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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帶著鹿見春名走近手術室中,絮絮叨叨地說:“您是來幫我們解決最近爭端的吧?實在抱歉,醫院裡隻有手術室是最乾淨和安全的地方,1號手術室隻有我能使用,所以我放了一些文件在這個裡麵……”

手術室的門開啟,一股冷氣撲麵而來。

院長打開手術室內的燈,用鑰匙打開存放器械的櫃子,露出各種刀具來。他將幾把刀拿出來放在台麵上,手再度伸進伸出,打開了隱藏起來的櫃子,從裡麵掏出了一疊紙質的文件來。

這個年代,電子儲存還沒有那麼的流行,大多數都還在使用最原始的紙質化儲存。

鹿見春名接過那一疊文件,坐在了手術台上——實在是沒彆的地方可坐了,難以想象手術室裡會沒有一張凳子。

他隨手抽了一張,恰好就是器官捐贈協議。

鹿見春名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你們這幫從割到賣一條龍流程的黑心□□居然還搞這種沒意義的東西?

他將那張印著協議的紙放到一邊,開口問院長:“高澤組的打算你知道吧?”

院長站起身來歎了口氣,“我知道,但是高澤組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很多槍和武器,我們組目前的實力確實不如他們。另外……”

鹿見春名倏然轉頭,看向手術室門口。

他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很多人。”

院長一慌,立刻轉身在器械櫃裡尋找,隨手抓起了一把手術刀。

黑色的粒子悄無聲息地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中湧出,飛速構成一個漆黑而高大的人形怪物。

……

伊達航跟著巡查署的前輩們衝入醫院,一腳踹開了1號手術室的門。

半個小時之前,他們剛剛接到了一個用公共電話打來的報警電話。有人舉報這個整形醫院在私下裡涉及了不法的器官交易。

雖然不確定真實性,但為了以防萬一,署裡還是撥了幾隊人一起來這家醫院進行初步調查,伊達航就是其中之一。

“警察!彆動!”

伊達航進入1號手術室之中,一眼掃過,表情一僵。

他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前幾天剛剛在燒鳥店裡見過的鹿見春名。

而一旁穿著白大褂的院長手中握著手術刀,麵色如土;而鹿見春名正坐在手術台上,茫然地看著他。

伊達航麵色一沉,走近時看到了鹿見春名手邊放著的那張紙。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入目便是最上麵那行黑色加粗的字體——器官捐贈協議。

伊達航沉默了。

一個合乎邏輯的真相在他的腦海中顯現——鹿見春名必然是沒什麼錢,否則也不會餓暈在燒鳥店的門口。既然沒錢,那必然是走投無路了,所以也不可能來整形醫院這種地方……更彆說鹿見春名那張臉根本不需要整形。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鹿見春名必然是為了錢,才來這處涉及了黑色交易的整形醫院賣自己身上的器官。

伊達航皺眉,語氣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如果實在有困難的話,可以向我們求助,為什麼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

第26章 七年前(5)

“我……”鹿見春名驚呆了,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伊達航一言不發地舉起那張印著“器官捐贈協議”的文件,白紙黑字的大字戳在鹿見春名的眼前。

鹿見春名先是沉默,接著欲言又止:“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來賣的……”

“那你進手術室乾什麼?”伊達航麵無表情地問, “整容嗎?”

他滿臉都寫著“你猜我信不信”。

鹿見春名很心說他其實是來違法犯罪的, 不是來賣腎的……當然也不整容。

但是他轉頭看了一眼戰戰兢兢、握著手術刀的院長, 又想了想違法進行器官買賣的罪名……組織販賣器官就已經得是五年往上走了, 非法摘取那更是罪加一等。

“……我承認, 我就是來賣的。”鹿見春名沉痛地說。

比起因為參與違法犯罪被逮進局子裡蹲個五年,他寧願承認自己是缺錢來賣器官的。

院長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瞪著鹿見春名——你小子怎麼睜眼說瞎話?還帶賣隊友的?

這手術室裡, 能給鹿見春名摘器官的除了他還有誰?

伊達航一言不發地將那張器官捐贈協議卷好,收進證物袋中。

他歎了口氣,抬手按在鹿見春名的肩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但如果你真的缺錢,可以問我借錢, 不用你著急還, 所以也不要再做這種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了。萩原他不是給你留了聯係方式嗎?隨時可以向我們求助, 我們可是警察啊,多給予一點信任吧?”

院長越聽越瞳孔地震。

什麼?組織派來的人背刺我?什麼?組織派來的人和警察有勾結?你們是一夥的?!

他看鹿見春名的表情越來越奇怪, 就差把“你這個叛徒”這行字寫在臉上了。

鹿見春名全當沒看見。

這隊友賣了也就賣了吧, 反正違反法律的是他們也乾了不少,抓了也是活該。

院長被伊達航掏出手銬扣住雙手,他眼含熱淚瞪著鹿見春名,看得鹿見春名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對了, 你也要跟我們回局裡一趟。”伊達航沒漏掉鹿見春名,“畢竟這是非法的, 雖然你跟他們無關,但是既然牽扯進來,但也需要跟我回去做個記錄。”

他心情複雜。

前幾天在那家燒鳥店的門口見到莫名其妙昏倒的鹿見春名時,他、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當然都是對鹿見春名有所懷疑的,所以才會邀請他一起吃飯、最後甚至留下聯係方式。

出於警察的直覺、以及鹿見春名本人一些不起眼的小細節,他們都能判定這個人絕對和地下黑色的那方沾點邊……但其實並沒有看得特彆重。

在日本這個黑道盛行的地方,這些和黑道沾邊的人實在太多了,伊達航出去巡邏一圈就能抓出不少底層人員來。

大概是年少無知誤入歧途吧?如果能從這樣的泥潭中解脫、回歸到正常生活也不錯。

——本來是這麼想的。

直到伊達航今天在器官買賣的摘取現場見到鹿見春名。

他心中生出了一點微妙的後悔,因此才更想拉鹿見春名一把。

*

冰冷、金屬感,大概全世界警察局的審訊室都長一個樣。

審訊桌上的台燈中亮著白熾燈,顯得慘白的燈光充盈整個室內。

鹿見春名坐姿乖巧地坐在座椅上,坐在審訊桌後的伊達航翻開了記錄的筆記本。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審訊室——雖然自從暴露了亞人身份之後,他就一直在和厚生勞動省玩你追我逃的遊戲,但他一次都沒被抓到過,當然也沒進實驗室體會過那上千種不同的死法。

“你叫什麼名字?年齡?現在的職業?”伊達航開始例行公事。

“鹿見,”鹿見春名頓了一下,隨口胡謅,“我叫鹿見詩。”

他下意識說完才愣了一下。

鹿見春名並不希望自己的真名被錄入到警察的係統之中去,想也沒想就編了假名——正是他熟悉的那個“鹿見詩”。

大概是聽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次數太多,他下意識將“詩”這個常見的名字和鹿見的姓氏聯係在了一起。

原來“鹿見詩”是這麼誕生的。

“18歲,”鹿見春名繼續回答,“職業……大學生吧?”

