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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找過來,見到的都是被處理掉的畸變體,完全沒有見到活口。

而距離神眷者最近的兩次,真正查下去,所見的又都是渡生會的人。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慶典場地,孟有昔真的會懷疑,神眷者其實隻是渡生會編出來的存在。

空氣中的靈源開始彙聚,汙染也變得越發濃重。

這輩子的調香師已經和他上輩子所知的那個普通人不一樣了。

她並不是很在意彆人的死活,啟動儀式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會造成什麼後果。

孟有昔以最快速度處理掉彆墅內彙集的老鼠,轉到沒有封窗的窗口向外一看,逐漸積滿了雪的荒草叢中,已經有“小動物”發生了畸變。

……

“走開!走開!什麼鬼東西,不要過來!!”

渾身遍布骨刺和利齒的巨型老鼠被石塊擊中,來不及反擊,恍惚就壓過了本能,踉蹌著跌倒在地。

夏瑾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抄起另一塊趁手的石塊,一邊可憐地嗚嗚叫著,一邊撲到老鼠頭邊,手起手落,狠狠將石塊砸向它的腦殼。

已經畸化成詭變物的老鼠雖然長出了一身厚厚的骨骼,但防禦變得格外脆弱。

並不算很沉重的石塊落下,詭變物掙紮了幾下,很快就瞪著血色的眼睛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血液濺在雪地上,染紅了一片地麵。

夏瑾見狀,哭得更厲害了。

正準備上前幫忙的漆櫟:“……”

一手托著下巴的重朝:“……”

嗯,不管怎麼說,隊友願意迎難而上、突破自我,都是一件頂好的事情。

如果哭聲不是那麼大、反應不是那麼激烈就好了。

漆櫟被他哭得頭疼,捏了下鼻梁,轉頭擊殺了另一隻試圖竄上來的詭變物。

“為什麼突然出現了這麼多詭變物?”漆櫟不解地說,“而且靈源和汙染都變濃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重朝偏了下頭,並沒有動手:“可能是有誰啟動儀式了吧。”

漆櫟愣了下,但沒有懷疑重朝的判斷,隻是臉色有些不好看。

詭變物沒有理性,是不可能使用儀式的,也就是說,在不久之前,這個廢棄彆墅區應該有不對勁的人在。

他立刻想起那幾隻行為古怪的老鼠,頓時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或許,他們進入小區的整個過程,都被對方看在眼裡。

“他是想用這種方法直接耗死我們嗎?”漆櫟不快道。

風從重朝身邊穿梭而過,兩隻詭變物無聲無息地倒下,徹底失去了生命跡象。

他彎了下唇,眼中卻沒有笑意:“那不一定。她的目標可能和我們沒關係。”

漆櫟迷惑地抬頭:“啊?那這些詭變物……?”

重朝沒有回答,抬起眼睛,看向29號彆墅的樓梯口。

聽到哭聲跑出來查看情況的孟有昔站在那裡,表情和身體都格外僵硬。

重朝頷首,向他打招呼:“早上好。”

孟有昔好像噎了一下,沉默了兩秒,才幽幽地說:“現在已經是中午了。”

重朝從善如流道:“那,中午好?”

孟有昔:“……”

他閉了下眼睛,明智地選擇不和重朝計較。

他轉頭看向漆櫟,詢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漆櫟下意識看了看重朝,發現他沒什麼反應,就試探性地回答道:“因為我們接了一個官方委托?”

孟有昔:“……”

漆櫟仰著頭,竟從這位前輩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譴責。

他也沉默了,並在心裡扣出一個問號。

雙方對視一眼,孟有昔默念著“我不生氣”,緩緩轉開了視線。

“官方委托?委托編號是多少?”

夏瑾終於從恐懼中緩過來,聞言下意識開口:“K632。”

孟有昔拿出設備,翻到委托板塊看了一眼,異管局還真對外發布了這麼一個征召委托,還不單是麵向逐光人的,是麵向所有協會組織的。

Well,fine。

他無語地收起設備,果斷改變了說辭:“這個委托雖然隻說清理29號廢棄彆墅,但這裡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所有詭變物都得處理,汙染也需要儘快清理。”

夏瑾和漆櫟點點頭,重朝眼中染上一點笑意。

孟有昔假裝沒看到重朝的表情,繼續道:“你們對付這裡的詭變物不成問題,但這裡的汙染太嚴重了,一般設備清理不乾淨,你們最好儘快叫協會的人來支援。”

夏瑾剛要點頭,卻聽出了一點不對。

他有些困惑地問:“大佬你不打算管這裡的詭變物嗎?”

孟有昔鎮定地說:“我有彆的事情要做。”

原來是這樣。

不明真相的夏瑾和漆櫟都覺得自己知道了,連連表示會努力清理詭變物的,大佬就去忙吧。

重朝又衝孟有昔微笑了一下,孟有昔頭皮發麻,迅速轉過身,擺了擺手,就在風的挾裹下離開。

夏瑾忍不住露出一個羨慕的表情:“我什麼時候能這麼厲害?”

漆櫟:“……”

他看了看真心實意的夏瑾,又看了看地上死無全屍的詭變物,明智地選擇保持沉默。

重朝倒是彎了彎眼睛,溫聲說:“詭變物太多了,先處理這些東西。”

夏瑾哦了一聲,順著重朝的視線看去,一堆長相醜陋的詭變物正擠擠挨挨向這邊湧來。

他頓時露出無助的表情:“我們什麼時候向協會反饋這裡的情況?”

