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想必其他東西也是代指了!
它眼神頓時熱切起來,一揮手,讓族人衝過去抓那個眷,自己則湊到重朝身邊,露出討好的笑容。
“原來是我們弄錯了祭祀要求。那,閣下,除了這些祭品,我們還有要注意的事情嗎?”
重朝輕飄飄瞥了它一眼,似笑非笑道:“當然有。”
長袍少年忙道:“請閣下指點。”
重朝慢條斯理地說:“你們是戴罪之身,祭祀的條件更加苛刻。除了合適的祭品,你們負責主祭的和獻祭的族人,還必須是沒破過身的童男童女。”
第116章 應逐循光(67)
少年的表情僵住了,眼神染上真切的幽怨。
這位代行者閣下到底是真的不清楚它們一族的情況呢,還是嫌它們沒用,故意嘲諷它們?
它們一族的特質以引誘為主,這就決定了它們狩獵的手段比較極端。為了保證成功率,大家當然不介意先和獵物發生什麼關係。
可以說,它們族中所有成員,但凡脫離了幼年期,長成十歲左右的少年外形,就已經和純真沒有任何關係了。
但現在,這位代行者閣下卻說需要由純潔的族人來主持祭祀、奉上貢品……
這條件對它們來說,比捕捉其他眷族做祭品還要苛刻!
長袍少年深吸一口氣,盯著重朝冷淡的麵孔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艱難的微笑。
“閣下,主祭和輔助者必須要滿足這個條件嗎?這……是舉行祭祀的必要條件?”
重朝眨了眨眼,不太理解對方的表情為什麼這麼難看。
按照教學視頻的說法,搞封建迷信的團體最喜歡用的條件之一不就是童男童女嗎?
這個什麼卡拉迭安多族不是男孩女孩都有嗎,做什麼露出這麼為難的樣子?
難道又是想詐他?
重朝眼神變得有些微妙,斬釘截鐵道:“沒錯,這就是必要條件。如果祭祀的人不滿足這個條件,儀式最終會指向哪位偉大意誌就不能保證了。”
那也就是說,祭祀的目標有可能偏移?!
難怪前幾次祭祀它們沒能得到半點兒回應,說不定看到它們祭祀出錯的其他眷族早就在背後偷偷嘲笑它們了!
長袍少年暗暗磨牙,一邊慶幸它們沒有把幼童全送進祭壇,一邊為主祭的人選頭疼。
它垂頭謝過重朝的指點,叫上逐漸放下戒備的族人,開始在古城內城大肆捕捉其他眷族。
……
卡拉迭安多族並不擅長爭鬥,但它們的特質效果拔群,再加上每個族人都豁得出去,不過兩天時間,它們就基本將古城清理乾淨。
可惜同為眷族,它們沒辦法改變其他眷族的外形,無論怎麼操作,都不符合祭祀中“擺盤上桌”的要求。
不得已,根本不想再接觸重朝的長袍少年隻能硬著頭皮找過去,溫言軟語求重朝再幫它們一次。
重朝這次倒是沒為難它們:“我可以幫忙把它們都變成動物的樣子,但你們不會打算一點兒報酬都不支付吧?”
長袍少年忙道:“怎麼會?我們隻是覺得,就算不求閣下幫忙,閣下的吩咐我們也會儘力完成,所以——”
重朝隨口打斷它:“這不重要。你們對外城的建築應該也很熟悉吧?”
長袍少年遲疑幾秒,點了下頭。
重朝從木頭箱子裡取出之前整理的清單,遞給它。
“這張皮革卷軸上記錄的是我在外城選好的地點。”重朝問,“這個簡易地圖,你能看懂嗎?”
長袍少年飛快掃了兩眼,猶豫著說:“能看懂。閣下,您選的這些,好像都是相對完整的民宅?您是需要我們去探索這些建築,還是?”
重朝道:“我需要你們把這些屋子修整出來。修補房間用什麼材料,我也會列一份清單出來,你們記著,必須用我指定的材料和工具,否則這些建築不會起效。”
長袍少年趕緊答應下來,又試探著道:“可我們現在不能離開內城……?”
重朝淡淡道:“哦,那從中午開始,你們就可以出去了。好好乾活,早點兒把我要的房間收拾出來,不要影響後麵的祭祀。”
這樣就能離開內城了?
長袍少年心下狐疑,但它不敢當麵質疑重朝,隻能訕笑兩聲,老實退下。
不過等到中午,它帶著兩名族人,試探著成功走出內城,內心的懷疑瞬間就變成了對重朝的欽佩。
它安排更多族人按照清單修整屋子,自己則跑回內城和重朝套近乎。
重朝在新的獸皮上畫好簡易地圖,思忖著圈出兩個位置,才抬起頭看了少年一眼。
“這個時候你不去城外監工,跑到我這裡來乾什麼?”
長袍少年露出靦腆的笑容,沒話硬找話,反複問了重朝好幾次其他區域的狀況,愣是把重朝給問煩了。
他扔下手裡的樹枝,冷著臉看向少年:“你到底想問什麼?直說!”
長袍少年可憐地瑟縮了下,低著頭,小聲道:“我、我就是想問問海港的情況。”
重朝盯著它,沒有說話。
少年小心翼翼地問道:“閣下想必知道我族掌管鑰匙的原因,不知道您能否為我等解惑?”
見重朝眯起眼睛,表情更加不善,它連忙補充了兩句解釋。
“其實我知道,主當初為了阻攔朝光之域裡的存在,以時空分割的權柄在海港設下滄流之門,隨後又將我族轉移到古城,就是為了避免那位存在和那位的原生信徒找到鑰匙。我不明白的地方是,主為何會授意我族來保管鑰匙?”
它們的戰鬥力很低,彆說對上那位逐影執政官,就是那位執政官手下的眷族,都能輕易撕碎它們!
就它們這樣的能力,鑰匙交給它們保管,蒼白聖土真的不擔心被幻夢境的原生種族搶走嗎?
