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三級標題不需要加粗了??院裡下發新格式要求了嗎?”
和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兩人抬頭一看,他正抱著個筆記本電腦,打著嗬欠走過來。
“我怎麼記得所有小標題都要加粗來著。”他嘟囔道。
同學嘖了聲:“你昨晚乾什麼去了,困成這樣?三級標題一直都不需要加粗的好吧?”
“啊?真的嗎?”和吉撓了撓後腦勺,把電腦放在課桌上,找到格式要求看了一眼,“哇,還真是。”
同學道:“你自己弄錯就算了,彆把重朝也帶偏啊。”
和吉摸著鼻子嘿嘿一笑:“這不是沒注意到嗎?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同學哼笑一聲,不理他了。
重朝仔細看了看好友的臉色,不自覺皺起眉頭。
隻是一個周末沒見而已,和吉就變得非常疲憊。
他癱坐在椅子上,脊背彎著,眼睛下麵有一片濃重的青色,疲倦幾乎要穿過皮膚透出來。
大概是太累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重朝的打量,隻聳拉著眼皮,不斷打著嗬欠,好像到現在都還沒睡醒。
“你這幾天遇到什麼事情了嗎?”重朝關心道,“你看起來好累,精神很差的樣子。”
和吉打開文檔,改著開題報告格式,哼哼唧唧地說:“你看出來啦?前兩天不是周末嘛,我就回家了一趟,結果倒黴遇到了一個神經病。”
重朝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什麼神經病?”
“就是一個醉漢。”和吉又打了個嗬欠,解釋說,“禮拜六那天晚上,我媽說她要用的一個東西沒有了,需要去附近一個便利店買。”
“朝朝你也知道,我家那邊是老城區,小巷子又多又窄,路燈還時好時不好的,我哪裡能讓我媽去哦?所以就幫她下去買了。”
“去的時候還好,就是巷子裡有個燈特彆暗,但是回來的路上,我發現好幾個路燈的燈泡都被砸碎了。”
當時他就感覺到不太對,直接加快了腳步。
“結果還是沒逃過!”和吉悲憤道,“我路過兩個巷子的交叉口時,一個酒鬼從邊上跑了出來,手裡拿了個酒瓶子,對著我就是一頓亂揮!”
“朝朝啊,你是不知道,那個酒瓶子口是破的!好多尖碴子!”
一開始他隻是嚇了一跳,也沒太過防備。幸虧前麵有個路燈是好的,酒瓶子反了光,他才意識到有多危險。
和吉:“那男的得有一米九幾,人高馬大,還喝得醉醺醺的,瓶子直往我臉上揮。”
“要不是發現不對以後跑得快,我差點就被他打到了!”
同學原本混不在意,聽到這裡,也皺起了眉頭。
“和吉,你確定那是個普通酒鬼嗎?”
為什麼聽起來有股刻意的感覺?
和吉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有點奇怪,一個酒鬼拿著個破瓶子,萬一摔一跤,他真的不會把自己嘎掉嗎……?”
同學冷笑道:“路燈壞的也很是時候,真的不是早有預謀嗎?你之前是得罪了誰嗎?”
和吉:“啊?沒有吧。”他仔細想了想,不太確定道,“如果非要說最近和誰起了衝突,石見青算一個?但他不是來找朝朝麻煩的嘛。”
同學道:“石見青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說不定是他的狐朋狗友或者他父母想報複你。”
和吉震驚地瞪大眼,瞌睡都醒了。
“這這這、那我該怎麼辦!”
思考了很久的重朝出聲道:“就隻有這些嗎?和吉你還有沒有遇到彆的奇怪的事情?”
同學敏銳地嗅到了不對:“重朝,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重朝苦惱地抓了抓臉頰:“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之前聽說,四院失火了,有一些人趁機跑了出來。”
同學與和吉對視一眼,四院,那不是本市的精神病院嗎?
難道最近有沒找到的精神病人在外流竄?
兩人臉色頓時變了,都有點不安的樣子。
重朝再次追問:“和吉,你還遇到彆的了嗎?你看起來很困,是不是這兩天都沒睡好?”
和吉回過神,點頭道:“還是你了解我。可能是前天晚上被那個男的嚇到了,我這兩天晚上老是做一些奇怪的夢。”
夢裡有紅色的燈籠。
“我看不清那些燈籠到底是掛在什麼地方,可能是屋簷下麵,也可能是樹頂?”他想起夢裡的場景,就有些不適,“反正位置挺高的。”
“燈籠的樣子也很奇怪,大概這麼大。”他比劃了一下,“看起來有點像是那種,秋天吃的黃色的柿子。”
同學笑了出來:“那不應該長得更像西紅柿嗎?”
和吉搖頭:“不對,不一樣,我感覺不一樣。而且裡麵好像有火苗,光會閃來閃去。”
“那些燈籠就在一條小路邊上,小路還挺長的,最遠處好像有個石頭建的仿古小城。”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妙,眼中亮起清透的光。
“我看到城門是銀色的,門的正上麵居然掛著一個特彆圓的月亮,門下麵還有好多桂花樹,樣子特彆漂亮。”
他很喜歡那扇門,所以門上還雕刻著一隻眼睛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想讓彆人知道,這兩天他頻頻被燈籠嚇到,全靠看見那隻眼睛才從夢裡醒來。
和吉若無其事地說:“仿古城市搭配紅燈籠,還挺喜慶的呢。”
同學笑道:“是挺喜慶的,指不定就是哪個美豔女鬼邀請你去夢裡結婚。”
和吉衝他翻了個白眼,也笑著說:“你走你走,誰要和女鬼結婚啊!”
兩個人哈哈笑起來,重朝看了看他們,也跟著笑了。
他問和吉:“你要老是睡不好的話,要不要換個環境試試?”
和吉不解:“嗯?”
重朝道:“我在外麵租房,是兩室一廳的屋子,你要不然到我那住兩天?而且周六你遇到的那個酒鬼,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萬一真的是誰找來盯著你的怎麼辦?”
和吉家那片就沒幾個小區雇了保安的,玉磬苑就不一樣了,物業工作人員和保安都很能打。
他勸道,“雖然可能是想多了,但這種時候還是多注意安全比較好。”
和吉覺得有些道理,一邊修改開題報告格式,一邊認真思考。
等把開題報告交上去,他私底下和重朝說:“那我就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那今天研討結束,你就和我一起去認認路?”
重朝彎著眼睛笑起來,淺色的瞳孔被眼睫遮住,看不清晰。
和吉用力點點頭:“好啊,那你去開研討,我現在就回寢室收拾幾件衣服。等你出來了直接打電話給我。”
重朝應下來,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先去另一個教室參加研討。
……
雖然按時提交了開題報告,但重朝最後還是沒有逃過導師的嘲諷。
幸好其他同學也沒有寫出多少論文,大家一起挨批,多少分擔了一些火力。
等導師教育完他們,他們就灰溜溜地拿著導師的指導意見,腳底抹油跑出了教室。
和吉拎著電腦包站在教學樓外等他,瞧見他蔫頭蔫腦的樣子,還損了吧唧地笑話了一番,才跟著他一起坐公交回家。
路上重朝對他說:“你還記得吧?我平時一般是坐我鄰居的車來學校。”
和吉點頭:“嗯嗯,就是你隔壁那個帥哥。”
重朝露出笑容:“我晚上也在他家蹭飯,今天帶你認識認識他。”
“呃……”和吉瞧著他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你自己到他家蹭飯本來就已經很不地道了,現在還要帶彆人一起……”
你這個鄰居上輩子是怎麼得罪你了,你這麼欺負人家?
重朝語塞。
他沉默快半分鐘,才說:“你不懂。宗哥人可好了,他很喜歡我去他家吃飯的。他還會幫我打掃衛生和洗衣服呢,說不定他就喜歡做家務……”
和吉的眼神越來越詭異,重朝說著說著,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嗬嗬,是嗎,那他人還怪好的嘞。”和吉笑得有些奇怪,“那我真的得好好認識認識他了。”
重朝迷茫地看了和吉一會兒,遲疑著點點頭,
和吉透過車窗向外看了一眼,問道:“那邊有個公園,我們是不是要到了?”
重朝扭頭:“那就是我們小區邊上的公園。下一站就下車了,你背好包。”
兩人下了車,重朝走進小區,先和門房的保安打了聲招呼,說了和吉接下來要住幾天的事情,又陪和吉做好登記,這才繼續往裡麵走。
和吉感慨道:“難怪你叫我過來住,你們小區的管理好嚴格啊。”
他話說到一半,眼角餘光掃到小花園裡的情形,腿一下就邁不動了。
“哇塞!重朝你快看,那裡好多貓貓啊!”
打眼一掃,看到的就得有十幾隻了吧!
“這是誰家養的嗎?好可愛,好乖的樣子!”