七年前他是大學生,七年後的假身份還是大學生……這大一一讀就是七年。

“什麼叫大學生吧?”伊達航抬起頭來問,“你在哪所大學就讀?”

鹿見春名誠懇地說:“我不記得了。”

伊達航:“?”

“是這樣的,”他開始熟練地撒謊,“伊達警官,我其實有失憶症。”

伊達航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失憶症?”

“那天在遇到你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我不記得我之前是做什麼的了……隻記得我的名字和年齡,身上也沒有錢。”

“喔。”伊達航乾巴巴地說。

他一副“你繼續編”的表情。

“以前的事你不記得,那你應該記得今天去整形醫院是去做什麼的吧?”

鹿見春名長歎一聲:“這不是因為沒有錢嗎。我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了,也無家可歸,想去便利店打工都不行……我也不想下海,正好聽說這家整形醫院私下裡有一些其他的業務,我覺得丟了一個腎應該也能活,所以我就去了。”

“結果千鈞一發,在我即將躺上手術台的時候,伊達警官您來了,搗毀了這個邪惡的黑心醫院!”

鹿見春名的表情十分真誠。

“伊達警官,你真是個好人。”

不知道為什麼,伊達航覺得他被玩弄了。

他停下記錄的筆,對鹿見春名說,“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鹿見春名順從地點點頭,跟著伊達航一起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剛打開審訊室的大門,他就看到了一左一右兩個跟門神似的待在兩邊的萩原研二和伊達航。

“好久不見了,小鹿見。”萩原研二微笑著說,“聽班長說,你去賣腎了?”

“也沒有很久,”

鬆田陣平麵無表情,“這也才三天而已。”

“原來才三天,”萩原研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隻是三天而已,小鹿見就已經不得不打自己的器官的注意了嗎?那這可真是我們警察的失職。”

鹿見春名:“……”

彆陰陽了,求求你們彆陰陽了。真的不是去賣腎的,他那是犯罪未遂!

“是伊達警官聯絡的萩原警官和鬆田警官嗎?”鹿見春名歎了口氣。

伊達航理所當然地點頭,“那天萩原給了你聯係方式,我想他多少會稍微關注一下你的近況……在那種地方發現了你,當然不能不管。”

鬆田陣平:“真沒想到,下一次見麵會是在警局。”

鹿見春名心說這誰想得到啊!

伊達航的表情很認真:“你有我們的聯係方式,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我們會幫助你的;如果是被強迫、或者被誰威脅,也可以報警,警察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的。”

大概是因為昏倒在路邊的鹿見春名是他們三個人一起救的,身為警察,他們也將這個人視作了責任的一部分。

“如果實在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個工作。”萩原研二歎了口氣,“至少彆再去那種地方了。”

“好的警官,你們放心,我一定不會再去了……”鹿見春名乖乖地點頭。

他意識到了,現在他在這三個警察的眼裡,活脫脫就是一個為了錢走入歧途的失足少年形象……更彆說他18歲,還是未成年,這疊buff的身份在這些警察眼裡,正是一個等待著有人來拯救的迷途的羔羊。

……

放走了鹿見春名,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跟著伊達航回到了巡查署的辦公室內。

伊達航拉開椅子坐下,將記錄著剛剛的對話的記錄本拍在鬆田陣平的胸口。

“他說的話你們看看吧。”

萩原研二湊過來,和鬆田陣平一起翻開了記錄本。記錄本上的內容並不算多,一目十行下兩分鐘就能全部掃完。

“我覺得……”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他在撒謊吧?”鬆田陣平直截了當地得出結論。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伊達航點點頭,“如果真的有失憶症,他那天醒來見到我們應該不會是那樣的反應。”

“撒謊的理由是什麼呢?”鬆田陣平皺起眉,“撒謊一定是出於想要掩蓋什麼的心態……但在買賣器官這件事上撒謊,難道他想隱瞞的其實是去賣器官的原因?”

“存在這種可能。”萩原研二頷首,“但還有另一種可能……失憶症是真的。”

鬆田陣平顯然不太認同:“不,那些話一看就是在說謊吧?”

“不是。”萩原研二微微搖了搖頭。

“他那些關於‘器官買賣’的話顯而易見是在說謊,但關於他以前的經曆……說不定真的存在失憶症。失憶症常見的人群是腦部受到創傷和精神受到刺激的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又或者是抑鬱症患者。”

他說到最後又有點含糊起來。

“當然,我隻是推測……一種直覺,也有可能出錯了。”

萩原研二笑了笑。

他垂下眼睛,想起了鹿見春名昏倒又醒來時,環視周圍的茫然的眼神,以及在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流露出來的異樣。

*

鹿見春名剛出警察局,沒走幾步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他接起來,通話的另一端傳來科瑞的聲音。

“你進警察局了?”科瑞陰惻惻地說,“菅野醫院裡突然來的那些警察是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鹿見春名反客為主。

“我好好地準備著完成任務,誰能想到警察突然就衝了進來呢?你應該反思一下,是不是你們組織的內部出了問題,有沒有努力地做好情報工作、配合我們行動,暴露了應該去找他們才對吧?不然我報警抓我自己?你覺得這可能嗎?”

科瑞被這一長串話炮轟地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質問:“那你和那些警察為什麼那麼熟?這你怎麼解釋?”

“黑警,”鹿見春名斬釘截鐵,“他們都是我買通的黑警!”

第27章 七年前(6)

科瑞覺得這非常荒謬。

“——黑警?”

他不可置信地拉長了聲調。

“沒錯, 就是黑警。你看那個長相,那個氣質,一個叼跟牙簽吊兒郎當的,一個戴個墨鏡擱那耍酷, 頭發比較長的那個一臉花心相一看就不正經, 有這樣的警察嗎?不是黑警是什麼!”鹿見春名振振有詞。

被他一通胡說八道莫名其妙成為黑警的三個人要是在這, 多半得跟他大打出手。

科瑞陷入了沉默, 他很想反駁點什麼, 卻又開不了口,因為鹿見春名他說的……好像真有那麼點道理,最後隻能尷尬地移開話題。

“黑警的事情暫且不論, 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沒有完成,足以證明你的無能了。”科瑞冷冷地說,“而且,其實你根本不是藤澤吧?也根本不是井辰組的人,接近組織到底有什麼目的?你——是警方的人?”