事實上,這把鑰匙能在它們手裡安穩幾十年,已經大大出乎它的預料了。
少年怯生生地笑道:“從接到命令之後,我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重朝終於收回視線,平淡地胡扯道:“如果不是彆無選擇,這份職責,當然不會落在你們一族手上。”
彆無選擇?
少年眼神一動,口中卻道:“怎麼會彆無選擇呢?主是那樣偉大的存在——”
重朝道:“怎麼不會?眷族承載偉大意誌的恩惠而生,特質自然與偉大意誌相關。那把鑰匙能夠與對應的特質共鳴,肯定隻能放在無法共鳴的種族手裡保管。”
少年垂著眼皮,眸中一片陰沉。
果然,這位代行者什麼都清楚,之前那些話,都是在嘲諷和指責它們。
可它們又有什麼辦法?
卡拉迭安多隻是個沒有太多戰鬥力的種族,不出現意外就罷了,一旦出現意外,它們就算搭上全族的命,也不一定能搶回鑰匙啊!
更何況,那個搶走鑰匙的人還是憑空出現的,一張臉被光霧籠罩,它們連對方的樣子都看不見,肢體都觸碰不到,就是有心也無力啊!
這明明不全是它們的失誤,可最後,責任卻全由它們承擔!
長袍少年忍不住生出幾分怨恨,很快就被恐懼蓋過。
就算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難道它們還能和蒼白聖土爭論對錯嗎?
它淒慘地笑了笑,旁敲側擊,希望重朝能替它們在蒼白聖土麵前說幾句好話。
重朝支起手臂,下巴搭在右手手背上,神色難辨。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個任務對你們來說難度確實太大了。”在少年驚喜的眼神中,他用左手敲了敲桌子,“你們想辯解?嗯……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少年登時振奮起來:“真的嗎?我們真的能讓主對我們不失望?”
重朝似笑非笑瞥它一眼,沒拆穿它虛偽的措辭:“哄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不過我也不保證這辦法有用,你先說說看鑰匙丟失那天都發生了什麼。”
長袍少年早就想到代行者會問這個,打磨過措辭的答案在心裡憋了幾天,重朝就是不過問,差點沒把它憋出內傷。
現在重朝終於問了,它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描述了一遍。
從它們的視角看,那天的事情和重朝自己知道的差不多。
都是有夢境莫名接入古城,打開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通道。
隨後,戴興業先出現在古城,很快就因為身上明顯來自蒼白聖土的特質被眷族接納。
但是,在眷族向戴興業提及蒼白聖土時,他卻堅稱自己不相信神明,他就是那個被上天選中的人。
古城的眷族很難理解他的想法,不過看在已經很久沒有人類來,它們沒能獲得什麼特殊力量的份上,它們還是哄著戴興業和它們走,試圖榨乾這好幾年來唯一一個出現的人類。
可惜就在這時,那個奪取了鑰匙的人類出現了。
長袍少年想了想,補充道:“也有可能不是人類,是逐影執政官那裡的本土眷屬。當時襲擊古城的風暴來自沉淵海,基本可以確定是跟隨那個人一起出現的。”
再然後,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樣,戴興業與放置在古城中的鑰匙發生了共鳴,隔空帶走了鑰匙。
長袍少年道:“其實不能算是直接拿走。他的特質與鑰匙材質很是類似,他又死在共鳴中,他的特質自然就化為鑰匙的模樣掉落。”
當時變故來的太突然,它們沒來得及反應,鑰匙就已經被來者取走。
“我們隻是普通的、弱小的眷族,無法和本土執政官對抗。”長袍少年下意識推卸責任,“而且、而且——”
“那種打開幻夢境通道的力量,和某些儀式很像。我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和哪位存在達成了協議。”
長袍少年悄悄瞥了眼不置可否的重朝:“主是誕生與毀滅的音符,祂設下的滄流之門如果被直接摧毀,必然會毀滅幻夢境大片區域。”
“這把鑰匙,正是因此才變得特殊。”
少年的聲音染上幾分蠱惑:“但是閣下,和滄流之門有關的消息應該很隱秘才對,怎麼就被人類知道了?再說,那時候意外突發,如果不是海拉各族幫了我們一把——”
【嘩啦——】
海浪的聲音無端在腦中響起,少年渾身一陣刺痛,臉色霎時一片雪白。
四肢百骸像是被碾碎的劇痛中,它於恍惚間聽到了重朝的聲音。
“行了,收起你那點小把戲,你的特質對我沒用。”
重朝站起身,捏著它的喉嚨把它提起來。
“挑撥離間很熟練,看來你沒少吞噬人類。”
少年下意識露出討好的笑容。
重朝垂眼,淡淡問道:“這麼喜歡挑撥離間,那你知不知道,萬千草木之主已經隕落?”
少年呆愣兩秒,渙散的眼神頃刻聚焦。
什麼?萬千草木之主隕落了?
那可是手握複蘇權柄的神明,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就沒了!
重朝看到它的表情,惡趣味地彎了下唇角。
“很震驚嗎?那你不如再猜一下,是誰殺死了祂?”
是誰殺死了萬千草木之主?
殺死……一位神明?
少年禁不住抖了兩下:“難道是……主?”
重朝不答反問:“現在,你還覺得海拉各族打斷風暴執政官的回歸,是在幫你們嗎?”
第117章 應逐循光(68)
少年臉色難看地離開了重朝暫居的房間。
它一點都不懷疑重朝的話,畢竟重朝身上散發著一股奇妙的氣息,與它們信奉的蒼白聖土極為相似。
既然對方隻可能是蒼白聖土的代行者,那屬實沒必要用這種方法坑它們。
那也就是說,萬千草木之主的所有信徒,包括和海拉各族有來往的渡生會也有問題。
“沒錯,應該就是這樣的。”
長袍少年跌坐在內城一處花壇的邊緣,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那天通往祭壇的通道,確實沾染著萬千草木之主的力量。”
那位偉大意誌的力量蘊含著強烈的生機,與它們一族的力量正好相反,所以它們對此非常敏.感。
當時它和幾位薩滿都沒有多想,以為那股力量是在幫忙阻攔竊取鑰匙的人,現在回想起來,那恐怕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如果那條通道沒有鏈接幻夢境,竊賊根本無法進入古城,更彆說和鑰匙產生共鳴了!
