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風雪載途(26)
得益於夏瑾及時的求援,逐光人協會在清湖麗園出現異變不久,就派出四支小隊前往郊區,協助清理新誕生的詭變物。
宗應諭低調地跟在四支小隊身後,偷偷前往廢棄彆墅,接替了重朝的清理工作,掩護重朝離開。
重朝在鴻雪山收拾好殘局,就撐著宗應諭臨時買給他的傘回到清湖麗園。
此時逐光人協會的清理工作還沒結束,他向暗處的宗應諭點了點頭,稍稍眨了下蜜糖色的眼睛,極其自然地回到隊友身邊。
濃烈的血腥氣讓正在幫漆櫟包紮傷口的夏瑾抬起頭,一臉緊張地打量重朝。
“你不會也受傷了吧!!”他頗有些驚恐地問。
重朝回給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漆櫟也有些緊張地轉過身,推開夏瑾仔細打量重朝幾眼,發現自家“宿敵”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皺著眉思索幾秒,恍然大悟。
“詭變物的血?哦,你那清理方法是挺血腥的。你那片都清理完了嗎?”
重朝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地說:“應該完了吧?”
漆櫟:“哦。”
他回憶了一下重朝負責清理的那片區域,好像詭變物最多。
這麼看來,重朝滿身血腥氣也很正常。
漆櫟沉默片刻,用力捏了下鼻梁。
正常?正常個頭啊!!
重朝負責的區域詭變物那麼多,他一個人就清理的差不多了?
這難道就是有史以來最高潛力的真實水平嗎?!
內心默默把重朝當宿敵的漆櫟有點破防,但是漆櫟不說。
他盯著重朝,眼神中充滿了委屈和指責,很有種小夥伴背著他偷偷進步的可憐感。
重朝被他看得更加莫名其妙,乾脆走到一邊,和前來支援的其他成員說起那片區域的情況。
來支援的人知道他實力強,也沒懷疑他的說法,馬上就點出兩個隊員,讓他們帶上儀器去清理剩餘的汙染,儘量疏散彙聚的靈源。
隊員得令,端著儀器急忙跑走,管事的隊員笑了一聲,想起什麼,隨口問:“兄弟,你這戰鬥力可真不差啊,這麼快就清理完了。你在幻夢境抵達哪個區域了?戰鬥力提升這麼快。”
重朝嗯了一聲,如實道:“我現在到荒原了。”
隊員一愣,轉過頭看向重朝,驚道:“你才覺醒多久,這就到荒原了?這麼牛,這就是天才嗎?”
重朝衝他彎唇一笑,沒有說什麼。
隊員頓時覺得這位天才真是謙虛,連忙表示其他片區有幾個難處理的詭變物,想請他去掠個陣。
重朝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小事,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路過29號彆墅時,他往建築和雪地相接的陰影裡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瞳中盈滿輕快和溫柔。
宗應諭便也溫柔地笑了一聲,在影子裡輕輕回應他:“我去通知異管局處理鴻雪山中的殘局,你結束委托以後早些回家。”
重朝嗯了一聲,又問:“宗哥你今天要做好吃的嗎?”
宗應諭道:“烤鴨和水煮魚你想吃哪個?”
重朝毫不猶豫道:“烤鴨!好的,我一會兒處理完委托就回去!”
……
宗應諭給異管局情報的時機恰到好處。
他們趕到鴻雪山,為孟有昔和調香師收斂了屍骨,又回收了懷光濟畸變後的軀體,送到研究所去解剖研究。
那位許久沒有出現在人前的靈術師聶錫站在陽光下,新長出的蛛腿有些纖細,走起路搖搖晃晃又很費力,但他的心情依然很好。
異管局的異警從沒見過這樣的聶錫,沒忍住稀奇地多看了他兩眼。
這位一直不大管事的研究所所長感受到目光,轉過頭來,平和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異警回過神,撓了撓頭:“啊,沒事,就是梁隊他們讓我把材料送過來。”
聶錫往他們身後看了一眼,微微點頭:“原來是懷光濟。他現在這個樣子,可真是難看。”
聶錫的嘲諷光明正大毫不客氣。
異警們聽他的語氣,感覺他似乎完全不意外懷光濟的下場。
難道是因為他那個能夠預知未來的特質?
或許是因為異警好奇的表情太過明顯,聶錫很快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他笑了一聲,語氣竟更輕鬆了。
“和我的特質沒有關係。”他愉悅道,“雖然我以前是能看到一些未來的畫麵,但也隻是些許片段而已,沒有前因後果,誰知道我的理解正不正確?”
上輩子不也是因為這個特質,他和幾個老朋友才一直懷疑宗應諭叛變了嗎?
雖然宗應諭被人切斷和欽天司的聯係不是他們所為,但他猜測,那和自己的“預言”脫不了乾係。
“能夠預知未來不一定是好事。”他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笑著說,“幸好,我現在看不到那些東西了。”
看不到那些東西了……?
異警愣了下,目瞪口呆:“聶所長,您的特質出問題了嗎?是失效了還是……?”
聶錫滿不在乎地說:“沒有消失,也沒有失效,隻是看不到了而已。”
異警:“啊??”
可是靈術師的特質不就是預知嗎?不能預知,那不就是失效了嗎?
他實在摸不著頭腦,可聶錫並不打算過多解釋,給他指了放置材料的地點後,就慢悠悠走向另一邊。
“懷光濟回來了。”聶錫對急匆匆趕回來的沈湛說,“我讓他們把研究材料放到你常用的倉庫了,你需要可以直接去取。”
沈湛點頭,向他道了聲謝。
聶錫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最終落在他似乎被火燎壞的衣角上:“這些天你去哪裡了?發生了不少事情,但你都不在。”
沈湛笑了一下:“去做了一些真正的信徒應該做的事情。”
相信現在,那些外神應該已經能感覺到重朝的力量裡摻雜著輕微的信仰之力了。
他的表情頗有幾分意味深長,聶錫沒有看懂。
不過聶錫也不在意,隻是望著原處忙忙碌碌抱著材料和文件奔走的研究員們,神色格外安寧。
“我看不到未來的畫麵了。”他說,“一開始我很不適應,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但時間久了,我習慣了,反而覺得很不錯。”
不需要考慮那些久遠的未來,不需要懷疑自己的每次解讀,人生變得平靜又安生。
“但我始終不明白,我這輩子為什麼會展現出異化種的形象,宗應諭又為什麼要暫時限製我的行動?而現在……那位又為什麼要封鎖我的能力?”