和吉興奮地盯著滿地貓貓,搓了搓手,很想上去摸一摸。
重朝回頭看了一眼,笑了起來。
“這是我們小區的小流浪。不過我和鄰居們會定期送它們去洗澡驅蟲,所以它們都很乾淨的,你想摸就摸。”
和吉激動得都要跳起來了:“真的可以摸嗎!”
“當然可以。”重朝招呼他往小花園走,“來來來,我領你去摸。”
“好嘞!”和吉立刻跟上。
兩人走進小花園,原本正在曬太陽伸懶腰的貓貓們看到重朝,立刻爬起來,爭先恐後湧到他身邊撒嬌。
重朝蹲下去,隨手摸著一隻貓貓,招呼和吉也蹲下來陪貓貓玩。
和吉興高采烈往地上一蹲,抱著重朝遞過來的一隻貓貓狂rua。
“好軟好軟,好可愛,啊萌死我了!”
重朝捏著一隻琥珀貓的肉墊,問和吉:“我樓上的鄰居鬆諾還養了很多狗狗。我記得你也喜歡狗狗?”
和吉臉上露出清晰深刻的向往:“嗯嗯嗯,超喜歡!可愛的毛茸茸我都超愛!哎呀重朝,你們小區的毛茸茸真的好多啊,你這日子過得可真快樂——”
他撫摸著懷裡的B級異化種,手指穿過它細長的、流淌的觸須,感受到的卻是與真實無異的絨毛觸感。
B級異化種翻了個身,觸須上的眼睛對準他,一點點評估、掂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在重朝心裡是什麼分量。
“哎呀,重朝你看,這隻貓貓它一直在看我,你說它是不是喜歡我?”和吉驚喜不已,咧著嘴角露出傻乎乎的笑,“它是不是想和我回家?”
重朝將一隻漆黑的異化種高高舉起,就像舉起一隻真正的小貓咪。
“說不定是呢。”他煞有介事地回答道,“貓貓這麼熱情,肯定是因為喜歡。”
……
……
“嘶——兄弟,扶我一把,我腿軟了。”
異管局攻堅隊總隊,巨大的地下基地裡。
負責監控重朝情況的隊員看著屏幕上的畫麵,本能地咽了咽吐沫。
這事什麼樣的場麵啊。
平凡的人類被二十幾隻異化種淹沒,肩膀上、手臂上、膝蓋上搭滿了長著眼睛的觸須,似乎下一刻就會被徹底絞殺。
可那個被包圍的人類卻渾然不覺,一邊撫摸著異化種的腦袋,一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好像圍繞在他身邊的真是什麼可愛的貓貓狗狗。
他甚至還想買火腿腸投喂那些異化種!
隊員真的有些窒息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腦中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則曾經看過的外國報道。
報道的主人公是個盲人女孩,她和自己的小貓一起在家玩遊戲,非常的開心和放鬆。
然而她不知道,陪著她玩鬨的其實不是她的貓,是一隻從外麵跑進來的浣熊。她真正的小貓就在門外,無比焦急地抓撓著大門,發出驚恐的叫聲。
在那隻貓的視角裡,盲人女孩和它一樣,隻是一隻大一些的無毛貓。
對貓而言,浣熊是一種吃貓的怪物。也就是說,在貓的視角裡,它的同類正一無所知地陪一隻怪物做遊戲。
隊員失神地喃喃:“我就像是那隻貓。”
“什麼?”他的隊友沒聽清他的話,側身過來問了一句。
“沒什麼。”
隊員回過神,依靠隊友的攙扶站直身體,從內部通道向上彙報。
【梁隊,和吉已經抵達玉磬苑小區,開始接觸小區裡的異化種。需要知會宗應諭,請他多注意和吉這幾天的情況嗎?】
梁琤安很快回複:【不用,他前天就知道我們帶走了那個酒鬼,心裡對和吉的事情有數。如果和吉有被小區異化種汙染的跡象,他會處理的。】
第037章 伏淵沉海(37)
作為重朝的好友、盛羽風口中影響未來局勢的人,和吉自然是異管局的重點保護目標之一。
周六晚上遇到那個酒鬼,如果不是異管局暗中幫忙,他根本不可能安全回家。
事後,攻堅隊直接帶走了突然出現的酒鬼,也悄悄給他做了一遍檢查。
哪怕沒在他身上發現汙染的痕跡,保險起見,研究院還是派人對他進行了一個徹底的清理。
異管局也多派了一些人手保護他,儘量排除他接觸到危險的可能。
他們在現實中做了不少事,可是對於和吉的夢境,他們始終無能為力。
“比起災變複蘇之前,現在的夢境很難人為進行乾涉。”
監控和吉行動的隊員和監控重朝行動的隊員坐在一起,仔細記錄著畫麵上反饋出來的要點。
兩人心中都有一些無奈和疑問。
“都說幻夢境是人類潛意識的集合體,那和吉說的夢境,到底是反應了他什麼潛意識?”
“我覺得這個不太重要。你有沒有覺得,和吉描述的那個夢,有點像是幻夢境裡的古城?”
“是很像。我記得連醫生上輩子已經抵達古城了吧?他說和吉描述的那扇門就在古城的出口上。”
“出口?!不會吧!我看過和吉的體檢報告,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啊,怎麼會夢到古城的出口呢?”
“說不定是快覺醒特質了?我最不理解的地方,其實是……他夢到為什麼會是出口的門?”
攻堅隊的隊員是真的很疑惑。
他印象中,自己上輩子覺醒之前,有一天突然夢到了雪山中段的冰湖,於是就得到了和冰雪、永凍相關的特質。
他撓了撓頭,不解地問:“和吉夢到了古城出口的門,可上輩子那麼多年,壓根就沒見過哪個超凡者特質和門有關啊?”
“而且他還是在古城外看到那扇門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的站位其實已經超出了古城,抵達了深林最外層的區域,那他的特質到底出自古城還是深林?”
這誰能知道呢?
另一個隊員搖搖頭,無法回答對方的問題。
他看著屏幕上真的給異化種投喂了一堆火腿腸的和吉,忍不住倒抽冷氣。
“異化種……居然也吃這麼正常的東西嗎?”
甚至還是澱粉腸!
他隊友不樂意了:“澱粉腸怎麼了?就是澱粉腸才好吃!我還就不愛吃那些肉特彆多的呢!”
“現在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小隊長翻了個白眼,提醒道,“如果和吉真的是要覺醒了,那倒是好事。起碼覺醒之後他能抵禦異化種帶來的汙染。但他要不是覺醒,而是準備異化……”
“你們都多注意汙染值情況,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隊員們應了一聲,才有人問:“可異化的前提不是先死亡嗎?和吉現在活得好好的啊。”
小隊長煩躁道:“這誰知道?在抓到計朗之前,你們敢相信詭變物和異化種不是同類嗎?沈博士說了,要儘量保持懷疑,不能忽視任何一個細節,你們都給我緊一緊皮,彆鬨出岔子!”
隊員們深覺有理。
上輩子大災變之後,所有人一個基礎認知就是——
異化種要先經曆一次死亡,異變後才能複蘇。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異化種身上才會帶著輕微的汙染,如果一直放在一個地方不管,它就會緩慢改變周遭的環境和生物。
一個隊員搖著頭,無奈道:“超凡者沒有汙染,異化種有汙染,詭變物也有汙染,怎麼看異化種也不像是正常人類啊!”
但誰能想到,異化種居然真的不是詭變物的過渡期!
他哀嚎一聲,“我總覺得上輩子的常識在這輩子就沒什麼用!”
“還是有的吧。”一個女隊員思索著道,“其實前段時間聽說了這個事情以後,我有種又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覺。”
小隊長轉過頭:“咦,怎麼說?”
女隊員道:“我上輩子工作偏向後勤一點,接觸過奇物的製作。奇物怎麼做的你們還有印象吧?”
奇物,一種特殊的物品或工具。
它們通常用超凡者或異化種死後留存的部分製作,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複現超凡者或異化種生前的特質能力。
但由於特質真正的主人已經死亡,奇物的力量強度自然有所削弱,同時還會附帶一些奇怪的副作用。
女隊員:“製作奇物,首先要得到異化核或者異能核。”
“顧名思義,異化核就是異化種的殘留,異能核就是超凡者的殘留,我相信你們上輩子肯定完成過回收這些東西的任務。”
見隊友們點頭,她就說,“你們仔細想想,我們回收的異化核,有哪一個是詭變物死後留下的嗎?應該沒有吧?”
沒人說話。
所有都在仔細回憶上輩子做過的任務,越回憶神色越驚詫。
女隊員歎了口氣,又道:“那你們再想想,我們去回收異能核的時候,是不是有一條要求,如果掉落異能核的超凡者還有彆的肢體留存,是不是需要及時銷毀?”
“必須銷毀遺體的原因,應該在入職時就說過了吧?”
小隊長低聲道:“為了避免爆發汙染。”
女隊員:“是啊。所以我猜測,超凡者其實也是有汙染性的,隻是在活著的時候會被鎖在軀體裡,死後失去意識才會爆發。”
她說到這裡,稍微有些出神。
過了幾秒,她才盯著監控屏幕,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
“我在想,這是不是也能說明,重朝每次情緒失控就會爆發汙染,其實是一種可以理解的現象?”
