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鹿見春名傻了。
他很茫然——他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
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裡的時候, 鹿見春名受到的大多數都是冷暴力,是孤立和明裡暗裡的排擠,倒是沒被直接霸淩欺負過,而在亞人身份暴露之後, 盯上他的人就不屑於隻是搶劫了。
他們看上的是他本身所代表的十億日元。
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 鹿見春名先是在那個以動物為代號的組織打工, 知道他是什麼人的極道組織通常不敢對他乾出什麼冒犯的事來。
在組織的時候那就更囂張了, 鹿見春名仗著BOSS的看重在組織內作威作福, 琴酒都想躲著他走,哪有人敢來招惹他?大多數代號成員連他的麵都沒見過,更彆說私底下對他去搞什麼小動作了。
所以搶劫這事, 不管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鹿見春名都沒經曆過,實打實的第一回。
什麼人敢偷到他頭上了?
反應過來的瞬間,鹿見春名就忍不住氣笑了。
可能是最近過得太安穩, 也沒什麼人明知道他敢拚命還要來找他的麻煩, 生活越來越安逸, 他的警惕心也在逛街的時候逐漸放低,才被小偷盯上了也沒能發覺。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將禮物追回來才行。
雖然是有名的品牌, 但這枚胸針的價格並沒有貴到離譜的地步, 鹿見春名不是買不起第二個,但……這花的可是他自己的錢!
沒錯,鹿見春名並不是隻有組織的卡能刷。
他沒事的時候會用手搓的各種……可能很刑的手工藝品剩下的原料,順手製作一些模型之類的東西, 掛在他經常在線的那個表麵模型愛好者實際黑市的論壇交易區。
再加上三年前被他有備無患放進不記名儲蓄卡裡的部分,最終加起來也頗為可觀。
因為萩原研二是警察、萩原千速也是警察, 至少在為在意的人的家人挑選禮物的時候,鹿見春名並不打算用組織那些很可能沾了血的錢。
不管從哪方麵來說,被偷的那枚胸針都有特殊的意義,鹿見春名非拿回來不可。
他怎麼能忍受自己吃這麼一個大虧?
鹿見春名在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放出了藏太。
濃厚的黑色粒子從他的身體之中湧出來,在他上空之中迅速構建出一個漆黑的人形來。籠罩著人形的翼翅瞬間張開,在銀發少年的頭頂投下沒有倒影的陰翳來。
藏太,鹿見春名在心裡說,去吧。
去將那個偷走他的禮物的小偷給找出來!
小偷跟泥鰍一樣滑溜,融入進攢動的人頭之後就很難辨彆。好在鹿見春名的視力不錯,還記得剛才一閃而逝時,小偷的穿著——黑色的連帽衫,深藍色的牛仔褲,伸手從他手裡搶走裝著首飾盒的手提袋時,露出來的手背上隱約有一點花紋露了出來,像是紋身。
藏太飛在高空時,幾乎可以將整個廣場都一覽無餘。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工作日,杯戶町購物廣場之中的人卻多到離譜,即使有藏太的視覺共享,鹿見春名看著這滿廣場到處行動的人也有些頭暈眼花。
黑色連帽衫和藍色牛仔褲不是什麼少見的穿著,大街上隨便找找都能找出十幾個人來,這種裝扮融入人群之中,就像是水流彙入大海一樣絲毫不起眼。
這麼找下去是找不到,仔細想一想小偷與他擦肩而過時奔向的方向……
藏太的眼睛順著他的心意而轉動,最終找到了三個穿著黑色連帽衫、藍色牛仔褲的男性。
身形最胖的那個第一個排除,那位小偷並不是個靈活的胖子;剩下兩個人之中,鹿見春名很輕易就找到了目標。