第147章 風雪載途(22)

重朝看著那些口水滴答滴答的詭變物,沒有一秒猶豫:“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現在就聯係協會吧。”

夏瑾連聲說好,飛快拿起手機聯係協會的後勤人員。

他說話的速度極快,漆櫟被灌了一耳朵“汙染濃度很高”“詭變物很多”“畸變速度加快”,不由抽了抽嘴角。

默默轉過頭,漆櫟低聲問重朝:“協會的人等會才能到,我們現在怎麼辦。”

重朝沉默了幾秒,閉了閉眼睛道:“我們先處理這些詭變物,能處理多少是多少。”

漆櫟沒有異議,小範圍控製空間,開始擠壓那些湊在一起的詭變物。

詭變物發出哀嚎,試圖衝上來殺死襲擊它們的人,可在空間的作用下,它們連一步都動不了。

夏瑾反複強調完要早點派人來,看到漆櫟已經進入戰鬥,嫌棄了一下那些醜陋的詭變物,也衝上去幫忙。

一隻個頭稍小、卻散發著更危險氣息的詭變物從斜側悄悄靠近,正要對漆櫟發起突襲,重朝的目光就投了過去。

【嘩啦——】

有海浪拍打石塊的聲音響起,視野中產生了它所無法理解的幻象。

古怪的景色迅速下沉,很快就沒入一片幽深的黑暗。

銀色的龐然大物從黑暗中巡遊而過,黑暗浮現出幽藍的色澤。

一個它本不該理解乃至產生的念頭出現在它腦中——

這裡是海底。

這裡果然是海底。

下一刻,它的大腦就被徹底清空,化作鮮紅的血雨,隨著雪花一起漂飄落。

漆櫟和夏瑾抽空看了一眼,都向重朝露出一個“你怎麼如此凶殘”的慘不忍睹表情,也沒多想詭變物死亡的真正原因,繼續配合著對付剩下的詭變物。

重朝多看了滿地血色一眼,也加入了清理詭變物的行列。

……

“呃……唔!!”

副主教江萊捂住右眼,血水順著他的指縫流下,受到創傷的眼睛幾乎無法視物。

疼痛讓他的太陽穴不斷抽搐,他卻完全不在意這份痛苦,稍微喘勻了氣,就忍不住開始大笑。

“我猜對了,是真的,是真的!”

他興奮睜大眼睛,疼得直抽冷氣,還是忍不住手舞足蹈。

甜蜜的香氣中,穿著黑色長裙的女性捂著唇咳嗽幾聲,儀式造成的空間轉移讓她的身體越發虛弱。

但她的聲音依然冷靜:“猜對了?你通過老鼠的眼睛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你看到過的東西。”江萊此刻心情極好,並不介意給他眼中的蠢貨解惑,“那個位於海底的銀色巨物,就是欽天司的本體。他確實有本體,而且把本體藏在了沉淵海中。”

這倒是也不奇怪。

江萊在心裡說,畢竟是一個差一點就在晉升篩選裡成功的幼苗。這位欽天司的靈魂可能已經在改變,但質變的過程被幾位偉大意識強行打斷了。

於是,他的靈魂無法撐起新生的身軀,隻能選擇一個普通人類的身體寄居。

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本體,當然要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還有什麼地方比宗應諭身邊更安全?

縱使江萊對宗應諭一千個一萬個看不上,他也必須承認,能夠與萬千草木之主同歸於儘的宗應諭,確實是這片土地上最強的人。

“所以欽天司當然會藏在沉淵海中,那裡是宗應諭的地盤。”江萊喃喃道。

調香師沉默幾秒,不算很意外江萊的結論。

但她依然感到疑惑:“既然他有本體,又寄居在彆人身上,那幾個月前,他為什麼那麼容易受到刺激?”

時至今日,調香師早已意識到,當時的重朝受刺激程度不深,甚至還能控製自己受刺激的程度,但受到刺激這件事卻不是假的,上次甚至差點翻車。

如果他真的有本體,那他為什麼這麼容易受刺激?

江萊不以為意道:“他是在刻意保持自己的認知和寄宿體基本一致。”

雖然重朝的靈魂比起他的本體來說過分弱小,完全可以稱得上營養不良,但對於普通人類而言,這樣的意識還是太龐大了。

如果不加以控製,那具寄宿用的身軀恐怕會在一瞬間,砰的一聲直接炸開。

“就像你所操控的那些小老鼠一樣。”江萊笑道。

調香師臉色沉鬱,冷冷看了他一眼。

江萊聳了聳肩,並不在乎。

其實眷族寄生人類也是這個道理。

保持認知與被寄宿的人大致相同,是眷族長期寄宿人類的基本條件。畢竟它們的意識相較人類龐大太多。

正是因此,眷族在寄生人類後,才會緩慢地悄悄改變對方的各種認知。

除此之外,欽天司寧願冒著受到的刺激的風險,也一定要維持認知,還有一個特殊的理由。

江萊道:“他要隱藏他的本體。對他這種晉升到中途失敗了的幼苗而言,徹底完成晉升會成為一種本能。”

巧的是,隻要本體完成了升格,脆弱的靈魂隻要補充夠營養,就真的有可能完成晉升。

“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盯上蒼白聖土閣下,甚至暫時叫走了守在沉淵海中的宗應諭。”

不得不說,重朝這種近乎豪賭的行為還是有些成效的。

但這還不夠,於是他開始打神跡的主意。

江萊放下捂著右眼的手,受傷的眼睛已經不再流血,但模樣非常可怖。

他毫不在意調香師冷漠的表情,笑吟吟道:“但這一切建立在他的本體平安存在的前提下。”

“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為了隱藏本體,才甘願承擔其他的風險。”

甚至為了保護本體,重朝還要求宗應諭將自己分成兩半,一半守著本體,一半守著靈魂寄居的軀體,做出一副寄宿體也很重要的樣子。

江萊在小操場上轉了一圈,有些焦躁地說:“他的本體肯定在沉淵海,但有幻夢境在,我們沒有辦法確定具體的坐標。要從現實裡想辦法。”

既然重朝現在使用的身體是彆人的,那他一定還存在一個曾經使用過的真實身份。

“要找到這個身份,要找到這個身份。”江萊有些神經質地咬著指甲,忽然抬頭,“他絕對不是原來的重朝,什麼父母弟弟,都是假的。我需要一張名單,一張當初參加過篩選的人員名單。”

調香師冰冷的神情頓了下,抬起眼,頗有些不可思議地扯了下嘴角:“你的意思是,讓我去給你找這張清單?”