停頓了幾秒鐘, 科瑞突然笑了起來, 蒼老的笑聲在通話中顯得有些沉悶。

“算了, 你是誰不重要,反正……很快你就會在東京灣下長眠了。”

“首先,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藤澤, 那隻是你們先入為主的吧?我呢,不過是一個被藤澤搶劫未遂的普通路人,想賺那十萬円而已。”

鹿見春名歎了口氣。

“其次,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說, 是警方的人,根本沒有必要用這樣拙劣的方式來臥底, 這樣的謊言,稍微一調查就能拆穿,我想警方應該不至於這麼愚蠢……你也不至於這麼愚蠢吧?科瑞先生。”

確實如此。

科瑞沒答話。但他知道鹿見春名並不是警察那邊的人,要臥底也不可能用這麼容易就暴露的方式……隻是任務失敗,鹿見春名可以被判定為是無用之人。

既然如此,就讓他連同假寶石的秘密一起,去往另一個世界吧。

“最後——”鹿見春名在通話的另一端輕輕笑了起來,“誰說我沒有完成任務?”

他壓低的笑聲透過電波信號傳遞而來,夾雜著輕微的電流音,在通話之中顯得有些失真。

“你完成任務了?”科瑞一愣,為鹿見春名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而感到了不可思議,“這不可能!”

據他所知,鹿見春名還在和菅野整形醫院的院長談話時,就被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衝進來的警察給一鍋端了,根本沒有機會去解決掉高澤組的老大高澤壽男。

“怎麼不可能?”鹿見春名含笑,“現在,高澤壽男應該已經被打昏關在你名下的倉庫裡了,要怎麼處置他是你的事。”

科瑞神情一凝。

他捂住聽筒,使了個眼色給待在室內的下屬。一身黑衣的下屬得到他的意思,立刻走了出去。

科瑞緩聲道:“你好像很篤定。”

“那是當然。”鹿見春名在通話的另一端笑了起來,“你會看到我的誠意的。”

不過數分鐘,下屬便回到了室內,臉上掛著十分微妙的表情。

他看向科瑞:“科瑞先生,高澤壽男真的被打暈了捆在倉庫裡。”

科瑞在那一瞬間瞳孔收縮,握著手機的手指下意識地緩緩收緊。他從來沒有告訴過鹿見春名倉庫的位置,那麼鹿見春名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人的危險程度,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怎麼樣?接收到我的誠意了嗎?科瑞先生。”鹿見春名語氣輕快。

雖然他的確是被伊達航給帶走進警局了,但是他的黑色幽靈藏太可沒有。在菅野整形醫院被警察一窩端的時候,高澤壽男正帶著他的小弟們在前往菅野整形醫院的路上。

在高澤壽男經過其中一個巷道,拐彎的那一瞬間,他無聲無息地暈倒在藏太的利爪之下。

鹿見春名沒打算殺了他。

他隻需要讓高澤壽男失蹤一段時間好了,那樣高澤壽男所帶領的組織也照樣會陷入混亂,失去老大,小弟們會為了爭權奪利而內鬥起來的吧?

鹿見春名怎麼說也是接受著正常教育長大的人,除了身為亞人而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這一點之外,他並沒有更多的反社會的傾向——這點不同是由種族決定的,誰讓鹿見春名根本不是人類呢?

要說他心理上有什麼問題,那也是隻針對自己本身而言,倒還不至於神經病到去濫殺無辜。

“你的誠意,我收到了。”科瑞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語氣低沉,“接下來,會有任務指派給你的。不要讓我失望——”

“告死鳥。”

科瑞的話音落下,掛斷了電話,通訊中隻剩下幾聲“嘟嘟嘟”的音效。

告死鳥……原來這個中二的代號是這麼來的。

鹿見春名合上手機,抬頭看向天空——夜已經深了,隻剩路燈還亮著暖黃色的光。通體白色的小鳥落在屋簷上,將燈影剪出一片黑色的投影,黑色的鳥躺在鹿見春名的腳下。

……

科瑞掛斷通話後,室內守在一旁的下屬忍不住開口了,“科瑞先生,就真的讓那家夥這麼輕易就進入組織嗎?萬一他不懷好意……況且我們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

“你覺得,他是怎麼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就綁了高澤壽男的?”科瑞問。

“這……”下屬語塞。

他當然不知道,科瑞自己也想不通,在被警察帶走的情況下,鹿見春名究竟是怎麼做到完成任務的。

但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一點,不管是有其他人在幫助他,還是他自己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都能證明——鹿見春名確實有實力。

至於組織……科瑞在心裡冷笑了一下。

“告死鳥既然能成為一柄好刀,為什麼不用呢?不需要管刀有什麼彆的想法。”科瑞緩緩笑了,“我們才是握刀的人。”

就憑一個鹿見春名,怎麼可能撼動組織?

*

鹿見春名本以為介紹工作是萩原研二隨口一說的戲言。

但萩原研二真的給他發來了簡訊,用詞非常地委婉,大意是覺得他可以不用去嘗試一些危險的行為也可以通過正當的渠道獲得勞動所得的報酬……用他這個警官的信譽保證。

萩原研二在短信中約他見麵,說他手裡有幾張朋友給的魔術表演的門票,但是很不巧伊達航在表演那天有事,所以為了不浪費這張門票希望約他一起去——一聽就知道是借口。

委實說,鹿見春名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見到這麼熱心的人,不遺餘力地在向他展露善意。

難道真的把他當成需要拯救的失足少年了嗎?

他想了想,還是沒拒絕萩原研二,同意了他的邀請。

鹿見春名是個典型的嘴硬心軟——前提是他在乎的人。

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隻認識了短短三天、接觸時間加起來不足十個小時,為什麼這幾個警官熱心到這個地步,對鹿見春名這種自利的人來說屬實有些難以理解……但正因如此,這份善意才更難以拒絕。

所以在約定好的日子當天,鹿見春名還是出現在了和萩原研二約好的地點。

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早就已經等在那裡了 。

“hagi,你對他是不是過分關注了?”鬆田陣平靠在路燈的欄杆上。

他穿著簡單的便服,墨鏡掛在襯衫的衣領間,露出深色的瞳孔。

“也沒有吧……”萩原研二想了想,“隻是莫名其妙的直覺,覺得不能隨便放任他繼續這樣下去……這才沒多久就已經被卷入了這樣的事件裡,如果不看緊一點的話,不知道哪一天就會不小心死掉了吧?”