那個小偷大概覺得已經得手,又覺得拿著那麼大一個手提袋不好行動,將紙袋扔進了購物大樓邊的垃圾桶裡,將精美的首飾盒揣進了衣兜。
購物大樓的旋轉門內,不停有人走進走出,門口聚集著不少人。
小偷低調地被人群夾在中間,藏太找到了那個目標,瞬間俯衝下去——如同蝙蝠一般的惡魔翼翅猛地舒展開,那雙巨大的利爪刺向小偷,翼翅猛地扇動之後帶來了掀起的風。
被掀動的風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小偷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那雙棕色的眼睛之中原本空無一物,但在瞬息之後,驟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他察覺到了凜冽的殺意。
如同惡魔的黑色怪物對他伸出了黑色的利爪,他的喉嚨之中發出一聲扭曲至極的尖叫聲,將周圍的人群都嚇了一跳。
鹿見春名沒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但那一瞬間因為憤怒而流露出來的殺意是真實的,又在最後的關頭及時收斂,藏太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小偷的眼中。
因為擁有實體,在刮倒小偷的時候,藏太龐大的身形連帶著帶倒了他周圍的路人,七倒八歪地壓在了小偷的身上。
這樣反而讓鹿見春名沒法讓藏太去掏小偷的衣兜了。
大概是因為驟然爆發的恐懼,小偷驚恐至極地從人群之中爬出來,下意識地往人最多的地方跑過去——他衝進了旋轉門之中。
而在這同時,鹿見春名也在往這個方向趕來。
藏太在商場之內就沒法再完美發揮作用了。
商場內的人更多,藏太不是虛無的靈體,如果在抓小偷時牽連到了更多的人,導致讓這些人都覺得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作祟、然後又拍視頻上傳社交網站的話,多少會給鹿見春名帶來一些麻煩的影響。
但沒關係,既然知道對方是誰,鹿見春名當然不會讓這個敢偷到他頭上來的小偷跑掉。
這個小偷被嚇破了膽子,一個勁往人多的地方跑,這樣反而歪打正著,讓藏太沒法直接一次性對那一群人下手。
他十分熟練地在人群之中穿梭,然後和人流一起湧上了扶梯。
鹿見春名追了上來。
直到追上來時,他才察覺到身體中那些還沒消散的負麵影響——在奔跑時,他有些腳發軟。
忍了忍,鹿見春名才跟著上了扶梯。
他還沒完全拉近和小偷的距離,但藏太作為他的全自動監控器,十分儘職儘責地為他監視著小偷目前所處的位置。
大概是被藏太那短暫的現身給嚇了個半死,小偷上了自動扶梯之後,又隨著人群跑進了扶梯旁的直梯——直梯的大門在小偷硬是擠進去之後便驟然關閉了,將接近三米高的藏太擋在了外麵。
鹿見春名盯著直梯旁的顯示屏——這架直梯在中途沒有停下來,一直到了最頂層。
藏太直接展開翅膀飛了起來,飛上頂樓,鹿見春名按下按鈕,進入了直梯。
小偷怕地要命。
他在剛剛那一瞬間看見了渾身漆黑、沒有五官、卻長著蝙蝠翼翅的巨大的惡魔,惡魔凶狠地用尖利的巨爪向他抓來,隻差一點,他就覺得自己要死在那雙野獸一般的利爪之下了。
他慌不擇路,隻有淹沒在人群之中的時候才能擁有一點安全感。至少周圍都是活人,被擠在這些人之中,那種被盯上的、如芒刺背的驚懼感夜被削弱了不少。
直到電梯阻隔了藏太的盯視,小偷才覺得那種無時不在的窺視感消失了些許。
他內心發麻:今天才開張,怎麼就碰上這種靈異事件了?以前沒聽說杯戶町購物廣場裡還有這些都市傳說啊?
這位慣偷並不覺得剛才瞬間的所見是自己的錯覺。
被惡魔俯衝過來時帶來的衝擊感、被巨大翼翅掀翻在地所帶來的氣流和疼痛……那些都真實地過分,完全不像是幻覺。
擺脫了嗎?擺脫了吧?
