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薑維撫須而笑,眼角悲愁儘去。
心中的暢快之情就如久旱逢甘霖,孤獨之感在此刻漸漸消融。
笑罷一歎,薑維麵露追思道:“建興七年,丞相辟臣為倉曹掾,教臣先練虎步兵五六千人,待事成再覲見陛下。”
“倉曹掾?”
“正是,但實則糧草籌備之事,皆由留府長史親自操辦,這個倉曹掾另有玄機,所謂教臣練中虎步兵五六千,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哦?”
“臣所選練之人,皆為間者,數年之間,儘數撒往隴西關中等地,刺探兵機,傳遞軍情。”
“果然如此!”
劉諶撫掌驚歎,心中略感激動。
陳壽之前告訴他,丞相曾在寫給張裔與蔣琬的信中說過:薑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
其人,涼州上士也……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薑伯約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畢教軍事,當遣詣宮,覲見主上。
延熙九年,大將軍蔣琬病卒,時任大將軍府東曹屬官的陳壽在整理遺物之時,曾見過這封信。
延熙十年,薑維任衛將軍,陳壽遷衛將軍主簿。
劉諶就像是吃到了什麼驚天大瓜一般,心中舒爽不已。
陳壽的話也佐證了薑維之言,一切就好像是靜水流深,令人慨歎。
“臣數年北伐能看準時機,也正是因為如此。”
“丞相這是將大漢的眼睛交給了你啊。”
劉諶心中肅然,丞相好厲害的手段,將遺計留給了其子諸葛瞻,將另一股力量留給了薑維。
從建興年間到現在,薑維手中這支難見天日的力量也不知發展到了什麼模樣,但從北伐時機之精準來看,這股力量不容小覷。
“丞相曾言大漢兵力不濟,便要製敵先機,故有此布置。”
劉諶點了點頭,深以為然,低頭看向了桌上那封寫給鐘會的書信。
忽然之間,他明白了丞相留下的名單之上為何薑維的名字列在了最後。
因為一旦都安失算,薑維便是大漢最後的希望。
想到這裡,劉諶心頭一顫,腦中蹦出了幾個字:一計害三賢。
“這封信,孤就不看了,伯約儘力而為便是。”
“臣自當竭儘全力,策反鐘會。”
“孤還有一事要與伯約商議。”
“大王但請吩咐。”
劉諶收束心神,麵色凝重起來,用手指蘸了蘸碗底的殘水,在案幾之上,寫下了兩個大字。
薑維見字,目中精光大綻,也以指為筆,在桌上同樣寫了兩個大字。
劉諶見薑維秒懂,輕拍案幾,起身大笑道:“大將軍既知孤意,這蜀北門戶便拜托伯約了。”
“臣在,劍閣就在!”
“大軍已發,孤也該啟行了。”
“臣送大王,大王請。”
......
轅門外,劉諶翻身上馬,左右諸僚相伴,薑維立在門樓下,躬身拜彆。
劉諶催馬前行,走出十幾步後,忽然勒馬回首高聲道:“薑伯約,相府之中,你曾種下的芙蕖,今已盛綻滿塘!”
說罷,便拍馬揚長而去。
薑維正要起身,聞言忽然怔住。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我薑伯約今歲六十有二,還早著呢。
不禁自嘲一笑,眺望千峰,但見風煙俱靜,青山依舊,轉身欲回卻不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