少年眼神陰沉地磨了磨牙:“在那之後,古城就突然地震,打斷了風暴執政官的覺醒……”
也正是在那之後,內城才突然被封鎖了!
要不是毫無防備,以它們的天賦,怎麼會被強行困死在這裡?!
這分明是報複,來自萬千草木之主信徒的報複!
“如果不是閣下告知,我們現在恐怕還以為曠野和森林的眷族是盟友……”長袍少年喃喃道。
忽然之間,它就明白了重朝出現在古城的理由。
對於蒼白聖土而言,它們這個後來的眷族並不重要。但不重要,不代表祂願意看到它們被其他眷族欺騙。
如果它們真的把仇敵當做盟友,就這麼一直被困在古城裡,那最終丟麵子的,隻會是蒼白聖土本身。
“也難怪閣下對我們態度不好……看來要想辦法挽回一下印象,最好能將功補過……”
長袍少年自發給重朝的行為找好了理由,努力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突如其來的重量忽然壓在它腿上,它愣了下,旋即感覺到溫熱的臉頰蹭過它的膝蓋。
它低下頭,就看到內城出現意外後才成年的弟弟正匍匐在它膝頭,抬起的眼睛裡全是渴望。
“哥哥,求求你,為我引路吧。”它哀哀道,“什麼都不曾經曆過,我好痛苦。”
“好難受啊,好煩躁啊。我也想和哥哥姐姐們一樣,得到安寧,獲得狩獵的力量。”
“哥哥,幫幫我吧,求求你了。”
長袍少年皺眉,下意識想踢開它,但視線掠過它泛著青色的手腕,動作忽然一頓。
這個弟弟,好像就是祭祀所需的純真者啊。
少年怔忪兩秒,恍然大悟。
它怎麼就忘了呢?
古城的變故來的太過突然,有幾個在這前後成年的族人並沒有來得及舉行成年禮。
這不就是現成的主祭和薩滿人選嗎?!
巨大的驚喜砸的少年頭暈目眩。
它猛地跳起來,一把扯住腳下的弟弟。
“好好好,最大的困難解決了。”它轉過身,高聲疾呼,“薩滿們,快安排弟妹們準備祭品,我已經找到合適的祭祀人選了!”
……
似乎是因為意識到自己被坑了,之前多少有點抗拒的眷族突然變得勤奮起來。
它們拖著相比其他眷族更加柔弱的身體,頂著太陽和風雨,日夜不休地在外城的田地裡勞作。
得益於幻夢境的特殊規則,雖然種田養兔子很辛苦,但它們的收獲也相當豐厚。
在重朝的指點下,它們選出了最優質的祭品,反複培訓了幾名剛成年沒多久的同族,就急不可耐地準備舉行慶典。
那名穿著長袍的少年還專門來詢問了一趟,確定祭祀方式沒有發生改變,才把一顆心放回肚子,歡歡喜喜回去招呼族人裝扮古城。
臨走前,它隱晦地向重朝表忠心,願意在祭祀結束後,陪重朝一同去收拾曠野裡的萬千草木之主信徒。
“它們一直受到幻夢境主宰的壓製,才總是希望萬千草木之主能修改各個區域的規則。據我所知,森林是唯一成功的區域。”
“在幻夢境主宰的壓製下,即便是我,也可以輕鬆地從加拉赫族手中活下來呢。”
重朝對此不置可否,隻讓它們儘快安排祭祀。
長袍少年也沒強求,對重朝笑了笑,施施然離去。
重朝收好了自己的木頭箱子,在城中溜達了幾圈,就帶著微妙的笑容離開了幻夢境。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他起床換了衣服,吃完早飯,沒有去學校,反倒叫上了宗應諭,下樓去尋找方榕。
今天是周日,囡囡不上課,也不需要去外麵上興趣班。
方榕打開房門,有些驚訝地瞧了兩人一眼,囡囡就從門縫邊探出頭來,開心地向重朝揮手:“重朝哥哥!”
重朝彎起眼睛:“早上好啊,囡囡。”
囡囡也向重朝問好,好奇地問:“重朝哥哥,你怎麼突然來我家呀?是要借調料嗎?”
重朝的視線飄向屋裡。
身材變得極瘦削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弓著腰一點點擦地板。
他的臉上不見丁點疲勞和煩躁,哪怕他的眼睛下麵全是青黑色,唇角依舊挑著愉悅而慶幸的弧度。
嗯……是囡囡的爸爸司邱永?
重朝偏了下頭,笑容愈發柔和:“你爸爸看起來很精神,他應該很有力氣吧。”
方榕聞言,眼神一閃,若有所悟地向後退了一步,讓囡囡站到門口。
囡囡仰著頭,沒看司邱永一眼,眸光明亮:“是的呀,爸爸力氣很大的,能背著我去任何地方。”
重朝便道:“那真不錯。”
他扭頭看向方榕,“榕姐,晚上要不要到我家來聚個餐?我有點兒想吃芳香排骨了。”
方榕不動聲色看向宗應諭,宗應諭微微頷首。
她自然不會有異議:“好啊。我老公可以一起去嗎?”
重朝道:“當然可以,我和宗哥就是來邀請你們一家三口的嘛。”他說著,和茫然抬頭的司邱永對上視線,“吃飯時間就定在晚上七點左右,怎麼樣?到時候我請囡囡喝奶茶哦。”
囡囡頓時笑起來:“好啊好啊。重朝哥哥要請我喝什麼奶茶?”
重朝又彎了下眼睛,剔透的瞳孔盈滿銀色的碎光。
“香橙爆爆珠奶茶,少冰半糖的。”
見囡囡若有所思地點頭,他語氣裡笑意更濃。
“是非常有營養的奶茶,所以囡囡一定不能遲到,明白嗎?”
