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伏淵沉海(31)
盛羽風有些萎靡地靠在樹邊,一手扯著重朝的衣袖,眼神裡充滿了委屈和可憐。
自從重朝撥打報警電話開始,他就一直用這種迷茫又無助的表情看著重朝,也不說話,活像一隻馬上就要被主人拋棄的狗狗。
重朝異常震撼,試著扯了扯衣袖,盛羽風立刻驚慌地收緊手指,站直身體,亦步亦趨跟過去。
重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異常頭大。
不是,他這個同學的樣子,怎麼也有點眼熟啊??
重朝有些不知所措,宗應諭瞥了眼盛羽風,上前握住他另一隻手腕,低聲道:“我一會兒幫你攔住他,你不要回頭,直接回家。”
重朝愣了愣,看了看左手衣袖,又看了看右手手腕,大驚失色。
那怎麼行!
他昨天才看到鄰居精神狀態也不好,哪裡有膽子讓鄰居單獨對上他的同學啊?!
這要是兩個人平時都按時吃藥也就算了,萬一他們都不好好吃藥呢?
到時候彆鬨出個什麼大事來!
他連忙拒絕道:“不用不用,我現在還不想回去。”見鄰居微微皺眉,他絞儘腦汁想了個理由,“宗哥,剛才報警的人是我,我得在這裡等警察來。”
宗應諭聞言,果然沒再說什麼。
重朝悄悄鬆了口氣,正要想個辦法救出自己的手腕,前方就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
“朝哥,這人是誰啊?怎麼跑咱們小區來了?”
鬆諾蹲在地上,抱著一群貓貓,滿臉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貓貓們也很幽怨地看著重朝,可憐地“咪呼咪呼”叫著,好像是在指責重朝居然在外麵有狗了。
重朝很是摸不著頭腦,不是很確定地回了句:“就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同學。”
他也搞不清這個同學來小區是要做什麼?也許是想推銷?
不過說起來,他好像還不知道這個同學的名字。
盛羽風聽到重朝小聲的自言自語,眼睛一下亮了。
“盛羽風,我叫盛羽風!”他急切地回答著,笑容有些靦腆,“我來這裡,是想追隨在您左右。如果您不嫌棄,我也想搬進這裡居住。”
“我知道,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陪伴在您左右的。我不求非常接近您的位置,隻要您容許我在這裡擁有一個小角落容身,我就非常非常滿足了。”
重朝一下沒反應過來,懵逼道:“啊??”
所以他這個同學,哦,盛羽風,就是想來玉磬苑小區租房而已嗎?
那跑來求他有什麼用?又不能降低半分租金。
畢竟他也不是房東,隻是一個同樣需要租房的窮鬼。
重朝想到每個月的租金,心痛不已,小聲對宗應諭道:“宗哥,我這個同學說話好像某種類型電視劇的台詞。”
宗應諭沒忍住笑了下,低聲回道:“嗯,你說得對。”
重朝想了想,也有點想笑。
但他眼角餘光瞥過四周,頓時笑不出來了。
不知何時,小區其他鄰居們也都下了班、放了學。
今天是周五,很多人不急著回家。他們路過小花園,瞧見一群人聚集在樹下,下意識就放緩了腳步,好奇地張望過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
被一左一右抓著的重朝對上鄰居們的眼神,一股尷尬陡然從心頭升起,頭皮也一陣發麻。
他本能地一抽手,盛羽風眼睛一下就紅了。
“您不同意嗎?”他急道,“我可以證明我的價值!請您給我個機會!”
宗應諭將重朝往自己身邊護了護,冷聲道:“鬆手,不要扯他。”
盛羽風猛地轉頭,目光冰冷地對上宗應諭的眼睛,低低嗤了一聲。
“哇——”
不知道是人輕輕驚歎了一聲,重朝更尷尬了。
他想要做點什麼製止同學和宗應諭,然而還沒等他想出合適的辦法,囡囡和榕姐的對話聲就打斷了他的思路。
“媽媽,我可以再看一會兒,然後再回家做作業嗎?”囡囡的語氣特彆乖巧,“明天不用去學校,今天多玩一會兒,明天我也能把作業寫完的。”
榕姐的語氣也很溫柔。
她認真地和囡囡講道理:“但是你明天後天都要去上興趣班。你不是很想給小朋友分享你最近做的手工嗎?所以今天一定要好好寫作業。”
囡囡撅了撅嘴。
榕姐又道:“而且你已經看了十幾分鐘了,如果你朝朝哥哥知道,會覺得很尷尬的。你也不希望朝朝哥哥不開心對不對?”
囡囡愣了下,不解地問:“是這樣嗎?可是朝朝哥哥都沒直接推開他們跑掉呀?”
榕姐想了想說:“也許他已經尷尬得動不了了。”
囡囡恍然大悟:“那朝朝哥哥好可憐哦。”
重朝:“……”
囡囡乖,你自己知道就好,就不要說出來了。
重朝有點想擋住臉,可惜兩隻手都被抓著,想做都做不到。
索性警方出警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鐘,他們就趕到了玉磬苑小區,從盛羽風和宗應諭手中將重朝“解救”了出來。
警察將盛羽風帶到一邊問話,盛羽風看起來並不抗拒,隻要求選一個能看到重朝的位置。
重朝見他走到遠處,不由鬆了口氣,向為首的女警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英姿颯爽的女警露出安撫的笑容:“這位……重同學?我姓梁,你叫我小梁就行。是你報的警對嗎?”
重朝向她點點頭:“梁警官你好,我叫重朝,是我報的警。我同學他是……?”
梁警官道:“啊,是這樣。我們剛才對他做了個快速測試,他沒什麼特殊反應,應該不是被洗腦了。不過他似乎幻想自己有什麼特殊能力……”
女警頓了頓,選了個委婉的說法,“可能要去醫院做個鑒定。”
那就是說,他的同學果然也是病友咯?
幻想自己有超能力什麼的……他小時候也想過。
重朝又是了然,又是困惑。
雖然這個結果不出預料,但他怎麼覺得這座城市最近變得好奇怪?
這麼多的病友發病,還有一個奇怪的組織在四處活動,就算現在這個社會大家精神狀態確實都不怎麼樣,可頻率這麼高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重朝欲言又止,有心問問前段時間四院失火,病人們真的沒跑出來嗎,餘光瞥見走過來的宗應諭,又默默閉上了嘴。
這個好像也不能怪四院。
畢竟,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弟弟的男朋友、他的同學、他的鄰居、甚至他自己,都和四院沒什麼關係,但個個精神狀態都不怎麼好。
難道這精神狀態還會傳染嗎?
重朝百思不得其解。
盛羽風跟在警察身後垂頭喪氣地走過來,又一次期盼地問:“我真的不能留在這裡嗎?”
重朝看他可憐兮兮的,心中多了點對病友的同情和憐惜。
“盛同學,這事你不應該問我。”
要租房的話,還是該找中介或者房東問問。
盛羽風沮喪地低下頭。
重朝看他失落成那個樣子,懷疑他和自己一樣,手裡幾乎沒有什麼錢,不由好心地開始琢磨哪家中介費用較低。
盛羽風卻誤會了他的沉默,很快就抬起頭來,向小花園周圍打量了一圈。
他的目光落在那對母女身上,想起上輩子的經曆,眼睛突然一亮。
他激動地伸手抓住重朝的衣角,用力拉了拉:“重朝,我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告訴你!”
他飛快指了一下囡囡和她媽媽,壓低聲音道,“那位女士是不是叫方榕?我知道她老公去了哪裡!”
榕姐?
她老公不是在熱帶大草原挖礦嗎?
重朝一愣,扭頭看去,就見還沒走遠的榕姐猛然轉過身,視線死死釘在盛羽風身上。
那是一個極度複雜的眼神,裡麵包含的情緒重朝完全看不懂。
但他卻本能地頓了下,到了嘴邊的疑問一拐,變成了:“去了哪裡?你見過她老公?”
盛羽風見重朝感興趣,臉上不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強壓著找對了方法的激動道:“她老公是不是叫司邱永?我之前……”他腦中閃過異警小楊的叮囑,飛快找了個理由,“我之前為了找個補貼比較高的實習,去外省麵試的時候,在陵樂市見過那個男的。”
“陵樂市?”
重朝回想了一下,那好像是藍省的一個二線城市,離鴻雪市挺遠的。
他皺了皺眉,確認道,“你確定沒看錯嗎?你以前認識榕姐?”
盛羽風腦子轉得很快,立刻回道:“以前不認識,但我在那個男的手機上看到了方女士的照片,因為當時情況比較特殊,我印象很深刻。”
情況特殊?
重朝茫然了一下,還想再問,榕姐就走了過來,輕聲細語地詢問能不能和盛羽風單獨聊一聊。
盛羽風頷首,態度極好地說:“沒問題,我們去那邊說?”
榕姐應了一聲,又回身請求重朝幫她把囡囡送回家。
畢竟榕姐才是真正的當事人,重朝就算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在榕姐的堅持下,他也隻好尊重對方的意思了。
簡單做了個筆錄,重朝和宗應諭一起把囡囡送回了家。
囡囡很乖地和兩人說了再見,壓根沒有多問爸爸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沒聽到盛羽風的話,還是上次榕姐和她交代過什麼。
重朝更疑惑了,但還是那句話,他不是當事人,隻能建議,聽與不聽還要看榕姐的意思。
……
重朝原本是想到周六了,再旁敲側擊一下具體情況,但沒想到當晚,榕姐就主動找上了他,希望他能幫忙照看幾天囡囡。
重朝愣了下:“榕姐,你是要去陵樂市嗎?”