“你還是覺得他跟黑道有關。”鬆田陣平抬手扯了一下衣領,“我說啊,日本可是黑道合法的國家,你信不信,現在我們在街上走一圈,就能抓出不少於十個混跡黑道的人出來。”

鬆田陣平朝街對麵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邊那個冷飲店就是黑道開的。”

“那種不入流的黑道,充其量也就是和其他混混約在某個地方打架啦。”萩原研二笑起來。

但鹿見春名不一樣……大概是出於身為警察的責任心吧?被他們救了的對象窮途末路到想賣掉自己的器官……當然沒法放著不管吧。

鬆田陣平盯著萩原研二的眼睛看了很久,最終略顯煩躁地歎了口氣,“算了……既然鹿見詩是未成年,我們身為警察,也確實應該防止他走歪路。”

——雖然說不定已經走在歪路上了,但努努力也有可能掰回來的吧?

在看到鹿見春名出現在街道另一邊的時候,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默契地停止了討論,萩原研二臉上浮現笑容,朝鹿見春名招了招手。

“下午好,小鹿見。”

萩原研二將魔術表演的門票抽出來,遞給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的目光落在那張薄薄的紙質門票上,視線一頓。

——他認得這張門票,黑羽盜一的逃生魔術秀。

和他之前看到的那張票根上的文字幾乎一樣。

這就是那張門票、那場魔術表演嗎?

鹿見春名抬起頭來時,臉上的神情毫無異常:“那我們走吧?謝謝萩原警官和鬆田警官邀請我。”

“這個時候可以不用叫警官,”萩原研二微笑,“可以直接叫萩原和鬆田。”

“走了,”鬆田陣平將外套勾在臂彎裡,“再不趕過去的話就要開場了吧?”

魔術表演的場館就在不遠處的劇場中,等他們進入劇場中時,魔術表演剛剛開場。

作為表演者,黑羽盜一剛剛從幕後走到台上,從他的角度,能看清台下的每一個觀眾。

掃過全場的觀眾時,黑羽盜一的目光在鹿見春名的臉上多停留了兩秒。

——就在不久之前,他見過這個銀發的少年。

第28章 七年前(7)

黑羽盜一, 表麵上是享譽全球的魔術大師,實際上還是知名罪犯——怪盜基德,身份雖然轉換,但頭腦依舊聰明。

彆看他是怪盜, 實際上道德水準遠超一般人——至少比鹿見春名高點。

前段時間結束在國外的魔術演出回國之後, 黑羽盜一作為一個路見不平的正義路人, 順手舉報了一起大型有組織的非法販賣人體器官的窩點。

沒錯, 就是菅野整形醫院。

事了拂衣去的時候, 黑羽盜一在飛過窗口的時候看見了和院長站在一起的鹿見春名。

他知道那家整形醫院其實是組織的產業之一,能和院長站在一起、還讓院長這麼態度謙卑的人……多半也和組織有關係。

但這個人現在出現在了他的魔術表演劇場之中,這是巧合嗎?還是他的真實身份被發現了?

黑羽盜一的目光從鹿見春名的身上收回來, 他微笑著保持撲克臉。

*

委實說,鹿見春名對魔術表演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畢竟“亞人”本身就已經是超脫於常識的存在了,甚至於有的亞人還擁有黑色幽靈……有藏太的存在,鹿見春名甚至可以現在就上台表演一個無威亞懸浮升空,甚至可以在劇院上空飛他個兩圈, 這不比大多數魔術有看頭的多?

換他自己絕不會來看魔術表演, 但……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旁邊, 好像生怕他會逃跑一樣。

魔術表演一結束,黑羽盜一謝幕下場, 鹿見春名才鬆了口氣, 站起身來打算跟隨離場的觀眾們一起離開劇場。

萩原研二伸手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沒讓他離開。

鹿見春名疑惑地回頭:“怎麼了?”

“小鹿見可以跟我去後台見一個人嗎?”萩原研二微笑著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做魔術助理呢?當然,這隻是我的一點私心,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就不去了,請原諒我事先沒對你說明的失禮。”

“這是為了你好”, 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萩原研二顯然不會那麼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安排其他人的人生,所以他事先詢問了鹿見春名本人的想法。如果鹿見春名自己都不願意那麼做,那麼他也會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不管鹿見春名究竟是否和黑道有關聯、是否做過觸犯法律的事,但僅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他並不覺得這是個窮凶極惡的人。

“……誒?”鹿見春名遲疑了。

因為萩原研二是以友好的、商量的口吻在和他說話,所以鹿見春名倒沒覺得有什麼不適。

至於工作……鹿見春名其實沒什麼正兒八經的工作經驗,他很早以前就暴露了亞人身份,被全日本通緝中,哪有機會工作?就連兼職也沒有過。

曾經他得到的善意就很少,暴露亞人之後更是見識到了更多的人性之惡。

要知道,成功協助政府抓到亞人,是能拿到十億円的賞金的。

十億,這是足以讓人出賣良心的價格。

麵對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釋放的這些警察的善意,鹿見春名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拒絕。

“……倒也不是不行。”

對他來說其實答不答應無所謂,賺組織的錢是賺,賺魔術助手的錢當然也是賺。

他可是連十萬都要找斯內克要回來的人,自己的勞動所得報酬一分都不可以少!

*

“黑羽先生,”經理人鬆代惠裡女士開口,“之前你跟我說想招一位新的魔術助理的事,我的熟人有推薦的人,等一下他會帶對方過來。”

“是嗎?”黑羽盜一對他笑了笑,“那真的麻煩你了,鬆代女士。”

“沒事,幫你也是應該的。不過……”鬆代惠裡有些遲疑,“對方似乎是完全的魔術外行,如果實在不合適的話,黑羽先生完全可以拒絕掉,不用因為我的關係而放寬要求。”

黑羽盜一笑著點頭:“那是當然的。”

“既然要魔術助手的話,為什麼我不可以?”年紀尚小的黑發男孩伸手,扯緊了黑羽盜一黑色燕尾服的西裝下擺。

他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是賭氣一般的不開心。

“快鬥現在還太小了。”黑羽盜一溫和地將兒子抱起來,“等你再長大一點,就能給我做助手了,我會很期待那一天的。”

“那,說好了哦!”黑羽快鬥嚴肅地板起臉,對黑羽盜一伸出了小拇指。

黑羽盜一順從地勾住黑羽快鬥的手,同他拉鉤約定。

後台休息室的門被敲響,鬆代惠裡走過去打開門,看見是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後露出笑容來。