囡囡眸光閃爍,天真的眼睛裡有一瞬間覆蓋上濃鬱的黑色。
正在擦地的司邱永麵上也閃過片刻的掙紮,下一秒就又恢複麻木。
囡囡鄭重道:“我記住了。”
第118章 應逐循光(69)
晚上七點,囡囡在爸爸媽媽的陪同下準時上門了。
宗應諭提前做了幾個特色菜,比如乾巴菌炒飯,就把廚房讓給了方榕。
方榕在廚房裡忙活了一會兒,又給飯桌上添了幾道菜,其中就包括重朝特彆點名的芳香排骨。
重朝彎著唇,給囡囡倒了小半杯冰奶茶,舉起杯子和大家碰杯。
幾人邊吃邊聊,大概八點半結束了這次聚餐。
方榕幫宗應諭清理完餐桌,就帶著老公和女兒向重朝告辭。
重朝看了眼神呆滯的司邱永一眼,擺擺手,沒說什麼。
宗應諭見狀,目光一閃,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沉聲道:“走吧,我送你們下去。”
方榕有些意外,但重朝什麼都不說,她隻能點頭答應下來。
四人沒有坐電梯,走安全通道下了樓,囡囡打開門進屋前,宗應諭叫住了她。
“今晚要早些睡覺。”他半蹲下來,平視囡囡的眼睛,語氣裡帶了點兒過來人的勸告,“雖然朝朝給了你引子,但保險起見,以前使用的引子這次也不能落下。”
囡囡眨了下眼睛,腦海裡有模糊的畫麵一閃而過。
針刺般的疼痛從太陽穴炸開,她後退一步,及時停住回憶。
“好哦,我知道了。”囡囡勉強笑了下,在媽媽的攙扶下回了房間。
宗應諭收回視線,衝方榕點點頭,轉過身繼續往樓下走去。
他依然沒有乘坐電梯,一路走進小區花園,才在戴興業曾經發生過畸變的地方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撥通了梁琤安的電話。
提示音響了十來秒,電話終於被接起。
那頭傳來亂糟糟的聲音。
“……上麵的文字到底解讀出來了沒有?這東西到底是詭變物,還是那種傳說中的——”
“彆吵了行不行!已經在翻譯了在翻譯了!這句話你是哪個字聽不懂?!”
“梁隊,有人給你打電話了?是研究所的人嗎?”
梁琤安的聲音響起,聽著有點兒遙遠:“不是,是宗應諭的電話。”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旋即響起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聲。
梁琤安終於能正常和宗應諭對話了。
“宗先生怎麼突然聯絡我們,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宗應諭神色未變,平靜道:“還沒出,但今晚會出。九點半以後,全球有可能爆發強汙染,如果監控儀器示警,你們不用反應太過度。”
梁琤安:“啊……?啊?!!”
她捏著手機,挪到較遠的位置,茫然地盯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看了好幾眼,是宗應諭的電話沒錯啊,可對方怎麼淨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什麼叫九點半以後會爆發強汙染?
什麼又叫監控儀器示警也不用反應太過度??
強汙染還有反應過不過度的說法嗎?
梁琤安努力理解了一下,還是非常迷惑。
“宗先生。”她不解地問,“你的意思是,一會兒會有什麼詭變物出現,我們要提前做好防備?”
“不是詭變物。”宗應諭糾正道,“是全球強汙染,任何詭變物都做不到這一點。你們也不需要防備,目前已有的任何防禦手段對這個程度的汙染都沒有用處。”
“我提前通知你們,隻是需要你們保持鎮定,以便在強汙染結束後迅速控製局麵,順便應對一下國外的詢問。”
“啊??”梁琤安更茫然了。
什麼叫在強汙染結束後控製局麵?難道這次汙染會導致很多人畸變?
這樣的話,不管防禦措施有沒有用,都必須啟動才是。
哪怕能救下一個人那也是好的啊!
宗應諭淡淡道:“不用,隻不過是靈源的濃度增加了,普通人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問題。”
至於已經覺醒的超凡者和異化種,大部分也會保持原樣。
最危險的,大概就是天賦足夠高的那批重生者。
宗應諭:“從明天開始,會有大批普通人逐漸覺醒特質,你們最好及時通知各官方的高層,安排好後續的檢查和登記工作。”
“另外,重生者中可能會有一部分發生畸變,你們手裡有人員清單,及時清理就不成問題。”
他稍微頓了頓,在梁琤安一聲比一聲更茫然的“啊”中,補充道,“記得要引導普通人逐漸適應新的環境。”
“等等,宗應諭,你等等!”梁琤安大叫一聲,“這個強汙染一定會發生是嗎?是和重朝有關嗎?你們為什麼不提前和官方商量?是重朝受到了什麼刺激,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你至少把事情說清楚我才能上報!”
“刺激?”宗應諭低笑一聲,“今天可能是很刺激。他沒有提前通知官方,當然有原因。”
規律而怪誕的波動自樓上蔓延開,宗應諭抬起頭,目光深邃。
“梁琤安,你們應該收到消息了。”
梁琤安下意識道:“什麼?”
宗應諭:“你們那位局長,可和你們上輩子認知中完全不同。”
梁琤安遲疑著道:“你的意思是,提前通知官方的話,他會走漏消息,影響你們的布置?”
宗應諭轉身往家裡走去:“不,我的意思是,提前通知官方的話,他或許會提前被處理掉。”
如果他真的提前死了,到哪裡去找這麼合適的過濾器?
要知道在所有超凡者中,除了重朝和宗應諭,這位異管局的局長是特質最強、實力最高的那個。
他一個人,就能頂的上好些普通超凡者。
梁琤安聽得愈發茫然。
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她身邊的沈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今晚真的會出現強汙染,那全球靈源濃度升高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和幻夢境不同,現實世界裡靈源在短時間內暴增,必然會引起畸變率升高。
任何儀器和奇物都無法控製這樣的異變,唯有利用特質評級足夠高的超凡者和異化種吸收其中較狂暴的一部分,才能大幅削減驟然增長的靈源對普通人的影響,將畸變率降到最低。
而吸收狂暴靈源的超凡者和異化種中,與眷族有交易、與某些偉大意誌有牽連的,會更加容易畸變。
他們基本承擔了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汙染,自然而然就保證了其他超凡者和異化種的安全。
沈湛簡單給攻堅隊的成員們解釋了一番,不少人臉色都變得蒼白。
巨大的地下空間裡,寂靜沉默了快一分鐘,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出了聲。
“所以我們這些重生者,難道從最開始,就是被選出來放棄的人?”