他忐忑不安,下意識將手伸進衣兜裡,直到摸到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心裡不安的感覺才多少衝淡了一點。
人群給了他安全感,而偷到的東西無疑又給了他另一種層麵上的安全感。
他莽撞地進入直梯時並沒有在意,直到電梯抵達目的地,發出叮咚的響聲,他被裹挾著一同走出了電梯廂內時,才發覺自己來到了商場的頂樓。
頂樓是電影院,另外的半層是露天的花園廣場,廣場的一角矗立著兩座卡通的雕像,算是附近有名的打卡地。
一走出電梯廂,小偷又察覺到了那股如影隨形的窺視感——大概是因為自己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心虛事情,他在這方麵的感覺向來要十分敏銳,因此察覺到了針對他而來的惡意之後,瞬間汗毛倒豎,麵色蒼白。
然後是一雙金色眼睛——隨著隔壁直梯抵達的叮咚聲響起,小偷看見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從人群之中鎮定地走出來的少年有著罕見的銀發,金色的眼瞳如同今日午後金子般燦爛的陽光。而那束凝固了陽光的金瞳在人群之中準確地盯住了他,像是被凶獸盯住的獵物。
明明除了長相稍微引人注目之外,鹿見春名怎麼看都是纖細的少年,細骨伶仃,不像有什麼戰鬥力,但被金瞳盯住的時候,小偷先生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壓力。
他認了出來,這個銀發的少年就是他剛剛偷走了東西的受害人。
很顯然,這個時候鹿見春名出現在這裡,隻能是來找他麻煩的。小偷連一秒鐘的權衡都不需要,選擇了轉頭就跑。
已經找到了犯人,現在的情況就相當於是貓捉老鼠、玩弄獵物了,鹿見春名一點都不著急。
他看見小偷失去了選擇的餘地,隻能慌不擇路地走向後方的玻璃門——那是頂層露天花園的入口。
小偷倒是很想往人多的地方跑,但是在這種空曠的地方,藏太當然不會給他真的融入人群的機會。仗著沒人能看到他,藏太每次都在他逃跑的那個方向進行圍追堵截。
剛才看到的黑色惡魔確實不是錯覺——小偷這次終於確認了,就是發生了靈異事件。
每當他想要往一個方向逃竄的時候,總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會堵在他的前方,阻礙他繼續往前逃跑,不論幾度變換方向都沒有用,他好像身處在一個無形的囚籠之中,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逃出生天。
看不見的幽靈在惡意地針對他,被惡靈纏上的事實幾乎讓他崩潰。
在幾乎絕望的時候,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鹿見春名,看到了那雙金瞳之中倒映出他狼狽的身影來,少年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沉靜地看著他淪為惡靈手中的玩具。
如果真的是為了報複,衝著他偷走的那個東西來的話……
小偷先生崩潰地摸出了放在衣兜裡的首飾盒,用力地朝著遠處一擲——首飾盒是朝著鹿見春名的方向投過來的。
小偷趁著鹿見春名的視線被吸引就想跑,瞬間就被藏太按倒在地上,在路人的眼中,就像是這個小偷突然種種摔了一跤一樣。
而首飾盒在空中劃過的弧線越過了鹿見春名。
他身後就是欄杆,首飾盒的落點並不是花園,如果不接住的話絕對會從頂樓給掉下去。