“萩原,還有鬆田,好久不見了。”

“確實很久不見了,鬆代警官。”鬆田陣平說。

鬆代惠裡無奈地笑了笑,“我已經不是警官了,不要再那樣叫我啦。”

鬆代惠裡是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在爆炸物處理班小組的前輩,因為在某次行動中負傷隻能轉去文職——但她選擇了辭職,轉而去做了自由職業。

前段時間鬆代惠裡煩惱於找魔術助手的事情,在聯誼會上順口抱怨了幾句,萩原研二立刻便順勢提出了一個人選——鹿見春名。

萩原研二是這麼形容鹿見春名的:未成年的大一學生、曾經和黑道有些牽扯、差點誤入歧途賣掉自己的器官,但好在及時被警察勸回頭了,如今也是個好青年。

如果換了是彆人,萩原研二還不大可能介紹鹿見春名過去,但既然對方是前警官鬆代惠裡,隻要他好好說清楚就沒問題。

更何況……他其實也是想拜托鬆代惠裡能多關注一下鹿見春名的。

如果察覺到鹿見春名之後有什麼危險的傾向,至少他們這些警察能第一時間知道。

鹿見春名跟著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一起走進室內,鬆代惠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掃了一眼之後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

暫且不論彆的,作為經理人,鬆代惠裡很滿意鹿見春名這張臉——屬於印成海報貼在劇場門口,都會有人被吸引進來的那種。

“你是萩原介紹的那個想來應聘的魔術助手吧?”鬆代惠裡爽朗地拍了一下鹿見春名的肩。

黑羽快鬥突然出聲:“爸爸,你抱的太緊了,不太舒服……”

黑羽盜一立刻反應過來,對兒子露出歉意的笑容來,“抱歉快鬥,是爸爸不小心。”

他彎下腰,將黑羽快鬥放下來。

黑羽快鬥剛才的突然出聲吸引了鹿見春名的視線,他和黑羽盜一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黑羽盜一確實沒有想到,能被前任警察介紹過來的魔術助理會是組織的人。要不是確認組織目前不知道怪盜基德就是黑羽盜一,他大概會以為身份已經暴露了,否則組織的人為什麼會來接近他?

但和鹿見春名對視之後,黑羽盜一就確定了——鹿見春名不認識他。

這並不是精心設計,而是巧合。

黑羽盜一對鹿見春名露出微笑來。他走近,特意摘下白色的手套,對鹿見春名伸出手。

“初次見麵,我是黑羽盜一。”

“我是鹿見詩,”鹿見春名也伸出手,“如果有可能的話,以後也許會是黑羽先生的助手。”

他屈起手掌,隻和黑羽盜一虛握了一下,便有很快鬆開。在鬆開手的那一瞬間,他察覺到黑羽盜一的手指擦過了他的指腹。

“魔術呢,最基本的是要手指靈活。鹿見君在這方麵有自信嗎?”黑羽盜一詢問。

鹿見春名有些遲疑:“這個……”

他環視了一圈在場的兩個警察和一個前任警察,不太確定這話能不能說。

“嗯……以前嘗試自己動手拆解拚裝過手表(炸彈)、還有一些小型模型(槍)的加工……”鹿見春名斟酌著說,“銷售方麵也有點經驗……賣過零件之類的,但對於魔術是0經驗。”

他自己的器官也是零件吧?曾經缺錢的時候他確實找地下黑診所賣過幾回,這怎麼不算銷售經驗呢?

“沒有關係,經驗可以慢慢積累,我覺得鹿見君很適合。”黑羽盜一拍板,“那麼以後,就請多指教了,鹿見君。”

鹿見春名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噢,好的,請多指教?”

他感覺到了一些荒謬——這麼隨意的嗎?他可是0經驗!

黑羽盜一當然是故意的。

實際上,魔術助手也不是非要不可……即使沒有助手,黑羽盜一也完全可以自己完成魔術表演,當然,如果能多一個人協助當然更好。

定下鹿見春名當然也是故意的。

既然鹿見春名是和他正在對抗的那個組織有關聯的人,而鹿見春名又恰巧不知道他的身份,那麼他完全可以通過鹿見春名的行為來推測組織的動向……這能為他在以後的行動中占得一點先機。

決定了這件事之後,突然之間多了份工作的鹿見春名又跟著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走了出去。

剛走出劇場,鬆田陣平便一副打算興師問罪的表情。

“你不是說你有失憶症,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嗎?”他挑起眉,語氣似笑非笑,“但剛剛的時候你好像記得很清楚,怎麼,又想起來了?”

“是的,”鹿見春名厚顏無恥地點頭,“我想起來了一部分,但不多。”

饒是鬆田陣平也被他的臉皮厚度震驚了幾秒。

“……下次想起來可以先找我聊聊。”鬆田陣平嘴角抽了一下。

“好的警官,沒問題警官,下次一定。”鹿見春名滿口答應。

他糊弄完兩個警官,也沒管他們信沒信,直接回了公寓。

短短幾天,他已經熟練地搞定了全套的假身份。之前他住在酒店,因為住址留在了警局,所以很快他就換了個地方住。

選擇的地點一如既往地符合亞人的要求——高樓層,可以速死,方便逃跑。

那是位於神穀鎮淺井彆墅區廣場附近的一棟高層公寓。

第29章 七年前(8)

鬆代惠裡女士正一如既往地坐在後台的休息室內, 打開電腦處理源源不斷的郵件。

看到黑羽盜一走進來時,她抬起了頭。

黑羽盜一將剛才魔術表演用到的道具放在桌子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便準備離開。

鬆代惠裡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黑羽先生,今天這麼早就回去了麼?”

黑羽盜一微笑著答:“嗯, 今天稍微有些事情。”

黑羽盜一離開休息室, 帶上了門, 鬆代惠裡繼續開始處理郵件。

沒過幾分鐘, 休息室的大門又被打開了, 鬆代惠裡以為是黑羽盜一落下了什麼東西又轉了回來,抬起頭來時才發現進來的人是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進門之後就開始脫衣服——脫的是他那身助手的燕尾服外套。他將外套和馬甲掛在休息室的衣櫥裡,隻露出西服裡的那身白襯衫和黑色的長褲。

見鹿見春名也一副急匆匆要走的樣子, 鬆代惠裡才覺得有點吃驚:“鹿見君今天也這麼早就走嗎?”