方榕有些局促地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不好意思道:“這麼明顯嗎?對,我是準備去找囡囡的爸爸。”
重朝遲疑道:“那真的是你老公?他回國了?”
方榕點頭,說出了和盛羽風商量好的理由:“我看到照片了,確實是我老公。唉,我理解他,他現在這個樣子,確實不是很方便回家……囡囡還小,要是嚇到囡囡就不好了。”
“但是,我們是一家人啊。囡囡也是大女孩了,不會因為爸爸……就害怕他的。他想的太多了。”
重朝聽懂了方榕的意思,她老公可能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暫時沒有回家。
莫名的,他想起短視頻裡曾說過,藍省是一個擁有很多傳說——包括醫療手段傳說——的省份,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他連忙問:“那榕姐你是想直接勸他回來?那如果他需要繼續留在那邊……”
治病,或者其他什麼的,直接把他帶回來真的好嗎?
而且,他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叫司邱永的男人有些不靠譜?
就算是因為一些緣故不好回家,那打個電話總可以吧?
這兩年來,他好像也確實沒聽說過榕姐的老公打電話回來。
戴興業曾經的話浮上心頭,重朝抿了抿唇,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恐怕真的是同類更了解同類。
那,榕姐的老公司邱永會是戴興業的同類嗎?
重朝的瞳孔有幾秒鐘完全失去了顏色,但很快,就在宗應諭和方榕的說話聲中恢複正常。
宗應諭:“……藍省那邊很危險,我不建議你一個人去。”
方榕微笑道:“沒關係,我老公現在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一個特質評級為C的異化種,就算想動手,也不過是盤菜而已。
宗應諭提醒道:“他不一定隻會一種手段。”
方榕:“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就算司邱永耍陰招,她也有能力直接撕碎對方的算計。
她輕聲道:“我去過沼澤了。”
宗應諭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沼澤,並不是現實意義上的某個地方,而是存在於【幻夢境】中的象征之地。
【幻夢境】是由潛意識構的世界,其構築基石不隻是人類,甚至包含一些外來的未知物種。
它可以被看作是世界的倒影,又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
因為和一些文學作品中提到的【幻夢境】有相似之處,為了方便理解,研究機構直接使用了文學作品的名詞,將其命名為【幻夢境】。
覺醒特質後的超凡者和異化種,最初都會降落在幻夢境的【雪山】上。
隨後,他們會順著【朝光之路】一路向下,穿過黑暗無光的【地宮】,到達滿是瘴氣的【荒原】。
而沼澤,就位於【荒原】中心。
換句話說,方榕覺醒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就已經成為中階異化種。
宗應諭微微頷首:“很不錯。”
很有天賦,難怪是最先覺醒,並被朝朝帶回來的人。
方榕收下了這句誇讚,麵上的笑容依舊溫和:“那就麻煩你們這幾天幫我接送一下囡囡,我很快就回來。”
沉默了好半天的重朝突然開口:“榕姐,我也覺得藍省太危險了,你不能一個人去。反正最近我不去實習了,也沒彆的事情,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吧。”
方榕一愣,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重朝堅持:“你一個人過去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就當是散心了。”
方榕眼神一動,看向重朝。
客廳裡開著燈,重朝的瞳色在燈下非常淺淡。
他彎著唇,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昨天遇到一些事情,想散散心,正好一起,你覺得呢?”
方榕沉默片刻,沒有違背重朝的意誌:“那好吧,我們明天一起出發。囡囡就麻煩小宗了。”
宗應諭盯著重朝看了一會兒,果斷道:“我也去。囡囡很乖,可以請小鬆幫忙照看兩天,但藍省那邊太危險了,隻有你們兩個去我不放心。”
第032章 伏淵沉海(32)
重朝沉默幾秒,緩慢眨了下眼睛,再偏過頭,瞳色就已經恢複正常。
他抓了抓發尾,有些苦惱地說:“宗哥你也去?這……不合適吧。我最近可以不用去學校,但宗哥你周一還得上班,我和榕姐還不一定去幾天……”
宗應諭輕描淡寫道:“不要緊。我是公司的技術顧問,工作內容很自由,不需要每天坐班。而且公司有什麼問題,完全可以遠程視頻解決。”
重朝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那囡囡怎麼辦?我和榕姐都走了的話,總得有人接送她,照顧她。”
宗應諭道:“不是還有小鬆嗎?囡囡和小鬆一直玩的很好,小鬆成績不錯,還可以給她輔導作業。小方和前樓那位白領關係也不錯,生活上可以請她照顧一下。”
重朝一下就想起前樓那位律師:“你說的是苗姐?”
律師姐姐颯爽潑辣,性格裡又帶著特有的敏銳和溫柔,確實是個照顧囡囡的好人選。
但問題是,方榕似乎更願意委托他們來照看一下囡囡,也許這樣能激勵她快點回來?
重朝思索著,正要開口,目光觸及宗應諭的眼睛,所有話一下被他咽了回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宗應諭的雙眼染上墨色,一雙重瞳在燈光下泛著執著與溫柔。
他傾身靠近重朝,溫聲問:“您不願意我跟在您身邊嗎?”
重朝頓了頓,輕輕搖頭。
重瞳的宗應諭笑起來,語氣愈發輕柔:“請讓我跟在您身邊,好嗎?”
重朝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沒有意見,你和榕姐商量。”
宗應諭稍微欠了欠身,轉頭看向方榕。
方榕謹慎地打量他幾眼,拍板道:“也行,朝朝畢竟是個年輕學生,你跟上也不錯。那我現在去找小鬆,麻煩他幫我接送一下囡囡,再讓小苗幫忙給囡囡弄點吃的。小宗,你要不和我一塊去一趟?我嘴笨,怕和小鬆小苗說不清楚。”
宗應諭點頭,和轉過身的方榕一起向門外走去,關門時多看了重朝一眼,特意叮囑:“請再等我一會兒,好嗎?”
重朝嗯了一聲:“我在你這邊寫會兒論文,等你回來了再回去。”
宗應諭又衝他笑了下,才輕輕帶上門。
兩人到樓上叫了鬆諾,又一同前往小區花園的涼亭,坐下以後,才收斂了過於日常的神色,說起正事。
“你也是宗應諭,對吧?”方榕問。
宗應諭沒有否認。
鬆諾打量他兩眼,觸須伸展,從女貞樹叢上抓起幾片楓葉,有一搭沒一搭撕扯著。
“你這算什麼,人格分裂,還是靈魂分裂?”
宗應諭倒也沒有隱瞞:“後者。”
方榕道:“這樣嗎。但是平時沒見你出來。”
宗應諭道:“我一般在幻夢境中陪伴他。他現在還在沉淵海中,戴興業搬進來前,他才開始上浮。”
兩人得到確切答案,神色緩和了一些。
看來當時稍微忍一忍戴興業還是對的,要不是這家夥的出現,重朝還真不一定願意離開海中。
那樣的話,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在幻夢境中見到重朝。
宗應諭語氣冷淡了些:“他不是不願意離開,隻是有彆的考慮,認為留在那裡才是最穩妥的。”
鬆諾一把丟開楓葉,觸須啪地拍在地上,滿臉都是不耐煩。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好像很懂他的語氣!你不就是比我們早覺醒一段時間嗎?說話注意些!”
宗應諭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靜道:“和覺醒早晚無關。我是他的原生信徒,我自然是該懂他的。”
鬆諾揮動的觸須緩緩僵住,方榕一身葉片轉向宗應諭,一隻隻眼睛注視著他。
鬆諾喃喃道:“原生信徒?什麼叫原生信徒?”
方榕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上次他們異管局來人交流情報,說查到他兩年前和人發生衝突,之後身上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的變化,和你的身份有關係嗎?”
宗應諭沒有回答前一個問題,卻對方榕道:“我從他的堅持中誕生。”
其實那一天,發生變化的不隻有重朝一個人。
許多人都拿到了入場券,可最終,找到了真正道路的隻有重朝。
“我也是他的競爭者,本該因他的成功而消亡,但最後,他對我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重瞳漸漸淡去。
這位恢複日常姿態的宗應諭輕聲道:“我因他複蘇,將追隨他、侍奉他、滿足他一切願望與需求,直到……最後結局到來的那天。”
所有阻礙他的,都將是他的敵人。
包括上輩子那些借用祭祀蒙蔽了他感知能力的人。
鬆諾也站起了身。
他定定看著周身環繞陰影的宗應諭,恍然道:“溯源之影……他們是這麼叫你的吧?原來是這樣。你要陪他們一起去找那個C級異化種?那你多注意他的狀態。”
宗應諭投過去一個冷淡的眼神。
他說:“我並不讚成另一半自己,但我承認他有一句話是對的。”
“重朝有明確的想法和意誌,更多時候,我們該做的,就隻有遵從他的意誌。”
鬆諾低聲道:“就像這兩年一樣?”
宗應諭:“就像這兩年一樣。”
……
宗應諭回到家裡,又給對著畢業論文抓頭的重朝做了頓宵夜,嚇得重朝抱著電腦狂奔回家,堅定拒絕大晚上這頓投喂。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投喂,原本還想和宗應諭聊聊病情的重朝完全忘記了之前的計劃,默默縮在被窩裡,生怕轉眼就看到鄰居端著飯跑來對他說“再吃幾口吧”。
逃避可恥但有用,至少今天晚上,重朝沒有吃撐。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自己的方榕就敲響了重朝家的門,說買好了高鐵票,要出發了。
重朝也沒多想,跑去叫了鄰居,被塞了兩個包子一杯豆漿,盯著吃完以後才坐上出租前往高鐵站。
或許聊天是司機師傅們必備的技能,路上司機和方榕聊得熱鬨,得知方榕是去探望生病的老公,還熱心推薦了幾個本市非常好的男.科醫院。
方榕特彆感激地道謝,還掏出手機,打開記事本記了下來。
重朝目瞪口呆,所以那個叫司邱永的男人,連那個方麵都不行嗎?
