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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應逐循光(62)

“……該教堂內共有神父六名,其中四名為外籍務工人員,兩名為黃坡村本地村民。”

教堂大廳內,夏瑾一邊看著自己兩個隊友將昏迷的神父們綁起來,一邊用手機備忘錄記下他們的情況。

“六人均有譫妄症狀,信仰似乎與大多數聖主教徒產生偏離,且出現了力量增大、無法控製肢體等情況。”

“在常規詢問過程中……”默默念叨到這裡,夏瑾稍微頓了下,瞥了眼重朝,若無其事地繼續打字,“六人產生了劇烈的應激反應,聲稱我們不尊敬他們的主,主動對我們發起襲擊。”

“因難以控製肢體,六人在動作途中不慎撞在一起,摔倒後陷入昏迷中。”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轉過頭,招呼兩位隊友。

“漆櫟、重朝,執行記錄我寫好了,現在要進入地下室嗎?”

重朝用力將繩子打了個死結,忙裡偷閒回答道:“我們馬上捆好了,你在入口那兒等我們一會兒。”

夏瑾退出備忘錄,打開手機相機:“那行,我先從上麵拍幾張照片看看。”

漆櫟叮囑道:“那你注意平衡,彆摔下去了。”

夏瑾應了一聲,跑到神像邊上,往地上一坐,就拿著手機從地窖入口哢哢往下一頓拍。

他選的角度其實不錯,奈何地下室光線實在太暗,他再怎麼調亮度,也看不清裡麵都有什麼。

無奈地和重朝提了一句下麵的情況,夏瑾收起手機。

重朝和漆櫟一起把六名神父綁在教堂柱子上,聞聲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

“沒事,我們下去看看就知道情況了。”

夏瑾遲疑著道:“直接下去?可萬一有危險……”

漆櫟也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感知了一下地窖的情況:“沒事,下麵沒什麼靈能和汙染,應該問題不大。”

夏瑾看向重朝。

重朝也道:“我也沒感覺到什麼。不過還是小心點,多注意一下附近的變化。”

見重朝都這麼說了,夏瑾也就不再反對。

他同樣打開手機手電筒,順著地窖向下的梯子,跟在重朝身後爬了下去。

漆櫟給兩人殿後,爬了大概有十來分鐘,雙腳終於接觸到堅實的地板。

他不由咋舌道:“這個地下室好深,得有十幾二十米吧。”

重朝揚起手機往上方看了下:“肯定有了。”

他又往四周晃了一圈,很快確定他們三個所處的地方是教堂下方的一條甬道。

“我打頭,漆櫟殿後,夏瑾你注意觀察頭頂腳底和兩側。”

兩名隊友答應著,在重朝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往更深處走去。

大約走了五六分鐘,三人來到一處比較寬闊的地方。

這裡四麵見方,前方還有一個被石塊堵住的階梯,看起來像是能通往另一個地方的地下室。

室內擺著一個大理石打造的高台,台上放著雕塑和香燭等物,台前還有一個存在使用痕跡的蒲團。

出於謹慎,三人沒有去動蠟燭和線香,隻是用手電筒的光分頭照向四周。

很快,他們就注意到,天花板和兩側牆壁上刻滿了奇怪的符文,雖然此刻沒有激活,卻還是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是儀式。”重朝仔細看了看,辨認出這些符文的來路,“作用應該是隔絕窺視,不過我沒見過和它完全相同的儀式,隻是推斷。”

“原來是防止彆人注意的儀式?”漆櫟和夏瑾完全不在意重朝最後一句話,低聲猜測道,“正常人信個聖主,沒必要躲開彆人的注意吧?這教堂果然有貓膩。”

“確實。不過我們也不知道他們信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要不然先回報這些事情,讓那四個高階超凡者來檢查?”

重朝將手電筒的光轉向高台,揚了揚下巴:“答案不是就在這嗎?”

漆櫟和夏瑾一起看過去,臉上露出幾分茫然:“啊??”

什麼答案,重朝是說台子上這個雕塑嗎?

可這個雕塑……不就是一個橢圓的、和雞蛋一樣的玩意兒嗎?

漆櫟認真觀察了一下,難以置信道:“不是,這雕塑上麵是有點兒花紋,可這花紋也沒什麼奇怪的吧,說不定就是普通的複活節彩蛋?”

重朝沉默兩秒,緩緩道:“用水泥做複活節彩蛋?”

漆櫟撓了撓頭。

重朝歎了口氣,指了指雕塑的邊緣:“你們仔細看,這些花紋像不像是觸須的交纏在一起的樣子?”

漆櫟和夏瑾努力盯著花紋看了一會兒,還真看出點門道來。

“好像真的是,而且有種很扭曲很混亂的感覺。”

“這個雕塑的底座上也刻著什麼東西。我怎麼覺得那不是花紋,而是某種字符。可惜我看不懂。”

重朝受到提醒,往前走了幾步,湊近細看。

還真的是符文,形式和之前在幻夢境裡,那些森林部落見過的差不多。

他將手機靠近符文,對著光亮不太熟練地解讀起來。

“此即,星天之外、時空分割之處、群山誦讀的誕生與毀滅音符,蒼白聖土、克萊摩羅。”

【嗡——】

震動的鳴響忽然在不算大的地下室內炸開。

漆櫟和夏瑾有些茫然地抬起頭,視野裡,那塊雞蛋型的雕塑泛起怪異的青光。

明明給人一種極其明亮的感覺,卻沒能照亮滿室黑暗,反而讓空氣裡多了些粘稠的、流動的東西。

雕刻在橢圓形石頭上的觸須似乎活了過來,不疾不徐從石質表麵遊動開,露出其中不規則的軀體。

一顆顆葡萄大小的眼珠緩慢睜開,觸及到那注視的瞬間,漆櫟和夏瑾大腦一懵,全都陷入思維凝滯的僵硬中。

更深的黑暗翻湧而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觸須環繞的軀體上滑落,緩慢凝結在底座上,久久沒有滴落在地。

