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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七年前(1)

安室透欲言又止。

整點藥這件事被鹿見春名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就跟說海鷗要去碼頭整點薯條一樣輕鬆。

“算了,”他心情複雜地說,“你開心就好。”

他話音剛落下,撥出的琴酒的號碼便接通了。

琴酒接起電話時的語氣十分差勁:“什麼事?”

他儼然一副“有事說事沒事滾蛋”的態度。

“我想要APTX4869, 可以吧?”鹿見春名理直氣壯地說。

琴酒默了默才問, “你要這個做什麼?”

“要毒藥還能乾什麼?”鹿見春名詫異地反問, 似乎對琴酒的智商產生了質疑, “當然是為了殺人啊!”

隻不過那個被殺的人是他自己。

琴酒沒有立刻答話。

即使沒開外放, 安室透也清楚地聽到琴酒在電話的另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忍耐著想通過電話線爬過來一槍崩了鹿見春名的殺意。

“我知道了,”琴酒語氣平靜地說, “等會伏特加會送來給你。”

這一通電話,再次讓安室透意識到了鹿見春名在組織內的地位有多特殊。

雖然目前隻有毒藥的作用,但APTX4869也不是哪個代號成員都能申請使用的——偏偏鹿見春名一句話就可以。

要是換了他,琴酒大概就會把槍頂在他的腦門上,質問他是不是想搞什麼小動作了。

“琴酒好像對你的容忍度很高。”安室透有意無意地說。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樣的話, 鹿見春名的地位特殊就是理所應當的事了——隻要保證他還活著, BOSS就能滿足他的任何需求, 哪怕稍微有些不合理。

“老板好像挺看好我的,琴酒不忍也得忍了吧。”鹿見春名不甚在意, “我就喜歡他這副看我不爽還不得不忍的樣子。”

確實是糟糕的性格, 安室透在心裡評價,怪不得琴酒這麼討厭和他搭檔。

告死鳥在組織內也留下過傳說——這是組織內唯一一個讓琴酒不堪其擾還隻能憋著的代號成員。

馬自達駛到鹿見春名所住的公寓門口才緩緩停下。

安室透靠坐在車後座上,透過升起的深色車窗注視著鹿見春名的背影。

雨落在車窗玻璃上,蜿蜒成一片水痕, 將鹿見春名的背影徹底模糊成一片閃爍著光的水漬。

安室透閉上眼睛放空了一會兒,才開著馬自達駛出這條路。

在拐角處停下後, 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沉悶的幾聲提示音之後,是被接通的響動。

“……風見。”

*

鹿見春名回了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張數據卡裡記載的內容。

他將數據卡接入筆記本電腦之中,屏幕閃爍了一下,隨即彈出了一個彈窗來,顯出正在加載中的一行行文字。

電腦屏幕深藍色的熒光映在鹿見春名的臉上,在他金色的瞳孔之中形成一個淺藍色的光斑。

他一目十行地下拉著這些內容,點開附帶的圖片資料和檢測報告,最終在其中一張圖片上長久地停留了目光。

那是實驗體K69的資料,貼著他的照片,照片上少年銀發金瞳,在慘白的燈光下麵無表情,與現在的他毫無差彆。

再結合那些實驗記錄……

鹿見春名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被認為是通過藥物實驗而得到的超出常人的“自愈”和“再生”能力,實際上根本就是他本來就擁有的能力。如果以此而將他作為珍貴的實驗成功的樣本來進行研究的話,注定是什麼都研究不出來的。

在他原本所在的那個世界中,亞人這種生物早就不是秘密,就連中學生的課本中都會提到亞人。

雖然鹿見春名因為格外會逃跑而沒有被抓到過,但也從其他逃出來的亞人那裡聽說過實驗室中的經曆。

這幾十年的時間中,每個捕捉到亞人的國家都是舉國家之力來研究亞人這種奇妙的生物——但他們最終除了搞清楚亞人的特殊能力之外,根本沒能研究出更多的東西,最後隻能將捕捉到的亞人作為不會死的實驗動物使用,在研究室中被迫地經曆成百上千次的死亡。

舉國之力都沒從亞人身上研究出來任何東西,隻能藏身在黑暗之中行動的組織又能研究出什麼來呢?

那位先生所追尋的東西,注定無法從他的身上得到。

鹿見春名記下這些內容後便失去了興趣。

他關掉電腦,將數據卡拔了出來。

這張數據卡為他確認了一件事——他一直是他,不存在彆人,也不存在什麼所謂的“平行世界的自己”。

看到那些實驗記錄時他就明白了。

那些奇異的快速的再生和愈合的能力,實際上都是亞人的能力;他隻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死在實驗之中,然後又立刻複活,所以表現出來的情況就像是在人還未徹底死亡時,因為本能的求生能力而展現出來的自愈能力。

能做到這種事,說明至少在七年前,“鹿見詩”就是亞人了。

可這個世界,本不該存在亞人,唯一的那個亞人就是他自己。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鹿見春名感到了一陣茫然,頭痛地倒在床上,讓自己整個人埋進柔軟的被褥裡。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茫然,全新的世界、一無所知的身份,這些事情本來不會成為他的煩惱,但此刻卻化作擊穿盾甲的矛,讓他產生了某種尖銳的疲憊。

這件事情要認真推測起來,本該是一目了然的——既然這個世界本來不該是亞人,那麼既是亞人、又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當然就是他自己了。

但這其中存在一個無法調和的矛盾。

“鹿見詩”,是一個七年前就存在的人。

但鹿見春名很確定,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不足一個月。

一個月和七年,這中間相隔的距離有如鴻溝。即使讓鹿見春名質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了什麼問題,他也不認為自己會丟失掉整整七年的記憶。

要知道,亞人在死亡後複活是相當於重置整個身體的——不管是什麼病症,隻要不是生來就有的,那麼都會在複活之後消除,他的身體理應處於最完整、也最好的狀態。

像失憶症那種東西完全是無稽之談,他隻要死一次,複活就會刷新掉他身體的所有負麵狀態。

即使他是丟了一個腦袋、又重新再長了一個,也不可能丟失七年的記憶。

如果七年前的鹿見詩,就是如今的鹿見春名,那麼這空白的七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他忘了這其中的一切?

鹿見春名想了半天就想不動了。僅憑他現在知道的那些東西,想要推理出這其中的緣由也不太可能。

算了,鹿見春名在心裡歎了口氣,來都來了,隨便吧!