“你怎麼會這麼想?”沈湛詫異道,“沒有人放棄你們,最終會不會導致畸變,還是看你們自己的選擇。”
梁琤安回過神,狠狠擰起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湛從旁邊的椅子上拿起白大褂,一麵穿衣服,一麵漫不經心回答道:“就是字麵意思。如果沒有彆的心思,沒有和不該接觸的人接觸過,那畸變的概率和普通人也差不多。”
他向電梯走去,臨進梯廂前,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當然,也並不是每個彆有心思的人都會畸變。但棋盤上的棋子不下點兒決心,是永遠沒有機會走上執棋者的位置的。”
梁琤安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開:“那就是說,普通人的畸變概率隻是不會升高,不一定會降低?那還是要啟動應急預案。就算隻有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會讓普通人畸變,我們也必須做好救助和善後的準備。”
沈湛走進電梯,被冷光燈照射的眉眼染上一抹輕挑:“隨你。”
都這個時候了,無論攻堅隊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大局了。
梁琤安立刻指揮隊員啟動應急預案,通知官方高層。
等她大致安排完任務,回過頭,就見沈湛已經從地下基地消失。
她愣了下,後知後覺哪裡不對。
“不是,沈湛怎麼這時候離開基地?”她困惑地喃喃道,“他要去哪裡?”
……
“有些時候,幻夢境會強化生命體的欲.望。我不是一個貪婪的人,對更多權柄沒有需求。”
重朝牽著囡囡的手,緩步走在古城中。
許多人和他們擦肩而過,卻像沒看到他們一樣,互相嬉笑著、打鬨著直接走遠。
囡囡見怪不怪,直仰起頭望向重朝。
重朝彎起唇角,神色悠閒。
這座沉寂了多日的城池重新熱鬨起來。
青石壘就的城牆與房屋張燈結彩,街道上滿是載歌載舞的少男少女。
急促的鼓點從遠方傳來,隱約可見衣著暴露的少年人匍匐在地上,似在祈求神跡的降臨。
“但,蒼白聖土和祂的眷族不是這樣的。”
重朝腳步頓住,眼瞳已經完全覆蓋上璀璨的銀光。
“它們從來不克製自己的欲.望。因為蒼白聖土本就是誕生於群山渴望之中的意誌。”
囡囡轉頭遠眺,過往瀕死的記憶在她腦海中浮浮沉沉。
她的麵孔上露出一種和年齡極度不相符的成熟表情,笑容隱隱染上幾分詭譎。
“所以它們的價值,也隻剩耕種田地了嗎?”她用甜美的語氣輕聲問。
“或許吧,但那不重要。”重朝回答道。
他蹲下身,平視囡囡,聲音溫和,“囡囡,司歸雲,未來的風暴執政官。”
囡囡注視著重朝的眼睛,令她痛苦的過往緩慢浮向記憶的海麵,輕飄飄的懸浮著。
她緩緩垂下頭,右手搭在心口:“是,我主,我在聽。”
重朝語氣也輕飄飄的:“遊戲的基本原則永遠都是公平。我已坐於棋盤之後,無需你們去搏執棋者的位置。但如果能有一位同盟,我當然也會很開心。”
囡囡應道:“如您所願,我當竭儘全力。”
重朝一口否定道:“你不必竭儘全力。”
“我希望你記住,等會兒喝奶茶的時候,絕對不要碰冰塊和爆爆珠。”
“人類早已擁有執棋的資格,你理當克製,不要被未知的欲.望迷惑。”
“那不是屬於你的渴望。”
囡囡沉默幾秒,鄭重承諾道:“我記下了。”
第119章 應逐循光(70)
重朝重新牽起囡囡的手,穿過古城中手舞足蹈的人群,一路向祭壇走去。
迎麵而來的少年男女下意識避開了他們,卻未曾發現自己行走的路線已然發生偏移。
囡囡靜靜觀察著街道上的行人。
比起上次進入幻夢境,古城中的眷族少了很多。但舉行起慶典來,這一次的氛圍絲毫不輸給上一次,甚至更添幾分滅亡前的狂熱感。
幻夢境是由潛意識構成的世界,或許這個種族的潛意識已經在訴說一切的結局,但所有族人都不肯相信。
囡囡歪了下頭,忽然覺得大人真是很難懂。
重朝平靜地說:“不止是大人,這或許是大多數智慧生命的通病。”
囡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重朝放緩腳步,稍微揚了揚下巴:“我們到了。”
囡囡順著重朝的視線看去,原來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大後方的廣場上。
一道平緩的階梯從廣場儘頭延伸向西南方,連接著直徑大約有四十米的圓形祭壇。
兩人拾級而上,四層高的祭壇上,身著長袍的少年正跪坐在地上,眼含審視地打量著被篩選出來的少年們。
負責主祭的少女難得換上華麗的長裙,細膩的布料包裹著它的軀體,隻餘手腕、鎖骨與麵孔露在外麵。
頭一次主持這樣的祭祀,剛成年的少女緊張極了,捧著杯盞的手一直在顫抖。
“不要發抖。”長袍少年警告道,“一會兒杯子裡盛滿祭品,你繼續這麼抖,是想撒掉大家好不容易湊出來的誠意嗎?”
少女咬了咬唇,眼眶發紅,卻很快穩住了身體。
重朝見狀,意味不明地笑道:“意誌不錯。”
長袍少年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哆嗦著跳起來,轉頭一看,這才發現祭壇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它的視線就像受到什麼引導一般,自然地掠過囡囡,將她從視野裡完全劃去。
它的臉上露出驚喜而迫切的笑容,三兩步衝到重朝身邊,連聲問好。
“代行者閣下,您終於來了!”它急切地問道,“我們已經準備好祭品了!現在可以開始祭祀了嗎?”