那麼,更加讓她不解的問題出現了。
“現在的重朝,到底更偏向異化種還是超凡者?兩年前那次衝突,他到底有沒有……死亡?”
“這些結論都是上輩子研究院公布的,他們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麼還堅定地認為異化種是詭變物的中間形態?或者,他們其實內心也有懷疑,但就是沒有對外公開?”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又會是什麼?”
一聲輕笑從監控室門口傳來。
隊員們猛地回頭,就看到穿著白大褂的沈湛靠在門邊,漫不經心的笑容略帶讚賞。
他平靜地回視所有人,輕聲道:“很好的問題,但其實研究院那幫人也沒什麼目的。”
“除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們就隻是想隱瞞自己用活的異化種和超凡者做實驗的事情罷了。”
小隊長臉色一變:“他們用超凡者做人體實驗?!”
沈湛目光偏移,注視著他:“你不應該這麼問。”
輕輕點了一句,他就像個謎語人一樣,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重新把話題拉回來。
“他們解剖過異化種和詭變物,發現死後一段時間,這兩種生物的結構逐漸趨向一致,特質也會逐漸散失。”
“而超凡者相反。死亡一段時間後,超凡者的特質有極大概率凝結成異能核,軀體則會逐漸降解消散。”
“從這一點上看,異化種和詭變物的相似之處確實更多。”
沈湛站直身體,在一群人無語的眼神裡笑了一聲。
“但本質上,這都沒有區彆。表征的懸殊,其實隻是不得已的選擇而已。”
監控室又一次陷入寂靜。
沈湛轉身離去,沒有人留他。
又過了許久,總算忙碌完一段記錄的某個隊員一把扔下筆,站起身發出一聲怒吼:“謎語人給我滾出異管局啊啊啊!!”
……
最終,和吉當天沒能見到宗應諭。
重朝的這位鄰居似乎有什麼緊急工作要做,一整晚都沒回家,直接呆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不過他也見識到了這個小區住戶的熱情。
原本宗應諭沒回來,他還想給重朝露上一手,結果剛把米飯蒸上,樓下一家夫妻就跑過來送了一堆做好的菜。
那家的男人還特彆賢惠,甚至願意幫重朝打掃衛生,驚得他和重朝一起拒絕,才勉強打消了對方的想法。
送走這對夫妻之後,和吉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熱情的行為。
他扭頭瞅了瞅好友,重朝一副早就習慣了的樣子,拿出盤子把菜擺好,就招呼他過去吃飯。
嗯……也許這個小區就隻是鄰裡關係比較和諧?
和吉想了想,也沒有太過在意,吃過飯,主動洗了碗,就去書房睡覺了。
他明天一早還有導師的研討要參加,不像重朝那樣能熬夜寫論文。
滿懷第二天能叫重朝起床的信心,和吉很快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借住在重朝家,他本能地感覺到安全,這一晚上他居然沒有再做噩夢。
好夢一場的結果就是,第二天他起晚了。
重朝一邊大聲把他叫起來,一邊急急忙忙用微波爐熱包子。
和吉一看時間有點來不及了,匆匆洗漱之後,就和重朝帶著包子衝出家門。
兩人狂奔到公交站,運氣不錯,剛好趕上一趟公交。
饒是如此,等他們到達學校的時候,距離和吉開研討也就隻剩十分鐘了。
重朝催促和吉趕緊去教室,叮囑道:“不知道你研討要開多長時間,我在圖書館寫論文,你開完了發消息給我,咱們在食堂吃過飯再回去。”
和吉沒好氣道:“你還惦記著你那煲仔飯呢是吧?”
重朝笑了一聲:“誰說的。那天我回家,宗哥就做了煲仔飯,可比一食堂的好吃多了。我今天想吃米線。”
和吉:“行行行,你快去圖書館吧,我也要去開研討了。”
重朝衝他擺了擺手,兩人分頭前往不同的地方。
在圖書館寫了兩個多小時論文,重朝欣慰地發現,今天寫的東西居然能用!
愉快地在記事本裡寫下【今日論文進度:600】,他收拾好東西,發消息問和吉研討結束了沒。
和吉回複得很快。
【結束是結束了,但我得回宿舍一趟。】
【昨天收拾東西沒收拾全,我資料和放建材數據的U盤都沒拿。】
【你在圖書館等我一下,我拿了東西就去找你。】
重朝垂頭盯著手機屏幕看了會兒,瞳孔顏色漸漸淡去。
【我去找你。】
他站起身,收好手機,背上電腦,不疾不徐走出圖書館。
……
……
【叮咚——】
和吉走到寢室樓下,手機響起提示音。
他拿起來看了眼,原來是好友發來消息,說要直接過來找他,一副準備接人的樣子。
和吉嗨呀一聲,覺得學校有保安巡邏,他又不是小學生,用不著這麼擔心他的安全。
再說,圖書館離寢室這邊還挺遠的,一會兒他們還要去食堂吃飯,來回跑多麻煩。
他隨手回了一句“不用了,等下圖書館門口見,直接去食堂”,就一邊往六樓寢室爬去,一邊注意著聊天軟件,等待重朝的回複。
【叮咚——】
代表消息發送的小圓圈轉了幾圈,他的手機又響了一聲,原本已經變暗的屏幕再次亮起。
和吉慢下腳步,低頭看去。
【重朝:我去找你。】
……啊?
同樣的話重朝怎麼又發了一遍?
是網絡卡了,還是重朝強調要來?
他迷惑兩秒,視線上移,陡然起了一背白毛汗。
聊天窗口裡,果然還有一行一模一樣的“我來找你”。但在那句話下,他的回複前麵卻顯示著一個紅色的感歎號,代表這條消息壓根沒有發送成功。
……那重朝的消息,一定是卡了才會重複兩次吧?
和吉乾笑兩聲,努力安慰自己,但心中卻控製不住地生出幾分忐忑。
他點了下那個感歎號,試著重發了一遍回複。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手機屏幕散發著慘白的光,照在和吉臉上,襯得他麵色同樣慘白。
那條消息依然沒有發送出去。
消息前方的感歎號鮮紅刺目,但屏幕上,一連串回複卻瘋狂地向外跳。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叮咚——】
【叮咚。】
【叮。】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叮叮咚咚的提示聲一聲快過一聲,不斷在樓梯間響起,很快連成一片。
滿屏的“我去找你”占據著視野,讓和吉大腦一陣眩暈,手腳不住發軟。
他無法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慌張地抬眼,樓梯間裡【2F】的指示牌正散發著幽幽綠光。
宿舍、宿舍光線是突然變暗了嗎?
指示牌的亮光好刺眼。
怎麼辦怎麼辦,他應該去哪裡?
還好是二樓,快跑,往下跑。
救救他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和吉思維一片混亂,竭儘全力才壓住快要衝出喉嚨的尖叫。
他一手扶著牆壁,勉力穩住虛軟的身體,一步一步退到樓梯下,猛地轉過身,拔腿向走廊裡衝去。
隻要跑過這段走廊,就能回到宿舍樓門口了!!
快跑!
快跑!
隻要離開宿舍樓,他就安全了!
和吉拚了命地狂奔。
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甬道裡,整個宿舍樓空空蕩蕩,竟然一個學生也沒有。
他察覺到了不對,但巨大的恐慌讓他無力去深思這一切。
他隻能努力地奔跑,向他想象中的出口靠近。
幾十米距離轉瞬而過,和吉的視野裡,靠近宿舍大門的宿管值班室越來越清晰。
他幾乎是狂喜地拐了個彎,轉過值班室那個牆角,衝到防盜門前,用力向外一推——
哐啷一聲震響,木質房門砸在牆壁上,發出與鋼鐵完全不同的嗡嗡顫音。
渴望中的天光沒有穿破宿舍樓的昏暗,反倒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麵撲來。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進液體中的聲音在前方響起,規律而不祥。
和吉一手向前伸著,維持著推門的動作,身體重重打了個顫。
他不想抬頭,不敢看前方的景象,可是內心,卻有一種衝動催促著他。
【抬頭啊,快抬頭啊。】
【你不是想要一個答案嗎?】
【答案就在前方,去確認吧。】
什麼答案?
他才沒有什麼疑問呢!
真是莫名其妙!
和吉在內心破口大罵,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一樣,死活發不出聲音。
他聽到身後的走廊裡響起同學的交談聲,看到架子床邊放著一雙屬於自己的球鞋,聞到更加濃烈的血腥氣。
他想要挪動雙腿,退出這間明顯屬於他的宿舍,四肢卻不聽使喚,遲遲動彈不了。
和吉止不住地絕望。
他的頭顱違背了他的意誌,一點點自動抬起。
入目的先是一灘鮮紅的血跡,隨後是不斷滴落的血滴,再往上,是一雙失去了外皮的、屬於人類的雙腳。
和吉的視線開始渙散,可是眼前的景象卻像直接投射入他的大腦,衝擊著他的精神。
——那是一具屍體。
一具被剝掉了人皮、還在向下滴落鮮血的屍體。
它被掛在寢室正中央的吊燈上,紅紅白白的肌肉覆蓋著淡黃色的脂肪,沒有眼皮的眼睛注視著斜下方,失去光澤的瞳孔正對上和吉的目光。
和吉呼吸變得急促。
“啊——!!死人了!!”