難道他無法出麵掌控研究所的局麵、無法預知未來,對大家而言竟是一件好事嗎?
沈湛的笑容更微妙了。
這是個好問題,但他無法開口回答。
“重生是要付出代價的。”沈湛道,“你覺得你的代價是什麼?”
聶錫皺眉:“難道是我的特質?可是……”
當然不是。
沈湛注視著他,那種眼神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禁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哈。”牆角處,有什麼細小的昆蟲飛快爬走,沈湛笑出聲來,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語氣說道,“繼續保持這副樣子吧,一定有很多人樂於見到你的反應。”
聶錫茫然:“……啊??”
……
“……根據我們探知的情報,靈術師聶錫轉變為異化種形態,很可能也和欽天司有關。”
“如今超凡者、普通人和異化種和平相處,四處風平浪靜,欽天司的信徒沈湛不知道在暗中做什麼,我們合理懷疑,他們想借這個機會收割信仰。”
跪在儀式陣法中,副主教江萊侃侃而談。
“我詢問過相關人員,最初災變的時候,研究所和上輩子一樣,依然和不少轉變為異化種狀態的超凡者簽訂了合約,以治療為名進行研究。沈湛似乎沒有阻止這一行為。”
但沈湛重生以後還保留著上輩子的記憶,從他堅持說異化種隻是人類進化的一個環節就可見一斑。
江萊道:“既然他有記憶,清楚異化種和超凡者本質相同,那他沒有阻止研究所做研究,肯定彆有所圖。”
而沈湛幾乎無法控製對欽天司的狂熱崇拜,足以說明他確實是重朝的信徒。
“他被欽天司汙染了。”江萊篤定道,“作為狂信徒,他所做的一切必然對欽天司有好處。會使用這麼迂回的手段,在重要時刻公布異化種的真相,他的目的肯定也隻有一個。”
——那就是為欽天司收割信仰!
江萊躬了躬身,恭敬道:“欽天司不了解主的威能,也不明白主的寬容。他在畏懼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隱瞞他的本體所在,想要偷偷獲取信仰。”
“這是我所知的所有事情,我熱切地期盼,偉大的主能給予您最虔誠的信徒些許指引。”
儀式安靜運轉片刻,朦朧的光從陣法上亮起。
江萊精神一振,果然很快就聽到了裂星奏響之風的聲音。
“真是熟悉的手段啊。曾幾何時,我也如此過。”
“祂何時才能明白,這些都是不必要的掙紮?”
“理智不過是一瞬間的意外,混亂、嬗變與感染才是宇宙的永恒。”
“我的信徒,我的眷族,你做的很好。”祂如此誇讚道。
江萊受寵若驚,身體躬得更深。
裂星奏響之風繼續道:“我在你的意識裡感受到了祂的力量。混雜在其中的信仰雖然微弱,卻如黑暗中的燈火般鮮明。”
“去吧,我的信徒,我的眷族。”
“祂已開始修補脆弱的靈魂,但祂的本體不在沉淵海。陰影、黑暗並未返回這樣的觸感。”
“去為我尋找祂的本體,找到接近祂的機會,我將帶祂領略永恒。”
江萊虔誠叩首:“謹遵您的神諭。”
第152章 風雪載途(27)
清湖麗園的詭變物格外多,逐光人協會的成員清理了很久,重朝他們小隊更是把一天的時間都搭進去了。
下午四點半,大家終於完成了清理工作,將彙聚的靈源疏散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返回市區。
“好累。這應該是災變之後,咱們處理過的第二起大型畸變事件吧?”
“應該?官方以前控製的挺好的,到咱們這邊的委托,規模和性質都比較溫和。”
“規模溫和是個什麼形容……”
“哎呀你意會一下唄。反正就是,這個災變帶來的變化挺大的,但過程意外的溫柔,和電影裡演的那種一點都不一樣。”
“倒也是……這個災變,官方那邊雖然叫災變,但我感覺其實叫進化更合適一些。”
大家拍拍身上的雪花,一邊聊天,一邊把大型儀器往車上搬。
重朝他們稍微搭了把手,就被趕到一旁去休息。
三人也沒客氣,找了個可以避雪的地方,坐在屋簷下等待車隊出發。
這地方連出租都打不到,他們可不想再走回去。
漆櫟扼腕道:“早知道就掃幾輛共享單車了,可惜來的時候沒想起來。”
那時候他腦子還混亂著,重朝說要走路,他就稀裡糊塗跟上了。
夏瑾歎了口氣,看了看眼前有說有笑的前輩們,又看了看手機。
論壇裡那個委托帖還掛著正在進行中的字樣,詳情那一欄“以防出現意外”的描述那麼刺眼。
“唉。”他又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重朝和漆櫟,“你們有沒有覺得,咱們小隊接的委托很容易出現意外?”
自從加入協會以來,他們接過的委托也沒幾個,但仔細想想,每次都會出現不可預料的發展。
夏瑾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帶著點探究,試探著問:“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這意外率也太高了吧?”
真的不是刻意為之,或者衝著他們當中誰來的嗎?
重朝彎了下唇,還沒開口,漆櫟就聳了聳肩,理所當然道:“這很正常吧。放在漫畫小說裡,我這配置就是主角配置。主角不遇到意外還是主角嗎?”
夏瑾:“……”
他被漆櫟噎住了,忍不住衝他狠狠翻了個大白眼。
重朝也笑出了聲,但很快他手機鈴聲響起,他就衝兩個隊友比了個手勢,走到一邊接電話去了。
夏瑾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摸不著頭腦的漆櫟,氣呼呼地叉起腰。
“就你這腦子,還主角呢!我看你當個炮灰就差不多了!”