他的人生理念就是不要太過追根究底——反正他一個亞人也不會死,隨隨便便地活著就行了。

給自己做完安心擺爛的心理建設之後,鹿見春名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翻身,抬手摸索了一陣,摸到了手機。

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伏特加。

“我在你公寓樓下,”伏特加說,“藥帶來了。”

“哦……”鹿見春名慢吞吞地說,“那你等等,我馬上下來。”

他毫無精神氣地遊蕩到公寓樓下,伏特加被他這不太對勁的精神狀態給嚇了一跳。

伏特加遲疑著問:“……你還好嗎?”

“跟一隻山貓打了一架,不太好。”鹿見春名說,對伏特加伸出手來。

伏特加秒懂鹿見春名的意思,將裝著幾顆APTX4869的玻璃瓶放在鹿見春名的手上。他順口問:“山貓?野生的嗎?”

“不,”鹿見春名聳了聳肩,“是一個代號山貓的家夥。”

代號……山貓?伏特加表情一怔,隨即立刻聯想到了另一個組織。

“你……”

他想問些什麼,但拿到了藥的鹿見春名轉身就走了。走出幾步後他又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小的數據卡,甚至沒向後看一眼就往後一扔。

“給,這是從山口英那裡回收的資料。”

伏特加大驚,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接住那張數據卡,將本來想問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等他反應過來想再說什麼的時候,鹿見春名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

“這就是APTX4869,能讓人返老還童的神奇藥物……”

鹿見春名環抱雙膝坐在椅子上,對著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熾燈看玻璃瓶中的藥丸。

燈光透過深茶色的玻璃落下來,玻璃瓶中裝著紅白兩色的膠囊,看起來跟常見的感冒藥沒什麼區彆,與鹿見春名想象中的毒藥大相徑庭。

從他得到的隻言片語來看,組織並不知道這種藥物有讓人變小的作用,隻是作為毒藥在使用……但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身上顯然都產生了返老還童的作用,這個中獎概率委實不算低。

組織至今沒發現,隻能說點子太背,天不佑他烏丸蓮耶。

鹿見春名興致勃勃地從深茶色的玻璃瓶中倒出一顆紅白相間的APTX4869來,咬在唇齒之間。

乾吃有點噎,他甚至還喝了口水。

這可是返老還童哎,這麼神奇的事情,哪個亞人不想試試看?

鹿見春名心情愉悅地開始等待。

數分鐘後,他瞳孔緊縮——是即使痛覺遲鈍都能感覺到不適的痛感,從心臟蔓延開來,逐漸麻痹了他的全身。

鹿見春名無法再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不受控製地倒在榻榻米上。他沒蜷縮自己,隻死死地握緊手指,等待著痛感消弭。

他的心臟越跳越快,疼痛也逐漸加深,隨之而來的還有頭暈眼花和耳鳴的毛病,他的視野逐漸模糊,變得一片漆黑。

……

在漆黑之中,鹿見春名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三張湊近的臉。

而且還是他能叫出名字的臉。

左邊鬆田陣平右邊伊達航,夾在中間一臉花心相的黑毛帥哥也在照片上見過。

唯一不對勁的是,不管是哪位看起來都和那張七年前的照片上一模一樣,分明他前段時間才見到的伊達航和鬆田陣平都有些細微的變化……是隨著歲月與時間的流逝而產生的微妙的變化。

一言蔽之,他之前看到的鬆田陣平和伊達航都比現在看到的要老那麼一丟丟。

“你還好吧?”中間那位鹿見春名唯一不認識的黑發偏分大帥哥開口了,“我們看你暈倒在這裡,有點擔心……是因為什麼疾病嗎?如果你覺得很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叫救護車。”

“不、不用,我還好,隻是有點頭暈和心臟疼……”鹿見春名一口回絕了黑發帥哥的提議,“你們說我暈倒了?這是哪?”

他這時才顯得詫異。

這裡顯然不是他的房間,但他分明是在公寓的臥室裡吃下APTX4869的,可這眼睛一睜一閉的時間、鹿見春名甚至敢說絕對不會超過五分鐘,他人就已經從臥室到了另一個地方了。

很不可思議,很不合理。

鹿見春名撐著手臂坐起來,捂著額頭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景象——這似乎是個巷道,他手邊就是一間垂著經典藍色日式花紋布簾的燒鳥店,巷道的兩側連通著主乾道。

天色顯然不早,橙紅色的暮光透過雲層垂落下來,落在鹿見春名的臉頰上,染上一層很淺的紅。

鹿見春名顯然不知道這是他,但他知道這裡絕對不是他的房間。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躺在這裡!難道APTX4869自帶什麼瞬移效果嗎?

“既然你沒事就好。我是萩原,”萩原研二微笑著對鹿見春名伸出手來,“你呢?”

鹿見春名從善如流地將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中。萩原研二收攏指尖,握住鹿見春名的手,他略微一用力,鹿見春名便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踉蹌了一下。

鬆田陣平吃了一驚,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握住鹿見春名的肩,這才沒讓他倒下。

“喂,你怎麼了?”鬆田陣平問。

伊達航轉頭看向萩原研二:“要不我們還是先把他送到醫院去吧?”

鹿見春名的額頭抵著鬆田陣平的肩,他劇烈地喘息了幾聲,才勉強出聲:“不……不用了……我隻是有點低血糖,所以猛地站起來有些暈……真的沒事。”

不,這不對勁。

這是剛剛複活時身體最完美的狀態,鹿見春名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低血糖。

躺下時分明還察覺不到什麼異常,但在剛剛站起來的那一瞬間,他猛然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他正在被這個世界、被這個時間洪流排斥著一般,就如同隔著一層透明的布觀察這個世界,一覽無餘,但始終存在著隔閡。

鹿見春名強忍著這種不適的感覺站直了身體。

鬆田陣平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相信他的話,聽了他無力的解釋之後觀察了一下極度蒼白的臉色,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低血糖的話……”伊達航打量了一下鹿見春名蒼白的臉色、以及被汗浸濕的額發,“難道你是餓暈在這裡的?”

