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韻垂眸輕聲道:“師兄本就對我無意,既然如此,不如好聚好……”
他的“散”字尚未出口,夢中信紙上摻雜著血淚的八個字便如同夢魘一樣攀上慕寒陽的思緒。
他心下驀然升起了一股難以把控的慌張感,以至於立刻口不擇言道:“你胡說什麼,今日賓主儘在,天下人都看著我們,現在取消豈不是讓他們看我們仙宮笑話?清韻,你有想過仙宮其他弟子的想法嗎?有想過師尊的顏麵嗎?!”
此話一出,效果拔群,鳳清韻果然不吭聲了。
正道的名聲,朋友的注視,所有的榮辱得失和顏麵,都比這場大典本身要重要。
鳳清韻沒有看到慕寒陽信誓旦旦之下的那點顫抖,他也早已不在乎慕寒陽到底怎麼想了。
鳳清韻重生後的最後一絲憐憫,慕寒陽終究是沒有接住。
慕寒陽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是萬劫不複。
既然做不到好聚好散,那便要碎個徹底。
可能是寢殿的沉默過於異樣了,察覺到自己方才態度的急躁,慕寒陽難得軟下語氣道:“清韻,你到底怎麼了?有話跟師兄說。”
“沒什麼。”鳳清韻聞言隻是垂眸輕聲道,“師兄不用擔心我,準備大典吧。”
豔紅的綢緞一如當年般鮮麗,紅得像血,將向來素淨的仙宮裝點得無比喜慶。
旭日東升後,仙樂齊鳴,鸞鳳回車,仙鶴引路,各路修士紛至遝來。
今日陽光格外燦爛,似乎連天地都知道要有喜事發生一般。
天門下,各路修士往來不絕。
由於鳳清韻並無弟子,故而負責賓客往來的是慕寒陽的大弟子柳無。
事前鳳清韻已經將所有受邀賓客的位置安排好了,柳無隻需要按照座次帶人入座便好。
其中相熟之人的座次自然被鳳清韻安排在了一起,不少修士落座後,直接便用神識和熟人攀談起來:
“張道友,好久不見。”
“楊前輩好,您從伽藍山曆練回來了?恭喜恭喜!”
“沒想到寒陽劍尊還特意把位置安排得這麼妥帖,真是用心了。”
“這種情況下還能將大典辦得滴水不漏……寒陽劍尊果真是吾輩楷模。”
“唉,能拋棄心頭所愛,為了師弟做到如此地步,確實是令人欽佩啊。”
往來賓客的交談聲中大部分都隻是誇讚慕寒陽,並未提及鳳清韻。
而少部分有所提及的,也頗有些語焉不詳之意。
如此區彆對待,是個人都能聽出他們的言下之意便是鳳清韻強求太多,執念過深,能有今日大典,無非是他師兄溺愛他而已。
柳無將所有言論儘收耳底,卻隻是一聲不吭地聽著,一點出聲阻攔的意思也沒有。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地方,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男子,手中沒有任何信物,竟然就那麼在無數仙宮弟子的眼皮子下徑自走進了仙宮。
另一邊,今日大典主角的寢殿內。
鳳清韻安安靜靜地坐在銅鏡前,看著身後的小姑娘拿著玉梳緩緩向下,如瀑的青絲在梳子間滑落。
其實這一步程序蠻可以直接跳過,但鳳清韻還是被白若琳按著硬要走流程。
鳳清韻隔著鏡子看向身後比他還激動的小師妹,一時間像是心虛般收回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心頭像是被螞蟻輕咬了一下一樣。
這是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小師妹,不知到時候他當真離開的那一刻,小姑娘會有多難過。
白若琳對於她師兄想做的事一無所知,梳完最後一下後,她站在鳳清韻身後隔著鏡子看了他一會兒,而後頗有些憤憤不平道:“便宜大師兄了……”
鳳清韻聞言笑了一下,不過笑得很淺:“若琳是大人了,之後仙宮上下都要仰賴你了。”
白若琳心下猛地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剛想開口詢問,鳳清韻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儲物戒,轉身放在了她手裡。
白若琳一愣:“這是——”
“儲物戒裡麵是給你存的靈石和一些丹藥,除此之外還有三道劍符。”鳳清韻輕笑了一下,一如白若琳記憶中那般溫柔,“算是回禮,以後可不能再像你大師兄那樣為了充麵子亂花靈石了。”
白若琳聞言臉一紅,下意識給自己辯解道:“隨份子不能叫亂花錢……”
劍修素來窮困,慕寒陽身上基本上不存錢。
白若琳更甚,每天窮得叮當響,可這次她為了給鳳清韻充場麵,硬是咬著牙送了份大禮,幾乎可以說是傾家蕩產了。
鳳清韻聞言也不說話,就那麼含笑看著她。
白若琳被他看得臉熱,隻得嗡聲道:“……知道了,謝謝師兄。”
她剛把儲物戒珍重地收好,殿外便傳來了一陣靈力波動。
兩個人和他們師尊一樣,招呼都不打一句便推門而入:“師叔——”
看到坐在銅鏡前,身披婚服的鳳清韻後,那兩人驀然一愣,眼底的驚豔一閃而過,回神後,其中一人湊過來揶揄地笑道:“哦不對不對,以後該喊師娘了。”
見鳳清韻不說話,那兩人便把他的沉默當成了不好意思,於是紛紛笑道:“師娘不用不好意思,您教導我們這麼多年,不就等今日嗎?大喜的日子,開心一點嘛。”
他們可能說者無意,白若琳聞言卻忍不住蹙了蹙眉,但礙於今日大婚,怕傷了鳳清韻的心,終究是沒多說什麼。
其實前世的鳳清韻聽了這話確實沒多想,那時的他並不覺得他親手帶大的師侄們有什麼惡意。
可經曆一世……
原來在他們眼中,鳳清韻對他們一切的好,都隻是為了討好慕寒陽而已。
鳳清韻記得前世自己受暗傷時,慕寒陽的二弟子曾經說過:“倘若有一天師尊飛升,鳳宮主若是受修為所限,我等定要追隨師尊而去,仙宮內的事務和鳳宮主,便勞煩各位師弟師妹照顧了。”
而慕寒陽的三弟子,那個他一點一點,像帶白若琳一樣帶大的女孩,因一次他和慕寒陽因為他帶朋友隨意出入仙宮之事爭吵時,毅然決然地站出來道:“仙宮若是沒有師尊和他友人的容身之地,我願和師尊一起下山!”
如此看來,他師兄是真稱得上桃李滿天下啊。
想到這裡,鳳清韻閉了閉眼,睜開輕描淡寫道:“不用喊師娘,從今往後,依舊隻喊師叔就好。”
那兩個弟子原本是想來討彩頭的,可見狀一愣,心下不知為何猛地一跳,有了種好似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可他們卻無能為力的預感。
以至於討彩頭的話在嘴邊過了一圈後,最終卻沒能問出口,隻是規規矩矩道:“師叔,師尊讓我們來通知……告知你,大典要開始了。”
鳳清韻應了一聲,起身披上禮袍,禮袍上豔紅的顏色一如幻境中的嫁衣。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