香甜的氣息從遙遠的高處飄來。

盯著雕塑看了半天的重朝指尖一動,緩慢抬起頭,看向半空。

地下室的天花板被濃鬱的黑暗擋住,視野裡,出現了一大片閃爍的星辰。

一個巨大的、與雕塑外形極為相似的東西就漂浮在這樣的黑暗裡,與他距離似乎格外遙遠。

可重朝還是嗅到了更為濃鬱的香甜氣味。

那就像是某種少冰半糖的奶茶,清爽的果味因為濃鬱的奶茶香氣愈發突出,令人聞到就忍不住想要嘗上一嘗。

重朝沒忍住,輕輕吸了口氣。

那個巨大的東西猛地轉過身,無數觸須揮舞著,被濃稠的、流淌的黑色物質包括的軀體裡,一雙雙血色的眼睛陡然睜開,充滿惡意和垂涎地向重朝看來。

重朝沒有移開視線。

他直直回望著那個巨大的怪物,隻覺得祂聞起來更香甜了。

他稍微忍了忍,沒過兩秒就失敗了,下意識長長吸了口冷氣,就像叼著吸管吮吸奶茶那樣,將混雜著甜蜜氣息的冷空氣吞咽入喉。

下一秒,一股濃鬱的橙汁味就在口腔裡爆開。

重朝稍微嚼了下,有點彈牙。

那種口感,就像是橙子味的爆爆珠,在牙齒咬下去的瞬間就碎裂溶解,花香伴隨著果香彌漫,給人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與之一同而來的冷空氣,就像是最絲滑的少冰奶茶,冰涼涼的,充滿了甜美的味道,在滿足味蕾的同時,也滿足了人類原始的,對糖分與油脂的渴望。

重朝不禁咂了下嘴,喃喃道:“好好喝。比宗哥給我買的茉莉奶茶還好喝。”

真是甜美啊,還想再來一口。

他仰著頭,滿目振奮,迅速鎖定了漂浮在一片漆黑中的巨大生物。

似乎有什麼巨大的響動從那東西周圍爆開,蕩起一圈圈人眼看不到的波紋。

遠處的星辰受到影響,光芒開始搖晃不定。

重朝聽不清那邊的響動,卻能看到,疑似是幻覺的黑暗與生物迅速從他視野裡消散。

他臉色微變,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還未散去的畫麵碎片,指尖觸碰到的卻隻有一片虛無。

好可惜……

重朝望著半空,遺憾地再次咂咂嘴,下一刻,就在舌尖嘗到了那股美妙絕倫的冰涼甜味。

重朝愣住了。

所以他剛才,是真的喝了一口奶茶嗎?

他有些困惑地轉頭打量了地下室一圈,他的兩個隊友浮夢初醒,迷糊地從剛才那種怔忪中回過神來。

兩人沒察覺到重朝的心不在焉,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哼哼唧唧道:“什麼情況,剛才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頭這麼疼?”

重朝受到提醒,也回過神,忙檢查起兩人的情況:“頭疼?為什麼會頭疼,難道是因為看到了那個雕像?”

兩人恍然,本能地又瞅了眼雕塑,大腦立刻一陣抽疼,當即捂著腦袋欲哭無淚。

夏瑾痛苦道:“好像真是這個東西。這是什麼玩意兒?”

漆櫟:“這該不會就是那些神父說的什麼,偉大的主吧?他們信的是這東西?!”

“什麼東西?”

不等他話音落下,甬道那邊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三人聞聲望去,隻見那個外表隻有十幾歲的女孩大步走進地下室,飛快打量了他們一眼,就從包裡掏出一把薄荷糖,一一塞進每個人手裡。

“你們是不是受到了精神衝擊?快,這裡有研究所準備的藥品,含一顆就會好很多。”

夏瑾和漆櫟大喜,立刻拆開包裝含了一顆,果然疼痛減輕了不少,頓時連連對女孩道謝。

女孩擺擺手:“你們人沒事就行,不用謝。”

她詢問性地看向重朝:“你不吃一顆嗎?”

重朝搖頭:“我不覺得難受,不吃應該也沒事。”他有些奇怪地道,“不好意思,我想問下,你怎麼突然來了?我們好像沒有使用緊急聯絡器。”

女孩哦了一聲:“對,你們沒有請求支援,我是自己過來的。”

“就在一分多鐘前,我突然感受到這裡爆發了巨大的汙染,怕你們出事就直接過來了。”

她說著,有些擔憂地看向重朝:“你們剛才到底遇到了什麼?那個汙染值,連我都覺得恐怖。”

“巨大的汙染嗎……”

重朝沉吟片刻,側過身,清淺的瞳孔瞬間被黑暗掩蓋。

他說:“我們看到一個雕像,以為那是個普通的東西。但就在剛才,它活過來了。現在想想,那或許是一尊不太正經的神像。”

第112章 應逐循光(63)

女很神色一下嚴肅起來。

她順著重朝指的方向仔細一看,果然見到一尊怪異的雕像。

這是個石頭材質的神像,在漆黑的室內整體呈現出一種灰白的顏色,就好像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正籠罩在它上方一樣。

無數粗而尖銳的觸須從底座與神像相連的部分伸出,糾纏著定格在一個遊動扭曲的姿態上。

被觸須環繞的主體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明明就是由石頭雕刻而成的塑像,但在看過去的第一瞬間,卻給人一種淤泥正在沸騰湧動的錯覺,似乎有無數或大或小的泡泡在軀體上緩慢翻滾。

一隻隻眼睛鑲嵌在鼓起的泡泡上,短短的眼皮無法覆蓋瞳孔,黏膩的邪惡便從無神的眼珠裡滿溢出來。

女孩忽然覺得有些惡心。

哪怕這個地下室現在隻餘極淡的汙染,哪怕這座神像現在是個死物,她還是感到惡心。

就好似……

曾有什麼糟糕的東西曾對這裡投下注視,於是將這座神像徹底浸染了一樣。

不過奇怪的是,這座神像有一部分眼睛呈現出碎裂的模樣,也不知道是搬運過程中遭到了損壞,還是這東西原本就長這麼奇怪。

女孩稍微平複了下呼吸,又詳細詢問了重朝三人一番,確認神像外形改變過,臉色不由更加難看。

“這東西有大問題。那些神父,還有這東西,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她皺著眉,目光轉向地下室另一側的小門。

“那扇門通向哪裡?你們進去看過了嗎?”

重朝搖頭:“還沒有。”

女孩沉吟片刻,放棄直接進去探索的念頭,招呼漆櫟和夏瑾到她身邊來。

“我先送你們回去,這件事孟有昔會處理。”

夏瑾遲疑了幾秒:“那我們這次委托的報告——”

“直接寫沒有異狀。”

一個有點沙啞的男聲從後方傳來。

幾人回頭,果然看到匆匆趕過來的孟有昔。

他目光一掃,焦急的步伐稍微頓了頓,行走的姿態莫名變得文雅了一些。

女孩頗有點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拋到腦後,詢問起更重要的問題。

“怎麼樣,這邊的汙染波動攔住了嗎?”