一聲慘叫從他背後傳來,他兩眼一翻,一頭紮進黑暗。
第038章 伏淵沉海(38)
“和吉同學,你感覺還好嗎?”
和吉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
重朝趕去得很及時,不但幫和吉叫了救護車,還回答了警察第一波詢問,當場替他洗清了嫌疑。
不過死者畢竟是被掛在和吉寢室的吊燈上,等到和吉在醫院醒來,警察還是過來進行了詳細的詢問。
和吉坐在病床上,臉色還有些蒼白。
他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狂敲鍵盤寫論文的重朝,內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總覺得現在的重朝特彆可靠。
稍微定了定神,和吉回應了警察的關心,就開始敘述自己的經曆。
等他說到手機上源源不斷跳出的信息時,負責做筆錄的兩位警察對視一眼,迅速和他一起檢查了聊天記錄。
出乎兩位警察預料的是,和吉的聊天記錄裡,真的充斥著滿屏“我去找你”。
女警察皺著眉:“我記得之前重朝同學的聊天記錄裡隻有一條,而且也沒收到回複。”
男警察看著屏幕上的感歎號,想了想說:“要是卡了沒發出去,重朝同學那邊收不到也正常。”
和吉張了張嘴,想說這玩意不太像是單純的網絡卡了,但他又拿不出證據,隻好把這句話憋了回去。
兩位警察又問了些問題,逐漸將話題引到死者身上。
和吉想起幾個小時前那場麵,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抽了口冷氣,認真地說:“我當時看到那個……呃,屍體,就嚇得腦子一片空白,根本沒敢看細節,也不知道是不是見過的人。”
“不過要說我最近和誰起過衝突……那石見青算一個,大前天晚上遇到的酒鬼也算一個。”
女警察精神一振,拿出一張宿舍樓門口的監控截圖,遞給和吉。
“你說的酒鬼,是這個人嗎?”
和吉接過打印出來的圖片,仔細觀察起來。
那個被掛在他們寢室吊燈上的死者,在進入他們宿舍樓時還活得好好的。
從監控截圖上看,這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衝鋒衣,頭上綁著一根深灰色的頭帶,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相很是平凡,屬於扔進人堆都不起眼的類型。
他背著個深灰色書包,手裡拎著外賣袋子,乍一看很像是提著外賣回來的學生,難怪沒有被宿管攔下。
毫無特色的麵孔讓和吉無法確認有沒有見過對方,但他周六遇到的酒鬼麵頰瘦削凹陷,看起來就像是個癮.君子,和這個人有很大差彆。
他如實敘述了情況,兩位警察眉頭漸漸皺起。
也就是說,死者也不是周六與和吉發生過衝突的酒鬼。
聯想到死者進入宿舍樓到被剝皮死亡,一共也就間隔了十幾分鐘,兩人不由開始懷疑這裡麵還缺失了其他細節。
他們最後向和吉確認了一遍行程,就帶著筆錄告辭了。
下了樓,男警察收到一條短信。
他仔細看完,對同事說:“調查結果出來了,死者和六二三寢室的四個學生都不認識,之前的活動範圍也不在鴻雪市,是昨天才乘高鐵抵達鴻雪市的。”
女警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不是鴻雪市人?”
男警察回答:“不是。他叫朱君鵬,是藍省陵樂市人,之前租的房子在陵樂市三晶街附近。那是個茶葉古董一條街,不少商戶和雇傭的工作人員都和灰色地帶有些往來。”
女警察:“那他到鴻雪市來做什麼?”
男警察道:“不知道。不過三組那邊提供了一條信息,和吉的好友重朝,就是剛才坐在病房裡的那個報案人,周六曾去了一趟陵樂市三晶街。”
“聽說他是陪鄰居去找人的,但時間和地點都太巧合了,這裡麵有沒有彆的事情還很難說。”
女警察眯了眯眼:“看來要詳細查一下這個重朝——”
她的話未說完,就被驟然響起的鈴聲打斷。
來電顯示是他們刑偵組的組長,她接起來一聽,對方轉達的指令居然是案件已經轉移。
“這裡麵有一些特殊的情況在,異常現象管理收容局已經接手了這件案子,你們回來和他們做一下交接,不用再跟了。”
……
“這不應該啊,怎麼會這樣?”
盛羽風坐在異管局的會客室裡,反複念叨著這句話。
“未來不是已經發生改變了嗎?上輩子那個無賴周六就被控製起來了,怎麼還有人被剝皮死亡?”
異管局的人沒有回答。
他們請盛羽風來,也是為了讓他辨認死者的身份。
在確認死者並非上輩子那個無賴後,他們就意識到,這場相似卻不完全相同的死亡,出自某些人的刻意安排。
“渡生會……”
梁琤安用手指扣了扣桌麵,很快以一種相當肯定的口吻敘述自己的猜測。
“這個叫朱君鵬的男人死亡,看起來是讓一切又回到了上輩子的軌道,但其實未來早就不同了。”
“一個明顯的改變,重朝現在的精神狀態很穩定,甚至還能用普通人的思維幫和吉處理這件突發的事情。”
情緒不太好的盛羽風聽到這話,猛地回過神來,沒多久焦慮就被壓了下去。
“是我太著急了。沒錯,這輩子已經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梁琤安看了眼默不作聲的沈湛,繼續道:“上輩子重朝經曆過的事情,現在看起來也已經清楚了。”
計朗沒有說謊。
上輩子第一次異變加重,確實是從重朝進入遊鸞建設工程實習開始。
這裡麵也許有渡生會的手筆,也許單純是個意外,但賀君銘不斷找重朝談話的行為,最終刺激到了重朝同父異母的弟弟石見青。
石見青出於心虛、不甘和嫉妒,在學校裡散播了有關重朝的謠言。
梁琤安:“上輩子渡生會沒有和我們打起來,鴻雪市靈源濃度正常,重朝又失去了記憶,最終隻澄清了一部分謠言。”
“但也正是因為學校師生都沒有被靈源侵蝕理智,大部分人壓根就沒怎麼相信這件事。”
石見青嫉妒重朝,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就高價雇傭同學散播更多的謠言。
“他的動作很大,估計學校裡的人都對他的行為有數。”梁琤安冷笑一聲,“他這種硬砸錢的手段效果好不好難說,但一定消耗了大量資金。”
然而石見青是個還沒有畢業、沒有正經工作收入的學生。
他這樣不斷砸錢,錢從哪裡來還用說嗎?
梁琤安道:“重朝的父親,也就是石見青的父親,很可能注意到了兒子手裡大筆的資金流動,從而發現了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呆了兩年的重朝。”
姓溫的對重朝可沒什麼父子感情,尤其之前重朝還讓他們吃了個大虧。
盛羽風恍然,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握緊。
“所以他根本不會幫重朝對不對?”
“他不會警告石見青,不會限製石見青的花銷,甚至還有可能推波助瀾。”
因為他希望重朝對他低頭,當眾向他道歉。
盛羽風指節捏得咯吱咯吱作響,冷笑道:“他做夢!”
他的算盤確實沒打響。
重朝失去了記憶,根本不記得這對父子,對他們的行為隻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他們在另一個方麵很可能成功了。
梁琤安又看了沈湛一眼:“我懷疑他們絆住了重朝的腳步。”
沈湛沒有任何反應,盛羽風反應了一下,緩慢點頭:“也就是說,上輩子方榕去找老公,重朝並沒有跟上。”
他回憶著上輩子聽到過的事情,其實不是很能確定重朝的動向。
“這輩子方榕去陵樂市的時間提前了。”他輕聲道,“我上輩子是後來才聽說方榕的情況的。那時候方榕已經被她老公帶走,她女兒也失蹤了。”
梁琤安反問:“司邱永隻是C級異化種,方榕評級有S,就憑他,真的能帶走方榕?”