他苦惱地抓著頭發,一下出租車,就低聲問:“榕姐,一定要現在去找你老公嗎?要不然,還是讓他先治病……?”
方榕溫柔但堅決地說:“不行哦,必須要現在去。之後萬一他去了彆的城市治病,不就又不好找了嗎?”
重朝忍不住想起之前戴興業的話,難得不受控製生出一股煩躁的情緒。
都怪戴興業之前亂說,榕姐才會這麼在意囡囡爸爸的事情。
他垂頭喪氣地哦了一聲,引得宗應諭輕拍他的後背安慰。
方榕倒是笑了一聲,望著鴻雪北站的站牌,語氣有些感慨。
“囡囡長大了,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她的寶貝在經過上次戴興業的刺激後,終於有了覺醒特質的苗頭。
也是,不管是她自己,還是她那個沒用的前夫,都有成為異化種的天賦,那麼還是人類的女兒,大概率會覺醒成為超凡者。
這樣很好。比起無法自由在外行走的異化種,當然是超凡者更容易被同類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也舍不得女兒先死一次。
方榕的笑容微妙起來:“囡囡需要爸爸。”
重朝:“……”
他看了一眼方榕,突然覺得榕姐真的好傳統。
這種一點都不顧家的男人要來好像也沒什麼用啊?
重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尊重方榕的意願,和宗應諭陪同她坐上高鐵,前往陵樂市。
……
……
藍省位於南方,陵樂市更是一座被湖水環繞的城市。
這裡空氣很濕潤,重朝從火車上走下,還有些不適應。
宗應諭從背包裡拿了個帽子出來,給重朝戴上,遮了遮大得有點過分的日頭。
重朝有些恍惚地說:“這已經是十月下旬了吧,怎麼這裡氣溫還這麼高啊!”
現在不是秋天嗎?三十多度的天氣它合理嗎!
方榕笑道:“南方城市應該就是這樣。”
一位熱心的大媽路過三人,聽到這話,就扭過頭來看了方榕一眼。
呦,還是個挺漂亮的姑娘。
她隨口搭話道:“這邊最近都挺熱的。小姑娘和朋友過來旅遊的嗎?”
方榕回身,看到是位和善的阿姨,就和對方交談起來。
很快,大媽就知道方榕是來看老公的,很是善解人意地沒有多打聽,反而熱心地為他們指路。
“你說的那個三晶街,算是我們這邊的茶葉古董一條街,位置就在南城區,離這裡不是很遠。從二號出口出去,外頭就有一趟512到那邊去。”
“你們要坐去動物園那個方向的,到陸家村下車,車站就在三晶街和順文街交叉的那個十字路口。”
重朝迅速用手機記下了她的話,和方榕一起連連向她道謝。
大媽擺擺手:“都是小事,不用謝。哦對了,我得提醒你們一句,三晶街年前出了點事兒,現在那邊的城中村裡住了不少遊手好閒的無賴,年輕娃娃和閨女千萬不要自己去。”
她說著,看了外表俊美但極具攻擊性和震懾力的宗應諭一眼,見宗應諭點頭,才露出笑容。
“你們要是在那邊遇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就趕緊往陸家村車站跑,派出所就在車站邊上。”
三人又一次向她道了謝,她叮囑兩句,就被小姐妹叫走了。
重朝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五十三分。
他問:“宗哥,榕姐,我們現在是直接去三晶街,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去?”
宗應諭偏頭看了方榕一眼。
形似玫瑰的女人走到綠化帶邊,微微仰著頭,堅韌的根係緩緩探進土壤中。
因特質而產生的聯係通過充滿腐殖物的土壤反饋進她的腦海,很快,她就捕捉到了男人模糊的影子。
他在發抖。
在一片堆滿了垃圾的腐臭空地角落不停發抖。
他盯著不遠處一棟城中村自建樓,驚恐的眼神中還摻雜著濃濃的恨意,勉強維持著人類長相的麵孔抽搐扭曲。
是疼的。
殺死了他的人,似乎把他原本的屍骸燒掉了。
真有意思。
方榕臉上的笑容加深。
她的前夫原來不是從原本的身軀上完成異化的嗎?看來他的特質有些不同啊。
這樣才好,越是不一般的特質,越能協助引導囡囡進入【幻夢境】。
“囡囡的大腦受到過傷害,要進入潛意識的世界,光靠奇物是不行的……”
方榕用很輕很輕的聲音提醒自己。
“司邱永必須活著,他的評級隻有C,我要克製。”
她的聲音太小了,重朝沒有聽清。
他有點迷惑地看了看宗應諭,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宗應諭雖然聽清了,但回了個同樣茫然的眼神。
重朝仔細想了想以前看過的短視頻,覺得這可能就是“近鄉情怯”。
他關切道:“榕姐,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找他?”
方榕回過神,想了想:“我想儘快見到他。不過今天晚上確實要找個地方住,要不然到了三晶街,我先去找他,你們先去訂賓館?”
多虧了盛羽風的情報,她來的很是時候,司邱永正處在異化將完未完的階段,非常適合帶回去引領囡囡進入幻夢境。
這麼好的機會,她萬萬不能錯過。
重朝見狀,隻好改口:“那還是一起去吧。賓館可以用手機訂,不耽誤。”
方榕沒拒絕,三人從二號出口離開,在附近找到公交站,乘上512路,抵達三晶街。
……
下午五點半,黃昏降臨陵樂市。
三晶街今年才變得臟亂差的街道上,許多流裡流氣的男人光著膀子,勾肩搭背地往大排檔走。
有些人瞧見路過的姑娘,還會有眼神或者語言調戲一下,但換來的往往不是女孩子可憐兮兮的躲閃,而是她們的冷笑和反擊。
空氣裡似乎充滿了暴躁的因子,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耐或扭曲。
這樣奇怪的氣氛讓重朝忍不住皺眉。
“這裡給人的感覺怪怪的。”他低聲說。
宗應諭打量著四周,很快確認了原因。
最近一段時間,重生的不隻有超凡者,還有異化種。
那些異化種無一例外,都不想進入玉磬苑小區,往往選擇用特殊手段隱藏自己。
重朝似乎也沒有收攏他們的意思,幾乎沒主動上過門,所以這些總想做點什麼的異化種基本都被異管局處理或者帶走。
沒被異管局帶走的,都被宗應諭出差清理掉了。
三晶街這裡的氛圍,明顯是異化種死後爆發強汙染所致。
不是所有異化種死後都會爆發強汙染,也不是所有汙染都能立刻被清除。
死在三晶街這個異化種顯然是個典型例子。
它很可能是先在幻夢境中出了問題,才被異管局發現擊殺。
索性這裡的汙染濃度不高,再過一兩個月,就能夠被自然環境徹底消化。
司邱永能在這裡成為異化種,多半也是陰差陽錯,受到了環境的催化。
宗應諭心下了然,卻沒有直接說出來,隻用一種猜測的口吻說:“可能是年前發生了什麼比較大的衝突。”
重朝毫不猶豫地信了,深深懷疑住在這個地方的司邱永也不是好鳥。
他皺著眉說:“那我們找個和善點的人打聽一下他的具體情況?”
要是真有什麼問題,就先報警再找他。
方榕舒展著根係,笑著說:“我剛才聽人聊天,好像知道他在哪裡了。”
這麼巧嗎?
重朝眨了眨眼,問:“他就在附近嗎?”
方榕笑眯眯道:“是的。這附近有個垃圾場,他好像就住在垃圾場裡,這幾年靠撿垃圾賣錢吃飯和治病。”
她搖了搖頭,煞有介事道,“唉,仔細想想,他這樣也怪辛苦的,難怪不敢打電話也不敢回去。”
重朝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勉強找回了聲音:“……啊?啊??”
未曾設想的道路增加了。
靠撿垃圾吃飯,然後還要靠撿垃圾賺錢去看大夫……
不是,榕姐這位老公,為了治病和麵子也太執著了一點吧?!
第033章 伏淵沉海(33)
重朝不太懂方榕老公的想法,隻覺得非常震撼。
方榕卻好像覺得她老公這樣很正常,找了個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阿姨,就開始打聽垃圾場的具體位置。
重朝看了看方榕的背影,又看了看宗應諭,欲言又止。
宗應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說:“有些男人是這樣的,為了麵子會做出很多事情。”
重朝不由想起了和吉。
他這位同學兼朋友,似乎、好像、的確是非常嘴硬的。
原來都是有共通性的嗎?
他沉默幾秒,緩緩撇開視線。
宗應諭笑了一聲,拍著他的背,指了指方榕:“小方好像打聽到位置了。”
重朝抬頭,方榕正在向他們招手。
他連忙拉上宗應諭,跟在方榕身後,往城中村東北角走去。
……
或許是受到了年前那場衝突的影響,三晶街這邊的城中村最近都沒怎麼認真處理垃圾。
成噸的廢棄物堆在水泥地上,長滿黴菌的臟水在溝壑裡肆意流淌。
廚餘垃圾腐爛發酵,過於刺激的氣味讓重朝忍不住捂住鼻子。
走在他前方的方榕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聞到一樣,情緒有些不正常的亢奮。
她在幾堆垃圾山之間轉了轉,就迅速向著司邱永所在的位置趕去。
這個剛剛被情人焚燒了屍體的新生異化種縮在一處牆角,硬化膨脹的四肢用力環著肩膀,龐大的身體因為劇痛止不住的發抖。
他的外皮已經徹底骨質化了,脊椎上生滿粗短尖銳的骨刺,勉強維持著人類模樣的麵孔異常扭曲,原本是眼珠的地方,被兩簇細小的淡綠色火焰取代。
那是他失去了屍體,依然能異化的關鍵。
方榕渾身顫抖,驚喜地所有眼睛都泛起微紅。
她的根係舒展開來,幾步撲到司邱永身邊,用手、用根須、用陡然爆發的香氣死死抓住這個前夫,語氣溫柔,聲線輕顫。
“老公,你怎麼了?你為什麼在發抖啊。是哪裡不舒服嗎?有誰打你了嗎?”