“也?”鹿見春名抓住了鬆代惠裡話裡的重點。

“黑羽先生也剛走,比平時的點早了很多,不過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況啦。”鬆代惠裡回答。

鹿見春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我今天也是稍微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要先離開了。下次見,鬆代女士。”

平心而論, 這份魔術助手的工作非常輕鬆。黑羽盜一並不是每天都有魔術表演, 他隻需要在表演開始的前一天、以及正式演出的那一天配合一下工作就好。

平時鹿見春名都是慢悠悠地晃回去, 但今天不一樣——他也不想這麼急匆匆地去趕場子,誰讓突然有任務呢?

他要和組織的前輩福克斯一起去搶寶石——更準確一點, 是從怪盜基德的手裡搶寶石。

今夜, 怪盜基德會去偷一枚名為“天空之吻”的藍寶石胸針,組織的目的就是那枚寶石,乾翻怪盜基德算次要目標。

*

這次任務的搭檔是福克斯,鹿見春名沒見過的人。

就如同代號一樣, 福克斯像隻狐狸——那種格外油滑狡詐、惹人討厭的狐狸。

在鹿見春名抵達之後,福克斯瞥了他一眼, “你來的太晚了。”

“還有彆的工作,體諒一下。”鹿見春名滿不在乎,“反正我也沒有耽誤什麼,怪盜基德還沒有來吧?”

“你是新人吧?”福克斯歎了口氣,“這次任務交給我來就好,你在旁邊看著吧,怪盜基德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

“好的前輩,沒問題。”鹿見春名從善如流地回答。

開玩笑,既然能摸魚,他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地給組織打工?他又不是真的來賣命的,反正遲早要跳槽。

“話說,組織為什麼要跟怪盜基德搶寶石啊?如果隻是想要寶石的話,去拿彆的寶石也可以吧?”鹿見春名問。

大概是覺得鹿見春名已經是組織的一員,就是告訴他也沒關係,福克斯斟酌了一下便回答了這個問題:“不是我們和怪盜基德搶寶石,而是他每次都盯上組織想要的寶石。生命之石——潘多拉,傳說中會在月光下流下眼淚、讓人長生不老的寶物,就藏在那些珍惜的大寶石之中。”

鹿見春名乾巴巴地:“……喔,原來如此。”

不是吧?這也有人信?

他開始懷疑起組織BOSS的智商。

“那你們知道怪盜基德的真實身份嗎?”

“暫時不知道。”福克斯點燃了煙,“不過組織在查了,似乎已經有了些眉目,大概不久後就能知道那個混蛋家夥是誰了。”

……

這個以動物為組織的成員大概都是近戰派,在怪盜基德成功偷到寶石之後,福克斯便操著雙槍衝了上去。

作為協助人員,鹿見春名就在旁邊劃水,順帶觀察一下七年前的怪盜基德。

當然,他隔著老遠是看不清怪盜基德的臉的,能近距離觀察多虧了藏太貼臉。

委實說單片眼鏡除了反光之外算不上什麼變裝道具,至少在貼臉的距離之下,鹿見春名完全能夠看清怪盜基德的真實麵目——就是他幾小時前剛見過的老板,黑羽盜一。

怎麼說呢……有點意外,但好像並不離譜。

本來怪盜基德就是以魔術出名的怪盜,那麼本人當然是個魔術師……但身為享譽全球的魔術大師,黑羽盜一從來沒被警方懷疑是鹿見春名沒想到的。

但根據七年後山貓給出的信息,黑羽盜一是被組織暗殺了,那麼七年後的怪盜基德又是誰?

從洗手間那次麵對麵看來,七年後的怪盜基德應該年紀不大……和黑羽盜一的年齡對不上,但又是個厲害的魔術師……將魔術厲害和知道黑羽盜一的身份作為條件進行篩選,範圍瞬間就會變得很小。

鹿見春名聯想到了那個經常和黑羽盜一一起出現在魔術劇場的孩子,黑羽快鬥。

那個會用變出玫瑰哄人開心的孩子有一雙好看的藍眼睛,就像今天的目標,藍寶石“天空之吻”一樣。

……

“我們二對一,怪盜基德,把‘天空之吻’交出來。”福克斯雙槍指著黑羽盜一。

黑羽盜一的目光從福克斯的身上緩緩移到鹿見春名的身上——鹿見春名沒做什麼偽裝,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幾個小時前還幫他完成了逃生魔術秀的助手。

“二對一?”黑羽盜一微笑著說,“不,警察很快就來了,到時候,著急的可是你們吧?”

鳴笛的警車就停在樓下,要不了三分鐘,警察們就能一擁而上。

黑羽盜一立在天台的欄杆上,對著月亮舉起那枚“天空之吻”——他能透過深藍色的寶石,清楚地看到透進來的月色,藍寶石的中心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很可惜,看來這不是我們要找的寶石。”他含著笑意說。

鹿見春名已經能聽見警察靠近的腳步聲了。

福克斯嘖了一聲,“撤!”

既然不是他們要找的潘多拉寶石,那麼也就無所謂必須要搶到手了。

臨走的時候,福克斯還不忘放狠話:“怪盜基德,等著吧,下一次,我們一定把你揪出來——然後,殺了你,讓你後悔和我們作對。”

今晚的行動大失敗,組織的敗績再添一筆。

*

結束失敗的一如既往的任務,鹿見春名回去倒頭就睡。

他是被腳步聲吵醒的。

因為曾經長期處於逃亡的生活之中,他的睡眠很淺,哪怕隻有一點響動也能將他驚醒。

突如其來的、密集的腳步聲令他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鹿見春名悄無聲息地爬起來,赤足踩著地板,透過門前的貓眼往外看。

門外沒有動靜,腳步聲似乎是從樓下傳來的。

接著便是直升機的響動,公寓大樓的不遠處是一架遠遠盤旋著的直升機,鹿見春名看見了直升機上繪著警視廳櫻花徽章的塗層。

他隔著窗玻璃向下看去,樓下停著好幾輛警車,拿著沉重盾牌的警員有序地進入大樓之中。

拿盾牌……這是防爆?這棟樓裡有炸彈嗎?