“既然這樣的話,不如進店吃點東西吧?剛好我們也打算來這家店。”萩原研二提議,對鹿見春名笑著眨了眨眼睛,“這家店的味道可是很不錯的,如果你是第一次來的話,務必試試這家店的招牌雞肉丸,配上青椒會更好吃。”

萩原研二從在警校時就永遠是最受女生歡迎的那個,從臉到社交能力都無愧於“鬼塚班交際花”這個稱號。

雖然鹿見春名不是很想承認自己是餓暈的,但眼前這幾人的表情就寫著“不同意就送你去醫院”,他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

他也想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如果他沒記錯,不管是鬆田陣平還是伊達航,應該都是認識他的才對。

伊達航甚至叫他“鹿見詩”。

但此時此刻,這幾個人都是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就好像完全是陌生人一樣。

搞什麼?現在有失憶症的不隻是他,又多上了眼前這幾個人嗎?

鹿見春名一邊思考著一邊跟著他們走進了燒鳥店之中。

雖然開在巷道裡,但這家燒鳥店並不小,店麵麵積非常寬闊。拉開日式的障子門,裡麵的位置幾乎被客人坐滿了。

燒鳥店的廚房是半開放的,圓臉的老板娘抬頭看見最前方的萩原研二,臉上立刻露出了親切的笑容來。

“哎呀,是萩原君你們來了呀,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了哦?我還以為你們終於吃膩了這家店呢。”

伊達航笑容爽朗:“怎麼會?還沒畢業時我們就經常來,這裡的味道絕對不會吃膩的。”

“今天的菜單跟以前一樣嗎?”圓臉老板娘微笑著問,“今天你們還帶來了新朋友呢。”

“跟以前一樣就好。”鬆田陣平點頭。

他們在靠近吧台的方桌上坐下。

開放式廚房的流水台上擺放著一個播音機,老板娘喜歡一邊聽著電台一邊進行料理。

電台裡女主播溫柔地聲音如水般流淌出來。

“歡迎收聽日賣電台的晨昏線節目,我是主持人中村靜。現在是平成二十年的……”

原本溫柔如水的話變成擂鼓敲響鼓麵,重錘聲響徹鹿見春名的腦海,他甚至沒仔細去聽女主持人後麵所說的話,滿腦子的思緒都被那個年份所占據了。

七年前……他來到了七年前的世界。

繼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之後,他又一次的穿越了。

要是為這一次穿越找個原因的話……鹿見春名隻能想到他不久之前吃下的那個神奇的藥物,APTX4869。

他吃那玩意本意是想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體驗一下小概率的返老還童的。

現在這……勉強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雖然沒有還童,把時間調回到七年前怎麼不算返老呢?

第23章 七年前(2)

APTX4869, 一種不知道該說是失敗品還是黑科技產品的藥物。

鹿見春名抬手捂住額頭,心情複雜。

“你還好嗎?”萩原研二問。

“有點頭暈……“鹿見春名低聲回答,“我想我需要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

他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黑色的亞人粒子從身體中湧出, 在桌邊形成了一個高大的人形怪物。

鹿見春名走進了被深色門簾遮掩住的洗手間裡。

留在桌上的三個人麵麵相覷。

鬆田陣平神色遲疑:“他……該不會想跑吧?”

伊達航回憶了一下這家燒鳥店內的洗手間結構, 篤定地搖了搖頭:“不會的, 洗手間的通風口很窄, 連小孩子都爬不出去,他如果真的要跑,也不可能從洗手間出去。”

“你們也發現了吧?”萩原研二歎了口氣, “他的異常。”

在剛才握住鹿見春名的手的一瞬間,他摸到了手指上一層很薄的繭……那絕不是握筆寫字時留下來的痕跡,一定是長久地握槍才會留下這樣的槍繭。

但日本隻有□□和獵槍才是能合法持有的,像鹿見春名這個年紀的人想考到持槍證幾乎不太可能……其實他也有可能隻是某個射擊俱樂部的愛好者,但萩原研二向來信任自己的第一直覺。

鹿見春名的身上有種“特殊的氣息”。

鬆田陣平頷首, “顯而易見。”

鹿見春名快要摔到、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的時候, 鬆田陣平看到了一點血跡。

鹿見春名的耳後沾著一點沒洗乾淨的血痕, 很小,連衣袖的內側也有。衣服很明顯是新換上的, 沾著一點皂角的味道, 蹭上的血隻有可能來自於鹿見春名自身。

血和槍繭,組合在一起很難不令警察多想……更何況,鹿見春名還是莫名其妙地暈倒在燒鳥店門前的,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放著他不管吧?

“要是連這都發現不了的話, 實在對不起在警校上學的那段時間啊。”伊達航笑了起來。

萩原研二揶揄道:“不愧是當年警校的全校第二啊。”

“我隻是第二而已,zero可是第一……說起來, 他和諸伏兩個人居然一畢業就消失了……”伊達航歎了口氣,咬斷了叼在嘴裡的牙簽,“就算隻是偶爾發個消息報平安也好啊。”

說起這個話題時,連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也沉默了下來。

……

“zero和諸伏?”鹿見春名低聲自語,“是他們的警察同伴嗎……”

藏太坐在他的位置上,忠實地將看到的一切傳遞給他。

雖然不知道那個自我介紹為萩原的人的具體職務,但從他的一舉一動就能看出來,這必然也是警察。

他撐在洗手台上,瓷質的釉麵通過貼合的掌心,將冰涼的質感一並傳遞過來。

鹿見春名默不作聲地打開水龍頭,鞠了一捧水,將臉埋進去。

水阻隔了用來攝取氧氣的通道,窒息的感覺立刻便蔓延開來。靜止幾十秒後,鹿見春名才鬆開了手。

他回到了七年前……七年前的時候,這幾個警察還不認識他。

也就是說,這是他的“曾經”尚未開始的時候。

原來從頭到尾,鹿見春名都隻是鹿見春名而已,每個人口中所說的“鹿見詩”和“告死鳥”都是他自己。

並不是記憶丟失了,而是這一切本來在他的時間中就還沒有發生。

他的時間和所有人都顛倒了。

七年前並不是過去,而是他的未來。

但很不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七年前發生了什麼,之前那一個月裡遇到的每個人都是謎語人,嘴還很緊,壓根套不出話來。

除了知道自己加入了某個……不,兩個組織之外,鹿見春名幾乎對自己曾經的經曆一無所知。

但是沒關係。這個時候,鹿見春名會掏出那句四字真言——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他能怎麼辦?反正都不在原來的世界了,在哪活不是活?鹿見春名麵無表情地想,有本事就再讓他多穿兩次啊!