她一疊聲追問著,發自內心地關切著對方。
司邱永陡然從灼燒的痛苦中回過神,被觸碰到的地方酸疼不已,活像被煆燒之後,又扔進冷水中過了一遍。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外皮變脆弱了,可他無暇顧及。
他抬起頭,看到了早幾年就被他拋棄的前妻。
這個女人,這個早該枯萎的女人,先他一步成為了異化種。
她像是重新被栽種到泥土裡,補充了營養液,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瓣,都像是獲得了新生一樣,豔麗到他控製不住地顫栗——
等級壓製,是等級壓製!
他這個前妻,特質一定比自己更強,在幻夢境中身處的位置,也一定比自己更靠近朝光之域!
司邱永臉色陡變,心中翻湧複雜的情緒,說不出是驚嚇、畏懼還是憤怒。
他想大吼大叫,想要像以前一樣直接打過去,但最後,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對前妻狀似體貼的禁錮做出太大反應。
他隻是緩慢地、在莫名的巨大恐怖中扭過頭,視線一點點挪到方榕身後。
那裡一個年輕男人。
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有著一頭栗子色微卷的短發,右眼角一顆淺紅色的淚痣格外引人矚目。
在垃圾場壓抑的暗色中,他那雙淺色的眼睛依然明亮,甚至呈現出一種幾近透明的璀璨來。
司邱永眼眶中的魂火呆滯地跳了跳,在唯有他能感知到的寂靜中,發出一聲燈芯爆燃的輕鳴。
他的世界瞬間被風暴填滿。
無休無止的暴風雨從海上席卷而來,古城郊外的聚落頃刻頹圮。
大雨無聲落下,巨大的銀色身影從天空中一閃而過,充斥世間的光灑落在一具具白骨身上,無數靈魂被風卷入天空。
司邱永揚起了頭。
他感覺到自己開始融化了。
他的皮,他的臉,他勉強留存於世間的一切,都在光芒裡溶解。
他想要哀嚎,可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他想要逃跑,可他的前妻死死將他按住。
恐懼於早已經腐爛的內臟間蔓延,仿佛流淌一般的幻覺無時不刻刺激著他。
他特質被引動,他的靈魂發出尖嘯。
魂火驟然壯大,他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咒罵。
“方榕你這個賤人!你為什麼要把他帶過來!為什麼!”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老子!”
“我告訴你,不可能的!”
“我要打死你這個賤人,你給我等著!”
司邱永大腦空白一片,壓根不知道自己在罵些什麼。
他隻是憑借本能,肝膽俱裂地伸出手,像幾年前那樣重重扇向方榕,同時用罵聲瘋狂發泄自己的懼怕。
“住手!”
重朝一驚,連忙衝上去抓司邱永的手。
“你這人怎麼回事啊,居然還打老婆!”
他速度不慢,但是,方榕居然比他還快一步。
啪的一聲脆響,是方榕舉起手,反過來一巴掌摑在了司邱永的臉上!
司邱永疼得慘嚎一聲,眼淚一下就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他胡亂揮了下手,想要掙脫禁錮他的前妻,然而下一刻,更多根係纏上他的腿骨。
撲通一聲,原本蹲著的司邱永重重跪下,膝蓋細微一響,裂開數道縫隙。
方榕嗚地哭出聲,一手捂著臉,肩膀不住顫抖。
她用顫抖的聲音,充滿心痛地指責道:“老公,你怎麼能打人呢!你隻是離開了兩年而已啊,到底是從哪裡染上這種壞習慣的!你不是說要一直給女兒做好榜樣的嗎?你這樣讓囡囡怎麼看你啊!”
司邱永眼睛陡然睜大,魂火不斷跳躍,不可置信幾乎要溢出眼眶。
什麼玩意!他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而且方榕這個女人怎麼敢還手的?
她以前不是隻會縮在角落或者沙發上挨打嗎!
司邱永想破口大罵,但方榕的巴掌來得比他反應速度還要快。
那些無處不在的根係,那些長滿眼睛的葉片,暴風驟雨般落在他身上,他骨質化的外皮在擊打下反複變脆,甚至開始剝落。
劇痛讓他神智恍惚,仿佛看到了幾年前躺在地上挨打的方榕。
但這一次,挨打的不是方榕了,而是他。
他試圖掙紮,可他隻是個特質評級為C的新生異化種,哪裡能打得過方榕?
他越是想要反抗,就越是被根係和香氣捆得結實。
他隻能哀嚎著、祈求著:“方榕,老婆,我錯了,我錯了!你放過我!”
方榕垂下頭,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似乎在落淚。
但她嘴唇動了動,說出口的卻是——
“不要怪我,你的異化速度太快了。”
這不好。
如果異化完成了,直接進入幻夢境,下次再帶囡囡進去的概率就變低了。
方榕輕聲道:“你是囡囡的爸爸,你也該為女兒考慮的對不對?”
司邱永疼得說不出話,兩眼呆滯地啜泣一聲。
重朝在兩人附近停下腳步,正好聽到方榕這話,沒忍住,不開心地瞪了一眼看起來很是羞愧的司邱永。
真是的,這人到底有沒有做爸爸的自覺啊,還得老婆哭著提醒。
他看了看輕輕推著司邱永胸口的方榕,瘋狂給鄰居打眼色,希望鄰居想個什麼辦法安慰一下方榕。
宗應諭走過來,隻看了一眼,就道:“敘舊的事情可以往後放一放,先處理正事。”
重朝:“……啊?”
他在心裡緩緩打出一個問號,這種話能叫安慰嗎?可彆像有些短視頻裡一樣,把當事人弄得更崩潰了!
他有些緊張地看向方榕,離奇的事情發生了,榕姐居然真的漸漸平靜下來,還一臉抱歉地向他們點了點頭。
她說:“不好意思,我好久沒見老公,見他突然染上怪習慣,太激動了。”
宗應諭:“老公可以回家再勸,現在還有彆的事情要忙。”說著他想起了什麼,補充道,“給他留點麵子。”
方榕似乎深以為然,點點頭:“你說得對。”
重朝:。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和他們完全不在一個世界。
他多看了司邱永兩眼,不明白方榕為什麼對這個人這麼溫和。
方榕整理了表情,伸手扶起司邱永。
司邱永一抖,驚恐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重朝,一個恐怖而不可思議的猜測在他腦中成型。
這三個危險的家夥,該不會是想把他帶走,徹底處理掉吧?!
屍骸被灼燒的幻痛又一次從身軀每個角落升起,一股怒火在腐爛的心臟上點燃。
司邱永無法控製情緒,崩潰地尖叫:“方榕,我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你就和那個賤人一樣,我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就算他要死,那也要拉個墊背的!
司邱永知道,這附近有個很不一般的派出所。
他們處理普通的糾紛,偶爾也會帶走一些出現異化征兆的人。
既然方榕不放過他,那要死就一起死!!
司邱永幾近暴起,靈魂發出尖銳嘶嚎,超過人耳能捕捉的聲波瞬息擴散,高濃度的汙染直接從垃圾場裡爆發!
方榕臉色陡變,宗應諭眼神也冷了下去。
重朝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男人,不明白他又在發什麼瘋。
真是的,怎麼榕姐的老公看起來精神狀態也不對勁。
這座城市,這條街,就和最近的鴻雪市一樣奇奇怪怪。
重朝煩惱地皺了皺眉,淺色的眼瞳裡寫滿了困擾。
宗應諭回頭一瞥,眉眼間染上些許恍然。
他拉住快要爆發的方榕,示意她克製些。
“囡囡需要爸爸。”他這麼說。
方榕沉著臉點點頭,用力掐著司邱永的手臂,語氣卻是溫溫柔柔的:“老公,你怎麼又亂來啊。不是說好了要給囡囡做個好榜樣嗎?你就冷靜一點吧!”
司邱永沒回答,從喉嚨裡擠出一聲高亢的嚎叫,吵得人直想捂耳朵。
整條三晶街上殘留的汙染被這聲嚎叫引動,與他的魂火發生共鳴,細微的靈源和汙染一並被他吸收,飛快修複著他身上的傷痕。
司邱永大喜過望,眼眶裡魂火劇烈跳動。
他還想再怒吼,雜亂的腳步聲就從垃圾場外傳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幾個居民探頭探腦地向這邊打量,兩名民警急忙跑來,身後還跟著一位滿臉警惕的異警。
為首的民警是個中年男性,遠遠瞧見三個人圍著一個人,立刻高聲喝道:“都住手!不許再打架!”