盛羽風:“說不定渡生會幫了他。”
這個可能性是有的,但從司邱永那天大喊大叫試圖同歸於儘的行為看,梁琤安更懷疑他上輩子也這麼乾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回憶著說,“異管局剛成立,攻堅隊的隊長還是我姐姐。可惜那時候的檔案基本都被損毀了。”
“但如果司邱永真的用一些手段引來了警察,攻堅隊不可能坐視不理。考慮到方榕有S級,攻堅隊很可能全員出動,去處理這兩個異化種。”
攻堅隊是異管局最頂尖的戰力,人數一直都不多。
異化種的出現遠比超凡者早得多,在幻夢境中的進度往往比超凡者要快,真要處理一個S級異化種,攻堅隊出動的人水平絕對不會低,人數也不可能少。
這種情況下,雙方很難冷靜地坐下談判。
再加上還有個司邱永攪局,隻要他稍微做點什麼,局麵就會變成不死不休。
梁琤安不知道上輩子方榕是不是死在對戰中,異管局早期資料的損毀,給他們帶來了相當多的謎團。
她歎了口氣:“攻堅隊早期的成員後來不是戰死,就是徹底瘋狂了。如果上輩子有普通後勤參與就好了。”
至少普通後勤人員能活下來。
盛羽風不是很了解異管局的情況,聞言有些疑惑。
他問:“難道異管局的重生者裡,沒有早期的超凡者嗎?”
他見過的重生者,大多都重生在神智還清楚的時候。
梁琤安沉默,沒有說話。
沈湛倒是笑了一聲。
他慢條斯理道:“怎麼沒有?梁隊長的姐姐,那位大梁隊就是重生者。可惜她上輩子死前情況實在不好,沒重生的時候活蹦亂跳,一重生就倒下了,現在還在沉睡。”
盛羽風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沈湛一點都不意外他這種反應。
盛羽風為了重生付出的代價一點都不小,現在能坐在這裡正常和人對話,已經是覺醒特質修補損傷的結果了。
至於其他正常人應有的情緒,比如同情、歉疚,除了對著重朝,就不要指望他還能對彆人有了。
“其實不隻是大梁隊,連醫生的好友也重生了。”沈湛自顧自往下說,“他那個好友現在也在沉睡,和大梁隊在同一家醫院。”
盛羽風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哦了一聲就沒反應了。
會客室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梁琤安先收拾好心情,重新把話題拉回正軌。
她說:“上輩子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人知道異化種不算怪物。如果攻堅隊出動,方榕和司邱永絕對都活不下來。”
那個時候的超凡者力量可能比不上方榕,但每一個人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很可能會采取一些比較激進的措施。
一旦方榕死亡,那麼她的女兒囡囡肯定會受到影響。
更彆提那個小女孩後來還失蹤了。
梁琤安覺得身上發冷:“彆說是重朝,換成任何一個人,情緒肯定都會受到影響。”
“如果這期間,還有彆的異化種也受到追擊和傷害,重朝精神狀態絕對會變得糟糕。”
這很可能就是重朝上輩子有段時間精神一直恍惚的原因。
要不是這輩子盛羽風重生了,提前帶去了司邱永異化的消息,重朝又在外麵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人,不放心方榕一個人出行,事情會走到哪個地步還難說。
梁琤安深吸一口氣,神色重新堅定起來。
“未來確實已經發生了改變。至少方榕好好的,囡囡也好好的,重朝現在的精神狀態非常穩定。”
“就算和吉還是受到了襲擊和驚嚇,但我相信,隻要按照步調繼續努力,他也能平安無恙。”
隻要他們都好好的,重朝的精神狀態就不會崩潰,一切都會向著更好的未來轉變。
盛羽風注意力重新集中,但聲音還有些飄忽。
他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詢問沈湛:“和吉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上一次,他們選了和吉,這一次,他們還是選了和吉。”
這種重複性的選擇,難道隻是因為和吉是重朝的好友嗎?
盛羽風喃喃道:“可是這一次,姓溫的沒有插手。渡生會看起來也不像是完全衝著重朝來的。”
相反,他們的目標更像是和吉本人。
“就連重朝,也是選擇和吉做朋友。”
盛羽風靜靜望著不再做聲的沈湛,一雙眼睛黑得不見半點光亮。
“沈博士,你不會連這個都不能說吧?”
沈湛笑起來。
他攤開手,滿臉都是不在乎:“我上輩子也沒有接觸過這個人,我怎麼知道。”
盛羽風:“但你的特質來自古城。”
沈湛的笑容更添幾分敷衍:“那你不如直接查查和吉的夢?說不定那是什麼了不得的意象。”
盛羽風冷冷盯著他,看起來很想動手。
梁琤安頭疼不已,卻也不是很想插手這兩個人的事情。
她撇開視線,見鬱警官匆匆走來,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鬱哥,發生了什麼事?”她目光掃過鬱警官嚴肅的麵孔,冷靜問道,“是哪裡出問題了嗎?”
鬱警官深吸一口氣,努力穩定住情緒:“兩分鐘前,極得建築的那個前老板,就是你治療過、情況逐漸穩定的那個男人,突然在十一號治療室裡死亡。”
梁琤安一愣:“他死了?怎麼會,我的特質根本沒有反應——”
鬱警官也愣住了:“沒有反應?怎麼會,他的屍體已經開始詭異地融化——”
“梁隊!鬱哥!”小楊震驚的聲音遠遠傳來,“不好了,計朗畸變了!!”
……
“我不想呆在醫院裡。”
醫生給和吉做完檢查,確定他隻是一時受到衝擊,身體沒有什麼損傷,他就迫不及待向重朝說明了想法。
“我不想讓我爸媽擔心,幸虧老師沒打電話叫他們來。但是回頭我媽要是和我視頻,看到我在醫院,她會急死的。”
重朝拿過檢查結果看了一眼,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這兩天要放鬆一下精神。
“你是想現在就出院,然後去我家住?”
和吉點點頭:“嗯,反正我已經和我爸媽說過要去你那寫畢業論文,我在你那裡打視頻,他們不會奇怪的。”
他稍微頓了下,聲音小了不少,“而且我覺得你那裡特彆有安全感,至少在你那裡我能睡個好覺。”
重朝理解地道:“那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你收拾一下東西。”
和吉鬆了口氣,嗯嗯應了兩聲,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因為突發意外,他的資料和U盤當然是沒有拿到,但他現在也不準備回宿舍了。
將衣服和其他東西全部塞進電腦包,和吉抬頭,見重朝辦完手續回來,立刻起身和他一起離開。
鬆諾開車來接他們,和吉自來熟地向鬆諾打了個招呼,迫不及待坐上副駕駛。
重朝拉開車門,在後座坐下,回過頭去,向逐漸遠離的醫院大門看了一眼,瞳孔一片淺淡。
第039章 伏淵沉海(39)
晚飯的時候,和吉終於見到了重朝口中的藍星好鄰居宗應諭。
這個男人肩寬腿長,有一雙乍一看非常溫柔的灰藍色眼睛,但他落在彆人身上的視線永遠沒有溫度。
哪怕是刻意做出柔和的神情,和吉也能感覺到,這個人對自己露出的笑容隻是表象。
不過這男的對重朝是真的關心。
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工作學習,宗應諭都會一一關懷,認真了解,並做出最合適重朝的安排。
重朝也非常願意聽取對方的建議,就好像他本能地信任著這個鄰居一樣。
……嗯,除了宗應諭讓重朝多吃一些的時候。
和吉食不知味地吃著宗應諭親手做的菜,其實還是挺好吃的,但他總覺得自己像是被踹了一腳一樣。
他木著臉把碗裡的飯吃乾淨,想要幫忙洗一下碗,被宗應諭溫聲拒絕了。
“你和朝朝去寫論文吧。”宗應諭笑著說,“他有些思路梳理不清楚,你們是同個專業的,應該能一起討論討論?”
和吉麻麻地哦了一聲,和重朝跑到客廳沙發上,端著筆記本電腦討論論文結構。
可能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也很操蛋,兩個人討論了半天,直到宗應諭洗完碗出來,他們都沒有搞出個所以然。
宗應諭見他們狀態都不是很好,就勸他們先回去休息,還說如果不適應的話,睡他家也可以。
和吉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但你家隻有兩間臥室。”
宗應諭道:“朝朝和我很熟悉。小和同學你可以睡客臥,朝朝和我擠一下。”
“哈哈哈,嗬嗬嗬。”和吉乾笑道,“那還是不打擾你了,我和重朝回他家睡就行了。我們也都成年了,不至於被嚇到。”
宗應諭倒是也沒露出什麼失望的表情,隻是叮囑他們實在睡不著就過來找他。
和吉才不想聽這種話,立刻抱起筆記本電腦,拉著重朝向宗應諭告辭。
重朝和宗應諭說了晚安,還帶上了明早可以直接熱熱吃的飯才離開。
和吉瞥了他混不知情的臉一眼,欲言又止。
重朝疑惑道:“和吉,你怎麼了?”
和吉歎了口氣:“兄弟啊,你可長點心吧!”
重朝:“嗯嗯?”