重朝掃了眼祭壇上的桌子,上麵擺滿了用其他眷族製成的貢品,但大多數對蒼白聖土都沒什麼吸引力。
匍匐在祭壇中心的四個少年男女倒是散發著果汁般清甜的氣味,蒼白聖土應該會喜歡。
但這些東西,還不足以引來蒼白聖土。
誕生於渴望的偉大意誌,擁有的是填不滿的欲求。
已經被咀嚼過一次的卡拉迭安多族隻能算是殘羹冷炙,注定難以再次獲得蒼白聖土的青睞。
既然如此,那就給它們添一點兒助力吧。
重朝的視線從捧著杯盞的少女身上劃過,明知故問:“你們準備現在就取血?”
長袍少年虛心請教道:“現在時間不合適嗎?那還需要等待多久呢?”
重朝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思索著說:“等十點左右再取血,必須是新鮮的血液才有用。你們再檢查一下祭壇上的刻痕,務必保證儀式不會出錯。”
長袍少年神色一凜,連忙答應下來。
它叫了幾個同族,沿著祭壇上有用的刻痕一路檢查,重朝跟著看了一圈,暗暗記下了祭祀中可能用到的儀式陣法。
這項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消耗了長袍少年大量時間,等它確認一切正常,向重朝回報時,時間已經悄然來到九點五十。
重朝趁著這段時間,悄悄為囡囡穩固了她部分記憶,以免等會兒她的靈魂受到衝擊。
麵對滿臉期盼的長袍少年,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搭在囡囡肩上的手,冷靜道:“既然沒有錯漏,那就準備取血。你們準備的刀,是【神恩之賜】吧?”
長袍少年愈加恭敬:“是的,代行者閣下。這次祭祀使用的凝萃刃,是主賜下的禮器。”
重朝一點頭:“動手吧。主祭呢?”
長袍少年一喜,立刻直起身,狠狠瞪了捧著杯盞的少女一眼:“愣著做什麼,快點主持儀式!”
少女臉色越發蒼白。
它抿了抿唇,努力穩住雙手,捧著杯盞走向祭壇中心。
匍匐在地上的四個少年男女將身體壓得更低了。
重朝看不到它們的表情,卻能從環境越發充盈的水汽中感受到它們正在無聲哭泣。
恐懼的情緒就像吹動海水的風暴,在祭壇上悄然蔓延,一點點填滿儀式陣法的刻痕。
少女在祭壇中心站定,舉起杯盞,生澀地念誦了一段並非藍星上所有的語言。
混亂的禱詞引動流淌在凹槽裡的情緒,少女停止誦讀,深吸一口氣,從協助者手中接過雪亮的短刀。
她按照西北東南的順序,一一割斷了四名少年男女的手腕。
赤紅的血液從傷口湧出,落在杯盞中,散發出一種……
比水沒有濃多少的水果味。
重朝沒忍住抽了下嘴角。
他扭過頭,盯著神情緊張、生怕少女出錯的長袍少年看了好幾眼,大為無語。
“不是,你們這一族在一百多年時間裡,到底和外族繁衍了多少代啊?這血脈稀薄的,比水都寡淡!”
“什麼?”
神經緊繃的少年愣了下,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這個、這……”它不禁露出尷尬的表情,小聲說,“不是我們混血次數太多了,實在是足夠純潔的族人……嗯,數量不多。這已經是裡麵血脈比較純淨的了。”
卡拉迭安多並不是多平等的種族。
血脈純淨的族人自然比混血更受重視,由於它們這一族的特性,這種重視,自然就體現在成年典禮上。
換句話說,凡是血脈較純的族人,就沒有成年後還一直單身的。
可偏偏重朝給出的祭祀要求裡,就有一條是必須要純潔的少年。
那它們可不是隻能矮個裡麵拔高個了?
重朝歎了口氣,眼神更無語了。
長袍少年低著頭,似乎已經羞愧得沒臉見人。
重朝知道它在賣慘,也不介意它賣慘,反而順著它給的台階放棄了計較。
“算了。”他說,“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也不可能臨時終止祭祀。這次我就幫你們一把。”
長袍少年努力壓住眼中的喜色,連連道謝。
重朝和囡囡交換了一個眼神,走進祭壇中央,站在儀式陣法的最中心,拿過了少女手中的短刀。
少女捧著杯盞的雙手又開始顫抖了。
重朝用刀尖刺破指尖的皮肉,向少女抬了抬下巴。
少女緩緩跪下,將杯盞舉過頭頂。
重朝控製著力道,往杯盞中擠出一滴血液。
刹那間,幾乎整個古城的眷族都停下了動作。
奇妙的、與蒼白聖土類似卻又有所不同的香氣從杯盞中溢出,被儀式陣法送往古城每一個角落。
濃烈到讓眷族無法自控的吸引力隨著香氣擴散,就算是意誌足夠堅定的眷族,在勉強堅持幾十秒後也陷入了無儘的沉迷與瘋狂。
“在哪裡?”
“呼喚我的存在啊,你在哪裡?!”
第一聲疑問發出的瞬間,眷族們活像受到了某種感染,向祭壇蜂擁而去。
“在哪裡”“在哪裡”的呼喚聲重疊交錯,宛如不歇的海浪,衝進長袍少年的耳朵。
它站在祭壇上,儀式帶來的效果可以忽略不計,此刻神智還算清醒。
雖然也嗅到了血液香甜的氣息,但這不足以讓它陷入癲狂。
滿城的暴動一起,它的眉眼間下意識閃過一抹懷疑。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暴動?
祭祀還沒開始,族人們這時候衝擊祭壇,真的是巧合嗎?
不等它想個明白,重朝的嗬斥聲就從後方傳來。
“你愣著乾什麼!快去維持秩序!”它回頭,重朝清雋的麵孔染著幾分冷意,“你想儀式失敗嗎?!”
不是借口、不是托詞。
長袍少年頓了頓,意識到重朝其實也很希望祭祀成功,立刻放下那點不成型的懷疑,大步衝向祭壇邊緣。
它舉起手,充滿破壞性的力量在掌心彙聚。
“退下!所有人都退下!”