他抬起頭,看向鏡子裡自己的臉。

銀發被水浸透了,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頰上,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出半透明的質感來。那段氤氳的金色之中因為窒息而蒙上了朦朧的水汽。

鹿見春名眨了眨眼睛,逼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來,用手指拭去,眼眶敏感的肌膚立刻泛起一尾淺淡的紅色。

鹿見春名伸出手,用掌心貼著鏡麵,手指與手指的影子重疊。

他的眼神倏然間一凝,通過鏡子看向倒映出來的洗手間隔間。

將腦子裡的思緒理清楚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由於被燒鳥店裡本身的燒烤香氣所掩蓋,所以並不明顯。

洗手間隔間的門下,隱約可見一點刺目的血色。

用膝蓋想也知道,大概又發生了什麼殺人案。

明明這裡也沒有偵探啊?難道警察也自帶buff?

鹿見春名開始思考,他要不要走個流程,尖叫一下呢?

他權衡了幾秒,覺得尖叫這件事委實不太符合人設,最終隻鎮定地走出了洗手間,回到了方桌的位置。

“那個……”鹿見春名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萩原研二十分貼心地開口,“怎麼了?”

“洗手間裡好像不太對勁,我看到有個隔間裡有血,總覺得好像發生了事件,”鹿見春名的謊話張口就來,“但是我膽子比較小,所以沒敢仔細看……要不你們去看看呢?”

鬆田陣平冷不丁地問:“你不報警嗎?”

“你們……”不就是警察嗎?

鹿見春名下意識說。

他隻說了一半就反應過來了,立刻將沒說完的那句話咽了下去,又再度接上。

“……你們先去看看吧?如果確定了真的是案件的話再報警也不遲吧?萬一是誤會一場,也很浪費警察先生的時間。”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幾個人是警察——他們穿著的都是便服,也沒有配槍和手銬之類的東西,理論上來說他不該知道這幾個人的身份才對。

伊達航與鬆田陣平對視了一眼,隨後才點了點頭,轉身走進洗手間裡。

萩原研二敏感地察覺到了鹿見春名沒說完的那句話。

這個自稱是鹿見的年輕人,顯然很清楚他們三人的警察身份,那一瞬間的遲疑分明就是察覺到自己的話中露出破綻之後的掩飾。

疑點重重啊。萩原研二歎了口氣。

鹿見春名當然知道自己的露出的馬腳被眼前這三個警察察覺到了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脫離了原本的世界、不再被通緝、也不用再跟厚生勞動省的那幫鷹犬鬥智鬥勇之後,他在這個世界顯然鬆懈了許多。

這樣可不行。鹿見春名告誡自己。

伊達航從洗手間內走了出來,靠近鬆田陣平後才低聲說:“報警吧,確實有人死了。”

他一字一頓。

“是命案。”

鬆田陣平點了點頭,走到店外去打電話。

萩原研二歎了口氣:“真是的,明明那兩個人都不在,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說的也是,以前一起出門的時候,好像總是會遇到案件。”伊達航嘶了一聲,顯然想起了不是很美好的回憶。

短短半年的警校時間,隻要聚餐的人裡包含降穀零——那麼很不幸,這代表著本來應該很愉快的假期時光會充滿血色,遇到的不是便利店搶劫就是殺人案。

雖然能破案當然也很好,但沒有誰會希望假期加班的吧?

——就比如現在。

警視廳的速度很快,接到報警後立刻就來了。

在拉起黃色的警戒線後,店內的食客陷入了小小的騷動之中,很快就被安撫了下來。

死者是這家燒鳥店的常客,塚崎賢一,和他一起來的客人分彆是他的前女友飯島美莎、前男友江川博、以及現女友堀內澄子。

塚崎賢一之前同時和飯島美莎、江川博兩個人交往,被發現後三人大吵一架之後分手;之後塚崎賢一追求堀內澄子並且和她交往,然而堀內澄子發現了塚崎賢一的不堪的過去並要求一個解釋……這就是四個人同時出現的原因。

這四個人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很抽象,問清楚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心中對死者塚崎賢一先生升起一種油然而生的欽佩之情。

通常來說,第一發現人有時會也會是凶手——隻不過鹿見春名顯然不是,十分鐘前他還在燒鳥店門口撲街,怎麼也不可能是凶手。

不是嫌疑人、也不參與破案的鹿見春名充當背景板和吐槽役:又是經典三選一。

伊達航向前女友飯島美莎確認:“塚崎賢一先生之前是牛郎?”

塚崎賢一能讓他的現女友、前女友和前男友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還沒有大打出手,不得不說在做牛郎這件事上十分有天份。

“是啊是啊,那種隻有一張臉能看的家夥也隻能去當牛郎了。”飯島美莎沒好氣地回答。

現女友堀內澄子是個看起來相當文靜的女士,披著黑色的長發,柔弱地坐在座位上抹去眼角的淚水。

飯島美莎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了堀內澄子。

堀內澄子接過手帕的同時握住了飯島美莎的手,將臉輕輕貼在飯島美莎的手背上。她溫柔地注視著飯島美莎:“謝謝。”

江川博神色複雜地注視著飯島美莎和堀內澄子,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飯島美莎那隻被堀內澄子握住的手上,許久之後才移開了視線。

他移開視線時,才發覺到伊達航和他看的是同一個地方,於是立馬便換上了警惕的神情。

“這幾個人之間怪怪的吧?”萩原研二低聲說。

鬆田陣平吐槽:“這四個人之間的關係怎麼都不正常吧?”