漆櫟頓時不樂意了:“什麼炮灰!我明明就是主角配置,我連宿敵都有一個呢!我不是主角誰是主角?”
還能誰是?
當然是重朝咯!
夏瑾悄悄瞥向重朝,驀然想起自己剛重生時的雄心壯誌。
他渴望用愛和溫情感化重朝,讓傳說中殘暴的欽天司停止殺戮。
而現在嘛……
重朝打電話的聲音被風送過來。
“……我已經做完委托了,等會兒跟他們的車回市區。嗯……那我回去就有烤鴨吃了?好,我催催他們……”
夏瑾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起來,比起傳說中的殺戮,重朝更在意能不能早點吃上心心念念的烤鴨。
說不定這位“殘暴”的滅世boss,真的就被人感化了呢?
感化對方的人肯定不是他,也許,就是正在和重朝打電話、給重朝做烤鴨的這個人……?
……
重朝回協會提交了委托,坐公交返回玉磬苑小區,一到家就吃上了香噴噴、熱乎乎的烤鴨。
宗應諭還做了香辣鴨架,孜然的香味恰到好處中和了鴨肉的些許腥味,辣椒被油炒香之後,再給鴨架增添了幾分風味。
重朝吃得胃裡身上都熱乎乎的,遙望著窗外的積雪,忽然覺得這可能就是屬於冬天最好的生活。
他轉過頭來,看向正在卷餅的宗應諭。
溫暖的室內有明亮的燈,熟悉的人坐在燈下,和他分享同一桌熱騰騰的食物。
香味繚繞在鼻尖,熱氣模糊了對方的眉眼,一切卻顯得那麼恰到好處。
或許這就是人類一直渴望的日常吧。
重朝沒忍住笑了下,吃掉手裡的卷餅,放棄今天晚上再寫點論文的想法,準備收拾收拾就睡了。
今天做了不少體力活,他也很累的。
他端起碗筷,和宗應諭一起走進廚房,一邊聊著沒營養的話題,一邊刷了碗。
等洗漱完畢,他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就在宗應諭家的客房睡下了。
夢裡的一切依舊平和。
重朝和宗應諭一起,按部就班收集著散落在荒原的殘魂,每晚建造一個新的遊戲場地,擴充新的規則和殘魂buff,就這樣忙忙碌碌又過了十來天。
官方在這段時間內確認了遊戲場的情況,動作非常迅速地創建了相關論壇,開始發布一些收集到的教程和攻略,並計劃將相應的課程加入基礎教育套餐。
畢竟是性命攸關的大聲,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對遊戲場的事情都很上心。
民間也出現了一些高手,在官方建立的論壇發布了不少技巧貼。
也有腦子靈活還喜歡鑽空子的人發現了一些bug,試探了一兩次,就開始利用bug瘋狂刷分。
原本還算安分的眷族迅速積累起不滿,不過沒等它們爆發,重朝就修複了bug,處罰了鑽空子的人,並給眷族下發了補償積分。
意識到補償的積分能讓它們少進兩次遊戲之後,大部分眷族就重新安靜下來,甚至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也還不錯。
畢竟它們隻需要在一個地方做遊戲就行,不用隨著偉大意誌四處飄蕩,豁出命去為主征戰,存活率遠比之前高得多。
至於自由?
命都沒有了,誰還在乎自由。
更何況那位代行者閣下背後的偉大意誌也不壞,雖然它們這些眷族並不信仰對方,對方依然做到了公平。
“公平,是幻夢境必須存在的東西,也是我所要求的規則。”
重朝捧著魂匣走在荒原裡,四周的泥濘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大片。
“無論是人類還是眷族,至少在這裡,都要遵循公平的規則。”
所以即便眷族還沒抗議,他也迅速處理了鑽空子的人類。
“我希望他們能記住這一點。”重朝淡淡道。
宗應諭頷首:“他們會記住的。”
重朝衝他彎了下眼睛,沒有再聊這個話題,繼續向前方走去。
青綠色的魂匣蓋子動了動,一些殘魂悄悄將腦袋伸出匣子,吹著風舒服地眯起眼睛。
這段時間重朝收集的殘魂太多了,魂匣都快撐爆了。大家受不了天天被擠成沙丁魚罐頭的痛,經常分批出來放風。
重朝見他們神智清晰了許多,也就沒有阻攔他們。
反正他們也並不在意魂匣被人看到。
附近的荒草晃了晃,不遠處,一名身著黑色長裙的蒼老女性沿著主乾道緩緩走來。
重朝和宗應諭與她擦肩而過,急匆匆趕往下一個建立安全屋的地點。
蒼老的女性不曾側目,也不曾放緩腳步,與他們沿著相反的方向,一路走到一間剛建立的安全屋邊,才緩慢停下腳步。
【荒野安全屋-人類用】。
她盯著泥磚上的字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幾步跨出主乾道,頭也不回地往一人多高的蒿草叢中去了。
遠處,正在搭建新安全屋的重朝停下動作,向荒原深處看了一眼。
“很果斷、很堅定的人。可惜了,她原本是很好的人選,很適合海港。”
宗應諭溫聲安慰道:“還會有更多合適的人選。”
重朝頓了頓,轉過頭來:“我沒有遺憾和難過。她大概會為我帶來一些驚喜。”
宗應諭意識到了什麼,定定看向重朝。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泛起了細微的銀光,給他格外出眾的麵孔平添幾分非人感。
重朝笑了起來:“這個世界破破爛爛,但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在努力將它拚湊起來。勇氣和執著是人類的讚歌。哪怕曾經錯誤,未來也隻會得到錯誤,他們也還是會堅持下去。”
“所以我才喜歡這樣的人類。”
宗應諭沉默片刻,沉聲道:“哪怕他們的勇氣和執著,是拚儘一切力量與他們的神明同歸於儘?”