江萊下意識說:“你在異管局——”

調香師打斷道:“我不在異管局,我是渡生會的教徒。”

江萊一頓。

調香師見狀,冷笑道:“你要是真的很想要這份清單,不如去問問我的養父。他既是局長,又是重生者,想來比我更清楚。”

她的眼神帶著一點探究,表情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完全不介意江萊知道她的真實意圖。

江萊又沉默了幾秒,也扯了下嘴角:“懷先生確實應該清楚。但是很可惜,蒼白聖土的降臨導致他產生了嚴重的畸變,一開始他還能保持理智,隻是隨著現實世界靈源濃度增加,現在的他幾乎已經沒有理性可言了。”

這就是拒絕交出懷光濟的意思了?

調香師冷笑一聲,閉上了眼睛。

“你們兩個偽君子,倒是挺惺惺相惜的。”

江萊不在意地說:“倒也不能這麼說,我們隻是比較現實。”

比起虛偽的拯救世界、拯救人類,他們的目標難道不是更實在?

“現實?你還挺會往臉上貼金的。”

沙啞的笑聲在兩人頭頂響起,打火機被按動的聲音響了一瞬,旋即,有火光於風雪之中亮起。

“難怪你能和懷光濟那個叛徒混在一起,你們確實如出一轍的虛偽。”

江萊和調香師臉色都是一變,迅速向後拉開一段距離,猛地抬起頭來。

就在距離他們不太遠的教學樓上,一個人蹲在二樓窗戶外的窗台上,手裡捏著一個剛點燃的打火機。

他的麵孔瘦削,神情極度憂鬱,眼神中還帶了點兒自嘲的意味,配上略有些淩亂的中長發,更顯得他身上充滿了文藝氣質。

這人……有點眼熟。

江萊一時間有些想不起對方的名字,思及對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覺靠近他們,臉色不由更加糟糕。

有這樣能力和實力,上輩子絕對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既然對方叫懷光濟叛徒,那就是異管局的人?

文藝青年一直盯著江萊,見他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沒忍住,又笑了一聲。

“你不記得我了啊。”

他邊笑邊歎,一不小心被自己嗆到,頓時咳嗽起來。

我該認識這個人嗎?

江萊警惕地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隻是疑問盤旋在他腦海裡,他忍不住暗暗向調香師投去疑問的目光。

調香師眼觀鼻鼻觀心,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她清楚,【蔚然風】孟有昔曾在宗應諭和滿院子異化種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潛入了重朝家,他的特質根本不是天賦兩個字能簡單概括的。

連宗應諭和重朝都能騙過,悄無聲息出現在渡生會最隱秘的據點很奇怪嗎?

但對方的語氣,顯然“上輩子”就認識副主教了。

調香師心頭一動,難道,孟有昔上輩子也來過這裡?

那他是背叛了,還是……被欺騙了?

想到某種可能,調香師本能地向孟有昔看過去。

果不其然,孟有昔半闔著眼,輕輕皺著眉,嘴唇卻顫了顫,不由自主提起一個不算大的弧度。

那是一個充滿了遺憾的表情。

“我本來以為,我至少救下了一些孩子。”他的聲音更沙啞了,“結果錯的是我啊。”

“他們是孩子,也是渡生會的預備信徒。”

第148章 風雪載途(23)

【蔚然風】孟有昔,前藝術生,現異管局第四小分隊隊員,本不屬於攻堅隊,但因為剛重生時期的行為,被梁琤安強硬地借調到了攻堅隊。

他本就是一個悲觀又固執的人,重生前留存的少許記憶和重生所支付的部分代價讓他性格更加偏執。

就像他曾經不顧可能的後果、也想殺死欽天司一樣,如今的他執著於追蹤神眷者的存在,哪怕數次遭遇打擊都沒有放棄。

因此,在順著風傳來的訊息與香氣一路前行的過程中,即便他已經漸漸察覺到要去的地方有些眼熟,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他還是沒有選擇停下。

如果曾經的他的確弄錯了,那或許現在就是彌補錯誤的時機。

就算他很可能因此失去什麼,他也絕不會退縮。

他的預感沒有錯。

一路順著香味找到渡生會最隱蔽的駐地,他既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所學校——

那是他上輩子死亡的地方。

他曾為了保護學校裡的孩子,在這裡與欽天司對抗,最後失去行動能力,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睜睜看著一個一個孩子走向死亡。

那時候他不明白欽天司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偏要用這種方式折磨他,但現在他明白了,欽天司沒有折磨他的意思,不殺他純粹是因為,他還算是個純粹的人類。

哪怕是眼瞎的蠢貨,那也是人類。

而欽天司,對處理礙事的人類興趣缺缺,他隻要保證沒人能影響他就夠了。

孟有昔在破舊的學校門口停下腳步,仰著頭稍微看了一會兒。

他的很多記憶其實都隨著重生模糊了,唯有這所學校的信息,還深深印在腦海裡。

這所學校因為位置偏僻,處於山區,在周圍幾個村子搬遷後就被暫時撤銷了。

上輩子災變兩次加劇後,各地城區的異化種和詭變物數量越來越多,那時候人們不知道異化種其實還是人類,逐漸就把聚居地從城市轉移到人員相對稀少的山區。

至少在這裡,災變後形成的詭變物和異化種數量都要少一些。

如何躲避和對抗詭變物的課程也在幾年之後加入了基礎教育。

是的,雖然災變發生了,末世來臨了,但國家還是沒放棄教育。

曾經被撤銷或者廢棄的學校,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被重新啟用。

麵前這所學校就是這樣。

上輩子,這裡主要教授的就是特質使用、自我保護等知識,也在當時的異管局備過案。

現在看來,懷光濟那個叛徒,上輩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搭上了渡生會的線。

孟有昔閉了閉眼睛,心頭湧起一股崩潰。

但這種崩潰感很淡很淡,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酸楚和看透一切的冷淡。

原來這麼早,渡生會就占據了這所學校,原來學校裡的學生真的不是正常人,原來欽天司殺的人真的有問題。

這怎麼不能算是一種嘲諷呢?

孟有昔深吸一口氣,提步走進學校。

他想,他已經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義。

他不清楚還有多少神眷者留存在這世界上,渡生會又和神眷者有什麼關係,但從上輩子重朝的行為看,他們無疑有著和詭變物相似的特點。

或許,他們特質就來自那些突然降臨的外神。

自詡將主宰世界、從來看不上神明的人,本身所驕傲的力量就來自於外神,還恰好選了“神眷者”自稱,這不也是一種嘲諷嗎?