“如果你們影響了祭祀,就彆怪我下手不客氣!”
充滿威脅的力量在空間裡擴散,不少眷族下意識畏懼遲疑起來。
重朝見狀,立刻提醒被嚇到的少女:“彆愣著,快點進行下一步!”
少女一個激靈,迅速從地上爬起來,端著杯盞跑到了供桌邊。
它飛快念誦完另一段禱文,開始呼喚蒼白聖土的尊名。
“星天之外、時空分割之處;”
“群山誦讀的誕生與毀滅音符;”
“蒼白聖土,偉大的不朽意誌,克萊摩羅!”
“您忠誠的奴仆向您祈禱,祈禱您降臨此處!”
淡淡的幽光自儀式陣法凹槽中亮起,少女肅容將杯盞中的血液倒進陣法中心的圓孔。
重朝飛快衝囡囡招手,囡囡急忙跑到他身側。
下一刻,古城就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不到半秒時間,血液就蜿蜒著漫過每一道刻痕,巨大的威壓自幻夢境、甚至天外降臨。
“何人在召喚我?燔祭的供物在何處?”
黑暗自天邊擴散,眨眼籠罩了整個古城。
宏大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所有眷族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渾身顫抖著,大腦一片空白。
重朝仰起頭,看到了眼熟的身影。
被觸須包裹的不規則球體漂浮在半空,一雙雙血色的眼睛裡透出無邊貪婪。
祂再一次發問:“是何人召喚我?燔祭的供物在何處——嗯?”
話音未落,祂某一雙四處打量的眼睛對上了重朝的視線。
刹那間,祂所有眼睛都停止了眨動。
重朝瞳中的銀色光點更濃鬱了。
他彎起眼睛,揚起右手,笑著和對方打了個招呼:“嗨,第二次見麵,你好呀。”
第120章 應逐循光(71)
蒼白聖土並未回應重朝的問候。
祂血色的眼珠不斷眨動,乍一看,竟有一種憂鬱的感覺。
但眷族舉行祭祀,對祂來說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重朝迷惑了幾秒,果斷認定是自己看錯了。
他揮了揮手,禮貌地寒暄道:“你好啊,又見麵了。你家眷族很不錯啊,又勤奮又誠懇,真是優秀。”
蒼白聖土又沉默了幾秒,緩慢道:“你喜歡它們?”
重朝:“?”這個回答是不是有點兒不對勁,怎麼和教學視頻裡的案例不太一樣?
他有些迷茫地歪了下頭,實在是很難理解蒼白聖土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祂難道不喜歡彆人誇祂的眷族嗎?
可視頻裡明明說,當家長的最喜歡聽彆人誇自己家小孩了啊!
重朝卡了下殼,才試探著回答說:“也沒有,畢竟那是你的眷族?”
蒼白聖土突兀地笑了一聲,飛快道:“那它們現在是你的了。”
重朝:“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察覺到卡拉迭安多族流向蒼白聖土的信仰忽然斷裂。
不等他發出疑問,蒼白聖土就放棄在這場祭祀中停留,觸須一收,就卷著黑暗向遠處縮去。
“哎,等等,你要去哪兒?!”
重朝吃了一驚,下意識伸出手。
對方漆黑的肢體卻如同某種氣體,輕飄飄從他指縫間穿過。
怎麼回事兒,祭祀上的蒼白聖土沒有實體啊??
重朝臉色大變,急得向前追了兩步,肚子一下撞在擺放祭品的桌子上。
哢啦哢啦的輕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低頭,剛才盛放血液的杯盞映入眼簾。
重朝怔了下,飛快抄起杯子,用力伸手,向前一舀——
幻夢境遙遠的天空邊緣,忽然出現了一張巨大的鬥狀薄膜。
急著離去的蒼白聖土沒仔細看路,待反應過來前方有障礙時,已經不小心撞進了薄膜之中。
如同昆蟲落入蛛網,蒼白聖土本能地掙動了一下觸須,隻感覺自己被粘稠的泥沼包裹,越是掙紮,就被吞沒得越深。
於此同時,重朝拿著的杯盞裡,也出現了一個與蒼白聖土外形幾乎一致的小號“生物”。
蒼白聖土所有眼珠都瞪大了,驀然體會到了人類所說的慌張是什麼。
祂大約是發聲器官的地方一陣顫動,有驚又怒的質問響徹古城。
“你在做什麼?!你這不禮貌的家夥!”
“這是冒犯!對偉大意誌的冒犯!”
重朝哦了一聲,連忙叫囡囡到他身邊來:“啊對對對,我沒有禮貌,因為我沒穿禮服沒戴禮帽。囡囡快來喝奶茶!”
囡囡三兩步跑到重朝身邊,看了眼杯子,也有點兒慌張。
“這、這就是奶茶?嗯……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樣。奶茶不應該是液體嗎?”
可這杯子裡裝的不但是個固體,看起來還奇形怪狀的,一看就不能吃啊!
重朝後知後覺,定睛一看,頓時也慌了。
今天的奶茶怎麼長這樣?
這讓他怎麼喝啊!
他努力轉動大腦,思索了幾秒,總算從記憶的角落裡找到一個畫麵。
好像……
他們小區吃菌子火鍋的那天晚上,宗哥陪他出去買奶茶時,他曾見過店員處理原材料的場麵?
那個店員當時是用類似擀麵杖的東西,反複捶打杯子裡的輔料來著?
重朝的目光立刻飄忽起來,滿桌子尋找可用的工具。
很快,他就拿起之前用來取血的短刀,將刀柄對準了杯盞。
“雖然那天店員做的東西好像是暴打檸檬茶,但都是茶,應該區彆不大吧……”
重朝低聲喃喃兩句,反握著刀柄,用力錘下。
半空的蒼白聖土登時發出一聲痛呼。
“你這個野蠻的幼崽,你在做什麼!!太不禮貌了!太過分了!”
重朝飛快錘打著杯子裡的“小蒼白聖土”:“啊好好好,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蒼白聖土疼得哼哼唧唧,逐漸在屏障中攤成平平的一張。
杯子裡的固體軟化了,變得絲滑細膩,隨著重朝錘打的動作翻滾流動。
原來手打真的有用!