和吉捂了下臉,表示不是很想和他說話。
重朝也沒強求,把他領到書房,和他揮了揮手,就去洗漱了。
和吉在書房裡唉聲歎氣了有一陣子,等重朝洗漱完,也去洗漱了一番,換上睡衣,躺到床上睡覺了。
嗬,兄弟自有兄弟福,不管兄弟我享福。
……
和吉清楚地知道,他做夢了。
是和前幾天差不多的夢。
空中有一輪圓圓的月亮,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
視野能見的大部分地方,都被沉鬱的暗色籠罩,身後說不清到底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還是某種被強行禁錮在空間裡的海水。
他低下頭,腳下是一條有些狹窄的土路,蜿蜒著、回繞著,延伸向前方那座曆經風雨的古城。
小路兩側,無數紅燈籠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挑起,竟像是突兀地懸浮在空中一樣。
它們散發出淺紅色的光芒,卻無法照亮腳下的小路。
整個夢境中,唯二的光源就是天上那輪圓月,和前方那扇正在散發著柔光的門。
一種黏膩的窺視落在和吉的身上。
仿佛樹葉被風吹動,身後響起沙沙的碰撞聲。
他覺得冷,下意識地感到恐懼,隻想趕緊離開這裡,跑到那扇門的下麵。
可是他的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怎麼都抬不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
動啊!
快動啊!
隻要跑到那扇門下麵,就安全了!
和吉瘋狂地催促自己,可不管他是鼓勵還是咒罵,他的身體依然不能動彈。
碰撞聲迅速靠近,崩潰的情緒逐漸發酵,他忍不住想起白天經曆。
誰來幫幫他!
誰來救救他!
“噓——”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一雙手搭在他肩上。
和吉一個激靈,下意識扭頭,重朝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衝他彎起那雙淺色的眼睛。
“不要害怕,我就在這裡。”重朝的聲線壓得很低,語氣格外輕柔,“向前走,一直走,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
和吉傻傻地盯著重朝的麵孔,好半晌才用力點了點頭。
他回過頭,拚命抬起腿,努力往前走。
這一次,他成功控製了自己的肢體。
一連串難以置信的叫聲在他背後響起。
“和吉,和吉,你要去哪裡?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同樣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帶著焦慮,帶著關切,帶著斥責。
“和吉,你不要被騙了!回來,不要再往前了!”
“你是傻子嗎,隨便一個幻覺出現你都相信?!”
“你知道前麵是什麼地方嗎,你就敢往前走!”
“回來!快回來!”
呼喚聲層層疊疊,如同白天收到的那條短信,交織成一片幾乎能讓人瘋狂的囈語。
和吉頭疼欲裂,但他沒有停下腳步。
笑話,真當他和重朝這兩年朋友是白做的?
他認不出彆人,難道還能認不出重朝嗎?
是重朝讓他向前走的,不用騙他了,他不會聽的!
一股說不清的憤怒從心頭升起,和吉滿麵怒容,走路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身後的呼喚變成人類聽不懂的鳴叫,聲音也和重朝出現了明顯的區分。
“做的很好。”
一聲輕笑響起,那雙搭在他肩頭的手鬆開一隻,重朝很快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前進。
和吉偏頭看了重朝的側臉一眼,露出一個有點傻的燦爛笑容。
重朝沒有回應他,隻搭著他的肩膀,繼續帶他向前走。
四周的紅色燈籠開始顫動。
它們紛紛從半空墜落,像是下了一場籠罩著紅光的雨,簇擁著,湧動著,從四麵八方向他靠近。
那是明亮的燈海嗎?
和吉茫然幾秒,對上身側一隻“燈籠”的瞳孔,頃刻間毛骨悚然。
這哪裡是什麼燈籠!
這分明就是什麼生物的眼睛!!
密密麻麻、挨挨擠擠的眼睛靠在一起,無數個血色的瞳孔鎖定他,視線冰冷黏膩,猶如實質。
哢哧哢哧的古怪摩擦聲裡,和吉重重一個哆嗦,一把抱住重朝的手臂,從喉嚨裡擠出一聲短暫而驚恐的尖叫。
下一秒,重朝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噓——小聲些。”
重朝輕聲叮囑,周圍的紅色眼睛似乎突然失去了目標,躁動地四處亂轉,幾次掃過和吉,都和什麼也沒看到似的,不在意地移開。
和吉有些呆。
他的朋友好像還挺厲害的。
重朝又笑了一聲,把他推到那扇漂亮的大門下,讓他緊靠著月桂樹的幻影。
“你就站在這裡,沒有什麼能夠碰到你。”
和吉:“啊……??”
他不解地看向重朝,他的朋友已經轉過身,向城門陡然洞開的古城內走去。
那一刹那,他直接慌了。
“重朝,你要去哪兒啊?”他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被那些紅色的眼珠嚇得渾身顫抖,“你彆走,要不然你帶上我!”
重朝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漂亮的眼瞳像是浸潤入水中,迅速失去色彩。
他的唇邊帶著一抹輕笑,眼尾淺紅色的淚痣愈發豔麗。
“我要去取鑰匙啦。”他的聲音輕柔綿長,尾字落在風中,很快就被吹散。
和吉怔怔凝視著他的眼睛,不自覺地抬起手,試圖去抓重朝的衣袖。
……抓了個空。
他感覺到自己變得很輕,宛如一縷風,又像是一抹光,不斷飄浮、上升。
他的視角變得很奇怪,明明在俯視大地,卻又目視著前方。
他看到自己的身軀從月桂樹下走出,緩慢地活動了一下脖頸,隨後就用一種多年沒有走過路一般的姿勢,跌跌撞撞地繼續前行。
……他看到了一雙淺色的眼睛。
眸子是失去了色彩的透明,瞳孔中似乎有微光在閃爍。
和重朝的一模一樣。
我還是我嗎?
和吉思考著,沒有結果。但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看著“和吉”走過古城的外圍,走過兩側眼眶裡跳動著火焰的成群白骨,走過頹圮的內城城牆,踏入滿是歡歌的城中。
那麼多少年少女正在歡笑著、雀躍著、高舉著手臂跳著靈動的舞蹈。
這樣很好。
和吉恍然。
他好像幫上了朋友的忙。他可真棒啊。
……
……
重朝不太適應地邁著步子,走進古城中央載歌載舞的人群裡。
四周是少年少女的歡笑聲,城牆上、建築上、路燈上,掛滿了漂亮的燈籠和裝飾物,節日的熱烈迎麵撲來。
有美麗的姑娘看到他,從手中的騰筐裡取出潔白的花,笑嘻嘻地向他扔去。
重朝麵不改色,靜靜穿過這片花影。
俊秀的少年靠過來,露在外麵的胸膛呈現出健康漂亮的蜜色,臉上帶著熱情的微笑,試探著貼向他。
重朝腳步未停,撞碎了靠近的虛影。
他穿過小巷,穿過人群,穿過張燈結彩的噴泉,終於在巨大的祭壇邊停下腳步。
玉磬苑小區的戴興業就站在祭壇外,手裡握著一把滴血的剔骨刀,滿臉都是得意和愉悅,在少女們的簇擁中高昂著頭顱,不斷傻笑。
在他腳下,一個長相有些模糊、依稀能看出眉眼平凡的少年正趴跪著,肚腹與後背被徹底切開,露出不斷跳動的心臟,和空空蕩蕩的腹腔。
他還在苟延殘喘,可是他眼中的光已經熄滅。
他活不了了。
重朝沒有見過這個少年,但毫無疑問,戴興業是見過的。
他在少女們的殷勤中驕傲大笑,再次提起剔骨刀,乾脆利落地將那個少年徹底肢解。
血色滿地,殘肢被扔向不同的方位。
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捂著唇,含情脈脈注視著他,溫聲笑道:“原來你那麼早就殺過人了呀。”
戴興業揚了揚眉,矜持道:“也算是機緣巧合。誰讓他成績比我好,家裡比我窮,還老勾引我姐姐不要嫁人,去城裡讀書?他人緣不怎麼樣,我就乾脆把他推下去了,也沒人知道。”
“他就是個天煞孤星,家裡人早死完了,就剩一個動彈不了的奶奶。”
“後來那個老妖婆沒人管,生了一身褥瘡,活生生把自己氣死了,就更沒人能發現是我做的了。”
女孩子們聞言,頓時快活地笑起來。
“你真厲害呀。”
“好了不起。”
她們湊上前,爭先恐後挽住戴興業的手臂,將他拉入周圍舞動的人群裡。
紅唇勾起,眉目充斥著情義,她們用誘惑的聲線問道:“像你這樣偉岸的男人,為什麼不肯留在城裡呢?你看那些人——”
她們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慶典裡舞動的少年們:“他們是那樣的柔弱,怎麼能與你相比?”
“這座城市,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男人了。你真的不能留下嗎?”
“留在我們身邊吧,我們都需要你。”
戴興業憐惜地看向女孩子們,語氣裡充滿了虛偽的遺憾:“我也舍不得你們,可我得去更遠的地方。我可是被上天眷顧的人,未來注定不會平凡。”
“我不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長久停留,我有必須要實現的目標。”
他說著,輕蔑地看了眼附近路過的少年,原本還維持著人類特征的麵孔逐漸扭曲、畸變,短短幾十秒,就和真正的老鼠沒有區彆了。
重朝靜靜看著他轉化結束,輕歎一聲。
“戴興業。”
摟著兩位少女、正準備去逍遙一下的大老鼠回過身來,三雙眼睛同時對準重朝。
不認識,是沒見過的人。
根本沒見過和吉的戴興業翻了個白眼。
他原本還有些擔心是重朝找來,現在一看就是個小白臉,底氣立刻變得充足起來。
他不耐煩地問:“你誰啊?你有事嗎?”