“雖然一路調查下來,我沒有達成我的目標,但至少,我可以糾正錯誤。”孟有昔自言自語道,“至於神眷者,既然他們的特質來自外神,那重朝應該會處理。”

他稍微頓了下,自嘲地嗤笑一聲。

“剛重生的時候,我還想,我們能自己處理好一切。但到頭來,我卻要寄希望於欽天司,這不又是一種諷刺嗎?”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相信,人類絕不是一無是處的殘渣。

孟有昔融入風中,輕輕的低語被風吹散。

“就算是我,也可以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

風雪變大了。

孟有昔觸動了風,身影瞬間被飄落的雪花遮掩,消失在副主教江萊的視野中。

江萊臉色一冷,身周的空間無聲割裂,變成足以絞碎生靈的亂流。

他向後退了兩步,警惕地注意著四周,不是不想主動出擊,實在是以他的感知力,根本無法確定孟有昔的位置。

這片天地之間流動的風既像是孟有昔,又像是普普通通的風,以至於孟有昔似乎無處不在,又似乎哪裡都不在。

到了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孟有昔的能力有多奇異。

難怪調香師不願意和這家夥交手,直接動用懷光濟留下的儀式撤退了,這家夥是真的難搞。

隱約猜到孟有昔是怎麼找過來的,江萊略微偏了下頭,刀子般的眼神落在調香師的身上。

調香師沉吟著,對他的目光熟視無睹。

這位蔚然風,好像比她知道的還要厲害一些。

不愧是能騙過溯源之影和欽天司的人,看來她最好還是不要摻和進這場鬥爭。

桂花的香味略微變濃了,調香師做出一副警戒的樣子,緩緩後退。

草!

江萊注意到她的動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剛想破口大罵,襲來的利刃就讓他心頭一顫。

強烈的危險預感讓他顧不上管調香師,立刻控製空間,在身前張開一張防護網。

“吱——”

風與空間形成的網碰撞,掀起一陣詭異的蜂鳴聲。

雪花瞬間被漾出的無形波浪扯碎,無力地向四周飄遠。

調香師受到波及,即使迅速捂住耳朵,鼻腔裡依然淌出了猩紅的鮮血。

江萊同樣受到了衝擊。

他是孟有昔的第一目標,就算及時做出反應,還是被震得後退了好幾步,臉色也迅速慘白一片。

些許血液從他脖頸邊、肩膀上滲出,他一手抓著胸口的衣服,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誰?!”他失聲質問,“你的風刃怎麼能穿透空間?”

他的特質來自裂星奏響之風。

那位偉大意誌雖然主要權柄是無夢的碎裂時空,但在無休止的吞並和擴張中,祂也曾從彆的神明身上扯落過部分風的權柄。

因為他足夠有用,偉大的裂星之風親自為他強化了特質,使他雖然不能操縱風,但特質構成的空間對風有很強的抵抗性。

彆說是普通風刃了,就算是真正來自沉淵海的颶風,都不一定能穿透他的空間。

但是,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異警,竟然穿過了他的空間,傷到了他!

一個恐怖的猜測在他腦海中成型。

江萊扯了扯嘴角,目露凶光:“你的特質也被強化過?你竟然是欽天司的信徒。”

風凝滯了一瞬,飄落的雪花似乎都染上了無言的不解。

江萊卻越想越覺得正確,唇邊的弧度越扯越大。

“好啊,真好啊。虧我們還以為,他一直在抗拒獲取信仰,原來從那麼早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暗中吸收信仰,積蓄力量了。”

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條路是諸神都走過的,如果早就決定了走這條路,他為什麼不直接加入諸神之中?

有熟悉信仰獲取方式的引路人不是更好嗎?

風變得更慢了,江萊以為自己說中了,凝視著虛空,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難道……他的目標其實是深邃黑暗的淚滴、追逐無光之夜的空殼?”

沉淵海的陰影權柄,不正是自那位神明身上扯落的嗎?

江萊嘲諷地哈了一聲:“所以到頭來,這個看起來很堅定的欽天司,最終想做的,也不過是吞噬其他偉大意誌的權柄而已。”

難道他以為,這樣就能獲取足夠的營養、滋養他那脆弱的靈魂了嗎?

何其可笑!

越是脆弱的靈魂,就越無法承擔更多的權柄。不是有句話叫虛不受補嗎?就是這個道理。

江萊又往後退了一步,身邊更多空間割裂,甚至使他的輪廓邊緣產生了一種模糊的毛刺感。

這個情報很重要,他不能倒在這裡,必須儘快把消息告知幾位偉大的意識。

迅速改變了想法,江萊毫不猶豫動用了隨身攜帶的奇物。

“哐——!!”

巨大的響動從不遠處傳來,並不算老舊的一棟教學樓牆麵忽然倒塌。

雪花飛旋,塵土彌漫。

巨大的、肢體糾纏的、繚繞著火焰的詭變物從缺口裡走出,所過處不見死物燃燒,卻見樹木與蟲鼠儘數被焚成灰燼,如同洪流一般向它彙聚而去。

調香師猛地悶哼一聲,蒼白的臉色泛起些許青灰,眼中卻燃起濃濃的憎恨與怒火。

她的表情難看極了。

那些被奇異火焰灼燒的老鼠,基本都是她控製的小動物。

小動物被殺死,她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但這不是讓她神色大變的根本原因。

她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她認出了那隻詭變物。

——懷光濟,將她當作代價支付給外神的養父。

她猛然回頭,隻見孟有昔感受到威脅,重新顯出身形,警惕地戒備著對方,而江萊那個狗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不是很意外。

算那個狗玩意跑得快。

調香師神情愈發冰冷,深吸一口氣,複仇的願望劇烈燃燒著,甚至衝淡了繼續活下去的想法。

她啞著嗓子開口:“孟先生,我的情況你應該清楚,懷光濟現在的實力你應該也能感受到。你有沒有聯手的想法?”