“塚崎先生挺厲害的。”鹿見春名委婉地說。

“你們不覺得飯島小姐和堀內小姐之間很奇怪嗎?”憑借著在聯誼會上混跡多年的經驗,萩原研二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與其說兩人是情敵……不如說是更像戀人。”

鹿見春名點頭:“把對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這麼親密的行為,情敵之間不可能發生的吧。”

“要這麼說的話,”鬆田陣平端詳著江川博的臉,“那個江川先生……好像對塚崎賢一的死並不在意啊?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的放在堀內小姐的身上。”

鹿見春名:“突然開始同情塚崎先生了,這麼看來三個戀人裡竟然沒有一個人是關心他的。”

“四個人的故事,他卻被排除在外。”萩原研二說。

“凶手是誰已經差不多能搞清楚了吧?”鬆田陣平的手搭在伊達航的肩上。

伊達航對鬆田陣平比了個大拇指:“當然。”

他走到垂淚的堀內澄子麵前,垂下眼睛看著她。堀內澄子迷茫地抬起眼睛,下垂的眼角透出一種軟弱無辜的意味來。

“凶手就是你吧,堀內澄子小姐。”

“誒……?”堀內澄子怔了怔,“我怎麼可能會殺賢一呢?他可是我的戀人呀!這位警察先生,請你不要說這麼胡來的話。”

“不,你其實一直都想分手吧?但是塚崎先生不肯,一直在糾纏你。”萩原研二的視線落在飯島美莎的臉上,“你真正愛著的人,是飯島美莎小姐,沒錯吧?”

堀內澄子沉默了。

她的手指攥緊飯島美莎的手帕,揉出幾道深刻的折痕來。

“……我隻是想和美莎在一起而已。”她用溫柔的嗓音低低地說,“這有什麼錯呢?”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現女友愛上前女友、前男友暗戀現女友、現男友對現女友糾纏不休不肯放手的四角戀愛情悲劇,彎彎折折非常複雜,看的鹿見春名歎為觀止。

案子順利結束,但聚餐還在繼續。

警察的抗壓水平確實不錯,還能在命案現場旁若無人地吃東西。

“為了慶祝案件解決,來拍張照片吧?”萩原研二提議。

“好啊,”鬆田陣平讚同了,“剛好拍完發給那兩個一聲不吭就消失的家夥看看,以後聚餐可沒他們的份了。”

圓臉老板娘接過萩原研二的手機,按下了快門鍵。

幾個腦袋湊在一起看那張照片時,鹿見春名才驚覺——這就是那張被他藏在匣子裡的照片。

同樣的燒鳥店、同樣的衣著、同樣的三個人,以及坐在桌邊拘謹的他。

“小鹿見的聯絡方式可以給我嗎?”萩原研二轉頭看向鹿見春名,“稍後我把這張照片也給你傳一份。”

鹿見春名摸了摸他的口袋——什麼也沒摸到。

在吃下那顆APTX4869之前,他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根本就沒能和他一起穿過來。

他隻好說:“抱歉,我的手機好像弄丟了……”

“這樣啊。”萩原研二擺出遺憾的表情,“沒關係,那我把我的郵件地址留給你好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可以儘管來找我們。”

萩原研二江雙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伊達航和鬆田陣平的肩上,對鹿見春名露出笑來。

“我們警察可是很靠譜的!”

鹿見春名收下了萩原研二的紙條。

“對了,你——”鬆田陣平端詳著鹿見春名的臉,神情產生了一些遲疑,“成年了吧?”

鹿見春名掙紮了一下,最終實話實說:“……沒有,我18歲。”

“18歲?高三生?”伊達航問。他神情嚴肅,看起來就差管鹿見春名要學生證來看看了。

“不,我已經是大學生了!”鹿見春名義正言辭,隨後又心虛地補了一句,“……不過我學生證沒帶,不會開車所以也沒考駕照。”

他現在可是實打實的黑戶。

萩原研二沒有深究他的身份問題:“已經很晚了,回去吧。”

鹿見春名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剛才的飯錢,下次會還給你們的。”

他轉身離開了。

不管是既定的事實、不可偏轉的曆史軌跡、還是彆的什麼的……鹿見春名確信,他之後一定還會跟這幾個警察再次相遇的。

鬆田陣平雙臂環保著注視鹿見春名走遠的背影,“就這麼放他走了?”

“他應該一開始就知道洗手間裡是屍體,但是一點害怕都沒有……一般市民看到屍體可不是這樣的反應。”伊達航咬著牙簽說,“而且,他大概從一開始看出來我們是警察了吧?”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他許久之後才輕聲說。

“我總覺得……他好像認識我們的樣子。他看我們的眼神,像是在看認識的人一樣。”

鬆田陣平匪夷所思:“哈——?像他那樣特彆的長相,隻要見過,就很難忘記吧。”

“我並沒有見過他,也沒見過有相似特征的人。”伊達航搜尋了一遍記憶之後給出了確切的回答。

鬆田陣平語氣懷疑:“該不會是你在哪次聯誼會上見過的吧?”

“沒有啦,”萩原研二無奈地歎了口氣,“如果見過,我怎麼會不記得?”

不過……總覺得會有再見麵的機會。他在心裡低聲說。

萩原研二拿出手機,找到備注為“zero”和“小諸伏”的聯係人,選中剛才那張拍下的照片,點下了發送鍵。

[我們一起去吃了燒鳥,很美味,如果你們也在就更好了。]

*

鹿見春名現在麵臨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他,現在是一個身無分文、並且無家可歸的社會遊蕩人士。

要來錢快也不是不行……鹿見春名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腰。

他可以……倒賣自己的器官,反正能再生,這豈不是0成本的買賣!

據他所知,就有一個亞人武裝團夥為了買軍火,集體賣自己的器官,割了一茬又一茬。

還沒等鹿見春名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就有人攔在了他的跟前。

來人是個打了唇釘的不良,染了一頭黃毛。

黃毛不良將鹿見春名逼入手邊緊窄的暗巷之中,掏出刀來對他比劃。

“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他惡狠狠地威脅。

鹿見春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黃毛不良——手上帶著純金的戒指,脖子上的項鏈也是潮牌,從低腰牛仔褲的口袋中露出了錢包和手機的一角。

錢,送上門來了。

第24章 七年前(3)

“你能爆點金幣嗎?”

鹿見春名認真地問。

“哈?你說什麼?”黃毛愣了一下。

鹿見春名歎了口氣:“你確定要搶劫我嗎?”