重朝被喊聲嚇了一跳,趕緊往遠站了點,回過身和民警解釋:“沒有沒有,我們沒在打架。是這個司邱永他打老婆,我們隻是勸他不要欺負榕姐而已。”
他用力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真的什麼都沒乾。
宗應諭也退到他身邊,冷靜地附和他的話。
民警沒注意到身後異警古怪的表情,狐疑地看了看兩人。
重朝外貌比較乖巧,身材也很瘦削,看起來就不大像是會打架的人。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整整齊齊,沒有拉扯和劇烈運動的痕跡,倒也能側麵印證一些東西。
宗應諭個子更高,氣質更為冷厲,但他穿了一身比較正式的西裝,如果和人發生衝突,衣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板正。
兩位民警打量完兩人,立刻將目光轉向叫得很大聲的受害者。
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但身上沒有什麼傷痕,最多就是蹭了點土,屬於去做鑒定都完全健康的類型。
他的身邊站了個正紅著眼睛的女人,頭發和衣服同樣有些淩亂,身上也沒有傷口,隻是下意識地用手推了下他。
“老公,你這又是乾什麼呀。”女人無措地問。
男人條件反射一樣跳開,重重推向女人肩頭:“賤人,離我遠點!”
哦,夫妻吵架。
中年民警臉色一冷,和重朝同時出聲。
“住手!”
“你乾什麼,怎麼又推榕姐!”
見重朝似乎想衝上去,另一位年輕民警哎呀了一聲,趕緊上去拉住他,又配合隊長把那對夫妻隔開。
異警還是沒有說話,兩位民警看了看他的表情,在內心確認這是一場不涉及“其他因素”的家庭糾紛。
他們連忙分頭詢問起情況,熟門熟路地做起調解。
重朝一直覺得司邱永有點問題,警察一問,他立刻就將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
警察聽到治病這個詞的時候,心還沉了一下,等仔細詢問得知是男.科問題,又一邊尷尬一邊放下了心。
他們對司邱永家暴也頗看不慣,當場批評教育了司邱永幾句,又想叫他去派出所聽個詳細的思想教育。
司邱永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兩個民警,又看了看那個明顯有所不同的異警,勃然色變。
“不是,你們這些傻逼,看不出我和這個賤人都已經不是人類了嗎?!”
“你們不是自稱要保護普通人的嗎,怎麼見到我們這種怪物,反而不處理了?膽子這麼小,你們是王八嗎!”
他怒罵兩句,不敢扭頭去看重朝,就對那位異警露出猙獰的表情,大叫道,“還有那邊兩個人!他們和怪物混在一起,你們都看不到嗎!”
快殺了他們啊!!
兩位民警被罵懵了,錯愕地回過頭看向從兄弟單位調來的同事,卻見同事翻了個白眼。
“你說你是怪物,你就是怪物嗎?”
笑話,沒見重朝在場,你現在在彆人眼裡就是個普通人形象嗎?
裝瘋賣傻啊?
兩位民警腦子一轉,立刻冷下臉,對他又是一頓批評教育。
司邱永差點被他們這反應搞瘋。
不是,他是怪物啊!方榕也是怪物啊!這幫人之前不是特彆冷酷嗎,怎麼今天是信佛改吃素了嗎!
批評聲環繞在耳邊,司邱永傻了幾秒,再也無法忍受,當場蹦起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惡狠狠向警察撲過去。
“你們這些爛貨,我殺了你們啊啊啊——!”
乍然暴起的司邱永嚇了兩位警察一跳,他們皺著眉想閃開,站在附近的重朝上前一步,直接攔住了他。
“乾什麼,你還想襲警啊!”
重朝嗬斥著,伸手抵住司邱永的肩膀,稍微用力推了一把。
下一秒,司邱永的吼聲就變了調。
“啊——!!”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歪倒,整個人向後仰去,視野天旋地轉,像個球似的嘰裡咕嚕滾出好遠。
驚恐從心底攀升,他胡亂叫著,揮舞著手臂,試圖停下翻滾的動作。
然而巨大的衝力讓他渾身亂顫,根本做不到正常驅使肢體,反而滾得更快更遠了。
恐懼萬分之下,籠罩在三晶街上的汙染再次被引動,瘋狂湧到他身上,空氣裡暴躁的因子逐漸降低。
那位異警驚詫地看了重朝一眼,目光閃了閃。
重朝卻好像被這突發的變故嚇到,呆了幾秒才驚慌地啊了一聲。
“司邱永你乾什麼啊!我沒有用力,真的沒有用力,你不要碰瓷!”
他手足無措,抬起雙手在空中攤開,滿臉都寫著震驚。
兩位民警也驚得不行,沒忍住,反複看了司邱永好幾眼。
一個成年男人,看體型,少說也是一百四五十斤的體重,這麼容易就被人推得滾了出去,這身體得是多虛啊。
他們看了看嚇得眼睛都瞪圓了的重朝,趕緊安撫了幾句,才過去扶起司邱永,無奈地教育他以後不能這樣了。
司邱永眼神發直,呆愣愣的,半晌沒回應。
方榕一見他這個樣子,又看看警察們皺起的眉頭,似乎很是不安,趕緊上去推了推他。
“老公,你發什麼呆啊!警察在和你說話呢!他們說得對,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要給囡囡做個好榜樣。”
“老公,老公,你彆不吭聲啊,你倒是說句話呀!”
她輕輕拍了下司邱永的胸口,司邱永慘叫一聲,骨折般的劇痛直衝天靈蓋。
“啊——救命!救命!潑婦殺人了!”
努力教育了他半天的兩位民警:“……”
明智保持沉默的異警:“……”
三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宗應諭倒是一臉平靜,暗暗向方榕打了個注意分寸的手勢。
方榕微微點頭,根係抓住司邱永,臉上露出一個哀婉的表情。
“老公,你不要擔心,我已經打聽好醫院了,等我們回了鴻雪市,我一定陪你好好治療,你就冷靜一下吧。”
被根係纏繞著的司邱永發不出聲音。
他慌張地盯著方榕,在濃鬱的花香裡打了個寒顫。
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方榕是鐵了心要帶走他,而那幾個警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病,他一開始希望的同歸於儘根本不可能實現了。
他嘴唇動了動,若有所覺地看向重朝,對上那雙剔透的眼睛,原本還想反抗的念頭漸漸淡去,到了嘴邊的罵聲也變成了:“真的嗎?”
方榕頓時喜笑顏開:“真的,老公你相信我。”她回頭看了眼重朝,輕聲道,“老公,囡囡在家等著你呢,你就和我回去吧。”
司邱永在重朝的注視中精神恍惚,僵硬地點了點頭:“好。”
第034章 伏淵沉海(34)
一對小夫妻吵了一場架,警察還沒怎麼勸說,他們就和好了。
兩位民警見怪不怪,又嚴厲地教育了司邱永一番,就準備回去了。
臨走前,中年民警好心勸道:“方女士,我知道你性格比較溫柔,但是有時候,一些行為是不能縱容的。”
方榕微微低下頭,感激道:“我知道了,謝謝您。”
中年民警看著她的樣子,內心有些無奈,笑了下就收隊回去了。
那位異警倒是多看了重朝一眼,可惜重朝完全沒關注他,還在糾結司邱永到底能不能給囡囡做個好榜樣。
方榕溫溫柔柔道:“朝朝你就放心吧,邱永最愛囡囡了,隻要見到囡囡,他就會改好的。”
重朝:真的嗎?我不信。
他瞥了司邱永好幾眼,無奈地尊重了方榕的選擇。
三人帶著一臉恍惚的司邱永離開垃圾場,在附近居民好奇的眼神中把他帶到賓館,盯著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分房間住下。
……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晚上重朝和宗應諭去附近吃燒烤的時候,感覺很多人情緒都緩和下來了。
夜市裡的人說說笑笑,沒什麼人吵架,連眼神都比黃昏時分更加清亮。
聊天聲、笑鬨聲、小孩子纏著父母的撒嬌聲,伴隨濃鬱的烤肉香氣一同湧來,氣氛算不上溫馨,但足夠熱鬨。
重朝找了一家同城點評分數高的店,和宗應諭並肩走進去,在靠牆的角落坐下。
老板娘拿著菜單過來,告訴他們可以掃碼點餐,就繼續去忙了。
重朝翻了下菜單,問宗應諭:“宗哥,你想吃什麼?”
宗應諭拿起邊上的開水,將兩個茶杯燙了一遍,隨口答道:“我不挑,都可以。”
“那我點些肉的。”重朝拿著菜單,讓宗應諭看背麵,喃喃道,“都出來吃燒烤了,吃素還有什麼意思。”
宗應諭沒有反對,繼續燙碗筷。
重朝把正麵看了一遍,又將菜單翻過來,抬眼的瞬間,恰好瞧見有一對同性小情侶從店門口路過。
他稍微愣了愣。
他和宗應諭坐的位置在店鋪最內側,但正好能夠看到小店的門。
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時候,店門一直沒關,他可以將外麵看得清清楚楚。
那對小情侶看著年紀都不大,很可能是大學生。
高個的低頭對矮個的說著什麼,矮個的舉著個彩色熊熊棉花糖,笑得兩隻眼睛都彎起來了。
那種輕鬆,那種快樂,即使隔著十幾米距離,也那麼清晰地流淌著。
重朝翻菜單的動作頓了頓,靜靜注視著他們走過,唇角不知不覺翹了起來。
真好啊。
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世間。
宗應諭燙好兩人的碗筷,抬起頭,重朝沒有點菜,正在微笑。
他拿著瓷碗的手指一頓,回過身去,目光掃過那對逐漸走遠的小情侶,笑著問:“在看什麼,怎麼不點菜?”
重朝轉過目光,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笑意。
“那個棉花糖,看起來好可愛哦。”
宗應諭讓他先點菜,站起身來,溫聲說:“你等我一下。”
重朝拿著菜單,輕快地點了點頭。
宗應諭轉身走出小店,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重朝收回目光,用手機點著菜,心裡充滿了期待。
宗哥應該會給他帶一個一樣的棉花糖回來吧?
