“呦呦食萍鹿。”
() 隻是說了詩句,鹿呦卻像是被點了名,心臟無端一跳。
“恭喜你答對了!”主持人給場務遞了個眼神,“這邊為你送上我們黃止栩的簽名專輯哦,來,這邊上台合照哦。”
月蘊溪拿了專輯,問黃止栩說:“可以讓我朋友上台合照麼,她比我還要更喜歡你。”
鹿呦一愣。
黃止栩很大方,邀請她們一起上了台,出於禮貌詢問了鹿呦姓氏。
鹿呦眨巴眨巴眼,回說:“姓月,月亮的月。”
潛意識睨了一眼月蘊溪,一對視,又飛快地彆開了眼。
做賊心虛一般。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姓呢。”黃止栩調侃說,“你朋友真的很寵你欸。”
鹿呦抿唇笑了笑,沒接話。
三人一起拍了張合照,下台時,場務給了她們照片,隻有一張。
看她一副很想要又很糾結的樣子,月蘊溪彎唇道:“收好吧,月呦呦女士。”
“???”鹿呦挑了挑眉,將照片小心翼翼塞放進包的夾層裡,“收好了,鹿蘊溪女士。”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開了顏。
鹿呦想到問:“你是怎麼知道黃止栩名字由來的?”
月蘊溪低眸看著腳下的路,淡聲說:“在網上看到過。”
裹著盛夏躁意的晚風拂亂碎發,她用指尖勾開,紅唇動了動,又補了一句。
彼時黃止栩開始了第五首歌,鹿呦的注意力被引到了舞台上,沒太在意那句話。
聽完黃止栩的歌後,考慮路上花費的時間太長,她倆沒多逗留,返程回到了民宿。
洗漱完躺上床的時候已經快過兩點,鹿呦一閉眼就是音樂節上發生的種種,像自動播放幻燈片似的,從黃止栩於人聲鼎沸中自信唱歌的模樣,切到月蘊溪說自己姓鹿時忽地轉眼看向她的模樣。
腦海中二度對視,激得她一點困意都沒有。
聽身邊月蘊溪的呼吸勻長,她睜開眼,從枕頭下摸到手機,調低亮度,開始到處轉悠打發時間。
刷到朋友圈,看陳菲菲發了條動態:【天殺的讓我半夜磕上過期糖,簡直賽砒.霜啊!到現在都睡不著,心裡空空的,雖然她現任老公很好,但前麵那個也真的很意難平!】
她給陳菲菲評論:【?】
陳菲菲發過來一條視頻,上麵放著娛樂圈裡知名女星為前夫寫的歌詞,有一句引用了詩句,詩句裡有著前夫的姓氏。
營銷號說,要有多喜歡一個人,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到處搜索他的名字,才能知道這樣一個典故。
視頻播放完,鹿呦攥著手機沒動。
片刻後,屏幕陷入黑暗,視線融於夜色。
闃靜裡,忽聞某一下拉長的蟲叫,隨之是從院落外麵某條小道上傳來的一陣狗吠。
鹿呦恍了一下神。
呦呦食萍鹿。
腦海裡回蕩著那後半句詩詞,以及起風時月蘊溪補充的話。
她說:“我搜索過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