“怎樣?就是搶劫你!”黃毛錢包的臉上掛著流裡流氣的笑容, 對鹿見春名示威地揮舞了幾下小刀。

借著夜間路燈的燈光,黃毛錢包看清了鹿見春名的臉。他遲疑了一下,覺得順道劫色也不是不行……

鹿見春名抬起頭,四處看了看。

“你看什麼?認命吧, ”黃毛錢包十分得意, “就算你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鹿見春名壓根沒聽黃毛那古早劇台詞般的威脅。

他四處看當然不是打算向誰求救——他在找監控攝像頭。雖然他是法外狂徒, 但也沒打算一上來就給自己腦袋上多加兩項罪名。

確認, 這黃毛很會選地方, 這條巷子裡沒有監控攝像頭。

鹿見春名很滿意他的打劫地點,頓時露出了微笑——頓時讓黃毛看得暈暈乎乎起來。

黃毛不良剛想張口說點什麼,他的手便像是被空氣中不存在的事物給狠狠擊中了一般, 手中的小刀不受控製地掉落在地上,發出低沉的撞擊聲。

“什麼?發生了什麼?”黃毛瞠目結舌地瞪著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浮現幾道利爪一般的紅痕,“鬼、有鬼……”

鹿見春名緩慢地走近,黃毛被剛才的靈異事件嚇地哆哆嗦嗦, 不自覺地開始後退。

鹿見春名踩在小刀的刀尖上, 他沿著小刀的邊緣微微用力, 那柄折射出銀光的小刀便被彈飛起來,在空中旋轉幾圈後疾速落下, 被他抓著刀柄反握在手中。

金屬製的刀刃上倒映出一痕璀璨的金色光芒。

黃毛戰戰兢兢:“你……你想乾什麼?”

“打劫啊。”鹿見春名微, “就跟你剛剛做的一樣。”

“你、你彆過來啊!”黃毛快哭了。

他終於發現自己選錯了打劫對象,碰上了一個硬點子。

“你再靠近我就要叫了!”黃毛哽咽,“我告訴你我上麵可是有人的!我是井辰組的人,你敢動我, 井辰組不會放過你的!”

鹿見春名溫柔地說:“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這句台詞好像在哪裡聽過的樣子……黃毛淚眼朦朧,還沒來得及用他小的可憐的腦容量想明白, 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隻是打劫未遂而已,就算看在上門送快遞的份上,鹿見春名也不可能下殺手,隻是讓藏太將他打昏了。

鹿見春名低頭,沒動黃毛的首飾,隻拿了他的錢包和手機。

——打劫彆人的人,就要做好被反過來打劫的準備!

黃毛的錢包裡有六張一萬円麵值的鈔票,外加零碎的硬幣一堆。

手機並沒有設置密碼,鹿見春名很輕易地就打開了主屏幕。

手機屏幕中彈出了一條短信,發送人是備注為“成田大哥”的人。

既然手機的主人已經換了人,鹿見春名毫無心理負擔地點開了短信。

[藤澤,你現在正好在江古田附近吧?有個臨時工作需要你跑腿。]

[去我發給你的地址,儲物櫃的B-7號櫃裡拿到一個黑色的手提箱,然後在晚上十點前送到我說的另一個地點,你就能拿到十萬円的報酬。]

[記住,不要打開箱子,老實一點,你知道不聽話的後果的。]

這幾條短信的字裡行間中,橫看豎看都充滿著違法犯罪的味道。

但是……

鹿見春名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黃毛。

被稱為藤澤的這個人已經昏倒了,顯然沒有辦法再去跑腿。既然如此,就讓他這個繼承手機的人來承受這十萬円的責任好了。

鹿見春名打開手機自帶的地圖,找到成天大哥發來的地點,沿著地圖的指引走了過去。

那裡是家大型的超市,超市外放著一排儲物櫃。超市雖然還在營業時間,但這個點去逛超市的人顯然少之又少。

鹿見春名找到了B-7號儲物櫃——櫃子是上鎖的。

他懶得去找鑰匙,拆下卡在鬢角的黑色發夾,將尖銳的尖端插入鎖孔之中,搗鼓了幾下之後櫃門便應聲而開。

B-7號儲物櫃中空空蕩蕩,隻有一個黑色手提箱。

鹿見春名拎起黑色的手提箱,來到了成田大哥所說的交易地點——在一棟廢棄的大樓裡。

這一片似乎都很荒涼,周圍幾乎沒有人影,連路燈也時好時壞地閃爍,很有鬼片的氛圍。

選在這種地方交易的,100%是在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距離十點還有十五分鐘。

黑色的手提箱並不大,鹿見春名在心裡預估了一下它的容量,大概隻能裝很小的東西……軍火之類的不大可能。

他輕輕晃了晃手提箱,將耳朵貼在手提箱皮質的表麵,聽內部傳來的聲音——輕微的布料摩擦聲、以及堅硬的東西碰撞在一起時的清脆聲響。

是什麼呢?鹿見春名開始好奇了。

他向來擁有強烈的好奇心——殺人案除外——正因為好奇極限運動,所以才會去體驗、因此暴露了亞人身份;甚至在暴露之後,他都要見縫插針地在逃離追捕的過程中去嘗試翼裝飛行,然後再次把自己給摔死了。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會牢記“好奇心害死貓”這句俗語,為小命著想而不去碰不該碰的東西……但鹿見春名是個亞人。

亞人的身份讓他有了可以無所顧忌的資格,在他眼裡,生命並不是“僅有一次的珍貴”。

*

黑色的手提箱並沒有上鎖,因此短信上才會特地警告說不許打開箱子。

但人就是會因為“越不讓做什麼”,才會越想做什麼。

鹿見春名打開了手提箱的卡扣,將手提箱打開——那一瞬間,他差點被斑斕的閃光晃花了眼睛。

箱子裡裝的全都是寶石,五顏六色的寶石全被裝在這一個廉價的黑色手提箱之中,即使在昏暗的幻境下也閃爍著光暈,被切割出來的數千個平麵將光芒折射,在牆壁上倒映出無數光斑。

“哇哦。”

他毫無感情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鹿見春名拿起一顆紅寶石,對著沒有鑲嵌玻璃的窗戶看了一眼。

冷白的月光透過寶石,被染成血般的紅色,落在鹿見春名金色的眼睛中,無端讓他看起來凶氣畢露。

他的動作驟然一滯,耳尖因為察覺到聲音而敏感地動了動。

下一個瞬間,一顆子彈便打在了他的腳邊。

“井辰組的嘍囉都這麼不聽話嗎?”森冷地像蛇一樣的聲音響起,男人握著槍,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明明說過不能擅自打開箱子吧?”