孟有昔在神像前站定,打量了一下神像,點頭道:“小林成功了,局裡沒有檢測到任何數據。”

女孩臉色緩和下來。

孟有昔又道:“但以小林的能力,也就隻能攔住局裡的設備。將神像留在這裡的人有沒有察覺,我不能保證。”

女孩並不意外:“也沒指望他全都攔住。這樣就不錯了,正好排查一下有問題的人到底是誰。”

孟有昔與她對視一眼,鄭重地點點頭。

他們這支小隊其實是個臨時小隊,自上個月成立起,就一直在追查自稱“神眷者”的人。

這些人心態很微妙,雖然自稱神眷者,但完全不信神。

他們自認是被上天選中之人,從覺醒特質開始,就已經和普通人不一樣了。

如果世界進入下個時代,那他們就是板上釘釘的新主宰。

普通人應該跪在他們腳下,發自內心地敬畏和仰望他們。而他們呢,會給普通人提供能夠安穩生活的環境,相應的,普通人應該舉全族之力供養他們,無論他們的要求有多離譜。

用沈湛的話說,這就是一群腦子徹底壞掉了的東西。

他們無知,所以狂妄傲慢,敢於犯下任何不應被社會所容忍的罪惡。

他們口中那個歡樂的“神恩慶典”也正是如此。

從得到這些情報開始,孟有昔就致力於搜尋剩下的神眷者,阻止可能舉行的神恩慶典。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每當他們鎖定一個疑似的人選,全力趕過去,都隻能看到對方人去樓空。

一次兩次還能用意外形容,次數多了,孟有昔和隊友就忍不住懷疑他們當中有內鬼。

經過複雜的自查程序,他們確認小隊四人是可信的,反倒是他們身後的異管局,除了攻堅隊其他人都沒那麼老實。

孟有昔大受打擊。

不過他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和隊友約定以後所有行動都要避開異管局。

這次行動就是他們達成約定後的第一個任務。

結果也很明顯了,雖然這個地下室的東西和神眷者沒有太大關係,但他們確實查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情報。

所以這裡的情況,必須瞞住異管局!

當然,這一點他們已經做到了。

那麼接下來,如果還有人發現了不對,那對方不是神像的擁有者,就是泄露他們行蹤的內鬼了。

孟有昔掏出一根新的香煙,叼在嘴裡平複了一下情緒,和隊友一起向重朝道謝。

重朝擺擺手:“不用謝,我們的委托就是這個,能幫到忙就行了。”

孟有昔表情微妙,多看了重朝好幾眼,才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

漆櫟見他這模樣,不是很高興地皺了皺眉。

夏瑾倒是能理解孟有昔的複雜心情,扯了一把漆櫟的衣袖,自己上前和孟有昔交談。

兩人是避開其他人交涉的,具體說了什麼,重朝、漆櫟和那個女孩子都不清楚。

但他們回來以後,孟有昔的表情好了不少,對漆櫟也有了笑模樣。

“你們回去吧,這次委托我們隨後就會確認完成的。”他認真地叮囑三人,“如果逐光人協會讓你們交報告,你們就直接寫教堂無異常,於十一點五十分左右離開黃坡村。”

他頓了頓,微微偏頭,輕聲對重朝道,“報告這樣寫就行,但如果宗應諭想知道詳情,您也可以告訴他。”

您?

漆櫟有些意外地瞥向他,重朝倒是沒注意到這個尊稱,隻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孟有昔取出一個匣子,把那尊神像收好,才親自送重朝三人離開黃坡村。

重朝沒有拒絕他的請求,到了公交站,才回頭問道:“那六個神父,你準備怎麼處理?”

孟有昔怔了下,答道:“我的隊友會送他們去應該去的地方。”

重朝哦了一聲,又問:“那地下室裡那扇門?”

孟有昔道:“我們會用一些取巧的辦法確定它通向哪裡。”

重朝見他有章程,就一點頭,放心地坐車回逐光人協會交任務了。

……

在協會大廳交了任務,上交了一份無異常的報告後,三人懷著不同的心情各自回家了。

宗應諭一天都沒有離開玉磬苑小區,重朝在晚飯時和他說了今天的經曆,著重強調了奶茶味的大東西很美味,引得他涼涼笑了一聲。

“是嗎。”他不鹹不淡地說,“祂居然比我買的奶茶還好喝,真是讓人意外。”

重朝一手托著腮,眨著眼看他:“宗哥,你的語氣好奇怪。你討厭那個東西嗎?”

宗應諭偏過頭來,唇角提起,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

他說:“怎麼會呢。我隻是覺得,祂能被評價為好喝,實在是祂的榮幸。”

重朝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是這樣嗎?”

宗應諭肯定道:“就是這樣。”

重朝就笑著歎了口氣:“那真可惜。我本來想著今天隻喝了一口奶茶,還想讓你陪我一起去買一杯——”

宗應諭立刻站起身,將碗筷收進水池:“現在已經六點多了,冬天天黑得早,要喝奶茶不如現在就去買?免得太晚了路上光線暗。”

重朝哦了聲:“可是碗還沒洗,怎麼辦?”

宗應諭道:“沒關係,先泡一會兒,我們回來再洗。”

重朝聞言,便也站起身,換上外套和他一起向樓下走去。

……

在一條街外的奶茶店買了一杯少冰的香蕉味奶茶,重朝喝完,又和宗應諭在外麵消了會兒食,這才回到家裡。

宗應諭洗完碗,重朝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就回自己家睡覺去了。

夢境一如既往,準時到來。

重朝和梁琤平見了一麵,從她手中接過準備好的食物和工具,放進自己的木頭箱子裡,就揮手和她說再見。

梁琤平沉默了幾秒,右手搭在心口,緩緩向重朝欠身,合上雙眼,送他離開。

重朝沒說什麼,轉過身,不再回頭,一路往古城的方向走去。

森林麵積很大,可幻夢境的規則與現實完全不同。

在路上行走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體力流失的速度也有限。

大概走了三個多小時,重朝就離開喬木最密集的區域,進入被月光照耀的灌木區域。

不知道是不是森林的變動導致,生長著灌木的草叢裡有不少發光的水母和蟲子在漂浮爬動。

重朝放慢腳步,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那些水母長得有點像多了觸須的蘑菇,忍不住眨了幾下眼睛。

主乾道兩側的水母似乎是感受到了重朝的注視,猛地慌亂起來,胡亂向四麵八方褪去。

重朝收回放在箱子上的手,有些遺憾地看了眼跑遠的野炊材料,隻得繼續向前行進。

又走了十幾分鐘,路兩側的灌木也變得稀疏,倒是荒草越長越高。

熟悉的聲音從更前方的位置傳來,語氣頗有幾分惱火。

“你們是傻的嗎?!我讓你們寫的是對施工項目招投標清單的分析,沒讓你們重複我已經引用過的論文!”