重朝:“哪怕他們的勇氣和執著是和我同歸於儘。”
……
“鐺——”
悠長的鐘聲裡,身著神父長袍的青年快速從教堂走廊裡穿過。
他有著燦爛的金發,藍色的瞳孔灰蒙蒙的,像是籠罩著一層薄霧。
穿過被風雪凍得森冷的走廊,他推開一扇雕花大門,呼吸有些急促。
“大主教!剛才龍國一位主教回應了我們的提問,給我們發來了祭祀全流程!”
他拔高了聲音,眼眶含著淚。
“這次我們可以獲得神明的回應了!”
正跪在儀式中心閉目祈禱的大主教聞言,猛地睜開眼站起身,激動地小跑過來。
“真的?祭祀流程呢?拿來我看看!”
神父連忙從衣服裡取出打印好的文件,小心地交給大主教。
大主教認真擦乾淨手,接過文件,翻開仔細觀摩。
從三年前莫名陷入沉睡起,他們就知道,這顆星球上誕生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神明。
和神話中那些虛無縹緲的存在不同,這位“晦明之源、沉淵之門、昭曜之匙、嘯風之鎖”,是實打實存在於他們身邊的偉大意誌。他們傾慕祂的存在,敬畏祂的威能,可不管他們如何祈禱與祭祀,都不曾獲得一星半點回應。
在幻夢境中如此,醒來後在現實中依舊如此。
現在,他們終於有機會獲得這位主宰的垂青了。
大主教心知回答他們的教會不一般,因此一個字一個字看得非常細致和耐心。
但就算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神明塑像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啊??”大主教發出了茫然的聲音,“什麼叫信仰需要過濾,因此儀式神像建議選擇藤蘿與樹枝的外形進行中轉?”
第153章 風雪載途(28)
大主教被好心的龍國主教搞得稀裡糊塗,隻能抱著文件回到書房潛心研究。
另一頭,完全不在意他們做了什麼的重朝修改好論文第二稿,就進入幻夢境,繼續向前修建安全屋。
因為同時還在修建和設計遊戲場地,重朝這次前進的速度格外慢。
又花了一些時間,原本就已經走到沼澤邊緣的兩人終於進入了荒野的沼澤區域。
沼澤是整個荒野最中心的區域,地麵大片的水窪和泥沼連在一起,四周與上空都飄浮著淡綠色的瘴氣。
許多奇形怪狀的植物在水中、沼澤地裡腐爛,散發出的卻是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仿佛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曾在這裡解體。
泥沼咕嘟嘟冒著泡泡,一些外形瑰麗、葉片長滿了眼睛的花在水中搖曳,時不時會放出根係,獵捕從蒿草叢中路過的昆蟲。
一些昆蟲明智地選擇避開,一些昆蟲傻乎乎地撞進去,還有些許毒蟲在泥潭之上亂爬,複眼透過植物的縫隙悄悄窺視著過路的行人。
在這裡,超凡者與異化種積蓄的靈源急劇消耗。一旦失去靈源的保護,他們立刻就會被瘴氣侵蝕理智,要麼稀裡糊塗地走向潛伏在草叢中的眷族,要麼直接失去理智畸變。
宗應諭停下腳步,仔細打量一圈,很快確定這是萬千草木之主隕落帶來的影響。
但幻夢境吸收了對方的權柄,環境已經逐漸與這種殺機重合,現在想處理,已經變得非常困難。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重朝,當初他對付萬千草木之主時,確實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影響。
重朝神色平靜:“這沒什麼,處理不了就不處理了。大家既然得到了好處,自然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萬千草木之主的死亡,為所有人提供了“生”的能量和保障,同時還降低了一定程度的汙染,使得藍星生靈的進化更加安全,拿到了這麼大的好處,需要經曆一些考驗在所難免。
“祂沒有留下很強的感染源,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重朝道。
宗應諭沒來得及點頭,遠處被蒿草叢遮蓋的位置,忽然傳來一陣不算大的響動。
兩人對視一眼,直接趕到響動發出的地方。
不出意料,是一名超凡者受到瘴氣侵蝕,被迷惑著走進了沼澤。
但他靈源沒有耗儘,多半是疏忽大意才著了道,一掉進沼澤,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想辦法開始往岸上掙紮。
幻夢境的沼澤與現實不同,至少不會越掙紮越陷的深。
他努力了半天,勉強爬到了主乾道旁邊。
不等重朝動手,魂匣的蓋子就突然打開,幾個殘魂從裡麵跑出來,主動拉起了四肢亂晃的倒黴蛋。
年輕的倒黴蛋好不容易爬上岸,卻看不到殘魂,迷茫地躺了好半天,才試探著問不遠處的重朝二人:“呃……剛才是你們救了我嗎?”
重朝用力把魂匣的蓋子按了下去,冷靜地說:“不是我們。你不是自己爬上來的嗎?”
“啊?真的嗎?”
年輕的倒黴蛋確信自己剛才感覺到了一股拉力,狐疑地看了重朝兩眼,又看了看同樣平靜的宗應諭,忍不住困惑地撓了撓頭。
即使內心還懷疑是麵前兩個人救了自己,但人家不願意承認,他也不能逼人家承認。
“哈哈,那可能是我運氣好吧。但你們看起來也是打算幫忙的樣子,不管怎麼說,都謝謝了。”
重朝沒有接這句話,隻道:“你可以走了。”
還沒喘勻氣的倒黴蛋愣了下,正想打個哈哈,目光觸及對方淺淡的眼睛,立刻,沒了聲音。
他沉默著從地上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耳畔響起重朝的提點。
“再往前走兩百米,有一間新建立的安全屋,去裡麵待一會兒吧。”
倒黴蛋胡亂嗯嗯兩聲,眼睛發直、同手同腳地向前走去,直到在安全屋裡坐下,才陡然回過神。
他迷惑地抓了下頭發:“誒……我剛才,是不是遇到了兩個人?”