鹿見春名慢悠悠地放下寶石,轉身看向男人——戴著圓頂的帽子,一身黑衣,和琴酒同款裝扮,唯一不同的是眼前這位胡子男在顏值上拖了後腿。

“我隻是好奇而已。”鹿見春名擺出了無辜的表情。

“你會為你的好奇心付出代價的。”斯內克冷冷地說,將槍口對準了鹿見春名,“東京灣的滋味,你應該會很喜歡。”

“那也不是不行,”鹿見春名說,“把我沉東京灣之前,先把錢結了。”

斯內克臉上冰冷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崩裂,“……什麼錢?”

“幫忙跑腿送東西的十萬円。”鹿見春名強調,“你該不會想賴賬吧?”

“你這家夥,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囂張?真的以為我不會拿你怎麼樣嗎?”斯內克被氣笑了。

都要送他下黃泉去見伊邪那美了,還結什麼十萬円?

“怎麼動不動就死不死的呢?”鹿見春名害怕地說,“我不就是看了一下嘛,況且這堆寶石……”

他收起可以裝出來的慌張的表情,玩味地將那句話說完。

“……不是假貨嗎?”

斯內克臉上的表情一滯。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如同毒蛇一般陰冷地盯著鹿見春名,“你是怎麼知道的?”

“顯而易見吧?”鹿見春名微笑著說。

其實他分不出寶石的真假,隻是裡麵有一枚是他前不久剛見過的紅寶石“玫瑰夫人”。

據他所知,玫瑰夫人在此前一直被一個收藏家私人收藏著,也沒有對外展覽過,直到這個收藏家用“玫瑰夫人”來向橫山珠寶家的大小姐求婚,這枚珍貴的“玫瑰夫人”才正式被橫山珠寶作為鎮館之寶收藏。

也就是說,這個箱子裡的“玫瑰夫人”是假貨……那麼由此也可以推論出來了,這個箱子裡的其他寶石也都是假貨。

斯內克冷不丁地開槍了。

但子彈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貫穿鹿見春名的心臟。在他動手前的那一瞬間,藏太便看到了他手指細微的動作。

戴著這麼一個會動的全方位無死角監視器,鹿見春名當然不可能被打中。

他隻小幅度地微微側了一下身體,子彈便擦著他的身體嵌入到牆壁之中。鹿見春名的動作毫無凝滯,在閃開子彈後他便踩著昏暗的光線衝了上來,卡在鬢發上的黑色發夾被他夾在指尖。

寒芒在月色下一閃而逝,尖利的兩枚黑色發卡從鹿見春名的手中飛出,其中一枚尖端精確無比地撞在斯內克手中的槍上,另一枚劃傷了他的虎口。

痛感讓斯內克下意識鬆手,槍掉落在地上的一瞬間便被鹿見春名踢到了遠處。

他毫不遲疑地一腳踹上斯內克的腰,用手卡著斯內克的脖子將他逼迫地後背抵在牆上。

鹿見春名穩定的單手持刀,鋒利而纖薄的刀刃抵在斯內克的脖頸上,將肌膚割開,留下一道細小的傷痕,血滲了出來。

斯內克連呼吸都變得凝滯起來。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的呼吸起伏再稍微大一點,脖子就會被刀刃給徹底切開。

鼓掌聲響起。

穿著一身和服的老人踩著木屐從黑暗中走出來,饒有興味地看著鹿見春名。

“你是井辰組的人?”

他說。

“這麼厲害,留在井辰組未免有些可惜,不如加入我們組織吧?”

第25章 七年前(4)

“你是……?”

鹿見春名將眼角的餘光分了一點給穿著和服的老者。

“你可以稱呼我為白鶴。”老者雙手交疊著握在細長的烏木手杖上, 布滿細密皺紋的眼角折出一道略顯精明的弧度來,“或者科瑞也可以。現在可以把斯內克放開了嗎?”

斯內克?蛇的英文讀音嗎?

白鶴、蛇……鹿見春名想起來自己的代號——告死鳥。

雖然是現實中並不存在的神話傳說中的幻想生物,但告死鳥毫無疑問也是種動物,這代號就和他七年後打工的組織都是酒一樣, 一聽就知道這幫人是一夥的。

所以說, 這就是他任職、然後背刺了同事的第一個組織麼?

原來他是這麼加入的啊……鹿見春名想。

他心中升起一種被看不見的命運線所操縱的感覺——但鹿見春名並沒有中二少年一般“必須要反抗被安排好的命運”的想法。

從出生到迄今為止的十八年, 鹿見春名的人生一直在“隨波逐流”之中度過。他沒有找到什麼大的目標, 既然不會死, 那麼暫且就將“隨心所欲、充滿樂趣地活到壽命終結為止”作為人生的終點。

不管是現在的他,還是以後的他,實際上都是他, 他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既然都是他自己,那麼他基於自己的處境、性格之類的外部條件之下、所做出來的決定,理所當然會和命運軌跡類似。

畢竟那都是鹿見春名不是嗎?

再次掏出四字真言——來都來了、順其自然、活著就行。

所以鹿見春名想了想加入這個組織的壞處——除了隨時可能會被警察抓緊去蹲號子以外好像沒什麼壞處,反正他現在也是遊走在法律之外的法外狂徒,時不時的就會乾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要挖我的話, 是不是該談談待遇問題?”鹿見春名嚴肅地說。

科瑞臉上的笑容一僵, “……啊?”

鹿見春名也疑惑起來:“不會吧?你們企業這麼不正規的?”

哪有正規的犯罪組織啊?!

科瑞哪裡見過鹿見春名這樣油鹽不進的人——井辰組身為組長的下層組織之一, 會被吩咐來跑腿的多半也隻是一般的底層成員,這樣底層中的底層, 難道不該是他一張口邀請對方就立刻答應嗎?怎麼還跟他談起待遇問題來了!

斯內克堅強地開口了:“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 否則……”

“閉嘴。”

鹿見春名不耐煩地回頭看了一眼,掐住斯內克脖子的手指緩緩收緊,硬是讓斯內克把沒說完的那半句威脅咽了回去。

斯內克心說我好歹也是頭目級彆的,以後說不定也是你的上司, 你就這麼對我?