孟有昔沒有說話,隻冷冷瞥了她一眼。

“看來你不相信我。”

調香師不意外他的反應,充滿仇恨的目光在詭變物身上掃了一圈,空氣中的香氣驟然濃烈起來。

“那也無所謂。我要向他複仇,隻要能殺死他,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她這樣說,“你最好不要妨礙我。否則,我會采取一些極端手段。”

孟有昔終於開口了:“什麼手段?”

調香師倒不介意給他解惑:“我會直接啟動儀式,尋求神降。”

第149章 風雪載途(24)

調香師沒有說謊。

孟有昔很快就意識到,這個立場與上輩子完全不同的女孩,內心對懷光濟的恨意已經超越了所有念頭。

他不奇怪對方手裡有能夠祈禱神降的儀式,畢竟她這輩子是渡生會的中流砥柱,但他實在是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會如此憎恨懷光濟。

是因為那個需要消耗她生命力的特質嗎?

但她明明還有機會活下去。

調香師看出了他的疑惑,冷笑道:“你不會懂的。”

表麵看來,她這位養父做的最過分的事情是把她當做代價支付出去,但真正讓她萬分怨恨的,是養父對主教閣下的欺瞞。

時至今日,她已經意識到主教不會有話細節,她們一開始就弄錯了一些事情,但如果不是懷光濟一直隱瞞,事態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真相對主教來說也不至於如此殘酷。

對主教這樣的人而言,被否定人生的意義遠比死亡更可怕。

調香師閉了閉眼,不準備和孟有昔解釋她的想法。

在她看來,父母雙全的人很難理解部分孤兒對愛的渴望。懷光濟是個非常不稱職的養父,給予的關懷甚至比不上她成年後才接觸到的主教。

哪怕在許多人眼裡,主教也隻是把她當做一件趁手的工具,但就算如此,對方付出的真感情也比懷光濟多。

“不要妨礙我。”

她再次警告孟有昔,濃烈的香氣在空氣中散開,與劇烈的汙染糾纏在一起。

受她控製的老鼠、藏匿於地下的昆蟲、正在冬眠的蛇……

諸多動物乃至植物一一蘇醒,在調香師散發的香氣下失去了理智,紛紛爬上地麵。

大雪覆蓋了學校操場的地麵,濃鬱的汙染讓這些動植物開始畸變。

它們違背本能,在調香師的驅使下,遺忘了困倦、遺忘了恐懼,爭先恐後向巨大的詭變物撲去。

北風忽起,送來格外潔白的雪花。

這些雪落在動植物身上,很快就覆蓋了它們的身影。

在香氣彌漫的空間裡,這些動植物撲到詭變物身邊,頂著熊熊火焰憤怒地撕咬著麵前的巨大怪物。

“唔!吱!!”

詭變物痛得尖叫一聲,用力揮動肢體,試圖用火焰將它們燒成飛灰,化作自己的養料。

但那一層薄薄的雪,奇異地擋住了火焰的灼燒。

臉色青灰的調香師愣了下,扭頭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孟有昔,神情稍稍緩和。

“這是你從欽天司那裡獲得的能力?謝謝。”

她低聲道了謝,不再去看孟有昔複雜的眼神,集中精力去對付已經畸變的懷光濟。

悍不畏死的小動物一口一口撕咬著詭變物的軀體,短短幾十秒時間,對方的肢體就變得坑坑窪窪,藍瑩瑩大概是血液的東西淌了一地。

地麵和動植物被這血液腐蝕,很快就化作顏色詭異的液體,與雪水混在一起。

但有雪的保護,它們即使死亡,也沒有成為懷光濟的養料。

孟有昔的表情更複雜了。

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幫忙,但不知道為什麼,不管是剛才那個副主教,還是調香師,都認為他得到了欽天司的看重,特質發生了未知的變化。

是重朝在附近嗎?

孟有昔仔細感知了一下風中的訊息,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唯有懷光濟帶來的汙染還在繼續擴散。

按照這個速度,再有十幾分鐘,汙染就要從鴻雪山溢出,蔓延進市區了。

不能放任下去。

而且懷光濟這個叛徒,也必須清理掉。

孟有昔放棄和調香師解釋,抬起手,引動了風。

飄揚的雪花被牽引著彙聚向懷光濟,他身上燃燒的火焰暴漲一瞬,很快就被大雪壓製。

火焰逐漸削弱,無力阻止小動物的進攻,懷光濟向前的腳步受到阻礙,肢體糾纏著跌坐在地上。

他揚起幾乎不成人形的頭顱,發出一聲人類無法聽到的嘶嚎。

蟲蛇鼠蟻動作驟然一頓,下一刻,紛紛化成血水,融化了地麵的積雪。

懷光濟身上的火焰重新亮起,推據著漫天風雪,為他支起一張保護罩。

調香師冷笑了一聲,穩住有些搖晃的身體,再次動用特質。

這一次,濃烈的桂花香氣不再纏繞小動物,直衝懷光濟而去。

雖然懷光濟已經畸變,但大約是嗅覺器官的東西還沒有退化掉。

過去的他對養女的特質有很強的抵抗性,如今成了詭變物,這種抗性反而被削弱了。

香氣彌漫開的瞬間,他有片刻的恍惚。

還是人的光景從他的腦中閃過,他產生了極短暫的懷念。

旋即,能夠永生、能夠成為下個時代人上人的渴望再次湧進他的腦海,純粹的欲.望取代了他勉強彙聚的人性。

他揮動肢體,試圖爬起來,冰涼的觸感卻從他每一片皮膚上蔓延開。

他恍惚地垂下頭,看到自己身上的火焰逐漸熄滅,剩餘的火光再也無法抵抗漫天飛雪,早已經畸變的肢體逐漸凍僵。

狂風襲來,繚繞著仿佛無窮無儘的桂花香。

雪花在風刃上凝聚,風刃宛如誕生了靈性,狠狠楔入懷光濟暫時還存在的骨骼。

“咯吱——”

令人牙酸的聲音在風雪裡響起,懷光濟的肢體霎時斷裂,落進雪地中,如泡影般消散。

怎麼會這樣呢?

他可是要走向永恒的!

為此他已經放棄了人類的身軀,怎麼會這樣脆弱?!

