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話音剛落,像是為了證明祂早已時日無多一樣,山洞頂端居然開始零零碎碎地往下掉碎石——那是它即將坍塌的征兆。
一開始掉落的石頭並不大,隻有一般人食指指腹那麼大,落在人身上也沒什麼大礙。
按理來說趁著山洞還沒完全坍塌,殺了龍取了龍心趕緊下山是最好的選擇。
龍顯然也是這麼想的,祂甚至為了讓鳳清韻更好動作,特意從石柱上下來,哪怕那會讓祂本就撕裂的傷口更加惡化。
然而鳳清韻卻沒有動,他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一點動手取龍心的意思都沒有。
除此之外,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看起來狀似在為方才的事生氣。
“你瞪本座乾什麼?”龍發出了不解的疑問,“再不動手,你就要和本座死在一起了。”
鳳清韻卻道:“殺人償命,我和你一起死。”
此話一出,龍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說完那句話後,鳳清韻便再沒開口的意思了,他就那麼雙手斑駁地坐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龍很快便意識到,這個看似溫和沒有脾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任新婚丈夫擺弄的小“新娘”,骨子裡卻帶著一股傲勁。
他不願剖出被他誤殺的龍的心臟,更不願裝作無事發生地回去,和將自己親手送出的人若無其事地過完下半生,哪怕那是他未拜堂的丈夫。
他不要虛與委蛇的愛情,更不要粉飾太平的婚姻。
恐怕從那人將他送出的一瞬間開始,他便不再是他的心上人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龍似乎也沒想到在世百年,臨死前他居然會被一個凡人的堅定所震撼。
可沒等祂回神,鳳清韻再次抬眸看向祂:“但是事情一碼歸一碼,我殺了你不錯,可你剛剛騙了我的事打算怎麼算?”
龍應聲垂眸,卻見那人坐在混亂的山石中,雪白的裡衣上濺著鮮紅的龍血,宛如怒放的桃花。
他的鬢發在剛剛的攀爬中亂作一片,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當他蹙眉看向龍時,那副模樣在倔強中帶著說不出的韻味。
龍一邊感受著生命力的流逝,一邊定定地看著他,半晌道:“……就當本座欠你一次。”
“你都要死了,欠我一次值什麼?”鳳清韻似乎非常生氣,話語間也完全沒了一開始的尊敬。
龍卡了一下殼:“……那本座讓你那白眼狼相公給你陪葬。”
“連堂都沒拜,”未曾想鳳清韻卻厭倦地蹙了蹙眉,“算什麼相公。”
龍一下子沒轍了,幾百年間都是人戰戰兢兢地供著祂,眼下需要祂想儘辦法哄人倒是頭一遭。
過了半晌,祂才總算在山洞頂上的石頭落下來之前想出了一個法子:“本座給你講個故事吧。”
鳳清韻抬眸看向祂,眼見著那神色還是不滿意,龍及時打斷道:“關於這個村子的故事。”
鳳清韻一頓,這下總算是有了些許興趣。
龍生怕他反悔哄不好一樣連忙講起了這個故事:“很久之前,這地方還不叫伏龍村,它因為常年乾旱,窮得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路過的人都叫它土饅頭村——就是墳坑的意思。”
“但生於此地的人被大山圈住,窮困,代代如此,為此他們不斷乞求上蒼,終於……神感召到了他們的乞求,來到這裡布雨化施。”
說到此處,龍卻突然頓住了。
鳳清韻正聽得入神,見狀忍不住道:“然後呢?”
“然後村中風調雨順,百姓逐漸富庶了起來。可神力的饋贈維持得了一時而不能維持一世,這裡的人得知神明要離開,惶恐不安之下,為了留住神明,他們獻祭了七根人柱,以邪法化作祭樁,將神困在這裡,生生世世受他們‘供養’,生生世世給予他們豐饒與富庶。”
雖然早有猜測,可當鳳清韻聽完所有脈絡後,還是一下子噎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窮困讓村裡的人不惜獻祭自己的親人孩子也要困住神明,富饒卻讓他們熱情地接待孤兒寡母。
而當他們再次窮途末路時……那藏起來的獠牙便會再次顯現,可能這便是所謂的人性。
鳳清韻又緩了良久才問出心中的疑問:“那些充當人柱的人牲……難道都是自願的?”
“一開始是。不過後來他們村裡的日子好了,那些人自然都不願意死了,於是開始抽簽決定誰是人牲。”說到這裡龍頓了一下,而後再開口時,話語中便帶上了諷刺,“再後來抽簽過程被人下了手腳,有些村裡的‘賢望’便會借機謀殺,排除異己……反正乾什麼的都有。”
鳳清韻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原本為了生存而自願犧牲的精神,隨著逐漸富裕,也被扭曲成了黨同伐異的工具。
龍見他不說話,便故意道:“有一次他們因為內鬥,少獻祭了一枚釘子,沒把本座釘勞,本座便甩了下尾巴,淹死了三十口,其中還有繈褓中的嬰兒。”
原本企圖濟世的神,早在數百年的磋磨中看清了人性,扭曲了善意。
祂企圖以此來恐嚇眼前的美人,以達到臨死前取樂的目的。
然而鳳清韻聞言眼皮都沒眨一下,隻是敷衍地應了一聲,好似在哄自己家故意裝凶的狼犬一樣。
龍一下子頓住了,半晌道:“你不覺得他們可憐?”
“能留下神是他們的手段。”然而鳳清韻卻給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遭受到報應也是他們咎由自取,算不上可憐。”
龍完全沒想過會是這個答案,一下子沉默了下來,沉默到山洞掉下的碎石已經變成拳頭大小時,祂才擋在鳳清韻上麵,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