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七月三日。
穿著泰山軍夏衣的焦用,走進了濟陰郡鄄城縣東部的韓氏裡的下鄉隊。
此時的河濟形勢已經不能用小好來形容,而是一片大好。自六月泰山軍分兵,董訪帶著二千銳兵和老營八千就開始在河濟開始攻城略地。除了鄄城和廩丘二縣沒有告破,周邊的豪勢聚落皆豎起了太平道的杏黃大旗。但此二縣陷入也隻是時間問題,前一段時日,這二縣主力出城想襲擊董訪,反被其殲滅,此刻二縣也是愁雲慘澹。
當然董訪現在也沒有精力顧這二城,光在河濟地區的廣大鄉野紮下根就已經千頭萬緒,既要獲得當地民眾的支持,還要讓他們願意起來跟著分田分宅,這都不是容易的事。為此,董訪不僅將老營培養的分田吏都派出去,還從正軍中抽調了一批識字的軍吏下鄉,一定程度都在讓正軍的戰鬥力銳減。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焦用就是因為這個暫時離開了軍隊,來到了韓氏裡。他是出自橫撞隊的吏士,殺得人,識得字,最重要的也是窮苦人出身。
他本名實際上叫焦大,泰山一餓殍,因為張衝在泰山而起改變了他注定路倒的命運,此刻他是一名橫撞隊,太平道泰山軍最精銳的吏士。
而現在他再一次被委以重任,去負責韓氏裡的基層工作,並任韓氏裡護田兵的做訓官。
當焦用背著行囊到韓氏裡報道的時候,早來的下鄉隊正在開著會。一見軍中打扮的焦用到,時任下鄉隊隊頭的張白一下子就立了起來,闊步走到焦用麵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喜道:
“焦兄,終於把你盼來了。之前上麵就說,我們這韓氏裡要來個作訓官,沒想到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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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張白就將焦用引薦給分田隊的其他成員,道:
“同道們,這是橫撞隊的焦用,以後就是咱們分田隊的副隊頭和護田兵作訓官。”
然後大夥齊齊對著焦用作揖,焦用趕忙放下背囊,也與大夥作揖,融洽昂揚。也確實,這些分田隊的積極性都很高,隨著泰山軍外部戰事勝利不斷,他們這些骨乾都覺得有奔頭,尤其是隨著渠帥張衝打下了濮陽,再次大敗漢軍主力,這種熱烈就更上了高潮。
張白有心抬高焦用的威望,遂為其揚名:
“你們知道前一戰伏擊鄄城縣卒時,焦兄隻一人就得了三級,可謂我泰山軍勇士。”
能殺人,還能殺好幾人,在哪個時代都會讓人側目,這些分田隊的吏士們自然也不例外,皆畏懼又帶著羨慕看著焦用。隻因為他們這些文吏,雖然安全不用搏命上位,但在這個時期,到底還是焦用這些廝殺漢升得快。
焦用知道這會要他說幾句,笑道:
“多餘的不講了。初來乍到,不敢說什麼。隻想把這罐子血和大夥兒倒在一處,一起將韓氏裡拉出來。”
眾人聽這話就覺得提心氣,又是一陣叫好,後麵大夥一陣寒暄,就各自退了,給張白和焦用單獨說話的時間。
張白和焦用是認識的,算是同屆,都是在隨軍學堂受習過,是以互相熟悉。
這會,隻剩下兩人,他們就說了私下真的話,主要還是張白在講:
“阿用,咱們這裡的分田,可以說困難重重。韓氏裡原先是鄄城韓氏的宗族所在,其家丟了這裡就隱匿在了鄄城內。此外這裡又靠鄄城,這裡的鄉裡人們都不敢和我們分田隊親近。就拿這壁裡最窮的漢子們來說,按道理分田給粟,多好的事,搶趕著有人來。但你到了這才發現,沒這麼簡單。給他粟,他不敢要,給他地,他更不敢種。知道為啥?一怕咱們太平道長不了。二怕咱們對鄉豪手下留情。三怕的就是擔心韓家人再打回來。到時候清算起來,被扒皮抽筋的還是他們。”
從這番話可以看出張白這個分田隊頭確實是在韓氏裡有過調查的,說的也都是真的困難。焦用聽這番話,也知道了這的形勢不樂觀,所以點了點頭,道:
“咱們在河濟這裡一點基礎都沒有,然後四遭又都是漢庭勢力,所以裡戶們對我們有疑慮是肯定的。但不信任我們,這分田的事就辦不成,所以這樣,我一會就到裡戶們家裡走走,看看到底什麼情況。”
就這樣,剛到沒多久,行囊才放下的焦用又馬不停蹄,背負行囊,入了裡社,就要先摸摸情況。
真實的情況確實如張白所說,此地裡戶對太平道的疑慮不是一點兩點。
焦用和幾個分田隊的吏士入裡社,裡戶們早就瞅見了他們,但皆站得遠遠的,沒一個人願意上來搭話的。
然後有一個擔糞的老叟路過,焦用忙拉住人家就寒暄:
“叟公,下地呀。”
那老叟一被搭話,就支支吾吾得應付焦用:
“是啊,是啊。”
焦用繼續搭腔:
“叟公,是自家的地,還是分田隊分的地呀。”
此言一出,擔糞老叟立馬張望四周,嘴裡應道:
“自家的,自家的。”
“叟公,分田隊沒給你分嗎?”
到這時候,老叟都已經要溜了,好似和焦用再多說一句就會如何,但焦用就是抓著老叟的手不鬆開,沒奈何老叟隻能應付:
“分是分了,但那地是韓家的,咱可不能要的。”
焦用見果然如此,又繼續問:
“叟公,咱裡社哪家最窮,哪家最富。”
此言一出,老叟嚇得汗都下來了,慌道:
“這個我不清楚,真不知道,我下地了,真的,可憐可憐我。”
焦用不再難為老叟,其人就匆忙走了。然後焦用又問了幾個人,其反應皆和之前老叟一樣,隻凡說道分田、貧富這樣的敏感話題,都唯恐避之不及。
最後,反倒是一個在裡社邊玩泥巴的稚童上前告訴焦用等人:
“俺就知道,誰最窮。”
然後小孩就帶著焦用等人來到了一處地窩,告訴眾人,這是韓大乞的家,可窮了。
一般來說,裡戶們再窮也會弄間草屋,很少有住地窩的,這東西一般是那些無依無靠的山聚才會挖,住這地方難免會讓自己覺得自己就是野獸。
焦用等人到的時候,韓大乞正在和他阿母拔著草根,一見到這夥人,警惕地看著焦用,問道:
“你們什麼人?”
焦用笑道:
“俺們都是分田隊的,想問問你咋不要咱的地呢?”
韓大乞不說話。
焦用轉過頭,蹲在正在挖草根的他阿母,笑問:
“阿姆,你有幾個兒呀。”
老媼的頭發已經全部發白了,眼睛也白濁了,看不清人,聽得有人問,雖疑惑但還是順服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