……
年輕的倒黴蛋離開了,被重朝按進魂匣中的殘魂試探著推開盒蓋,這回,重朝沒有再阻止他們。
他們隱約猜到自己做錯了什麼,爬出來以後垂頭喪氣地向重朝反省。
重朝聽著他們和風聲沒有區彆的話語,目光投向沼澤之中。
在被蒿草遮蓋的地方,外表像是蜈蚣、蠍子和蠶一般的蟲子小心移動著,眼中時不時閃爍著瑰麗的光。
它們的個頭很小,卻每個都是真正的眷族。
隻不過和那些智識已經成熟的眷族不同,它們的行為更傾向於本能——
明明站在它們麵前的兩個人都不好惹,可它們還是會下意識地使用特質,嘗試蠱惑兩人走入沼澤。
宗應諭掃了它們一眼:“原來是裂星之風的眷族。不像是原生眷族,看起來被汙染的很嚴重。”
重朝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它們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現實中那些詭變物,大多是被它們汙染的吧?”
宗應諭應了一聲:“它們應該還沒有完全蛻變,無法控製自己寄生的本能,就算知道在幻夢境中寄生生命體沒用,還是會不斷蠱惑過路的生靈。”
藍星並不隻有人類在被靈源改造,異化種中有相當一部分,原本是普通的動植物。
它們沒有那麼複雜的心思,反而更容易通過漆黑一片的地宮,比人類更早抵達荒野和沼澤。但也正是因為沒有太深的智慧,它們很容易受到這種眷族的引誘。
而裂星之風的這些眷族,根本控製不了本能,於是就造成了大量普通動植物被寄生的局麵。
沒有現實的坐標,再成功的寄生都沒有用,隻會導致眷族暴斃、被寄生的生物直接畸變。
沼澤中的眷族因此陷入了不得不大量繁衍的困局,為了繁衍越發控製不住本能,而現實中的詭變物也多來自於此。
重朝揉了揉太陽穴,比起已經和環境融合的瘴氣,這些眷族才是真的棘手。
“看它們對沼澤的依賴程度,就算強行把它們驅逐出去,恐怕等我們走了,它們還會再跑回來。”
而且這些被本能控製的眷族根本不會參與他設置的遊戲,哪怕因為缺少飲用水死亡,也隻會加大繁衍力度。
宗應諭拍了拍重朝的背,無聲地幫他順氣。
正在自我反省的殘魂們聽懂了他的話,也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重朝見他們比自己還發愁,啼笑皆非地安慰說:“不用這麼擔心,就算沒法徹底處理也不要緊。”
幻夢境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死亡是所有人必然的終局,我承諾永恒的休憩之所,你們倒也不用擔心沒法團聚。”
殘魂們:“……”
他們幽幽地看著這位主宰,很想說,您不會安慰人的話,可以不用安慰,我們自己一會兒就能好的。
但他們沒法說,就算說了也會被當風聲屏蔽,隻能表示自己有被安慰到。
重朝收回目光,決定多在沼澤裡建立幾個安全屋。
“在找到合適的執政官之前,隻能用這種辦法來減少傷亡了。”
……
重朝忙碌了一晚上,連續搭建了幾個安全屋,早上醒來的時候,精神還有些恍惚。
他忽然有些理解和吉了,醒來的時候要寫論文,睡著以後還要乾活,這日子過得確實太辛苦了。
“要是能扔給彆人乾就好了。”他一邊吃飯,一邊蔫蔫地說。
宗應諭心疼地看著重朝,想了想問:“要不然試試發布新的招聘公告?”
重朝偏過頭來,淺色的瞳孔帶著幾分憂鬱:“但我沒有看到合適的目標啊。”
宗應諭暗暗歎了口氣,除了他們,還有誰家的招聘是先確定人選再發公告的?
他無奈地說:“如果你沒有中意的,那隻能暫時先放一放了。”
重朝不太開心地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包子。
宗應諭安慰道:“說不定人選已經出現了,隻是我們還沒遇到。這兩天有空你可以出門轉轉,說不定就碰上了。”
這種話隻能當心理安慰聽聽,但重朝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勉強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他按部就班去學校寫論文、在幻夢境收束殘魂、建立新遊戲場,一直到寒假開始前,終於忙完了這令人頭禿的一大堆工作。
不過由於他之前的實習證明沒開出來,又花了很長時間忙彆的,到了期末考試前,班導和輔導員先後找了他一次,讓他抓緊寒假時間去實習。
重朝一臉恍惚地從學院辦公樓走出來,正對著辦公樓的牆麵上,一塊多媒體大屏幕正在播放廣告。
“……還在為孩子打不通幻夢境競技挑戰煩惱嗎?還在為孩子無法運用殘魂buff困擾嗎?啟明補習班,您最好的幫手!現在報名,還有八折優惠……”
拍攝廣告的可能是機構的老師,語氣鏗鏘,就是這廣告詞有點一言難儘。
重朝默默看了會兒廣告,忽然產生了一股極度魔幻的感覺。
這個世界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浪.潮不知不覺席卷了所有人,有些事情卻絲毫未變。
比如學生還是要卷學習,隻不過以前是科學功課,現在是遊戲場對戰,再比如他的實習證明。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撥出號碼:“宗哥,咱們協會給蓋實習證明嗎?”
第154章 風雪載途(29)
協會當然不介意給重朝開實習證明,但協會又不是建築單位,更沒有在建的工程,開的證明並不算數。
重朝一邊嘀咕學校真是有原則,堅決不讓學生鑽空子,一邊化悲傷為動力,趕在寒假前又給幻夢境的遊戲場地上了一波新。
不管是人類還是眷族,看到這波大放送,都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
之前他們要記得東西就很多了,什麼殘魂buff眷族能力,現在需要熟悉的地形又多了一批,怎麼不讓人頭禿?
老師,下次有這種活動我們家子涵就不參加了,再這麼卷下去,子涵真的要沒頭發了!