不可置信和憤怒在心口回蕩,懷光濟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力氣。

它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揮舞著剩餘的肢體,狠狠抽向調香師和孟有昔所在地方向。

調香師短時間內數次使用特質,生命快速流失,整個人疲憊極了。

她一時間沒有來得及反應,等意識到不好,竭力向一邊閃躲,已經晚了。

肢體抽中了她的小腹,將她打的一個踉蹌,隨即就扼住了她的脖頸。

調香師用力一掙,懷光濟的肢體晃了下,稍稍鬆開一點。

風刃瞬息而至,切碎他這段肢體,救下了呼吸有些不暢的調香師。

調香師大口喘勻氣,抬起頭,毫不猶豫地動用特質,再次支配小動物去撕咬懷光濟。

更多藍色的血液滲出,懷光濟哀嚎著,努力搖晃著身體,想要把老鼠甩下去,卻隻換來更多風刃襲向他的要害。

空氣裡浸透了血腥味。

懷光濟再也站不住,重新跌回地上,身體抽搐了幾下,徹底失去行動力。

調香師向後退了兩步,也跌坐在地。

或許是因為生命過度流失,她的體溫非常低,坐在雪裡竟也沒有讓積雪融化。

不知是凍的還是某種不祥的預兆,她原本麵如金紙的臉龐重新泛起血色,眼中也多了些光。

她轉頭,看向剛剛幫了她的孟有昔:“多謝你。”

孟有昔皺著眉:“你是不是特質使用過度了?我看著懷光濟,你先休息一下。”

說著,他沒忍住看了懷光濟一眼,有些納悶,這個叛徒怎麼比他預計中要弱的多?

明明異管局局長一直是局裡隱藏著的最強者,光靈源值的數量就超過他一大截,怎麼會這麼容易倒在他和調香師手裡?

這家夥真的沒有使詐嗎?

“不行,我還不能休息。”調香師喘著氣,回答說,“不能給他積蓄力量的時間,現在就要了結他。”

孟有昔不讚同道:“但是你現在情況很不好——”

“不,你不明白!”調香師打斷了他,飛快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他的實力為什麼這麼弱?實話和你說,這是因為他還沒有支付完所有的代價。”

懷光濟上輩子和這輩子最初,都是與幻夢境共鳴才覺醒了特質。

上輩子懷光濟不經常出手,是把自己當做了異管局的底牌,隻有特彆危險的時候才會出麵。這輩子他不經常出手,則是因為他根本無法直接出手。

調香師毫不客氣地拆穿了懷光濟:“他就是個外強中乾的狗東西。他暗中接觸了一位外神,想要改換門庭,可他的特質來自幻夢境。為了表示忠心,也為了獲得外神的看重,他決定轉變自己的特質。”

但她這位養父又不想讓自己變得極度虛弱,於是就把昏睡不醒的她當做代價送進了儀式之中。

儀式後,她失去了相關的所有記憶,並覺醒了名叫【寂靜香堂】的特質,每次使用特質產生香氣,就會潛移默化影響懷光濟,幫助懷光濟進行轉化。

調香師說:“這也是我能牽製他的真實原因。”

一般的精神操控並不能影響懷光濟,但她散發的香味是幫助懷光濟進行轉化的,以前他就無法拒絕,現在更是渴求。

既然無法拒絕吸收香氣,那當然就給了調香師可乘之機。

若非如此,就算孟有昔的風能夠壓製懷光濟身上的火焰,他們也免不了一場惡戰。

調香師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可惜失敗了。

孟有昔心情複雜地上前兩步,扶著她,幫她站了起來。

調香師向他頷首:“謝謝。請你扶我過去,我們必須馬上解決他,不然我特質使用的次數越多,他距離轉變的時刻就越近。”

孟有昔暗暗歎了口氣,答應下來。

調香師緩緩走到懷光濟頭顱邊上,從懷裡掏出一把特製的匕首。

孟有昔一眼就看出這把匕首的本質——

這是一件奇物,名叫【湮滅】,上輩子就屬於渡生會。因為殺死過很多異管局的超凡者,這件奇物在他們當中算是相當出名。

它唯一的效果就是,從概念層麵徹底滅殺一個人或一隻詭變物的靈魂。

孟有昔低下頭,調香師正出神地看著懷光濟。

“我曾經真的把你當做父親過。”她輕聲說,“可是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主教閣下。”

“我們該做個了結了。”

調香師抬起手,一把將匕首捅進懷光濟尚且存在的眼眶。

刀刃順著眼珠劃進懷光濟大腦,她沒有太多傷感,甚至連情緒都很少,手指發力,匕首狠狠轉了幾圈,懷光濟從可能是喉嚨的地方擠出幾聲低哼,身上的火焰緩緩熄滅。

調香師沒有急著收回匕首,反複攪動著懷光濟的大腦,一直到她確認所有火焰都熄滅,才猛地鬆懈下來。

她踉蹌著跌坐在地,身體軟得要命,孟有昔大驚失色,用力架住她,想把她拉起來,結果還是失敗了。

他低下頭,隻見這個女孩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一張麵孔白得驚人,竟不比雪差多少。

她看到孟有昔震驚的眼神,沒忍住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我以為你早就看出來我快死了。”

孟有昔哽了下:“但如果你剛才不使用那麼多次特質……”

“也還是會死。”調香師淡淡說,“反正遲早要死,能報仇不是更好嗎?”

孟有昔沉默了幾秒,還是不能理解:“你沒有必須要死的理由。你是能活下去的。”

調香師彎起了眼睛。

她好像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格外溫柔。

“我有啊,隻是沒必要告訴你。”

主教閣下早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隻是還欠缺一點點推動力。

隻要有人推一把,她一定能選擇正確的路。

“至少,不要讓她的理想變成笑話。”

孟有昔困惑地偏頭:“什麼?”