“分析,你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分析!”

“你們不是說自己對人類很熟悉,也有一定的人類記憶嗎?怎麼寫出來的東西就這個水平!”

欻欻破空聲響起,有什麼東西在嗚咽。

那個聲音卻沒有絲毫憐憫,不善地警告道:“如果你們這次寫出來的內容還和上次似的,我導師批我幾次,我就收拾你們幾頓,聽到了嗎!!”

一片帶著啜泣的“聽到了”聲中,重朝懷著微妙的心情又往前走了一段,赫然看到他的好友和吉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揮舞著一根樹枝,惡聲惡氣地指使一群蘑菇人和兔子人為他做些什麼。

寫滿字的白色紙張散落在銀白色的巨大門扉之下,上麵熟悉的格式和數字讓他表情一頓。

這些東西……好像是和吉那篇畢業論文啊。

第113章 應逐循光(64)

重朝沉默了幾秒,緩緩出聲:“和吉,你找這些……替你寫畢業論文??”

和吉還在訓斥那些蘑菇人和兔子人,重朝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

他打著哆嗦從石塊上跳起來,一扭頭瞅見重朝,頓時沒好氣道:“你乾嘛突然說話,嚇死我了!下次能不能有點征兆。”

重朝哦了一聲,走到他身邊,來回打量著委委屈屈趴在地上的生物,很是驚歎地環起手臂。

“找這些來替你寫論文,你是怎麼產生這種奇妙的想法的?”

和吉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怨:“怎麼產生的想法?你覺得呢?要不然你先回憶回憶自己最近都乾了什麼。”

重朝茫然地看向他。

和吉嗬地笑了一聲:“最近這段時間,每天晚上一到點,不管我在乾什麼,都會瞬間睡著,來到這裡守門。”

“你自己想想,我和你哪個不是晚上寫論文質量更高的人?一到點就被迫進入幻夢境,純純影響我寫論文的進度,害得我被我導兒罵了不知道多少頓,我真的是!”

他抓狂地在空中揮了幾下拳,臉都皺在一起了:“你還問我怎麼產生的想法,你說我要是不這麼乾,我還能怎麼辦!!”

所以這麼乾真的有用?

重朝陷入思考,片刻後,忍不住心動地問:“那它們水平怎麼樣?寫出來的部分靠譜嗎?你的導師怎麼評價?”

和吉的語氣更幽怨了:“你說呢?之前我是因為論文沒有新進度挨批,現在,我是因為瞎寫論文挨批。”

啊這。

重朝瞅了眼趴在石頭上努力肝論文的蘑菇人和兔子人,攤開手:“那你還讓它們繼續寫?你都知道它們不靠譜,自己在幻夢境裡又是清醒的,為什麼不自己寫?”

反正也沒有彆的事情,在幻夢境裡寫論文相當於有了兩倍的時間,不也算是一件好事嗎?

和吉斷然拒絕,振振有詞道:“幻夢境裡可是白天,白天誰寫的出論文啊!再說了,誰睡著了還要寫論文,那多變態!”

重朝:“……”

和吉咳嗽一聲,補了一句:“而且我的主要任務是守門,哪裡有空寫論文?還是讓這些不長眼的乾活吧。”

那寫完了不是還要被導師罵嗎?

而且一旦被發現找人代寫畢業論文,肯定會有不好的影響。

重朝又勸了和吉幾句,無奈和吉堅決不聽,被說煩了還直接攆重朝走人。

“去去去,你彆給我添亂了。這些家夥是有智商的,多訓幾頓就好了。”

“哦對了,你不是要去古城嗎?趕緊去,我這就給你開門。”

他推著重朝往門邊走去,嘴裡念念有詞:“古城裡有智慧的眷族更多,說不定比這些蠢東西好用多了。”

重朝被推得東倒西歪,隻能提醒他:“和吉,你鬆手,我自己走。”

和吉裝作沒聽見,吭哧吭哧繼續亂扯。

重朝沒奈何地往前走了幾步,在銀白色的大門邊瞧見一塊材質眼熟的石碑。

碑上慣例刻著兩行字。

【桂月之門】

【即使痛苦,也不要停下旅途。】

重朝歪了下頭,沒來得及解讀石碑警告的內容,和吉就迅速打開了桂月之門,把重朝往門裡塞。

“……好兄弟,你記得在城裡仔細看看哈。我可是聽逃過來的兔子人說了,古城裡不少眷族都吸收過人類的記憶,你進去以後,多看看有沒有那種會寫論文的,逮兩個過來給我做伴手禮哈!”

重朝:“……不是,和吉,你這是作弊——”

和吉毫不猶豫打斷他:“咱們是什麼關係,你肯定會幫我的,對吧?你也不忍心見我天天被導師罵,對吧?門我可直接給你打開了,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哦。”

“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快進去吧。”

說完,也不等重朝反應,直接把他推過大門,毫不遲疑地迅速拉上了門扉。

砰的一聲震響,地上的灰塵飄飛,重朝回過頭,隻看到合得嚴嚴實實的桂月之門。

重朝:“……和吉,我可還沒答應呢!”

門後沒有傳來聲音。

重朝捏了捏鼻梁,簡直拿耍賴的和吉沒辦法。

他低聲道:“行吧,你要這樣的東西,那我給你找找,但能不能找得到就另說了。”

“沒事,你先找。”和吉在門後飛快答道,“能找到就找,找不到這不是還有保底的。”

重朝也嗬了一聲,幽幽地問:“和吉,這會兒你怎麼能聽到我的話了呢?”

和吉:“嗯……那什麼,這個門隔音有點兒強,信號不好我聽不清,先掛了啊!”

話音未落,一連串慌張的腳步聲就從門口遠去。

重朝:“……”

可真有你的,和吉!