大家的痛苦悲傷重朝非常好的接收到了,一時間內心竟有種倍感安慰的愉悅。
“可能那些外來的家夥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喜歡看生靈掙紮吧。”重朝撥開擋住地麵的荒草,忍不住對宗應諭感慨,“大家蹦蹦跳跳的樣子真的很有活力。”
宗應諭:“……”我覺得應該不是,祂們很可能隻是想吃而已。
他欲言又止,看了重朝好幾眼,一如既往保持了可貴的沉默。
重朝沒注意到他家宗哥的表情,順著荒野的主乾道繼續向前,在半空中飛舞的螢火蟲越來越多。
地麵變得平坦,但四周出現了不少古舊破敗的遺跡,甚至遠處還能看到破碎的祭壇。
熟悉的場景讓重朝想起秋天遇到的那個怪人,前行的腳步慢慢放緩,最後停在距離祭壇不太遠的地方。
“我在這裡看過一場螢火蟲墜落形成的光雨。”他指著祭壇,對宗應諭說,“我記得那裡,有很多枉死的年輕靈魂。”
宗應諭順著重朝手指的方向看去,破敗的祭壇現在乾乾淨淨,任何靈魂的影子都看不到。
“渡生會的人?”他很快想起重朝所說的人是誰,“他的特質很特殊。”
宗應諭印象裡,那是個叫計朗的重生者,特質是極其罕見的吞噬。
眷族可以靠狩獵、寄生人類獲得好處,吞噬特質的存在,讓計朗獲得了不轉化成眷族就擁有同樣能力的可能。
而這個特質的來源,與其說是和裂星奏響之風的領域產生了共鳴,不如說,他是眷族藍星本土化的成功範例。
重朝按住亂晃的魂匣,語氣淡淡的:“成功?應該還算不上吧。他原本是很好用的人選,但融合的程度太深,反而很容易受到現實的汙染。”
畢竟本質上,計朗的生命形式更接近眷族,對人類而言舒適的現實環境,對他來說就是毒.藥。
即便當時渡生會沒有處理他,最終他也隻會畸變和瘋狂。
宗應諭沉默著點頭,隱約猜到重朝想說什麼。
“我們馬上就要去地宮了。”
銀色眼瞳的青年轉過頭來,眼角下的淚痣顏色詭異的明豔。
“那裡現在被無光之夜的眷族占據,籠罩著即使是我也無法驅散的黑暗,你做好準備了嗎,我的大執政官?”
宗應諭忍不住彎唇笑了下,向後退了一步,右手搭在心口,緩緩躬身。
“我從不畏懼祂們,哪怕曾經麵對過死亡。縱使我現在的權柄本屬於無光之夜,但你贈予我的一切,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沾染。”
包括那些外神。
重朝也笑了起來:“你是我的原生信徒,我當然相信你。”
當然,他也相信自己。
就像那次篩選,無光之夜不也嘗試過把宗應諭轉化為祂的眷族嗎?
那時候他還很脆弱,甚至不能理解宗應諭為什麼轉變成了介於眷族與人類之間的生命形式,但最後,不也成功保住了宗應諭嗎?
他微笑著,銀色的眼睛裡流淌著甜蜜與危險。
“屬於我的,沒有誰能搶走。”
……
順著主乾道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漸漸的,路上的蒿草變少了,空氣也變得乾燥,但空中的螢火越來越多,最後竟在半空彙聚成一條閃爍的光帶。
不少剛從地宮走出的超凡者和異化種站在光帶之下,一邊適應著驟然亮起的光芒,一邊和身邊的朋友抱頭痛哭。
重朝懷抱著魂匣,靜靜從他們中間穿梭而過,宗應諭落後半步,緊跟著他。
明明兩人都不是什麼存在感低的人,但在這裡,所有人就像沒有看到他們一樣,悲傷的悲傷,狂喜的狂喜,收拾好情緒的則繼續前進。
悲喜在這裡交錯,然後,生命還是要繼續向前。
魂匣裡的殘魂受到感染,一時間有些躁動。
重朝拍了拍匣子,讓他們安靜下來,逆著人流一路走到荒野儘頭。
一扇四層樓高的大門出現在儘頭,門的兩側被霧氣籠罩,一切事物憑空消失,就好像空間被人阻斷了一樣。
淺褐色的大門邊環繞著無數螢火蟲,門邊有高高低低的蒿草隨風搖曳,正好能遮住大門中央沒有眼珠的空白眼睛。
不斷有通過了地宮的超凡者和異化種在門前勾勒出來,雙手還維持著推門的動作,但這扇門實際上並不曾被推開。
更強烈的情緒彌漫開來,很快就無聲無息彙入四周的濃霧裡。
在白霧的前方,一塊石碑靜靜佇立,上麵刻著風格熟悉的字樣。
【螢火之門】
【草木會滋養無數生命,也會在腐朽之時蒸騰起永眠的夢。】
重朝盯著石碑看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
“結果到了現在,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宗應諭看了重朝一眼,拍了拍他的背,恰到好處地安慰了幾句。
重朝回給他一個帶著笑意的眼神,伸手推開了麵前的螢火之門。
吱嘎吱嘎的響聲中,一片黑暗兩人映入眼簾。
重朝向前走了兩步,率先跨入大門。
周圍的超凡者和異化種似乎還是感覺不到兩人的存在,繼續著自己的事情,還有不少位於地宮的生命在努力嘗試開門。
每個人的門都是不一樣的,雖然它們本質是同樣的東西。
宗應諭很清楚這一點,當然也清楚,不需要推門就能跟著重朝一起穿過邊界的自己身份早已變得特殊。
他不能再算完全獨立的個體,但他很滿意現在的狀態。
他揚了下唇角,加快腳步,迅速跟上重朝。
重朝回頭看了他一眼,黑暗中,那雙銀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影子不受控製的情況?”
宗應諭仔細感知了一下,謹慎道:“暫時還沒有。”
重朝收回視線,叮囑道:“你多注意一點自己的狀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宗應諭低低應了一聲。
重朝眺望下方——
螢火之門後麵,是一道極為寬闊、一眼望不到儘頭的石板階梯,緩慢地延伸向下方。
黑暗掩蓋了樓梯大多數細節,但靠近兩人的台階上,能看到茂盛而蔥鬱的苔蘚,幾乎覆蓋了所有可見的範圍。
好像很滑的樣子。
重朝想了想,向宗應諭伸出手:“這裡不太好走,要牽一下嗎?”