重朝驚喜不已,抽走短刀,反手把杯盞塞進囡囡手裡。
“快喝快喝!”他催促道。
囡囡捧著杯子,很有幾分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就定下神來,端起杯子,閉著眼睛往嘴裡倒了一口。
懸空的杯盞傾斜,香甜的奶茶隔著一段距離,穩穩當當落進囡囡口中。
力量隨著彌漫的甜味開始流淌。
囡囡看到了過往的記憶。
高燒的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媽媽被爸爸打倒在地,掙紮著也沒有爬起來。
爸爸接了個電話,不知道要去哪裡,喊她拿錢過去,她想回答,但她太累了,發不出聲音。
生氣的爸爸走過來,朝著她的腦袋踢了一腳,大聲罵著什麼,走開了。
她覺得,她應該很疼,但頭上隻有持續的麻木感,掌心下的地板是那麼涼快,讓她眷戀。
房門再次被打開了,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不是爸爸。
他翻箱倒櫃在找什麼。
他走到了她的身邊,伸手翻她的口袋。
媽媽醒來了,尖叫著撲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在慘叫。
有很重的咚咚聲在她耳邊響起,她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
奇怪的男人大叫著跑走了,腳步聲好急促。
她的意識變得更模糊了。
好熱啊,又好冷。
她感覺到媽媽爬到了她的身邊,體溫變得越來越涼。
她感覺到自己飄了起來,俯瞰著地麵。
媽媽滿頭滿身都是血,熱烈的紅色爬上媽媽米黃色的襯衫,她的眼睛也沒有了光亮。
那一瞬間,隻有六歲的她忽然理解了死亡是什麼樣的概念。
還好,有我陪著媽媽。
她這樣對自己說。
門口又傳來一道腳步聲,一張熟悉的、更為年輕的麵孔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青年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衫,白色的休閒西裝上衣看起來異常乾淨整潔。
他彎了下銀色的眼睛,眼角紅色的淚痣格外豔麗。
“原來在這裡。怎麼還沒覺醒?”
青年這樣說著,蹲下了身。
“女士,你還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你甘心就這樣離開嗎?願意就這樣放下你的女兒嗎?如果不甘心的話,就看看我,怎麼樣?”
媽媽一定是不甘心的吧。
但是,媽媽已經【死亡】了呀,還能怎麼看向重朝哥哥呢?
她很茫然,不能理解青年的話。
可是,就在青年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看到了——
她的媽媽四肢忽然生出翠綠的枝蔓,葉片緩慢舒展,已然失去光彩的眼睛再次聚焦,頭顱以人類違背常理的方式扭轉了一百八十度。
媽媽,真的看到了重朝哥哥。
“你做的很好。”青年誇道,“努力的人理應得到獎勵。”
媽媽的身上生長出很多嘴巴,發出模糊的聲音:“主,偉大的主,救救女兒,救救她——”
她看到了。
重朝哥哥抬起頭,銀色的眼睛衝半空的自己彎起,笑容也變得溫柔。
“當然。她還小呢,小孩子就該好好長大,不用急著履行自己的職責。”
她感覺自己開始降落了。
世界變黑了,重朝哥哥的聲音變得很近。
“……你要快樂地長大。不要被痛苦淹沒,不要被恐懼打倒。”
“你將看到很多風景,經曆春天的風、夏天的雨、秋天的落葉、冬天的暖陽。”
“然後,在記憶的儘頭新生。”
……
囡囡吐出奶茶裡的冰塊和爆爆珠,用手背抹掉不知不覺湧出的眼淚,將杯盞傾斜,再次往嘴裡倒了一口。
癱倒的蒼白聖土又被吞下一塊,瞬間因疼痛清醒過來。
祂低頭看了看自己殘缺的身軀,一時間方寸大亂,掙紮著蛄蛹到薄膜邊緣,猛地向外一躍。
囡囡被祂這麼一晃,手上一個沒拿穩,杯子就向下滑落。
重朝眼疾手快往前一撈,一把抓住了杯子。
蒼白聖土蠕動得更快了。
重朝也急了,連忙繞開放貢品的桌子,拔腿就往前追。
“你彆走啊!我就喝一口,最後一口!”
他用力伸直手臂,勉強把蒼白聖土舀進屏障裡,嚇得蒼白聖土一個激靈,整個身軀變得更加香甜絲滑。
重朝瞳孔地銀光更濃鬱了。
“好好好,就當是照顧幼崽了!這樣行了吧!”
蒼白聖土咬牙撕下一塊神軀,往杯盞裡一丟,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幻夢境。
重朝看了看祂留下的小半杯奶茶,遺憾地停下了腳步。
“好吧,既然都已經支付過路費了。”他回頭看向囡囡,“再來點兒嗎?”
囡囡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嗬欠:“重朝哥哥,我好困。”
重朝看她眼睛都睜不開了,隻好放棄了再喂幾口的想法。
“這也沒喝多少啊……睡吧,我就在這裡,不要害怕。”
囡囡四處看了看,找了個鋪著軟墊的角落,往那裡一躺,很快進入比幻夢境更深層次的夢中。
重朝走到她身邊坐下,漫不經心地看向不知何時抬起頭的長袍少年,在對方呆滯的眼神中彎起唇角。
“哎呀,你們信奉的偉大意誌已經離開了。祂好像……不要你們了呢。”
……
漆黑的宇宙中,有許多星辰悄然湮沒了光輝。
蒼白聖土拖著殘缺的身軀穿行在行星之間,用無聲的波紋召喚自己數個原生的眷族。
一捧暗黃色的雲霧掠過行星上方,從不知道什麼器官裡發出悶笑。
“好狼狽啊,克萊摩羅。你不會輸給了一個幼崽吧?”
蒼白聖土並未理會祂,繼續聯絡自己的眷族。
青藍色的漩渦悄然出現在祂身後,一道道惡劣的視線掃過祂的傷口。
“克萊摩羅,你竟然在畏懼一個被催生出來的弱小意誌?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