……

古城和重朝上次來沒有什麼區彆,隻是停留在外城的白骨們注視路人的時間會更長。

魂火在空蕩蕩的眼眶裡跳躍,有些白骨躲躲閃閃,有些白骨扒在牆後,大膽地望著重朝。

如有實質的視線令重朝忍不住轉過頭,與那一具具白骨依次對視。

有的白骨視線與重朝一撞,就受驚般飛快縮回頭,有的白骨則貪婪地繼續盯著重朝,似乎在評估什麼。

重朝不知道它們得出了什麼結論,隻看到它們眼眶中的魂火在對視中迅速熄滅。

令人牙酸的吱呦聲隨之響起,很快連成一片。

一具具熄滅了魂火的白骨頃刻散架,摔落在滿是荒草的泥地上,眨眼就被濕潤的泥土吞沒。

沒過幾秒,荒草就長高了一截。

重朝遲疑片刻,低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古城的田地是自動施肥……?”

那這個地方,很適合用來搞農業種植啊。

“吱嘎——”

更響亮更密集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重朝下意識循聲望去,隻見許多隱約的白色衝進荒草之中,向著更遠的地方遁逃。

他有些困惑地環顧一周,不知道這裡的白骨在發什麼瘋。

“真是麻煩,原本還想找幾個本地骨問問路。”

重朝歎了口氣,畢竟和吉都托他尋找合適的代寫眷族了,他總得上點兒心。

既然這裡沒有合適的詢問對象,他隻好繼續往前走。

不過在前進的途中,他還記得觀察周圍傾塌的建築,用從森林帶來的皮革記下可以修繕作安全屋使用的房子。

也不知道是這種觀察工作量太大,還是幻夢境在這方麵的規則特殊,不等重朝走到內城,幻夢境的天色就暗了下來。

並沒有感覺到饑餓的重朝想了想,隨便在廢墟裡找了個地方,意識緩緩抽離夢境。

待他的身影徹底消散,或爬或跪的白骨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驚恐地往重朝呆過的地方看上一眼,頭也不回地飛速跑開。

……

重朝躺在床上緩了一會兒,意識才徹底清醒。

明明晚上在幻夢境裡沒做什麼,但醒過來以後,重朝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迷惑地扶著額頭,回想了一會兒昨晚的經曆,無果,隻好在宗應諭催促的敲門聲中下床洗漱。

洗漱完,他一如既往到宗應諭家吃了早飯。

宗應諭坐在飯桌另一邊,表情裡帶著股莫名的愉悅。

重朝奇怪地看了他好幾眼,他不但沒解釋,還異常溫柔地提醒重朝好好吃飯。

“記得不要在外麵亂吃東西。”他彎了下唇,“誰知道外頭的東西乾不乾淨,亂吃鬨肚子就糟糕了。”

重朝簡直滿頭問號,他什麼時候在外麵亂吃東西了?

宗應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笑著說:“是嗎?那最好不過。”

兩人在古怪的氣氛裡吃完早飯,宗應諭有事要去逐光人協會,收拾好碗筷,臨走前又一次叮囑重朝不要在外麵亂吃東西。

“就算覺得好吃,也先帶回來,我清理乾淨再吃。”

重朝沒奈何地答應下來,他才愉悅地離開。

稍微打掃了下房間的衛生,重朝也背上電腦包,前往學校寫論文。

和吉今天有研討,同樣來了學校。

毫不意外的,他交上去的論文又被導師噴得體無完膚,等研討結束,他就在圖書館外的空地上表演了一個滿地亂爬。

“我都是為了誰才會這麼慘啊!”他往台階上一坐,絲毫不在意來來往往同學的眼神,大聲譴責重朝,“所以你一定得把我要的東西找到,不然你就對不起我這個兄弟!”

重朝用力捏著鼻梁:“你先起來再說。”

和吉一蹬腿:“我不!你不發誓幫我找到,我就不起來了!我能不能畢業,全看你的了!”

他坐在台階上又喊又鬨地耍賴,搞得重朝異常頭大。

眼看有幾位教授都停下腳步看過來,重朝沒辦法,隻能先答應他。

和吉頓時高興了,一骨碌爬起來,又叮囑了重朝一次,就撒腿跑遠了。

被扔在原地接受各種目光洗禮的重朝:“……”

為什麼和吉越來越不靠譜了,到底是誰帶壞了他啊!!

眼看圍觀的人沒有散去的跡象,重朝也不敢繼續逗留,背著電腦包迅速跑出了學校。

他運氣不錯,剛到公交站,他要坐的車就來了。

匆匆忙忙上了車,他找了個座位坐下,長長吐出一口氣。

和吉也真是的,明知道那些東西寫的論文不靠譜,還非要用,導師不罵他罵誰?

畢竟導師也不知道寫論文的不是人啊。

有那個訓斥詭變物的精力,他自己在幻夢境裡寫寫論文不好嗎?時間明明就很充裕。

重朝偏過頭,彎著唇角,幾近透明的瞳孔倒映在車玻璃上。

“和吉不喜歡這樣的時間安排,不代表彆人不喜歡。”他掏出手機,自言自語道,“或許,我有機會找到下一個守門人了。”

他在手機屏幕上敲了幾下,輕而易舉調出本應在特殊波段裡才能顯現的逐光人論壇,沒有一絲停頓地——

登陸屬於宗應諭的賬號,隨手發布了一條委托。

【誠招守門人,工資機製為保底加提成,有意向者可聯絡帖主詳談。】

第114章 應逐循光(65)

或許是受到重朝突然發布委托的影響,宗應諭這天回來的比平時要晚。

他沒有詢問重朝為什麼要發那條委托,見重朝已經蒸好了米飯、洗好了菜,就脫下外套洗了個手,去廚房炒菜了。

兩人吃完晚飯,收拾了桌子,就和以往每一天一樣,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他們都沒有提起那條在協會裡引起了一些討論度的委托,就好像那條委托根本不存在。

一直到重朝睡著,進入幻夢境,宗應諭才登上賬號,打開後台,仔細篩選起聯絡他的應征者。

……

古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重朝在外城的廢墟裡找了一處還算完整的屋子,稍微修繕了下,坐在房簷下靜靜注視著被雨打濕的田地。

土壤很肥沃,可惜無人耕種,地裡野蠻生長的隻有一叢又一叢荒草。

花花綠綠的小蟲子從草叢的縫隙裡爬過,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啃食些什麼東西。

重朝沒有仔細分辨,隻是充滿遺憾地移開目光,琢磨著古城的安全屋大概沒必要單獨修建院子了。

如果說森林合適開發旅遊業,那以後的古城完全可以往農業方向發展。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勞動力來種地。”