宗應諭微愣,隨即迅速在休閒西裝褲邊蹭了下手心,若無其事地伸出左手牽住了重朝的右手。
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他忍不住翹起嘴角,語氣卻變得更加沉穩。
“那邊好像有個超凡者滑倒了,確實要小心一點。”
重朝下意識往他說的方向看了看,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
但重朝也沒覺得奇怪,畢竟宗應諭掌握了陰影的權柄,在無光之夜籠罩的範圍裡,確實比他更自在一些。
“如果有什麼不對的,你一定要及時說。”
他再次叮囑,聽到宗應諭肯定的回答,才滿意地邁開步子,順著樓梯向下方走去。
和他想象的一樣,遍布苔蘚的樓梯確實非常濕滑。
明明空氣很是乾燥,但腳下的苔蘚好像每踩一腳都會滲出水來,啪嗒啪嗒的水聲不絕於耳。
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濃鬱的黑暗無聲翻滾,似乎有自我意識一般,順著樓梯的邊緣緩慢流淌。
不見五指的昏暗中,窺視的目光一刻不停,帶著戲謔和惡意凝聚在他們身上。
這些目光好像有來處,又好像無處不在。
每當重朝抬眼掃視過去,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就消失了,仿佛在昭示著黑暗裡有什麼活物存在。
重朝大概試了幾次,很快就發現,這不過是眷族的一點小把戲。
黑暗裡窺視行人的東西並太不多,隻是為了讓超凡者和異化種感到恐懼,才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施加壓力。
效率很低,效果也很差。
重朝親眼看到幾個超凡者和異化種搭伴,一邊聊天一邊衝黑暗翻著白眼,腳步都沒停一下地從他們邊上過去了。
那隻藏在陰影裡的眷族聽不懂他們的話,還是被他們這套操作氣得夠嗆,人都還沒走遠呢,它就發出咕嘟咕嘟的罵聲。
重朝努力聽了一會兒,發現這個眷族的叫聲沒有什麼特彆的意思,就單純是表達一下生氣,一時間也有點無語。
“它們的語言能力是不是已經徹底退化了?這個黑暗也和上次見到的不太一樣,好像弱了很多……”
他頓了頓,狐疑道,“祂的權柄是被什麼人又扯掉了一塊嗎?我怎麼感覺,祂現在連黑暗都不能完整地控製了?”
都這樣了,祂還能被稱作【深邃黑暗的淚滴、追逐無光之夜的空殼、吞噬暗影的深淵】嗎?
祂這一串權柄,怕不是隻剩下一個無光的空殼吧!
重朝眉心猛地跳了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對方權柄大損已成定局。
如果祂發現宗應諭正處於祂籠罩的領域下,那祂會做出什麼舉動來,不用猜就知道。
重朝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宗應諭,你現在立刻調頭往回走!”
第155章 風雪載途(30)
宗應諭轉過頭來,墨藍的重瞳顏色格外幽深濃鬱,在無光的黑暗中幾近漆黑。
重朝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麵上難得露出幾分錯愕。
“你和什麼東西產生共鳴了嗎?”
可是他並沒有感覺到,有誰穿過了幻夢境,對地宮投下了注視啊?
難道地宮裡還有其他東西在?
宗應諭的表情也有些困惑:“有東西在和我共鳴,但它……不像是活物,更像是一種具象化出來的東西。”
具象化……
重朝更難以理解了:“你的能力說是特質,實際上應該是一份權柄。能與權柄共鳴的,除了同途徑的神明,就是屬於相近領域的權柄。”
無光之夜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幻夢境,哪怕隻是些許窺探,他都能感受到。
難道,無光之夜另一份權柄也掉落在幻夢境裡了?
“不應該啊。”重朝匪夷所思,“祂當時隻被我們扯下一塊權柄,後來幻夢境建立,所有外神都被阻攔在外麵,怎麼會有權柄掉落?”
更何況幻夢境本就是他建立的,其目的是隱藏藍星的坐標,讓那些外神無法降臨到現實。
如果連一塊權柄都攔不住,又怎麼阻攔外神?
宗應諭也不太理解,不過排除所有不可能,唯一的結果可能就是那個真相——
“或許,它是和眷族們一起進入幻夢境的。”
重朝沒有說話,他在掂量這個可能。
當初外神們來得很突然,藍星、或者說這片宇宙毫無防備。
在發現來者不善後,藍星出於自保的本能,緊急啟動了晉升篩選儀式,利用晉升期坐標會隱藏的規則隔絕了外神第一波窺探。
但外神們經曆過太多抵抗,有著豐富的“屠宰”經驗,很快就利用與藍星本土權柄相似的幾個權柄,強行插手了篩選。
礙於整個宇宙通用的規則,祂們沒有得到藍星的確切坐標,卻也成功阻斷了藍星當場誕生新神的可能。
但藍星遠比祂們想象中堅強。
即便沒有神明徹底誕生,共鳴了權柄的重朝依舊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神國——朝光之域。
然後,他以神國為終點,向非物理意義上的古老山巒、也是所有人進行晉升篩選的伊始之地——永望雪山——建立起了一道以生靈和非生靈意識築起的屏障。
這,也就是現在的幻夢境。
幻夢境的存在徹底杜絕了外神直接窺視藍星的可能,但在場的兩人都知道,當初建立幻夢境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
那時候重朝勉強完成了晉升,因為一次性共鳴了三個權柄,又遭到無光之夜和隙中火的聯手狙擊,即使迅速做出反擊,剛撐起的幻夢境還是出現了微小的破綻。
原本沒反應過來的外神們見狀,紛紛將自己帶來的眷族投入縫隙,嘗試借此汙染和攻破幻夢境。
祂們不傻,大多沒有親自下場。