重朝的視線落在他臉上。
曾經被抹去的眼睛和嘴巴正掙紮著往出長,他卻像是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隻想著和身邊的女孩發生些什麼。
已經不是人了啊。
重朝又歎了一聲,重複道:“戴興業,你已經不是人了。”
戴興業白眼翻得更厲害了:“你沒事吧?老子早就不是人了,還用你在這廢話!”
他斜著眼瞥向重朝,正想鄙視兩句,驀然對上那雙色澤淺淡的眸子,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就被噎回去了。
這雙眼睛、這雙眼睛!
戴興業猛地鬆開抱著少女的手,悚然後退。
漫天風雨忽然席卷而來。
海浪咆哮著,從古城之外、深林之外奔湧而至。
無形的海水鋪天蓋地,拍打著古城遍布歲月痕跡的城牆,淹沒城外坍塌的民居與荒蕪的農田,最終擊碎城內的歡歌,將一切埋葬入幽深的水底。
那些妖嬈的少女、乖巧的少年如同幻影,眨眼間就碎裂不見。
戴興業渾身發抖,張了張嘴,三雙猩紅的眼睛裡寫滿了呆滯。
他的視野忽然變了。
一半是玉磬苑小區無星的夜晚,一半是眼前沉入水中、已經徹底倒塌的古城。
兩種景象交疊著,讓他頭痛欲裂。
他分不清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幻覺,無儘茫然從心頭生出,在腦中徘徊不去。
什、什麼情況?
他之前不是在小區花園的地洞裡睡著了嗎?
他明明就睡得很好,和大家一起做起了夢。這個古城不應該是夢嗎……?
夢?
幻夢境?
戴興業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如果這是幻夢境中的某個地方,那還沒有走下雪山的他,是怎麼到達這裡的?
而且,既然隻是做夢,為什麼他會知道,這個夢是大家一起做的?
整個小區的異化種,都沉入了同一個夢境中嗎?
是有人算計了他,還是……
他緩緩轉頭,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人,有著和重朝一樣的眼睛。
從對方的眼睛裡,他看到了現實中的自己。
身軀還是那副異化過的樣子,可是那張勉強維持著人類形態的臉,已經徹底畸化成老鼠的樣子。
他徹底畸變了。
怎麼會這樣?
這不可能!
戴興業肝膽俱裂,就那樣看著睡得人事不知的自己,被一道道陰影粗暴地從地洞裡拖出來。
不知何時趕到花園的宗應諭站在他麵前,一隻手扼住他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徹頭徹尾的詭變物。”
俊美的男人不帶半點可惜地輕歎,灰藍色的眼睛裡隻有冰冷。
“得處理得乾淨一點。”
戴興業想要尖叫,想要阻止,但下一刻,無形的海浪迎頭打來。
他的叫聲被砸回喉嚨裡,靈魂在水中一點點融化。
第040章 伏淵沉海(40)
靈魂在消融,戴興業疼得幾乎要發狂。
他努力挪動著腿,卻找不到可以逃跑的地方。
整座古城都被無形的海水淹沒,彩燈碎裂、人群消失,牢固的建築變得斑駁,他無論往哪個方向跑,都擺脫不了無處不在的消磨。
麵孔和肢體被灼燒的痛疼讓他精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被重朝發現的那天。
不要,他不想死!
戴興業崩潰地嚎叫著,隻恨自己為什麼沒有防備,無知無覺地就進入了幻夢境。
他再也不想著做那些事情了!
求求老天爺,快讓他離開這個恐怖的夢境啊!
他知道錯了!
戴興業癲狂地揮動手臂,不斷拍打自己,掙紮著要從夢中醒來。
或許是他的動作產生了效果,又或許是他現實中的身軀開始缺氧,在麵孔徹底融化前,他的意識終於開始向現實偏移。
戴興業狂喜不已,胡亂高呼一聲“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更加瘋狂地擊打自己的肚子。
他不敢去看重朝,但是他的眼前,宗應諭的身影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是要醒了吧?
一定是的!
太好了!
戴興業大喜過望,表情反而變得猙獰。
現實中,他那張變成老鼠的臉也開始扭曲,五官顫動著,形成一個怪異的笑容。
“意識回歸了?”
宗應諭笑了一聲,灰藍色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笑意。
他垂著頭,仔細觀察幾秒,突然輕描淡寫地收緊五指。
不!
戴興業本能地感覺到不妙,猛地停下動作,驚恐地把意識往夢中沉下去。
嘩啦——
一個浪頭打來。
他的靈魂就像是見到了王水的物件,立時滋滋作響,頃刻融成一團。
哢嚓。
現實裡,他的脖頸發出一聲輕響,於同一時間徹底斷裂。
戴興業無法呼喊,無法嚎哭。
他在同一秒之內,徹底失去了幻夢境和現實的寄身之所,靈魂於瞬息之間徹底潰散。
但奇妙的是,在存於世間的最後時刻,他竟還保有清晰的意識。
他好像飄得很高,好像同時看到了幻夢境與現實,和那漫天閃爍的漂亮星星。
他看到了。
宗應諭扔下了他已經完全畸變的身體,偏過頭,看向急匆匆趕到的一個女人。
“後續處理就交給你們異管局了。希望你們收拾得乾淨一些。”
那個女人張了張嘴,臉色不是很好看:“你什麼防護措施都沒做,就殺了戴興業?萬一他爆發汙染——”
宗應諭漫不經心道:“與其考慮這些有的沒的,你不如想想,明□□朝問起來,你們該如何解釋戴興業失蹤的事情。”
女人沉默。
宗應諭挑起唇角:“不如就說他因為痛毆老板,現在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決定回鄉下吃軟飯,怎麼樣?”
他看到了。
那個女人揉著額頭,煩躁地質問:“怎麼整個玉磬苑小區都被拉入了夢境?我們一開始為什麼監控不到能量流動?!”
“宗應諭,你最好說清楚,這裡麵是不是有你的手筆?”
“就算戴興業上輩子背叛了重朝,你也用不著這麼極端吧!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種清算行為有可能刺激到重朝?!”
宗應諭用濕紙巾細細擦著手指,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件事和我無關。況且,也不是整個小區都被拉入幻夢境,隻是異化種和部分快覺醒特質的人罷了。”
他看到了。
他的靈魂徹底融化成一團棉絮。一把黃銅色的鑰匙從其中掉落下來。
不認識的青年走到他跟前,緩緩俯下身,撿起了那把鑰匙,清淡的眼瞳染上笑意。
輕笑的聲音響起,青年收攏五指,眸色霎時恢複正常。
下一秒,那張麵孔就染上迷茫,身體的主人右手攤開又握緊,也分辨不出剛才攥在手裡的是什麼東西。
他看到了……
不,他的意識開始消散了。
他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
……
囡囡艱難地走在小巷裡。
這是一座不知道荒廢了多久的古老城池,外城區的建築幾乎完全坍塌,就像曾經被暴風海嘯侵襲過一般。
內城區保存的相對完整,可是城牆、石壁、房屋也被爬山虎和青苔完全占據。
一盞盞破舊的馬燈掛在屋簷下,久經歲月洗禮,依然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囡囡順著馬燈的指引,一路往城中心的祭壇走去。
她的腳步有些踉蹌,笑容卻充滿喜悅和甜蜜,好像她現在經曆的不是什麼怪誕的夢,而是渴望抵達的安心之地。
“歡愉的慶典啊,請你讚美風暴。”
“它是海的號角,它是光的信使,它是陰影與深淵的溫床。”
“它席卷城邦,它帶來希望。”
穿著白色長裙的小女孩走過街巷,撫過彩綢,裙擺一點點被鮮紅浸染。
她輕聲念誦著什麼,純真的眼睛裡懵懂退去,深邃湧上。
“我生於枯骨和腐草之中。”
“我見螢火閃爍,我見萬物枯榮,我見累累白骨暴於天光。”
“所以,我當成為這風暴。”
鮮紅爬上她瘦弱的腰肢,她仰起頭,披散的長發落在背上。
“我當成為這風暴,為我的主宰者吹響號角。”
“我將於歡歌中滋長壯大,為我的引領者傳誦威名。”
“我將——”
“喂!”
一聲粗糲低啞的叫喊從四麵八方響起,瞬間打斷了囡囡的念誦。
“小丫頭,你是不是叫司歸雲?”
什麼人闖進了她家?!