他一個偽造證件的市民,還是不要主動往上湊的好。鹿見春名想了想,黑色粒子從他的指尖開始湧現,最終充斥整個房間,融合形成一個高大的黑色幽靈。

鹿見春名伸出手,藏太乖乖地低下頭,將頭頂在鹿見春名的手心蹭了蹭。

“藏太,乖,”他溫柔地哄著藏太,“去幫我看看情況。”

藏太聽話地點點頭,從窗裡一躍而出,展開背後漆黑的蝠翼。

鹿見春名靠在窗邊,闔上眼睛,擱在窗台上的指尖緩慢而又節奏地進行敲擊。

通過藏太的眼睛,他能看見坐在樓下那輛警車裡的人。

看清那個人的臉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下意識收緊了手指。

——萩原研二。

黑發青年穿著爆炸物處理班的製服,一步從車上跨下來。他周圍跟著數個手持警盾的警員,全員沉默而嚴肅地進入這棟公寓大樓之中。

他們進了電梯,藏太看了一眼,按的樓層恰好就是鹿見春名的樓上兩層。

正常人看不見的藏太跟著一群爆炸物處理班的警察,來到了被安裝了炸彈的那個房間。

手持警盾的警員們如臨大敵地圍繞成一圈,萩原研二半蹲在房間內拆彈,工具箱在他手邊敞開。

——但他沒穿防爆服。

這難免讓鹿見春名覺得有些緊張。

畢竟萩原研二並不是亞人,這些普通人的生命僅有一次,如果這次拆彈出現了意外……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想跑大概也跑不遠,沒死也至少是個重傷。

他不太在乎自己的生命如何,因為他有無數次讀檔重來的機會——但多多少少的、稍微有那麼一點在乎萩原研二的命。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人,對他付出的善意也從來沒要求過回報,哪怕那隻是他誤解之後的一頭熱。

鹿見春名並不希望他死。

藏太看到顯示屏上的數字一點一點減少倒數,他的心跳下意識地也隨之加快。

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的話……鹿見春名已經開始忍不住這麼想的時候,倒計時停止了。

他和萩原研二同時鬆了口氣。

大概是結束了工作,萩原研二放鬆地坐在地上,點燃了一支煙。他一邊咬著煙,一邊接通了鬆田陣平打來的電話,任由對方在通話中氣急敗壞。

——但他沒能等到這根煙抽完。

隻剩下五秒的倒計時驟然開始繼續跳動。

萩原研二的臉色瞬間一沉,他用指尖掐滅了煙頭,倏然轉身。

“快跑!炸彈開始倒計時了!!!”

因為喊出聲時過於用力,他的聲帶在最後時甚至有些失聲。

五秒,這是一個根本來不及跑遠的時間,更何況他根本沒穿防爆服。

人生要這樣結束了嗎?——在最後的三秒時,萩原研二忍不住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驟然間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緊緊束縛了他,萩原研二悚然間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被帶向窗邊,就好像有幽靈將他裹挾一樣。

在爆炸的那一秒,黑色的滾滾濃霧猛然爆裂開來,將落地窗的玻璃衝碎,藏太在這一瞬間帶他撞出了玻璃,在黑色濃煙與火光的掩飾下摔入樓下鹿見春名所在的房間裡。

萩原研二倒在地上,捂著唇地狠狠咳嗽起來。藏太鬆手的那一瞬間,萩原研二死死抓住了藏太的手腕。

他狼狽地支起身體,剛抬起頭,冰冷的刀刃便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槍管抵著下頜,萩原研二被迫抬起頭來,直視著那雙金色的眼睛。

鹿見春名冷冷地盯著他,金色淌過的眼底沁了寒芒,像是受驚的野獸。

第30章 七年前(9)

有個未知的存在, 剛剛在爆炸中抓住了他,帶著他逃離了必死的險境。

所以在察覺到身體上的束縛消失的那一刻,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出手,抓住了那個“未知的存在”。

萩原研二確信, 他抓到了什麼——雖然在他眼中, 他抓到的隻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但手掌心中傳來的觸感確切地告訴他, 他抓到了某個“不存在的東西”。

也可能是隻有他的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因為鹿見春名表現的完全是隻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貓。

在他抓住那個不知名存在的那一瞬間, 鹿見春名便被刺激地直接用上了刀。

那雙金瞳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在窗戶縫隙中湧進來的璀璨日光下更偏向於細長的橢圓形,像是貓的眼睛。

“放開。”

鹿見春名單手握著刀。鋒利的刀刃被他以格外強硬的姿態抵在萩原研二的咽喉上, 金屬製的冰冷觸感讓萩原研二不適地微微偏頭。

鹿見春名稍微一用力,刃口便抵地更緊,幾乎要劃開肌膚。喉結被壓迫的感覺讓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做出了吞咽的動作,喉結被刀口死死壓著滾動。

“我討厭重複同樣的話。”鹿見春名的語氣變得嚴厲,用上了幾乎能稱作是命令的口吻。

萩原研二沒著急立刻鬆開。

他用手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他握住的那團空氣——反饋得來的觸感很奇怪, 不像是人類的皮膚, 冰冷的、帶有某種顆粒感、又像是一層一層的繃帶。

因為他的動作, 鹿見春名下意識地戰栗了一下。

他似乎生來就和彆的亞人不同。

按理來說,亞人的黑色幽靈是不會感到痛覺的, 同理, 當然也不會得到任何觸感——但鹿見春名能感受到一點微末的、從藏太的感官傳遞而來的觸感。

並且格外敏感。

就像是他痛覺遲鈍的那一部分在藏太身上得到了補足一樣。

他們是連接在一起的。

萩原研二那種摩挲的行為無異於某種調戲,非常輕微的、在掌心瘙癢一般的感覺忠實地傳遞給鹿見春名,他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微微痙攣了一下。

鹿見春名失聲,“你——”

萩原研二意識到自己似乎觸及到了什麼不能輕易觸碰的開關, 立刻便鬆開了手指,投降般將雙手舉了起來。

“彆激動、彆激動……”萩原研二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放輕, “我鬆開了,你看?”

他覺得自己現在麵對的就是一隻炸毛的貓,在凶狠地朝他哈氣,於是隻好用最溫柔的語氣輕聲地進行安撫。

萩原研二鬆開手後,藏太立刻飛到了鹿見春名的身後蜷縮起來,這個高大的黑色幽靈更像隻小動物,完全是被陌生人失禮地擼過的警惕態度。

鹿見春名微微鬆了口氣,卻仍舊沒有移開刀。

他盯著萩原研二的眼睛,看著那雙泛著點灰紫色的眼底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緩緩開口。

“……我有點後悔了。”

有點後悔讓下意識的行為超越了理性、用這樣不明智的方法救了你。

那是很短的三秒,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的行為,也沒有任何預案——在倒計時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隻是下意識地不想讓萩原研二就這麼死掉。

從來和他心意相通的藏太在那一瞬間采取了行動,直接抱著萩原研二撞破玻璃衝了進來,將萩原研二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身邊。

但是明明可以把這家夥隨便放個地方就好的吧?隻要不死就行了,哪怕是有可能會被波及的上麵一層、讓這不穿防爆服的家夥受點小傷呢?