重朝看了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的小雨,低低歎了口氣,認命地起身走出臨時小屋,冒著風雨往城裡去了。

比起與上次沒什麼區彆的外城,古城的內城就顯得殘破了許多。

原本還算完整的城牆缺損倒塌,植物被掩埋在混亂的廢墟裡,堅強地伸展枝葉,隨著風雨左右搖晃。

在靠近城牆角落的地方,還有很多老鼠蛇蟲在不停穿梭。

重朝定睛看去,隻見它們活動過的區域,城牆上都有細小的裂痕,比較寬的甚至能勉強讓老鼠通行。

重朝忍不住嘖了一聲,順著縫隙向城裡瞧了一眼,瞬間對上一雙宛如湖水的湛藍眼眸。

重朝愣了下,正試圖用泥巴堵住縫隙的少年更是發出一聲慘叫,驚慌之中跌坐在地,蹬著腿拚命向後挪動。

“哥哥!哥哥!救我!!有人來了!”

重朝到了嘴邊的歉意被這句話噎了回去。

他不解地看著滿麵驚恐的少年,視線再次相撞,對方眼眶一紅,當即淚流滿麵。

有腳步聲傳來,重朝隻是稍微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就繼續困惑地望著這個少年。

他不理解,對方明明就害怕到渾身都在發抖,腿軟得都站不起來,可哭泣的樣子卻看不出太多畏懼,反而是楚楚可憐更多。

那張梨花帶雨的麵孔,與肢體所表現出的緊張完全不同,比起條件反射的驚懼,倒像是一種博人同情的偽裝。

那對方到底是害怕還是不害怕呢?

重朝努力回憶著自己看過的教學視頻,很快就意識到,視頻裡沒有講過這種情況。

不過有一種情況恰恰與之相反,就是當事人表情極為恐慌、肢體卻充滿了曖昧的暗示,一般還伴隨身體接觸和“哥哥,對不起”“我不像姐姐”之類的措辭,能成功將楚楚可憐發揮到極致。

教學視頻通常將之稱為泡茶,那麼,與這種行為相反的動作,是不是可以叫“炒茶”?

重朝認真思索半天,無果,乾脆放棄思考,抱著手臂看這個少年表演。

在腳步聲停下的刹那,那個少年就猛地一擰身,伸手抓住了來人的衣擺。

他恐懼地啜泣著,哀哀道:“哥哥,我好怕!有外人!”

那片衣擺晃了下,身著長袍的少年從對方手裡抽出自己的衣角,緩緩蹲下身,平靜的眼瞳透過縫隙,與重朝的視線撞在一起。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穿著長袍的少年呆在原地,過了快半分鐘,臉上才露出一種可以被稱之為狂喜的神色。

“你、啊,不,您好!”他一把推開試圖再次攀過來的少年,語氣充滿期待和狂熱,“您就是蒼白聖土親選的代行者嗎?”

蒼白聖土?

重朝歪了下頭,頃刻想起今早在地下室裡看到的那尊雕像。

所以這兩個少年模樣的東西,就是那尊雕像的信徒?

那它們會不會是香橙爆爆珠奶茶味兒的呢?

重朝瞬間回憶起那種美妙的口感,沒忍住,彎起了唇角。

身著長袍的少年見狀愈發激動,無視另一個人形少年的低聲痛呼,一腳把它踹開,起身向內城城門的方向跑去。

隔著一堵已經開裂的城牆,它拔高了聲音。

“尊敬的代行者閣下,請您從城門入城!”

“這座古城之前出現了一點異象,現在我們整個卡拉迭安多族都無法從正門以外的地方離開內城了!”

咦,無法離開內城了嗎?

重朝的笑容淡了些,這個眷族看起來挺有腦子的,可是無法離開內城的話,就很難去外麵給和吉寫論文了。

那他豈不是還要再給和吉找彆的苦力?

重朝捏了捏鼻梁,實在有些苦惱。

穿長袍的少年扒在內城城門上,看到重朝這模樣,也不知道是腦補了什麼,立刻向重朝露出一個格外甜蜜的笑容。

“代行者閣下,這邊這邊。”它招了招手,清秀的長相幾乎和人類沒有差彆。

但是重朝一靠近,就在它身上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茉莉奶茶香氣。

隻一秒鐘,重朝看向它的眼神就變了。

這個氣味,可真是像宗哥買回來的那杯奶茶啊。

不,應該說是一模一樣。

原來這個眷族的能力是學習與模擬嗎?

那它們能模擬他記憶裡的氣息,又能不能模擬和吉的論文?

重朝淺色的眼睛稍微眯了眯,轉身走向內城城門,在長袍少年歡快的聲音中跨過大門。

眼前的景色忽的一變。

損毀的城牆消失了,覆蓋著爬山虎的高大石塊上,紅綢與彩燈交相輝映。

無數長相清秀的、妖豔的、俊朗的少年男女從房子裡鑽出來,站在街道邊好奇地向他張望。

茉莉奶茶的香氣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彙聚在一起,湧向他。

重朝不受控製地回憶起那杯不算太甜、有些冰涼、又格外討他喜歡的奶茶,淺色的眼瞳悄然泛起銀芒。

他提起唇角,露出一個不含絲毫愉快意味的笑容,偏頭看向身側的眷族。

“這是你們的歡迎儀式?”他問。

長袍少年左手搭在右肩上,深深躬下身,聲音甜蜜而熱忱。

“是的,這是我們的禮儀。歡迎您的到來,尊敬的代行者閣下。”

重朝哦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不錯。”

長袍少年直起身,笑容頓時真誠了許多。

它伸手比了個請的姿勢,開門見山道:“代行者閣下,您突然到訪,是蒼白聖土的旨意嗎?祂——那位偉大的意誌,是發現我族的困境了嗎?”

重朝不答反問:“你覺得呢?卡拉迭安多族是有什麼特殊之處,讓偉大的意誌都無法割舍嗎?”

這堪稱否定的話一出口,不少關注著重朝的眷族臉色就變了。

可長袍少年和它們不同,不但沒有生氣,語氣還變得恭謹了許多。

“您說的對。”它再次欠身,“偉大的意誌至高無上,我等不過是在祂榮光之下享受恩澤的卑微眷族,怎敢奢求如此殊榮?”