鹿見春名轉身,追著首飾盒的方向,幾步跨出之後踩著欄杆躍起,身體在空中緊繃成一道弧線——他抓住了那個首飾盒。
但人也已經懸空在了欄杆之外。
在一邊拍照打卡地路人注意到了這像是跳樓的一幕,紛紛發出了驚恐的叫聲,甚至有人衝到欄杆邊來。
鹿見春名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上演一場跳樓之後當場複活。
他抓住了首飾盒,也抓住了一根延伸出來的金屬架,金屬架的儘頭掛著的是一個廣告牌,尖銳的廣告牌棱角劃傷了他的手臂,從襯衣的衣袖之中浸潤出了一點紅色來。
鹿見春名感受不到什麼痛,但微微浸濕的衣袖讓他覺察到自己受了傷。
他將首飾盒塞進衣服口袋之後,手臂用力,支撐著自己完成了一次引體向上的動作,整個人借力翻到了金屬架上,又借著這個高度,攀著欄杆的外麵翻越回了頂層的花園之中。
見他毫發無傷地回來了,衝到欄杆邊來圍觀的路人都鬆了口氣。
鹿見春名心知這個舉動有些引人注目,特彆是他的外貌十分有辨識度,於是默默地豎起連帽衫的帽子,將那頭在日光下格外耀眼的銀發遮掩了起來。
欲蓋彌彰地做了偽裝之後,鹿見春名掏出了手機。
——他打了報警電話。
身為一個三好市民,他當然要用正義的公檢法製裁這個一看就是慣犯的小偷。
*
這個工作日意外地安寧,一整天都沒出現什麼需要出外勤的任務,所以萩原研二會和鬆田陣平得以到點下班。
兩個人並肩從爆處班所在的機動隊大樓之中走出來,鬆田陣平看著不遠處路燈下的人越看越眼熟,最後忍不住摘下了墨鏡,辨彆了幾秒後,伸手戳了一下萩原研二。
“喂hagi,那不是千速姐嗎?”鬆田陣平的語氣之中充滿了不確定。
“什麼?”萩原研二也愣了一下,“她沒說已經來了啊?”
按理來說,萩原千速這個時候應該剛剛抵達東京才對,怎麼會出現在他們爆處班的樓下?
“那怎麼看都是千速姐吧。”鬆田陣平十分確信。
萩原研二順著鬆田陣平的視線看了過去——站在路燈下的女士有著淺棕色、在暮光下趨近於金色的長發,眼睛是陽光下天空般的澄澈藍色,穿著休閒裝,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大美人。
萩原研二不會認錯,這個大美人顯然就是他的親姐姐,萩原千速。
看見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一起走出來,萩原千速十分高興地打了個招呼。
“研二!還有陣平,好久不見啦。”萩原千速彎起了眼睛,“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很驚喜?我特地來接你們下班的哦。”
“我隻是順帶的吧。”鬆田陣平吐槽。
“怎麼說話呢,”萩原千速不輕不重地給了鬆田陣平一下,“當然是接你們倆一起了。”
“不是等下餐廳見嗎?”萩原研二對突然出現的姐姐有些無奈,“沒想到你來的這麼早。”
“我坐了提前的一班車來的,因為迫不及待了嘛。”萩原千速用手機輕輕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再說了,我明明就有發消息提前告訴你我來了,是你沒看消息吧研二?”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才發現萩原千速確實在十分鐘前給他發了消息。
他嘴角一抽:“十分鐘叫什麼提前……”
“我對‘小詩’很好奇啊。”萩原千速擺出了理所當然來的態度,“你七年前就開始念叨這個人了,三年前明明說要帶人回來一起過新年,最後又沒有來,到現在整整七年了,我都沒有見過‘小詩’,怎麼可能不好奇?”