可“下意識”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東西。

鹿見春名緊緊咬著牙。窗外的黑色濃煙滾過來,將日光遮蔽,室內陷入一片昏暗,那雙金色的眼瞳在晦暗之中熠熠生輝。

“後悔救了我嗎?”萩原研二的語氣十分平靜,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正被刀頂著。

雖然他看不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從鹿見春名的反應來看,那個救了他的不知名生物必然屬於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救了他一命,這是確鑿無疑的事。

“……不是。”鹿見春名垂下了眼睛。

他並不後悔救了萩原研二,隻是後悔自己沒能在那一瞬間做出更有利的選擇。

“那是什麼?”萩原研二問,“超能力?還是幽靈?或者……你其實是陰陽師之類的?”

雖然表麵上顯得異常平靜,但他內心顯然壓抑不住驚訝的情緒。

那可是“超能力”!他從來隻在周刊JUMP的漫畫上看到過這種能力的存在,從未想過現實之中還會有具有這種超凡力量的人……這簡直、太過不可思議了。

如果不是他切實地體會過、又確信自己抓到過那個不存在的“超能力”本身,想來也難以相信這種神秘力量的存在。

“你就算弄明白了又想怎麼樣?”鹿見春名打斷了萩原研二,他的語氣十分不客氣,“上報給你的上級,或者公布出去,然後讓他們把我抓進實驗室裡,切開我的身體好好研究一下?”

“我討厭讓自己變得被動……也討厭自找麻煩。在事態變成麻煩事之前,至少要讓知道秘密的人‘閉嘴’。”

——永遠地閉嘴。

鹿見春名確實無所謂暴露不暴露,但他也不喜歡自找麻煩……同樣也討厭被人背叛。

按照日本現在的國情,就算萩原研二去告訴他的上級,他見到了有“超能力”的人,在拿不出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大概也隻會被認為是看錯了、錯覺、又或者是幻想,在這個科學的世界裡,沒有人會相信“超能力”的存在,那是隻存在於熱血漫畫裡的臆想。

委實說,僅憑這種隻言片語,不可能讓國家層麵的人出手,對他這個普通市民下手的。

哪怕上麵的人真的瘋了,鹿見春名也敢保證他們抓不到自己。

“就算現在殺了你,其他人也隻會以為你是因為炸彈爆炸而殉職了。”鹿見春名輕聲說,“我可以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沒有人會知道那是我做的。”

這相當於是死亡威脅的話也沒能讓萩原研二生出一點緊張的情緒,他甚至悶悶地笑了起來,被刻意壓抑下去的笑意抵在唇舌間,隻泄露了些許。

鹿見春名冷冰冰的表情有些繃不住。

“抱歉抱歉,或許我不該笑的?”

萩原研二歎了口氣,灰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鹿見春名。

“雖然小鹿見威脅人的語氣很可怕,但是……”他含笑說,“如果真的要殺我的話,就不會救我了,不是嗎?”

從發現藏太的存在、又看到鹿見春名的那一瞬間,萩原研二就意識到了——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但實際上是心軟的。

即使是漠視生命,“萩原研二的生命”也決不在此列。

在鹿見春名的心裡,他大概……還是有那麼一點位置的吧?

萩原研二抬手握住金屬製的冰冷刀刃,緩慢而堅定地將那把刀偏移開。

鹿見春名的表情沒有變化,但他心中微微一動……因為萩原研二說的是對的。

如果打算殺了他的話,早在萩原研二抓住了藏太的手腕的那一刻就該動手。

藏太迸發殺意的那一瞬間,萩原研二大概就能看到藏太的真麵目了,而不是還當那是一團不知名的空氣。

既然萩原研二仍舊看不見藏太,那這足以說明鹿見春名沒有殺意,那些應激的行為更多的偏向於示威。

他隻是像突然被熟人冒犯到的貓一樣,會跳起來狠狠地撓人兩爪子、喵喵大叫著威脅,但卻不會試圖去咬穿致命的咽喉。

在刀刃發生偏移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倏然握緊刀柄,橫空劃過。

刀刃異常鋒利,卻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口,就像是被貓撓了一般擦過萩原研二的頸側,劃出一道很淺的血痕,將他的黑發切碎了一縷。

握著的刀刃將他的掌心劃開一道很淺的刀口,即便如此他也沒鬆開手,而是趁著這個瞬間用力拽了一把。

鹿見春名猝不及防,身體向萩原研二傾倒。

——他被萩原研二攬著肩,是一個虛抱的姿態。

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年輕警官靠坐在光潔的地板上,他擁著鹿見春名的肩,將少年的額頭抵在他的肩頸上,銀色的長發傾瀉而下,垂落在萩原研二的手背上。

鹿見春名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相當不適應,甚至驚疑不定地弓起了脊背,身體緊繃起來……他隨時做好了暴起製服萩原研二的準備。

“沒事的,相信我一點吧,我可是警察。”萩原研二的聲音低而溫和,像是大提琴奏鳴的尾調。

萩原研二的身上夾雜著爆炸而來的硝煙味、以及很淡的煙草的氣味,溫熱的呼吸撫過鹿見春名的臉側,讓他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個人確實還活著。

是活著的氣味。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任由萩原研二一根一根撥開他握刀的手指,從肌膚相觸的地方,他能感受由指尖傳遞而來的溫度,那是萩原研二的體溫。

萩原研二將刀從鹿見春名的手中抽離,扔到一邊,終於鬆了口氣。

“還是未成年就不要用刀這種危險的東西指著彆人啦,那多危險?萬一傷到自己怎麼辦?”

鹿見春名沒作聲,即使手中的刀被萩原研二抽走他也沒有反抗——刀隻是他用來威脅普通人的一個示威道具而已,如果論殺人的方式,他即使手無寸鐵也能讓眼前這個排爆警官在三秒內死——如果萩原研二泄露一點對對他不利的念頭來的話。

萩原研二無從察覺鹿見春名內心陰暗的想法。他歎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鹿見春名的發頂。

“放心吧,我不會去告訴彆人的——我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哪怕是小陣平。至於解釋嘛……讓我想想,就說我在爆炸的那一瞬間,因為求生的本能激發了潛力,從窗口飛撲出去,小鹿見恰好拉了我一把好了,隻要人還活著,糊弄過去也ok啦。”

萩原研二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因為身體顫抖而發出一點波動,才被他緩緩收住。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不管是‘超能力’、‘幽靈’、還是彆的什麼也好,都無所謂了,我不在乎,我隻需要知道是你救了我就好。”

“既然這是小鹿見拚了命也想守住的秘密,那麼從現在開始,它也是我的秘密了。”

“成為共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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