事實證明祂們的謹慎是對的。
有人共鳴了權柄,不等於晉升篩選徹底結束。
率先動手的無光之夜和隙中火當場遭到固有規則的反噬,一個陷入了漫長的虛弱和沉默,另一個雖然還在活動,但至今都沒有養好。
而被投入幻夢境的眷族,九成以上都在接觸到幻夢境的瞬間被規則碾作碎末,隻有極小一部分運氣很好地活了下來。
它們抵達幻夢境以後,根據外神勉強可以乾涉的部分,占據了那時候無人進入的幻夢境大部分區域,但很快就被徹底閉合的幻夢境斷開了和外神的正常聯係。
時至今日,它們想要聯絡外神,不但需要借助儀式陣法,還需要挑選合適的、幻夢境屏障較為薄弱的時機。
但就算如此,外神依然無法獲取藍星的正確坐標。
因為幻夢境是意識層麵上的存在,它的外層隔絕了真實的宇宙與幻夢境本身,內層則隔絕了藍星的坐標與幻夢境本身。
宗應諭緩緩道:“換句話說,幻夢境作為緩衝帶,是有可能容納碎裂的權柄和部分神軀的。”
也正是因此,無論是重朝在這裡欺負蒼白聖土,還是現實中有重生者聯係上了裂星之風,都不能讓外神確認藍星的坐標。
所有經過幻夢境傳遞出去的東西,都會被光怪陸離的意識扭曲。
黑暗並不能影響他的視野。
宗應諭隔著濃鬱的黑暗,注視著重朝若有所思的麵孔,溫聲說:“當初那些眷族在幻夢境上空碎裂,除了朝光之域和雪山山頂,其他地方都遭到了或深或淺的汙染。”
經過幾年的處理和淨化,幻夢境大部分地方的汙染勉強下降到普通生物可以接受的程度,但他們現在身處的地宮,汙染對剛覺醒的新人而言依舊濃鬱至極。
沒有誰能保證,這樣強的汙染與可能存在的身軀或權柄無關。
他說:“我知道,你總不會放任這種情況下去。如果沒有辦法建立足夠的安全屋,就必須深層次清理這個區域。”
讓他留下,起碼能更快找到方向。
更何況……
宗應諭隱晦地道:“我知道你讓我陪同的真正原因。雖然現在出現了一些超出預計的情況,但我從來不懼怕危險。”
尤其,重朝就在他身邊。
宗應諭垂著頭,目光溫柔。
重朝又沉默了一會兒,握緊了他的手。
“很抱歉,地宮的東西是個意外。”重朝認真道,“它不曾出現在我的感知裡,可能是更大的危險,也可能是機遇。”
“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力和你一起。我會儘全力活下去,所以你也需要給我對等的承諾。”
宗應諭應道:“我也向你保證,會一直陪著你。我不會明知有危險還向前衝,我會儘己所能,實現你的一切願望。”
“請相信我。”
……
地宮裡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宗應諭能看到的唯一光亮,就是重朝銀色的眼睛。
他感受著產生共鳴的反向,牽著重朝的手,為他帶路。
地麵越來越濕滑,石階上的苔蘚與其說是植物,不如說是一汪包了層苔蘚外皮的清水。
重朝每下一個台階,就會踩破一塊苔蘚,汩汩的流水從裡麵淌出來,將地麵浸潤的更加濕滑。
些許輕微的汙染隨著那些水流開始擴散,黑暗中的東西愈發躁動。
重朝並不在意這些連本能都無法控製的眷族。
他隻是有些發愁地說:“這個地宮,看起來到處都是人工開鑿的痕跡,但走到現在,我連一個能用的材料都沒看到。”
這裡除了石台階就是苔蘚,根本沒有能夠用來搭建安全屋的東西。
宗應諭毫不意外:“無光之夜並不是一個擅長創造和守護生命的神明。”
相比起包容吵吵鬨鬨的眷族,祂更喜歡製造無聲的黑暗,醉蝶接納一些安靜的生靈。
因此地宮裡居然有活的眷族才比較讓宗應諭吃驚。
重朝忍不住捏了捏額角:“難怪沒有其他外神和祂爭奪這片區域的所屬權。”
不提祂可能散落在這裡的神軀或權柄,就這個生存環境,就沒有眷族願意來。
拋開這些不談,無光之夜給他們帶來的最大麻煩就是,地宮完全沒有辦法建立安全屋。
“眷族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超出進化規則的阻礙了。”重朝抬起眼,目光冰冷,“它們給正常的進化帶來了本不該存在的困難,如果不能為這裡提供好處,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可以容忍彆的區域有眷族活下去,就當是訓練的一環了,但地宮的這些眷族,他會全部清理掉。
重朝又往下走了一階,踩碎了附著在台階上的苔蘚。
“死在現實的眷族無法掉落製造奇物的材料,因為他們的真身大多在幻夢境,進入現實不過是附著在生物身上罷了。”
而真身進入現實的眷族,不但會成為可用的材料,也會成為彆人的食物。
考慮到眷族的汙染性,重朝不會再放它們進入現實。但要獲取製造奇物的材料,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的語氣很平淡,字句裡卻帶著殺意:“我收集了很多儀式,其中不乏能夠將幻夢境裡的死物帶入現實的。”
這些儀式來自不同的外神,但由於眷族與外神長期斷聯,如今能夠起效的儀式基本完全脫離了最初的神明指向,變成了純粹的功能用品。
重朝道:“隻要眷族死在幻夢境,就可以用儀式將掉落物帶進現實,大批量製作奇物。”
奇物有一定副作用,但對於正在進化中的生命而言,已經是代價最小的武器。
“很少有人願意把生死交到彆人手裡。”他停下腳步,感受著地宮外逐漸落下的“太陽”,忽然笑了一下,“天要亮了。或許,我該讓沈湛通知一下他們這個好消息?”
這個消息可以大範圍擴散出去,不隻是官方和龍國。
到時候,獲得了自保之力的靈智生物,也該投桃報李,替他清理一下地宮的眷族了吧?
“能順便獲得材料,他們會願意的。”宗應諭心領神會,“一會兒我聯絡沈湛,讓他來取儀式。”
第156章 風雪載途(31)
沈湛難得被允許前往玉磬苑小區,一時間激動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