調香師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的視野變得模糊,竭力仰頭看向陰沉沉的天,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美好的東西。

“我的真名叫黎曉彤,這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名字。”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她的真名了,包括養父和主教。

“好想再去看一次啊,媽媽養的花……”

她凝望著天空,就像凝望著過去的花園,眼中光彩漸漸消散。

孟有昔沉默許久,伸出手,緩緩合上了她的眼睛。

“再見,祝你做個好夢。”

風雪呼嘯,掩埋了孟有昔的聲音。

同一時刻,位於他們身前的懷光濟身上驀然騰起一陣火光。

四周的溫度更低了,孟有昔驟然察覺到不對,一抬頭,對上了懷光濟充滿惡意的眼睛。

那把名為湮滅的奇物還.插.在他的左眼中,但他的右眼已經恢複了光彩。

孟有昔臉色大變,鬆開調香師就想後退。

但重新醒來的懷光濟速度比他更快。

不等他融入風雪,一條已經徹底畸變的肢體就後發先至,倏然穿透了他的心臟。

滴答。

滴答。

泛著藍黑色的血液落下。

孟有昔低下頭,他的胸口在短短半秒時間內,就被腐蝕出一個直徑約有十公分的洞。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溶解,意識隨之遠去。

……可是,懷光濟剛才不是已經死亡了嗎?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真正的代價是我養女的生命和感情啊。”懷光濟陰森一笑,將孟有昔勾到身邊,充滿惡意道,“新鮮的血肉和濃烈的怨恨才是最好的祭品,痛苦不過是製造祭品的過程。”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們。原本我確實快死了,可你們的怨恨和遺憾太濃烈了,這才給了我重新回到人間的機會。”

第150章 風雪載途(25)

孟有昔的眼睛緩慢睜大,斷續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出乎他的預料,但又那麼合理。

是他錯了,他應該阻止調香師過度使用特質的。

孟有昔艱難地轉了轉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的懷光濟。

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人類的特征,完全轉化成了眷族的模樣。

他的身上有火焰繚繞不息,此刻散落的飛雪不再對他造成任何壓製。

所以……自己又失敗了是嗎?

就像上輩子,他想要阻止欽天司而不成,這輩子,他也沒能阻止懷光濟。

那鴻雪市的人該怎麼辦……

誰來救救他們?

誰都好,隻要能阻止懷光濟……

孟有昔的意識越發模糊,懷光濟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迅速將他提到麵孔邊,新奇地打量著他。

“孟有昔,你現在這是在祈禱?難道江萊猜的是對的,你早就信仰欽天司了?”

什麼東西……

孟有昔恍惚了幾秒,生命的流失完全無法思考。

懷光濟見狀,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難怪你剛才能操控飛雪壓製我,原來是欽天司的力量。看來他不像他自己標榜的那樣堅定。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啊。”

他極度愉悅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剛轉化完成,昔日同僚就送來這麼一份大禮,實在是太過客氣了。

他嘗試用眷族的手法溝通隙中火,雖然這位偉大意識懶得理會他,但他確實成功地將消息傳遞過去了。

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懷光濟舒爽極了。

他晃了晃手裡的孟有昔,更多血水順著對方的軀體滑落。

“看在你帶來這麼有用的情報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他這樣說。

孟有昔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在僅剩的意識中,唯有激烈的不甘和極度的渴求在橫衝直撞。

誰來阻止懷光濟,誰來救救鴻雪市……

孟有昔滿心遺憾,甚至閉不上眼睛。

流失的生命卻在這時驟然一頓,他模糊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此刻本該在廢棄彆墅區清理詭變物的重朝,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教學樓邊上。

他還穿著中午那身衣服,手裡多了一把做工簡陋的塑料雨傘,大約是誰在地鐵出口十塊錢給他買來的。

漫天飛雪中,重朝沒有打傘。

他從教學樓邊一路走來,腳步並不見匆忙。

他平靜地越過調香師的屍體,隔著被拎著半空的孟有昔,靜靜與渾身僵硬的懷光濟對視。

“第一次見麵,前局長先生,你好呀。”

重朝站定,眼睛微微一彎,銀色的瞳孔格外引人注目。

“很遺憾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見到你。但你看起來,就不太像是我會喜歡的那種人。”

懷光濟嘴唇動了動,僅剩的一隻眼睛視線發直,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重朝頗有些不解地歪了下頭,疑惑道:“你不回應我一下嗎?”

懷光濟喉嚨發出幾聲細微的咯咯聲,不但無法回答重朝,連理智都開始變得混亂。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深海之下遊曳的銀色巨物,看到了繚繞在那片銀色上的光與風。

那是萬物生生不息的流轉,和對生命永不停歇的讚美。

耳邊傳來重朝略帶苛責的歎息:“一句話都不回答,你真的很沒禮貌。”

“果然,你和你信仰的外來意識作風差不多。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這種沒禮貌的家夥。”

懷光濟聽到了重朝的聲音,卻無法理解他的話。

所有的意識都被那片銀色吸引,懷光濟努力地想啊想啊,終於理解了那片銀色是什麼。

不該被了解的認知灌入腦海,那一瞬間,懷光濟就無法控製地慘叫起來。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片很薄很薄的白紙,被無形之物在身上反複書寫不該存於這世間的文字。

奇異的,他理解了文字的內容。

可是這不應該啊。

他隻是一張紙而已。

一張紙怎麼會有智慧與認知呢?

擁有靈智這樣的事情,真是讓紙感覺到不適和恐懼。

會遭遇這麼糟糕的事情,一定是因為他還不夠薄吧。

懷光濟已經無法正常思考。

他認定了這個可能,就將孟有昔丟到一邊,晃晃悠悠向附近的教學樓走去。

龐大的身軀和累贅的肢體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他努力把自己塞向牆角,背影看起來竟很有些無助。

可是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那個身軀脆弱的人類了。

六層高的教學樓承受不住他帶來的壓力,從二樓處開始斷裂、垮塌。

磚石從高處砸落,汙染湧動著,彙入他本能在自救的身體。

但是他的思維已經被變成薄薄的紙這一念頭占據,無法控製力量衝刷的他在混亂的認知中,如同傾塌的教學樓一般迅速崩解。

“轟隆——”

磚石倒塌的巨響中,天空下起了紅色的雪。

重朝撐開廉價的半透明塑料雨傘,站在風雪中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懷光濟隨著汙染一起散作零落的液體,才轉過身,走回孟有昔身邊。