“但是啊,即便我等再卑微,對偉大意誌的信仰和尊崇也是純粹的。”

“我等願為偉大的主獻上一切,尊敬的代行者閣下,請您為我們指引侍奉主的方向。”

信仰和主嗎……?

重朝並不怎麼意外眷族與所謂的偉大意誌的關係,但在對方如此坦誠地吐出這個詞的時候,還是沒忍住輕哂一聲。

望著長袍少年抬起的麵孔,重朝麵不改色道:“想法挺好,但你們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

長袍少年表情一頓,扯了扯嘴角,頗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雖然我族很是弱小,但我族對主的虔誠不比任何眷族差,您這樣否定我們,未免有些武斷了吧?”

竟然還會用武斷這種非常人類化的詞語?

重朝多看了少年兩眼,語氣依舊冷淡而嘲諷:“光虔誠有什麼用?就你們這自身難保的樣子,不拖後腿就算好的了。”

長袍少年沒有說話,街道上原本有些不滿的少年男女們也陷入了沉默。

重朝不等它們開口,自顧自質問道:“連外城都出不去,你們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前段時間整個古城都是你們的地盤,海港與沉淵海之間的大門鑰匙也由你們保管,彆告訴我,你們連鑰匙也丟了。”

長袍少年的臉色刷得白了,好些個少年男女下意識退回屋裡,所有眷族幾乎都把心虛寫在了臉上。

重朝麵無表情道:“真的弄丟了?”

長袍少年沉默許久,艱難道:“那扇滄流之門,可能確實已經被打開過了。”

“但是、但是!”它猛地抬起頭,表情異常可憐哀婉,“我們真的一直好好保存著鑰匙!滄流之門被打開,是因為一個意外!”

重朝:“什麼意外?”

長袍少年臉色更糟糕了。

它憤恨道:“我們被人類算計了!那個人類,那個特質來源於主的人類,根本就是被人類和風暴執政官選出來的幌子!”

“我們真心實意接納他,可他呢?卻引來了兩個危險的存在!”

“要不是萬千草木之主的信徒從外麵打破了風暴執政官的覺醒,我們恐怕連內城也保不住。”

“我不明白。”它握緊了拳頭,眼眶微紅,清秀的麵孔上露出與上一個少年如出一轍的楚楚可憐,“那個沒用的人類怎麼就能得到主的蔭蔽,沐浴主的光輝?他怎麼配覺醒棲止之地這樣的頂級特質?!”

這個特質甚至還能和它們保管的鑰匙共鳴!

重朝的視線淡淡掃過它,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那你的意思是,蒼白聖土、偉大的意誌,祂選錯了覺醒這份特質的人類?”

長袍少年猛地一怔。

重朝輕笑一聲,眼中滿是深意:“我建議你想好再回答。”

第115章 應逐循光(66)

長袍少年臉色青白交加,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我怎麼會質疑偉大的主?尊敬的代行者閣下,是我措辭不當,讓您誤會了。”

重朝不置可否。

它眨了下眼睛,眼眶發紅,眼神充滿可憐與哀求,表情逐漸變得自然。

“我不是故意的,閣下。”它的語氣也變得輕柔,每一根頭發絲都寫著努力,“我對偉大意誌的忠誠日月可鑒,剛才我口不擇言,隻是因為被困在這裡太久了,沒有辦法好好控製情緒。”

“請您相信我的虔誠,也相信我的真心。如果我一時地口誤讓您感到不快,那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少年緩慢地蹲下身,一手扯著重朝的衣角,以仰視的姿態柔軟地望進重朝眼中。

重朝垂下頭,對上它楚楚可憐的神情,輕輕彎了下唇。

這個人形生物並沒有躲開重朝的視線。

它的眼神是那麼真摯,表情是那麼無辜,可它過分用力的表演已經暴露了它的心虛。

所以,這個眷族對它們信仰的偉大意誌,也不是那麼信任的嗎?

重朝俯下身,捏住少年的脖頸,細細打量它兩眼。

長袍少年緊張地吞了口吐沫,順從地將下巴搭在了重朝虎口上。

重朝又彎了下唇。

這個眷族看起來非常害怕啊。

它在害怕什麼?

從幾年前,藍星剛出現災變的時候,古城不就已經是它們的地盤了嗎?

幻夢境和現實的流速不同,它們經營古城的時間甚至長達數百年,背後還有一位“偉大的意誌”撐腰,它們有必要害怕嗎?

又或者,它們害怕的,本來就是那位“偉大的意誌”?

重朝笑了一聲,語氣變得格外輕柔。

“是這樣嗎?可我從你的身上,並沒有感受到什麼虔誠而無畏的意誌,隻有怯懦的恐懼。”

長袍少年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

重朝緩聲道:“你在擔心什麼?難道你覺得蒼白聖土沒有這樣的力量,掌控古城的一切?”

長袍少年哀哀看了重朝一眼,淚水在眨眼間從眼角滾落。

“您誤會我,也誤會整個卡拉迭安多族了。”它小心翼翼道,“我們當然不會質疑蒼白聖土的偉大,隻是我們太過弱小,確實無力應對古城的變故。”

重朝不鹹不淡道:“哦?”

長袍少年見他沒有馬上發難,心道一聲有戲,稍微晃了晃身體,擺出一個更加惹人憐惜的姿勢。

它解釋道:“您知道的,我們卡拉迭安多一族都不擅長爭鬥,覺醒的特質也是以引誘和控製為主,連突破時空的能力也沒有。”

“自從快兩個月前古城遭遇突襲開始,我們就失去了對古城的掌控權,也沒有力量去聯係主的代行者和眷屬了。”

是這樣嗎?

重朝若有所思地鬆開手,沒有錯過少年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表情。

少年渾然不覺重朝態度有異,見狀立刻跪坐在地上,語氣愈發乖巧。

“我和族中弟妹商量許久,懷疑古城的權限已經被新生的風暴執政官收回。”

它記得很清楚,那位執政官是個人類小女孩,不知道年齡有多大,但身上已經表現出了強大的特質。

長袍少年想起那天的景象,心頭一陣顫抖,忍不住低下頭。

“代行者閣下,您的知識比我們更廣博。像這樣兼具人類身份和眷屬特性的超凡者,哪怕沒有完全覺醒,她獲取執政官的權限,優先級肯定也比我們更高吧?”