喜悅凝固在囡囡臉上。
她驟然回頭,漆黑的眼中滿是惱火和憎恨。
嘩啦一聲脆響,幻夢境中的古城如同鏡麵般碎裂落下,囡囡裙角的紅色倏然消失,迷茫重新覆蓋她的眼睛。
她不甘地嗚咽一聲,掙紮著,卻還是被迫在現實中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個長相極其平凡的男人,五官看起來十分和善,像是那種會樂顛顛吃虧的類型。
但他的動作卻相當粗暴,一手扯住囡囡的衣領,將小姑娘提起來,完全不顧囡囡呼吸不暢的掙紮。
他上下打量囡囡幾眼,又粗魯地扯開囡囡的頭發,往後頸一打量,眉頭頓時皺得死緊。
“真的是司歸雲?艸,之前他們不是說抓不住這個備用祭品嗎?”
男人鬆開囡囡的長發,表情驚疑不定。
他不過是奉主教之命,來看看那個叫和吉的材料情況如何,卻沒想到在幻夢境中行走時突然遇到意外,一下就被甩了出來,直接落在了這個女孩身邊。
一開始他還懷疑自己看錯了,可這女孩睜開眼後的長相,以及和司邱永的血緣連線,無一不在證明這就是他們渡生會之前相中的祭品備選。
“這麼巧的嗎?”
男人揉了揉眉心,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囡囡驚恐地看著他,沒忍住,從喉嚨裡泄露出一聲害怕的哽咽。
男人一下被驚醒,霍然站起身,暴躁地咒罵道:“什麼了不得的主教,就是個膽小的老女人罷了!”
“也不知道她腦子有什麼問題,明明這麼簡單就能帶走祭品,她憑什麼不同意老師先舉行祭祀的提議?!”
“該死的,她就是故意排擠老師!”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
既然遇到了備用祭品,那肯定不能放棄這個好機會。
他得把這個女孩帶回去。
他就不信了,理事會那些人看到這麼完美的祭品,還能繼續支持那個隻會耍心眼的女人?
男人陰狠地看了囡囡一眼,囡囡一抖,下意識哭著喊了一聲“媽媽”。
男人嚇了一跳,趕緊回頭。
幸虧方榕還沉浸在幻夢境裡,才沒有聽到囡囡的求救聲。
男人暗暗鬆了口氣,惱羞成怒地抬起手,一手刀砍在囡囡後頸。
囡囡疼得大哭起來。
男人傻了眼:“……這怎麼不暈?”
他蒙了幾秒,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帶著小女孩離開,還是再給小女孩一下試試,正猶豫著,一道勁風穿過窗戶,直向他麵門撲來!
男人條件反射後退三步,抬起頭來,異管局的成員在梁琤安的帶領下,撞破門和窗戶,將他死死圍在中央。
他臉色一黑,破口大罵:“艸,你們這幫豬玀從哪冒出來的!”
梁琤安冷聲道:“放開司歸雲,束手就擒,不然我們就采取強製手段了。”
男人臉色變了又變,輕聲罵了句什麼,猛地鬆手,將囡囡往她身上一扔。
下一秒,他的身影像是被太陽照射到的霧氣,瞬息間蒸發不見。
囡囡被扔得頭腦發暈,短促地驚叫一聲,又強行咽了下去。
梁琤安飛快衝上前接住囡囡,安撫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脊背。
不用她吩咐,其他攻堅隊隊員已經衝了出去,順著特質與靈源殘留的痕跡,一路追上了那個逃跑的男人。
……
……
仗著自己的特質比較易於隱藏,來自渡生會的高臨翰穿過長長的下水管道,一路從地下摸到了玉磬苑小區外。
他聽到路麵上有行人跑過的聲音,和黑線鼠非常類似的小眼睛轉了轉,迅速調轉方向,尋摸了一條幾乎沒有人的小巷,迅速躲了進去。
得益於鴻雪市完善的市政工程,他很快找到一個合適的出口,推開汙水井的井蓋,探出頭,往四周看了看。
沒有人。
高臨翰嘲諷地笑了一聲,一手撐住井邊,從下麵爬了上來,視線猛然對上一雙剛剛停下的黑色皮鞋。
他愣了愣,緩緩抬起頭。
瘦削的青年就站在他身前,白色襯衫鬆鬆散散掛著,黑色的休閒西裝長褲蓋在鞋麵上,看起來就像是突然被吵醒,隨便抓了兩件衣服穿上就出了門的樣子。
高臨翰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退回下水道裡,可視線對上青年淺色的眼睛,他的動作竟然有些不受控製。
他不想動,不想走,隻想呆在這裡,當一株長著眼睛的蘑菇。
他甚至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陽光,隻要呆著就好。
他該腐爛了,他早就腐爛了。
菌絲寄生他的軀體,在他的四肢和腦袋上紮地生根,一簇簇地繁殖著。
於是他也變成了一株巨大的蘑菇。
高臨翰咧開嘴,露出混亂的微笑。
長相俊秀的青年沒忍住皺起眉,清澈的眼瞳裡倒映著他的影子。
青年有些不快地問:“你為什麼要傷害囡囡?”
高臨翰想回答,可是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死活發不出聲音。
啊,也對。
他是一株蘑菇,他怎麼能發出聲音呢?
但是,他明明有眼睛和嘴巴的。
高臨翰有些迷茫了。
他能看到眼前的人,那他為什麼不能回答對方?
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去找囡囡,是想做什麼?”
青年也在問同樣的問題,眼尾下,淺紅色的淚痣格外顯眼。
是啊。
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是一株蘑菇,而是一個人啊!!
高臨翰麵皮抖了抖,眼珠子劇烈震顫。
他的頭顱向後仰去,勉強脫離對視,肢體恢複控製的第一時間,當即伸手一拉,直接閉合井蓋跳回井裡!
顧不上回頭確認井蓋有沒有蓋好,他慌不擇路,掉頭就跑。
剛才那是什麼?
為什麼他一點都升不起反抗的念頭?
明明他的特質評級有A,在幻夢境中也已經抵達了【地宮】,可麵對那個應該隻是普通人的青年,卻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所以那個青年,真的是人嗎?
高臨翰不敢深想。
他知道自己這次查探行動是失敗了,能不能全須全尾回去都是個未知數。
但他還有可以做也必須要做的事情。
比如把剛才那個青年的情報傳回去。
“他一點都不像是異管局的人。”高臨翰一邊奔跑,一邊喃喃自語,“他出現在這裡,還是那副打扮……玉磬苑小區的人?難道他就是鯨吞說的那個欽天司?”
高臨翰忽然就理解了鯨吞為什麼一定要拉這個人入會。
如果渡生會真的能吸納這對方,那將獲得不可想象的優勢。
不行,要趕緊找個能啟動儀式的地方把消息傳給老師。
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聽了聽。
下水道裡,汙水在流淌,地麵上,安安靜靜連昆蟲的聲音也沒有。
應該是公共公園的某個偏僻角落。
高臨翰做出判斷,很快找到離他最近的井蓋,小心推開,仔細向四周看了一圈。
沒有人。
他鬆了口氣,推開井蓋爬了上去。
身體探出大半,高臨翰兩隻手撐在地麵上,眼前驀然一暗。
皎潔的月光被什麼人擋住,他肩膀一僵,心頭隱隱生出種不妙的感覺。
耳熟的聲線在他頭頂響起。
“你跑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去找囡囡?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高臨翰視線亂飄,很快就在前方找到了那雙見過的黑色皮鞋。
穿著它的人正緩緩走來,他登時收回目光,毫不猶豫往井裡一跳,用力關上井蓋,轉頭換了個方向狂奔而去。
太精準了!
這個人簡直就像是追著他的腳步找過來的!
但可能嗎?
他的特質在這種有水流的陰暗地方非常有優勢,就是最擅長追擊的超凡者也很難確認他的氣息。
那個欽天司又是怎麼做到的?
高臨翰拚了命地奔跑,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啟動儀式。
但是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不管他選擇怎樣合適的地方,欽天司都會迅速找到他。
他唯一能夠成功把情報傳回去的機會,就是剛離開下水道的那幾十秒。
高臨翰尖利的牙齒咬著指甲,老鼠一般的爪子很快就變得鮮血淋漓。
但他就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神情不斷變換,卻始終沒有鬆開嘴巴。
“不這樣下去……”
他自言自語。
“至少要拚一把試試。”
高臨翰停下了腳步。
這一次,他沒有浪費太多時間,一確定街道上沒有人,立刻就推開井蓋,跳了出去。
銀白的月光照徹大地,他狂喜不已,哆嗦著手從褲兜裡掏出手機。
“你真的很能跑。”
那個聲音從他背後響起,語氣中的不快更加明顯。
“你想跑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盯著囡囡?”
高臨翰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瘋狂地按著手機邊緣的按鍵。
快啟動啊!
儀式快點連通啊!
他有重要的事情想彙報!
他不停在心裡祈求,可平時靈敏至極的儀式這會兒卻像是卡了殼,接觸不良般地亮了亮,就再也沒了反應。
為什麼會這樣?
怎麼能這樣!
高臨翰的手指僵住,霍然回頭,怨恨地瞪著重朝,把手機捏得咯吱咯吱作響。
“是你影響了我的儀式,對嗎?”
“能做到這個程度,你根本就不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