“你好像想起來了。”重朝銀色的眼睛裡染著幾分溫柔。

被暫時中止了生命流失的孟有昔笑起來,努力點頭:“我想起來了。謝謝你,重先生。”

重生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那些不該帶回來的記憶。

而孟有昔重生前狀態實在過於糟糕,僅僅付出記憶的代價,並不足以讓他恢複到完好無損、不受汙染的狀態。

索性孟有昔並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真的重活一次。

上輩子的最後,他意識到這所學校的學生身份不對,並隱約猜到重朝的真實情況,就和對方簽訂了一份契約。

契約規定了雙方的義務,重朝會讓孟有昔進入一種“滯留人間”的特殊狀態,協助孟有昔達成心願,相應的,孟有昔要配合重朝的一切計劃,哪怕他完全不能理解重朝的想法。

“隻失去了部分記憶的我真固執啊。”他笑著感歎說。

“但你把義務完成的很好。”重朝蹲下來,伸手覆蓋住他已經變得渾濁的眼睛,“你支付了時間倒流的代價,現在,你可以休息了。”

“我向你承諾,風雪永不停歇的山脈會為每一個逝去之人提供永恒的休憩之所。”

孟有昔愣了愣,陡然意識到什麼。

他張了張嘴,想要仔細詢問,但劇烈的困倦和寒冷席卷而來,強烈的睡意攝取了他全部心神。

我的時間到了。

他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不由帶著些許遺憾和滿足歎息一聲,陷入永恒的睡眠。

“晚安。”

重朝輕輕為他合上了眼睛,就像他之前為調香師做的那樣。

風雪的呼嘯聲更大了。

淡淡的熒光從孟有昔和調香師黎曉彤身上飄散而出,彙入虛空中看不到形狀的魂匣。

重朝站起身,舉著傘遙望江萊離去的方向。

“深冬,要來了啊。”

……

“冬天,已經過去一半了啊。”

同一時間,鴻雪山的更深處,渡生會最為隱秘的據點中,身著黑袍的主教閣下坐在窗前,望著漫天雪花,輕輕感慨了一聲。

她回過身,看向隻身歸來的江萊,探究的眼神從他肩膀和手指上劃過。

“你看起來很高興。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她淡淡地問。

江萊表情一頓,猛然想起調香師和主教關係很不錯,心頭不由一跳。

他小心打量了主教幾眼,發現她其實很平靜,甚至隱約有種心情不錯的感覺,沒忍住稍微挑了下眉。

“您看起來也很高興。”江萊意有所指道,“難道在我出去這段時間裡,您解決了什麼麻煩?”

主教女士彎了下唇角:“算是吧。而且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帶回來了好消息。”

江萊笑道:“確實是好消息。欽天司確實有本體,本體很可能位於沉淵海。”

主教頷首,看起來並不意外這個消息:“有證據了?”

江萊指了指自己受傷的眼睛:“我透過被調香師控製的老鼠看到了。”

主教頓了頓,笑容一點點變得明顯:“很好。雖然並不是非常確鑿的證據,但這個消息要儘快報上去,不要被某些人搶先。”

“您是說懷光濟?”江萊了然,看來這位主教對調香師也隻是利用,“放心吧,他已經沒機會和我們爭奪偉大意誌的重視了。”

主教難得挑了下眉:“哦?”

江萊愉悅道:“他現在應該已經被調香師和異管局的異警聯手殺掉了吧。”

主教:“異警?哪個異警?”

江萊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隱約對他有印象。”

離開學校後,他才想起自己看過會裡一些情報,其中有一條就是,某個重生者潛入玉磬苑小區,試圖殺掉還沒覺醒的欽天司。

“也正是因為這個人,我更加確定欽天司在刻意隱藏他的本體。”

主教問:“怎麼說?”

江萊如實道:“他的特質被強化過。裂星之風陛下曾為我強化過特質,他一動用特質,我就意識到他是欽天司的信徒。”

換句話說,欽天司早就在私下發展信徒了。

“這也很正常。”他點評道,“當初看那份情報,我就覺得很奇怪。”

雖然情報一直在強調,那個重生者的特質很特殊,能夠讓他徹底融入風中,因此躲過了溯源之影和其他人的探查,但欽天司會被他嚇到是不是太奇怪了?

江萊道:“沒有更多記憶的您可能不知道,欽天司雖然沒有晉升成功,但他已經摸到了這顆星球的原始權柄。”

“而這些原始權柄中,就有光和風。”

所以,上輩子他們稱呼欽天司時,偶爾也會正經呼喚他的尊名“晦明之源、沉淵之門、昭曜之匙、嘯風之鎖”。

“對於他而言,掌控風與海,就如同呼吸一樣自然。”江萊不客氣道,“就算再說一萬遍當初的他以為自己是普通人,我也不會相信。”

但如果,這一切都是兩人聯手做的好戲,那就很正常了。

江萊:“為了自保,欽天司真是絞儘腦汁。”

他肯定不敢暴露自己的本體所在,因為他怕被偉大意誌直接找到,變成對方的盤中餐。

但他又是不完整的,本能地渴望補充能量,完成晉升,所以他隻能暗中發展信徒。

整個玉磬苑小區的異化種,很可能都是他的信徒。

主教的神色古怪起來,但江萊沒有注意到。

他自顧自地往下推測:“一開始他可能沒有這麼小心,看他四處搜集異化種就知道了。但後來,他發現了我們的存在。”

渡生會是偉大意誌在這個世界的信徒,欽天司不想被偉大意誌發現他的本體,當然要做一些事情來遮掩。

這也可以理解。

江萊道:“畢竟他晉升的過程被做了手腳,上輩子最終也走向了毀滅,對偉大意誌們有所防備也很正常。”

但其實,偉大意誌們很歡迎他的加入。

就像不知道那些外神曾經有過什麼想法和行為一樣,江萊笑著說:“欽天司實在是想得太多了。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幾位偉大意誌,或許,祂們能早些解開誤會。”

主教沉默許久,終於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很有道理的推測。我讚同你的選擇,去吧,儘快把消息報上去。”

江萊欠了欠身,內心對主教的懷疑稍微淡了些,若無其事地離開主教的書房。

主教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飛雪,喃喃道:“深冬,要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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