“井辰組也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隻是我們組織諸多下層中的其中一個。組織的實力比你想的更加深不可測, 財富、權利,這裡有你想要的一切東西。”科瑞用一種哄中二病少年的口吻說。

鹿見春名表情誠懇:“說人話。”

科瑞一噎。

“……隻要能完成組織的任務,這個額度以內的活動經費都可以申請。”科瑞隻好伸出手指比了一個數,他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當然……還有那十萬円的報酬。”

說出十萬円的時候科瑞的內心非常屈辱。

他科瑞好歹是組織其中一個聯絡點的負責人,經手的都是千萬為單位的資金,就這麼點錢他還要跟一個底層人員在這裡計較?

要不是實在打不過,外加看好鹿見春名的個人實力,否則他早就讓斯內克把鹿見春名給沉進東京灣了。

鹿見春名轉進如風,立刻就鬆開了掐住斯內克脖子的手。

他對斯內克脖子上被掐出來的深紅色痕跡毫無愧疚之心,厚顏無恥地對斯內克微笑:“不好意思啊同事,剛剛下手重了一點,畢竟我不動手的話剛剛就被你開槍打死了,你明白的。”

斯內克心說我明白什麼?我不明白!

他神情陰冷,在鹿見春名轉頭過去的那一瞬間倏然出手,握緊的拳頭直接向鹿見春名的後腦勺衝去。

——但沒能落下。

拳頭帶著勁風戛然而止,漆黑的槍口頂在斯內克的腦門上。

槍……究竟是什麼時候?科瑞悚然一驚。

他一直看著鹿見春名,但完全沒能發現他是什麼時候撿起了剛才打掉在地上的斯內克的槍。

——他當然發現不了,因為槍壓根不是鹿見春名撿的,而是藏在陰影裡的藏太撿起來、塞進鹿見春名的外套口袋裡的。

“你的槍彆忘了。”鹿見春名對斯內克露出微笑來,“我撿起來還給你了哦。”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斯內克在那一瞬間對他展露的殺意。

鹿見春名微笑著握住斯內克的手腕,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攤開掌心,然好把槍放回到了斯內克的掌心裡,再貼心地替他收攏了手指。

斯內克的動作僵硬。

他握住了槍,但沒再試圖對鹿見春名出手——就當是給科瑞一個麵子,絕不是因為他打不過。

“明天這個時候,去J.L酒吧,剛好有個任務交給你——希望你不要搞砸。”科瑞的聲音透出威脅的意味來。

想吸納這個人進入組織當然是真心的,但能不能拿到代號……那就要看鹿見春名自己的表現了。

如果連簡單的任務都完成不了,那麼就彆怪他連同剛才假寶石的賬一起清算了。

*

次日晚上十點,J.L酒吧。

鹿見春名跟著導航一路找過來,在經過電車站時,他停下腳步,看向電車站站牌上張貼的海報。

海報上的臉他曾經見過——就出現在那張魔術表演的票根上。

海報的下方寫著簽名,鹿見春名辨認了一下,是黑羽盜一這幾個字。

那是他巡回魔術表演的宣傳海報,國外的表演已經結束,馬上黑羽盜一就要召開國內的第一場巡回魔術表演。

找個時間去看看吧。鹿見春名一邊這麼想,一邊走進那家名為J.L的酒吧中。

這裡顯然是組織的據點之一。鹿見春名觀察了一下,在酒吧調酒師的手上發現了槍繭。要是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多半會從吧台底下掏出一把槍來吧?

室內的燈光是冷調的暗藍色,鹿見春名看了一眼空曠的大廳,選在了吧台坐下。

調酒師的目光在鹿見春名的臉上停留了很久,“……藤澤先生?”

他不確定地問。

鹿見春名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這是被他打劫走的那個手機主人的名字。看來科瑞和斯內克將藤澤默認是他了……井辰組顯然還沒來得及仔細去調查,否則一問就知道他必然不會是藤澤了。

鹿見春名點頭:“沒錯,是我。”

調酒師頷首,調了一杯顏色絢爛的雞尾酒,裝在細長的高腳杯之中推過來,放在鹿見春名的身前。

高腳杯的杯腳壓著一張紙。

鹿見春名沒去碰酒,隻將壓在高腳杯下的紙條展開。

上麵寫著一個地址……菅野整形醫院?

調酒師似乎知道他會疑惑,很快便解釋:“組織下屬的原田組是涉足器官交易的,這家整形醫院是原田組的產業。最近突然冒出來的一個高澤組,正在跟原田組搶奪生意……原田組是組織用來存收流動資金的下層,如果真的被高澤組徹底搞垮的話會很難辦。”

調酒師把洗錢說的很委婉,但鹿見春名秒懂了。

“懂了,先把高澤組搞垮就行了對吧。”

調酒師微微一笑:“明天下午三點,高澤組的老大高澤壽男似乎打算帶人來鬨事。”

“明白。”鹿見春名這時才端起那杯顏色絢爛的雞尾酒喝了一口。

他站起身走向門口,調酒師在他身後深鞠躬,“科瑞先生期待您的表現。”

開門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玻璃門關上的聲音,門口的風鈴在深夜裡嘩嘩作響。

*

鹿見春名走進菅野整形醫院的大門時,前台的接待員快步走上來,微笑著詢問他。

“先生,您有什麼需要嗎?”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臉,隨後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照她這大眾化的審美看來,鹿見春名委實沒有什麼需要整形的地方,這張臉甚至可以當做整容的模板照片掛在牆上。

但如果不是來整形的,難道是……身為原田組的下層人員,接待員小姐顯然清楚一些這家醫院的黑色內幕,眼神隱晦地在鹿見春名的腰腹間掃過。

“我想找院長谘詢一些事情,可以麻煩你代為轉告嗎?”鹿見春名微笑著說,“就說,我家裡養的小動物有了一點小麻煩,可以請他介紹幾位厲害的寵物醫生給我嗎?”

接待員小姐愣了一下;“哦……好的,我這就轉告。”

來整形醫院問院長介紹寵物醫生?找錯地方了吧?她匪夷所思。

接待員小姐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內線電話,她本來以為如此荒謬的要求不會得到回應,但院長卻態度溫和地讓她把人帶到剛清理出來的1號手術室中來。

雖然不明所以,但她還是帶著鹿見春名去了。

在進入手術室所在的樓層後,鹿見春名一眼就看到了院長。

他站在走廊的窗戶前,背著雙手凝視窗外的天空。

等鹿見春名走近,院長才露出歉意的微笑來:“抱歉,剛才看到一隻白色的大鳥飛過去了,一時好奇才多看了兩眼……我們進手術室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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