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他有些向往地微笑著,下了單,拿起茶壺給自己和宗應諭各倒了一杯水。
烤肉很快送上來一部分,宗應諭耽誤了點時間,踏著香辛料的氣味走回來,一手拿著彩色棉花糖,一手還拎著一杯淺藍色的奶茶。
重朝看了一眼奶茶,以為宗應諭想喝,也沒在意,站起身接過那根棉花糖,舉起來看了看。
是隻小兔子。
柔軟的糖絮染著藍色和粉色,做了長長的耳朵和圓圓的尾巴,比那隻小熊還可愛。
重朝欣賞了一小會兒,就迫不及待地舔了口兔耳朵。
好甜!
特彆甜!
濃鬱到齁人的甜味在舌尖炸開,重朝頓了兩秒,一張好看的臉不知不覺有點皺了起來。
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從他手中抽走了那根棉花糖。
他抬眼,宗應諭把已經插好吸管的奶茶遞過來,眼中染著些許笑意。
“這個不太甜,你應該會喜歡,嘗嘗?”
重朝一呆。
燒烤店的燈光並不是很亮。
烤肉被放在架子上,撒上了辣椒和孜然,在炭火的烘烤裡發出滋滋響聲。
繚繞的香氣和周圍人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朦朧但熱鬨。
他茫然地接過奶茶,呆呆地喝了一口。
好喝。
有茉莉花的香氣。
是加過冰的,但冰塊被去掉了。
甜度不太高,是半糖嗎?
他稍微偏過頭,注視著宗應諭,睫毛顫了顫,下意識重複著自己的第一感想。
“好喝。”
宗應諭笑了起來。
他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拿著那根隻舔了一口棉花糖,用手整理了一下,讓缺了一塊的兔耳朵顯得更自然一些,又把另一邊彎折下去,做出耳朵一豎一垂的造型,遮掩了兩邊不一樣的長度。
這樣看起來就不會太奇怪了。
他拿過茶杯,喝掉裡麵的水,將棉花糖的簽子放進去,重新抬頭看向重朝。
“這樣擺著,就可以再看一會兒了。”
重朝握著奶茶,指尖有一點冰涼。
他胡亂點了點頭,等所有菜上上來,胡亂塞了一些進肚子,感覺差不多飽了,就用手機結了賬,說想回去休息。
宗應諭答應著,起身時順便拿起了那根彩色的兔兔棉花糖。
重朝走在他身側,視線時不時飄到那根棉花糖上。
夜風有些涼,夜市很熱鬨。
他走在深沉的夜色裡,有些弄不清楚自己還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一直等回到賓館裡睡下,他也隻想起夜市裡那些小攤和店鋪,紅紅綠綠的燈光很明亮。
……
……
這是一場尋常的夢。
重朝靠著白色的毛茸茸,持續不斷向海麵上浮。
周圍是安靜的海水,頭頂有朦朧的光飄浮閃動。
黑暗逐漸被深邃的藍取代,周圍遊動的生物越來越清晰。
它們的模樣漸漸變得規整,其中一部分色彩非常豔麗,還有一部分外形不夠漂亮,但總散發著美麗的光。
重朝掃過它們,並不是很在意。
他的目光被一些看起來就很好吃的生物長久吸引著,哪怕它們驚慌地迅速遊開,他也會一直盯著它們,直到它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裡。
那隻可愛的粉色小生物跟在重朝身邊,發出細細的鳴叫聲,主動去蹭重朝的臉頰。
重朝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白色毛茸茸回頭看了一眼,這一次,他並未阻止。
在濃鬱的深藍中,他隻是繼續陪著重朝上浮。
光芒越來越明亮了。
重朝將小生物放在自己肩頭,加快了向上的速度。
周遭會發光的東西越來越少,頭頂的海水已經呈現出被陽光照徹的蔚藍。
可愛的大小生物越來越多,每個看到重朝,都試圖遊過來,讓他摸一摸。
粉色的小生物發出生氣的鳴叫聲,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試圖震懾那些靠過來的家夥。
可惜它的樣子太可愛了,重朝低頭,不但沒感覺到威懾力,還被萌得又摸了摸它的腦袋。
“唳——”
“噍——”
此起彼伏的叫聲在周圍響起,一群可可愛愛的生物瞪大了眼睛,用力瞪著粉色的小可愛。
小可愛神氣地回應了一聲,伸出爪爪抱緊重朝的臉頰,隨著他的動作,猛然衝破海麵的封鎖。
陽光傾瀉而下。
微風從海上吹拂而來,擦過重朝濕潤的額發。
重朝眯了眯眼睛,適應著明亮的光線,沒有第一時間去檢查身邊的毛茸茸,反而將視線投向遠方。
在視野的儘頭,有隱約的巨大陰影佇立著。
高高的燈塔聳立其中,塔頂閃耀著明亮的光。
在燈塔下方,灰色雲霧盤旋籠罩,似乎封鎖了一切能夠進入的路。
重朝偏了偏頭,臉頰靠在白色毛茸茸身上,瞳孔在陽光下色澤清淺,幾近透明。
他抱住毛茸茸轉過來的頭,喃喃道:“離開了深海,也到了這個時候。”
重瞳的毛茸茸蹭了蹭他的麵頰,像是安慰一樣,對他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重朝就也笑了一聲。
“我需要去取【鑰匙】了。”
……
夜色深沉,星空明亮。
三晶街一棟城中村自建樓裡,閃出一個穿著深灰色運動服的身影。
他戴著頭帶和擋風鏡,裝著手機的小包綁在大臂上,看起來似乎是打算夜跑。
附近的居民隨意瞥了一眼,就不怎麼在意地收回目光,繼續談天說地去了。
男人若無其事地在街道上跑動起來,很快就離開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他甩脫有心“賺點外快”的混混,熟門熟路摸到三晶街的垃圾場附近,避著人走了進去。
垃圾場裡很安靜,這幾天一直存在於這裡的、屬於司邱永的沉重呼吸聲消失了。
一並消失的,還有時刻燃燒著的骸骨,以及壓抑的痛呼。
男人小心翼翼摸到司邱永這幾天藏身的地方,探頭一看,沒忍住,低低嘖了一聲。
司邱永果然不見了。
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大致檢查了一下附近的狀況,也不敢多呆,沿著另一條布滿垃圾的小路離開。
麵不改色回到街道上,他繼續沿著馬路夜跑,仿佛剛才拐彎單純是為了甩開混混一樣。
普通人沒有注意他,偶爾有人掃一眼,也會很快移開視線。
他越跑越遠,逐漸離開夜市,抵達一處比較偏僻的倉庫。
這裡白天很熱鬨,物流車輛來來往往,但到了晚上,卻寂靜的讓人害怕。
男人保持著低調走進大門,途徑保安室時,側頭看了一眼。
保安用帽子蓋著臉,正靠在椅子背上,睡得隻打呼嚕。
儀式在良好運作,完全可以隔絕汙染和窺探者。
確認這一點,他放下心來,急匆匆跑進倉庫裡。
他拿出手機,隻是按了幾個鍵,沒有撥打電話,就自動聯通了那頭。
“主教,屬下的任務好像失敗了。”他恭恭敬敬地請罪,“司邱永的定位和氣息都還在三晶街,但人不見了。”
“另外,三晶街附近的汙染濃度也降低了很多,不知道和司邱永被帶走有沒有關係。”
“司邱永被帶走的時間不短,但我下午為了聯絡那幾位,抽了兩個小時進入幻夢境,沒能及時察覺到汙染濃度降低,實在是非常失職,請主教責罰。”
電話那頭沒有人說話,隻有規律的呼吸聲不斷傳來。
男人緊張地抓著手機,額頭上冷汗越來越多。
不知過了多久,那頭終於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這是失敗了嗎?”有人道,“鯨吞身上的儀式為什麼沒有生效?”
“不太對,那群披著官皮的狗不應該有這種手段。”
“難道是因為重朝?怪不得鯨吞一定要拉他加入。”
“加不加入的,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鯨吞的計劃失敗了,還被俘虜了,我們不但沒能帶回新成員,選好的祭品也沒了。繼續這樣下去,我們的優勢會越來越小!”
“沒錯,是這個道理。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根本不是怎麼把鯨吞召回,而是從哪裡再去找一個合適的祭品。”
“哦,這個啊,倒也不用太著急。之前不是有人上報,在重朝那個鬨鬼小區,發現一個不錯的備選嗎?就是那個八歲還是九歲的小女孩。”
男人聽到這裡,不禁重重打了個哆嗦,眼中染上濃濃的驚恐。
冷汗從他後背上汩汩流下,輕微的癢卻讓他止不住地頭皮發麻。
主教終於開口了。
“備選應該也不能用了。她異化的父親已經被人帶走。”
蒼老的女聲語氣不帶任何憤怒,反而讓男人更加恐懼。
這位主教平靜地詢問:“備選的母親也沒有死亡,是嗎?”
男人小聲回答:“我沒有感知到新的汙染源。她似乎沒有和異管局發生衝突。”
主教輕輕笑起來:“看來,鯨吞交代了一些事情,異管局對異化種的態度有所改變。”
有人恨恨拍了下桌子,罵道:“鯨吞這個叛徒!他最好不要讓我再看到他!”
一片惱火的嘈雜聲中,主教依然鎮定。
她繼續問:“這次去陵樂市的,隻有備選的母親一人嗎?有沒有人跟著她?”
男人羞愧道:“屬下慚愧,屬下不知。那個叫方榕的女人應該是下午抵達陵樂市的,當時屬下應該在幻夢境中……”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這種說法,真的很像是某種推辭,但他敢對著發誓,他真不是疏忽大意。
男人在電話那頭隱隱的指責聲中硬著頭皮解釋,“今天中午十一點左右,三晶街附近所有儀式都出現了動蕩。我怕儀式出意外,才會抽出時間進入幻夢境。”
他也沒想到事情這麼湊巧,方榕居然在今天抵達陵樂市。
主教重新陷入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惶恐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主教閣下,祭品和備選祭品都不能用的話,我們還要繼續那個計劃嗎?”