“以她的能力,獲取權限隻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一天在混亂中,她甚至還行借助從沉淵海湧來的風雨完全覺醒特質。”

如果不是隔壁森林的鄰居們遇到了一點麻煩,聯手渡生會阻止了她的完全覺醒,它們卡拉迭安多族恐怕已經完全葬送在這裡了。

長袍少年不覺得它們能打過對方,因此隻想趕在對方再次覺醒之前逃回它們的住所。

當然,無論是它,還是其他眷族,都覺得她很快就會二次覺醒,到時候再做打算就已經來不及了。

對方可是土生土長的人類,一旦被對方堵在古城裡,會有什麼下場還用想嗎?

但這樣的話,它不可能直接講出來。

它隻是淒淒切切地說:“為了傳播主的榮光,我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可我們的實力太差了,又弄丟了鑰匙,繼續留在這裡不但幫不上忙,可能還會拖後腿,還不如先回去。”

“尤其、尤其——”它抬眼,怯怯地看著重朝,“這個世界和我們以前經曆過的世界不一樣。”

“它太怪誕了,也太恐怖了。”

“是嗎。”

重朝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聲,一把攥住長袍少年的脖頸,生生把它提了起來!

長袍少年本能地掙紮了一下,卻換來重朝更重的力道。

“但我沒有從你的身上看到任何無畏和虔誠。”

重朝重複著這個結論,瞳孔裡有細碎的銀光在流轉。

“眷族是承受偉大意誌恩惠而生的種族,理應無畏無懼,竭儘全力證明自己的價值。可你在說什麼?”

“這個世界怪誕,恐怖,所以你就要放棄你的信仰?”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要帶著族人離開這裡,還是願意前往現實搏一搏將功贖罪的可能?”

“不是這樣的!”

長袍少年暴喝一聲,一張清秀的麵孔脹得通紅,巨大的憤怒讓它嘴唇嗡動,胸口不斷起伏、

不是這樣的!

它們根本就不是因為蒼白聖土誕生的眷族!

曾經它們也有屬於自己的世界,隻是在不知不覺間,就被蒼白聖土和其他的眷族入侵了而已。

整個卡拉迭安多族麵臨著滅亡的命運,為了保證族群的延續,它們不得不成為蒼白聖土的信徒,從此為祂所用。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它們都已經放下了當年的事情,承認蒼白聖土是值得信奉的偉大意誌,可它們既然不是原生的眷族,實力又怎麼能和一般眷族相提並論?

彆的眷族犯了錯,或許前往現實真的能搏出一個未來,但它們不可能。

前往現實隻會要了族人們的命!

長袍少年屈辱不已,赤紅著眼睛瞪著重朝,卻不敢真的說出它的想法。

在它看來,身上有著和蒼白聖土相似氣味的重朝必然是真的代行者。對方不可能不知道它們一族的來曆,卻偏偏用了這樣的說辭,明擺著是要羞辱它們。

它不能點破對方的心思,甚至不能解釋太多。

誰讓它們的先祖當年投誠時,說了類似“我們不會比原生眷族差”之類的話,這時候被嘲諷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視線從族人驚恐的臉上掃過,長袍少年垂下頭,含著淚小聲向重朝討饒。

它不能看著族人去送死,隻要能改變重朝的意誌,被羞辱就被羞辱吧。

長袍少年極儘自我貶低之能,將卡拉迭安多族說的連普通人類都打不過,總算看到重朝漸漸露出動搖的神色。

它心頭一喜,再接再厲。

重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彆叨叨了。也沒指望你們能派上用場。”

長袍少年可憐地道歉:“是我們太弱了。”

重朝冷淡道:“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沒用的。既然你們不想去現實,那就算了。反正你們回去以後會受到什麼處罰和我沒有關係,你們自己想好就是了。”

長袍少年大喜過望,連聲讚美重朝的寬宏與仁慈,表示不管最後卡拉迭安多族會有什麼下場都是它們應得的,與重朝無關。

重朝打斷了它的廢話:“你話太多了。”

長袍少年閉上嘴,他才繼續道,“我原本是打算帶你們去海港,走通往現實之門的。現在你們不準備去了,那就重新把慶典祭祀辦起來。”

“隻有重啟祭祀,我才能定位坐標打開通道,送你們回去。”

長袍少年一愣,茫然道:“重新舉辦祭祀?可是、可是……”

之前它們為了聯係上蒼白聖土的眷屬,已經消耗了大量祭品啊!

它機械地回過頭,對上了族人們驚慌而崩潰的視線。

是啊,怎麼能不崩潰呢?

在這兩個月裡,它們一共舉行了三次祭祀,因為沒有人類補充進來,每次都犧牲了大量族人。

現在住在城南的這些,就是它僅剩的族人了。

不管能不能聯絡上眷屬,再來一次祭祀,它們還有幾個能活著回去呢?

這位代行者,難道是想直接處理了它們?

長袍少年想要求情,就聽到重朝再次開口:“古城的外城有不少田地,你知道吧?”

少年愣愣點頭:“知道,我們見過。田地怎麼了嗎?”

重朝回過頭,奇怪地看了它一眼:“怎麼了?你還問怎麼了?你要祭祀,難道不提前準備好祭品?”

長袍少年迷惑道:“當然要提前準備祭品,可是這和田地有什麼關係?”

重朝理所當然道:“怎麼沒有關係?你要準備祭品,不得提前種好麥子和水稻,再飼養一些合適的雞鴨牛羊或者兔子嗎?”

麥子?水稻?

雞鴨牛羊?

長袍少年愣了幾秒,眼神陡然變得不善。

它扯了下唇角,垂著眼皮,掩飾眸中的懷疑。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主喜歡的不一直是人類的口感嗎?祂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喜好?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我們之前的祭祀才失敗了?”

不隻是它,更多卡拉迭安多族的人形生物都從窗戶邊探出頭來,一雙雙神似人類的眼睛裡充滿了審視。

無數目光在這一刻變得有如實質。

重朝就像沒感覺到它們的質疑,麵不改色地嫌棄道:“虧你也知道這點,那之前都準備的是什麼?”

他抬起手,指向一棟房子的牆邊,“還愣著乾什麼,那裡那麼大一隻兔子,不趕緊抓起來,還想讓祭祀繼續推遲嗎?!”

重朝的嗬斥非常冷厲,不少人形眷族都被嚇得瑟縮了一下,連長袍少年都下意識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它們統統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個躲在內城城牆與房屋牆壁之間的,好像也是一個眷族啊?

它們叫什麼來著?內利斯族?

長袍少年的視線從對方頭頂的兔耳上劃過,恍然大悟。

原來代行者口中的兔子是小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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