“或者先找一下備選祭品的父母?他們下午才不見的,應該沒那麼快離開陵樂市。”
“他們遲早要回鴻雪市,不如在關卡上設置埋伏。到時候直接把備選帶過去,讓她親眼看見父母的異狀,效果會更好。”
主教淡淡道:“不必了。放棄這次祭祀,直接推進計劃。”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人類尋找出路。”
“但人類,沒有那麼多時間。”
第035章 伏淵沉海(35)
第二天一早,重朝他們退了房,帶著精神依舊很是恍惚的司邱永踏上返回鴻雪市的路。
為了買高鐵票,方榕還陪司邱永回了一趟他以前住過的出租屋,在房東無語的眼神裡把身份證和其他行李全部打包帶走。
房東大姐無語地抱怨道:“哎呦喂,你們是不知道,那個窮酸男真是小心眼得要死啦!就他那點破爛,放在我的房子裡,我都覺得是亂扔垃圾,他倒一副我會偷他東西的樣子,瞧不起誰呢!”
“我看他就是掙不來錢,還每天做著發大財的美夢,才會這麼小裡小氣的。”
大姐說這話也沒太避著人,重朝在一邊聽到,不由更加懷疑司邱永真的能給囡囡做榜樣嗎?
方榕笑道:“朝朝你放心,他真的很愛囡囡,為了囡囡什麼都能做。”
重朝狐疑地看了眼司邱永,他不知道在幻想什麼,滿臉都是一種很難評的笑容,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沒再反駁方榕的話,重朝內心卻想著,等回了小區,一定要問問有經驗的人這事該怎麼處理。
萬一那個男的對囡囡和榕姐動手,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不就糟了?
方榕從他臉上看出了明顯的意圖,但她隻是微笑,沒有解釋。
這樣也很好,起碼朝朝可以保持輕鬆和活潑。
一行人坐了幾個小時高鐵,趕在周日晚上七點回到了鴻雪市。
從北站出來時,重朝急忙將之前脫下的大衣重新裹上,嘴裡念叨著“一下從夏天回到了秋天”。
他想起昨天那根在賓館裡化掉的棉花糖,忍不住感到可惜。
如果是鴻雪市這樣的氣溫,棉花糖說不定就不會化掉,可以直接帶回來了。
重朝抿了抿唇,視線飄忽著移開。
不遠處,幾個穿著黑色衝鋒衣的男女站在出站口附近,都伸著脖子四處張望,似乎是在接人。
他們很焦慮的樣子,沒一會兒就互相吵了起來,嚇得不少路人避著他們走。
重朝連忙抓住宗應諭的衣袖:“宗哥,我們換個出口走吧,那幾個人看著要打起來了。”
宗應諭腳步一頓,偏頭看了一眼,目光一閃,笑著應了下來。
方榕也不會拒絕重朝的要求。她輕飄飄看了那幾人一眼,將他們的樣子記在心裡,就跟在重朝身後,從另一個出口離開高鐵站。
他們將愈演愈烈的吵架聲拋在腦後,坐上鬆諾的車,開開心心回小區去了。
一直到他們徹底離開北站,那幾個黑色衝鋒衣男女才逐漸冷靜下來。
一個個子極高的女人抬眼看了看時間,麵色陡變:“糟糕,我們好像錯過了兩趟從陵樂市過來的列車!”
另一個矮瘦男人手指輕輕顫抖:“不對,我們剛才為什麼會吵起來?”
其他人被問得愣住了。
他們茫然地回憶片刻,卻實在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麼吵起來的,隻記得其他人都想推卸責任,以及……
鼻尖曾縈繞的濃鬱甜味。
那種味道,像是添加了劣質香精的草莓味棒棒糖,甜膩到齁人,卻能在第一秒聞到的時候短暫被迷惑,以為是某種美味。
女人呼吸變得急促:“所以那天,飛火連星突然在白天進入幻夢境,也是這樣的情況嗎?”
沒人說話。
女人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那兩趟高鐵的班次,一錘定音:“上報,現在馬上上報!無論是竊取監控也好,是用儀式也好,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誰和備用品的母親一起去陵樂市的!”
“這個人的能力和調香師差不多,絕對不能讓他影響到我們!”
……
鬆諾一邊開著車,一邊詢問重朝和方榕這兩天的經曆。
方榕笑著說一切都好,重朝忍了忍,還是沒當著司邱永的麵質疑他。
不過等他們回到小區,重朝立刻拉著鬆諾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司邱永的問題,認真請教該怎麼辦。
鬆諾聽得眼睛都瞪圓了:“不是吧!這男人怎麼還家暴啊!榕姐把他叫回來到底是乾啥,這種人還不如不要回家呢!”
重朝咂了下嘴,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明顯是讚同的。
鬆諾見狀,一下就激動起來,下意識拔高聲音:“不行,這件事我得和苗姐說說!我們兩個不方便參與榕姐的家務,但她和苗姐關係好,得讓她多注意一下,萬一那個男的不要臉對榕姐動手,我們也能及時幫忙。”
重朝聽得連連點頭,抓著鬆諾的手問:“那我們什麼時候找苗姐?”
鬆諾不假思索道:“這事還是儘快,不然現在去?”
重朝非常聽勸,當即答應下來,還邀請“有經驗”的鬆諾一起去。
鬆諾差點笑裂嘴巴,努力壓抑著開心,樂顛顛跟在重朝身後,一起去找三號樓的律師姐姐。
律師姐姐一聽兩人的話,毫不猶豫表示自己和方榕是好閨蜜,一定會好好注意那個男人。
她冷笑道:“他欺負一下榕榕和囡囡試試!老娘告到他這輩子都出不來!”
有了頂事的人,重朝總算放下一點心來。
他回到家,婉拒了鄰居吃宵夜的提議,火速跑回臥室,蓋上被子安詳地休息了。
……
……
重朝還算放心地睡下了,但方榕家中,氣氛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恍惚了一路的司邱永驀然驚醒,抬眼打量了一下現在身處的環境,臉色一下就變了。
他僵硬地轉過身,看著正在給女兒輔導作業的方榕,嘴唇不住顫抖。
方榕察覺到他的視線,掀起眼皮,溫溫柔柔衝他一笑。
“老公,你還愣著乾什麼,快去把碗洗了,地拖了。家裡太臟,囡囡住著會不舒服的。”
司邱永一噎:“方榕,你!”
方榕:“我怎麼了?老公,你怎麼還不動呀?你身上覆蓋了那麼多骨骼,力氣應該很大,擦地板肯定一次就能擦乾淨吧?”她彎著眼睛,語氣溫和,“你一定不會讓我再去返工的,對不對?”
司邱永縮了縮脖子,囁嚅片刻,想起三晶街上的經曆,還是沒敢直接罵回去。
他扭過頭,看著認真算數學題的女兒,抱怨道:“囡囡,你看你媽媽,怎麼和爸爸說話的!”
囡囡認真寫著公式,頭也沒抬:“爸爸,朝朝哥哥說過,玉磬苑小區不養閒人的。”
司邱永茫然:“啊,什麼??”
囡囡心算了一下答案,將結果寫在作業本上,才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黑得深沉。
她很乖地解釋道:“爸爸,你沒有工作,也不需要去上學,這在玉磬苑小區裡就會被叫做閒人。”
而玉磬苑小區不養閒人。
“如果爸爸不願意做家務的話,就要出去找工作才行。爸爸可以自己選噠。”
司邱永錯愕道:“什麼玩意兒,老子都死了還要去工作?!這他媽是什麼地獄笑話!不去,老子不去!”
囡囡對他的臟話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乖巧點頭:“那爸爸就做家務吧。”
司邱永見囡囡這麼乖,方榕也沒有阻止他對囡囡大吼大叫,膽子又一點點大起來。
他惡聲惡氣道:“老子是家裡的頂梁柱,老子做什麼家務!那是你媽的事!她一個家庭婦女不做家務,不就成了閒人嗎!”
司邱永根本不敢質疑重朝製定的規則,張嘴閉嘴隻會拿方榕說事。
囡囡歪了歪頭,不太理解地說:“可是媽媽有工作呀。媽媽每天都去上班,怎麼會是閒人呢?”
她又想了想自己,點了點頭,肯定道,“囡囡每天也要去上學的,囡囡也不是閒人。隻有爸爸是閒人哦。”
司邱永的表情更茫然了。
上班,方榕這個樣子還能去上班?
他扭過頭,如同一朵玫瑰的女人愜意地舒展著根係,葉片上每隻眼睛裡都帶著奇異的笑意。
司邱永下意識向後退了退。
他隱約感覺到了不對,想要開口說自己願意做家務,可是下一秒,他的脖頸就被巨大的根係狠狠扼住,口中再也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方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他驚恐萬狀的眼神中愉悅地笑起來。
“老公,你說得對,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既然你不願意做家務,那就做一些其他工作吧。”
她轉過頭,看向放下筆的囡囡,“寶寶作業寫完了嗎?”
囡囡點點頭,推開小凳子,走到方榕身側。
方榕摸了摸她的頭發,眸光溫柔:“那就先來試一下媽媽上次教給你的內容。想要激活特質的話,你該怎麼做?”
囡囡答道:“要先從爸爸身上取足量的材料,然後再用他的魂火引發我的共鳴。”
方榕滿意道:“好孩子,去吧。”
囡囡聽話的走到司邱永麵前,在司邱永驚恐到快要昏厥的表情中,揚起一個乖巧可愛的微笑。
“爸爸。”她說,“任何人都不可以不聽朝朝哥哥的話哦。”
“他將是我的信仰、我的主宰、我的引路人。”
“我將會用最大的努力,踏上他希望我走的路。”
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司邱永,瞳孔深沉如古城彩燈下那一片最暗的投影。
司邱永本該停止跳動的心臟劇烈震顫起來。
他望著女兒的眼睛,從她的眼瞳深處,看到了比他的魂火燒得更為熾烈的東西。
那是席卷而來的風暴,是整個古城歡慶歌頌的雨後彩虹。
也是……某種無法言說的力量。
……
轉天就是周一。
吃過早飯,重朝背上電腦包,一臉深沉地往樓下走去。
原本他想著,去陵樂市一趟怎麼都得個三五天功夫,完全可以趁機少參加一次指導老師開的小研討,避免老師發現他又製造了一堆學術垃圾,實在是一舉兩得。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榕姐的老公居然還挺配合的,彆說三五天了,算上來回坐車的時間,也就花了一個周末。
昨晚老師半夜打電話把他叫醒,問他能不能按時參加研討,那語氣實在是令人心裡咯噔。
他不敢撒謊說自己還沒回來,隻能老老實實表示今天一定到。
老師當時是滿意了,但他這幾天遇到一堆破事,彆說論文了,就是之前答辯過的開題,他都沒有按照教授們的指導改完!
這要是叫老師看見了……
重朝抓著電腦包帶子,垂頭喪氣地從電梯裡走出去,滿腦子都是一會兒該怎麼應付老師的詢問。
隱隱的說話聲從單元樓門外傳來。
“……老婆,你今天下了班直接回來就行。我反正沒彆的事情,可以去接囡囡,你就不用跑兩趟了。”
“也行,那老公你千萬彆忘了時間,囡囡是下午五點放學。”
男人應了一聲,又問:“囡囡今天想吃什麼?爸爸早上做了,中午給你送到學校去。”
“我在學校食堂吃就可以了,爸爸你還是做家務,就不要那麼辛苦了。”
“好的,那就晚上回來吃。”
重朝大為震驚,幾步走過去瞅了一眼,說話的還是真是昨天和他們一起回來的司邱永!
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給囡囡整理衣服,那模樣看起來非常賢惠。
一直到方榕催促囡囡上車去學校,他才依依不舍地鬆開手,眼巴巴盯著女兒離去的方向,久久不願回家。
……啊這。
萬萬沒想到,榕姐說的居然是真的。司邱永為了女兒,還真能做個好男人。
重朝琢磨了一下,覺得這也算是好事,推門走出去的時候還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司邱永似乎沒想到有人下來,被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擺擺手,回了聲早上好,就說要回家打掃衛生了。
重朝莫名想起後樓的戴興業,小戴到現在好像還沒有找到工作,整天在小區裡免費乾保潔。
他眨了眨眼睛,試探著問:“你不先去找個工作嗎?”
司邱永臉色一變,一疊聲道:“我做家務,我做家務!我老婆有工作,是家裡的頂梁柱,我好好做家庭煮夫就行了!”
啊……??
可你不是很要麵子的嗎?
重朝有些不解,但聽著司邱永斬釘截鐵的“我的夢想就是做家庭煮夫”,明智地沒有多問。
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人家兩口子商量好就行了。
重朝對他擺了擺手,背著電腦包離開了。
司邱永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虛脫地靠在防盜門上,緩慢平複著劇烈的心跳。
“嚇死我了!方榕這個娘們真是的,怎麼有膽量和他住在一棟樓。”
“嗬。”
一聲冷笑從門後響起,鬆諾推開門,在司邱永震驚且恐懼的眼神中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瞅著他。
“你這話是對朝哥有什麼意見嗎?”
司邱永瘋狂搖頭:“沒沒沒,我是敬畏!敬畏!”
鬆諾冷冷瞥他,細長的觸須抽在地麵上,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你最好是。我勸你最好不要刷小心思,也彆惹方榕生氣,不然你小子就等著好看吧!”
司邱永唯唯諾諾應是,目送鬆諾背著電腦包離開,再也不敢在樓下多呆,連電梯都沒坐,仗著渾身骨質化不怕累,一溜煙從安全通道跑回了五樓。
原本在花園裡罵罵咧咧的戴興業走過來,一邊用特質修補著鬆諾損壞的水泥地麵,一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呦,這是來新人了啊。看樣子,這小子不但會挨小區那群腦殘的打,還會被老婆打。”
他咂摸了一下,嗤地一笑,“一個男人,居然會被老婆打,可真是沒用。”
這麼一看,隻偶爾會被那群腦殘打的他日子過得可好多了。
“還是家人沒有異化的好啊。”他修補好地麵,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笑容滿麵走開了。
這個司邱永來得真是時候。
相信有這人在,他的日子會更加好過。
不過,單純指望其他人整天犯渾好像也不靠譜。
戴興業眼珠子轉了轉,拿起手機,覺得很能再為自己爭取一點地位和優待。
他翻出幾條通過不科學手段發來的短信,反手轉給了異管局的小楊。
【楊警官你好,我昨天收到了幾條奇怪的消息。一開始我以為那是詐騙短信就沒理,但今天早上,我突然發現這些消息不是通過運營商發過來的,上麵有靈源的痕跡。】
【我看了下具體內容,是一些自稱天眷者的怪人邀請我加入他們,還給我發了個入會碼,讓我去某個論壇看看。】
【我戴興業實名舉報他們!這些人肯定是不法之徒!像我這樣住在玉磬苑的好公民是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汙的!】
【不知道異管局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我願意配合你們一切安排,不管是臥底還是誘餌我都能勝任。】
戴興業一臉悲苦。
【就是那什麼……】
【等到事情結束,你們能給我安排個工作嗎?我要求不高,正常開工資就行。彆再讓我打掃衛生修補地板還不給錢了……】
第036章 伏淵沉海(36)
因為宗應諭有事要辦,重朝難得自己坐公交去學校。
他起得早,到學校也不過才八點十分,距離導師開研討還有兩個半小時。
在班級群問了問,他找了個同班同學比較多的教室,急急忙忙掏出筆記本修改開題報告。
幾個同學瞧見他火急火燎的樣子,互相推搡了半天,才挪到他麵前,期期艾艾小聲和他道歉。
“對不起啊重朝,我們之前不該聽信謠言胡亂猜測你的情況。”
“上次答辯,我在教室門口躲著你走,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就那麼軸,非要覺得你有問題。讓你感覺到不舒服是我做的不對,我向你道歉。”
“這兩天你沒來學校,我們都替你澄清過了。你放心,現在沒有人相信石見青的話!”
有人開了頭,就又有幾個同學過來道歉。
重朝完全沒有怪他們的意思,接受了他們的道歉,還讓他們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你們也沒想到他會偽造證據,不全是你們的問題。”
幾人麵麵相覷,忍不住有點心虛。
雖然他們是沒有想到石見青會這麼乾,但按理來說,他們應該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那張鑒定書的破綻才對。
可是吧……
他們有著部分大學生的通病,平時上課不是摸魚玩手機,就是直接翹課不來,很多課上講的案例都被他們忽視了。
所以在看到照片時,學霸已經開始翻白眼了,而他們還在驚歎“哇居然還有這種事情”。
上周從重朝麵前跑走的那個同學低下頭,囁嚅著反省道:“我以後一定好好上課。”
重朝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產生這樣的感慨,茫然道:“可是,大四基本沒課了……?”
那個同學呆了呆,緩緩轉頭看了重朝一眼,哇地一聲捂著臉走掉了。
周圍響起一片憋笑的聲音,重朝表情更茫然了。
另一個同學把筆記本移到他邊上,拍拍他的肩:“嗐,他發神經,不用理他。來來來,快點改開題。讓我看看你論文結構怎麼調整的,之前教授說我和你有一樣的問題來著。”
“我也還沒改。教授說邏輯不嚴謹,到底是指哪個部分邏輯不嚴謹啊?”
重朝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將論文目錄拉出來,和同學討論起來。
還有同樣問題的同學也湊過來,幾個人一番猜測,最後勉強找到了有問題的地方,敲著鍵盤就是一頓狂改。
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他們才勉強完成修改,得到了一份可以提交存檔的最終版開題報告。
班長也在這個教室自習,改完第一時間提醒大家檢查論文格式。
“十點前要把電子版報告傳上去,格式千萬彆錯了!再被打回來重改,回頭提交就更麻煩了。”
大家答應一聲,開始對著學院下發的格式要求做最後調整。
坐在重朝身邊的那位同學一邊加粗二級標題,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和重朝聊天。
“和吉怎麼還沒過來,是睡過頭了嗎?”他隨口問了一句,就換了個話題,“對了,你知道石見青的事兒了嗎?”
重朝迷惑地啊了一聲:“他怎麼了嗎?”
同學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反倒笑了。
挺好的,看起來沒被影響。
同學說:“沒什麼,就是我聽說,石見青被送到療養院治病去了。你爸爸和後媽也去做了一套檢查,不過正好趕上周末,結果還沒出來。”
但不管怎麼樣,這些人應該都不會來影響重朝了。
難得從溫家出了個正常人,同學還挺希望重朝繼續保持下去的。
重朝沒聽懂那麼多言下之意,隻是深有體會道:“有病確實要及時治。”
比如他,要不是及時去看了醫生,都不能確認自己有精神分裂。
同學噗地笑了一聲,忽然覺得,難怪網友總說真誠是必殺技,這話要是給石見青聽到,怕是能當場氣瘋。
他笑著指了下重朝的電腦屏幕:“這個格式錯了。三級標題不用加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