那是七年前萩原研二就有些在意的人,在和她聊天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提起,每次說起“小詩”這個名字,萩原研二就會忍不住地語調上揚。
那個時候萩原千速就意識到了,“小詩”是不一樣的。
三年前,萩原研二十分高興地說要將對方帶回到家裡來,見見她和父母,想要和小詩一起度過新年、一起在新年的第一天去神社參拜……但在新年前的那天,她向弟弟問起這件事的時候,頭一次聽到萩原研二的情緒那麼滴落。
他說小詩來不了了,小詩又不見了。
三年後,再上一次通話的時候,萩原千速終於又聽到萩原研二用十分高興地語調說起“小詩”,但這一次不再是壞消息,而是連她也忍不住為弟弟高興起來的好消息。
她很好奇鹿見詩——好奇這個能讓弟弟喜歡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萩原千速雖然沒有和鹿見春名見過麵,但見過萩原研二給她看的照片,照片上的鹿見詩有著罕見的銀發金瞳,不管從哪個層麵上來看都是美人。
深知弟弟顏控本性的萩原千速當時就有些明悟。
……嗯,愛情能萌芽果然是有原因的。
萩原研二自己也能理解萩原千速這長達七年的時光醞釀出來的好奇心。
他歎了口氣,拿出手機給鹿見春名發消息。
[Kenji:姐姐突然提前來了,之後我和姐姐會一起回來]
既然萩原千速提前來了,那麼行程得做一些改變……在警察宿舍開火就算了,地方太小,餐廳的話……家人見麵也沒必要去什麼高端的西餐廳,不如就在他常去的店裡挑選一家吧?
萩原研二在心裡默默盤算,但他並不知道,今晚所有的安排都白搭。
……
收到萩原研二發來消息的鹿見春名確認有些措手不及。
他剛剛處理完小偷的事情,重新買了禮物包裝袋之後,才回到萩原研二的宿舍沒多久。
鹿見春名雙眼發直地盯著那條簡短的消息,本來因為小偷事件而被稍微壓下去一點的緊張立刻又蔓延了上來。
從爆處班回到警察宿舍根本花不了多久,從萩原研二給他發消息的時間來看,頂多十分鐘,萩原千速就會和他見麵了。
鹿見春名走進浴室,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現在的自己。
銀發因為下午時的突發事件而有些散亂,衣服臟了一點,最重要的是,手臂上有一條半長的劃痕,甚至還在往外麵滲血,將衣物都染上了一點血腥的味道,臉頰上還有一點被蹭到的傷口。
現在問題來了,這個傷,他要怎麼處理呢?
十分鐘絕對不可能立刻就治好這些傷,鹿見春名也不打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讓自己處於不好的狀態之中。
看到他受了傷,不管是萩原研二還是萩原千速大概都會很擔心,本來預定好的行程很可能因為他的手上而取消。
這是雙方都期待的見麵,鹿見春名不想因為這些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麼的傷勢,而讓和戀人的家人的第一次會麵產生瑕疵。
還剩下五分多鐘的時間,用來重置完全夠了。
鹿見春名從口袋裡摸索了一下,摸出了那個鐵質的盒子,將紅白兩色的膠囊咬進了唇齒之間,咽進喉嚨之中。
沒過多久,熟悉的心臟一幀一幀收縮的心悸感便侵襲而來,這種從心臟處蔓延上來的疼痛連鹿見春名這種痛覺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忍不住用手指死死扣住,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整個人都因為疼痛而將身體弓了起來。
但隨之而來的並不是熟悉的生命流逝的感覺……鹿見春名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樣的體驗,隻覺得身體好像要被一寸一寸的壓縮,骨血和皮肉都在產生著他完全不知道的變化。
……
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是鄰居,萩原千速既然打算和他們一起回去,當然也走在一起。
三人一起站在電梯廂內,等電梯抵達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所在的那一層,他們才一起走出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鬆田陣平不著急立刻打開房門走進去,趁萩原研二開門的時候,站在門口和萩原千速說話。
萩原千速有些心不在焉。
要見到弟弟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了,緊張的人當然不會隻有鹿見春名,還有她。
她摸了摸手上拎著的包,那裡麵裝著她給鹿見春名準備的見麵禮。應該會喜歡的吧?不會覺得討厭吧?
一向爽朗的萩原千速難得地覺得有些忐忑。
萩原研二插入鎖孔之中的鑰匙旋轉了一圈,門鎖之中發出了一聲哢噠的響聲。
門開的時候,三人都下意識朝門中看去——然後同時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在萩原研二房間裡的並不是鬆田陣平熟悉的鹿見春名。
房間裡的孩童相當年幼,穿著鬆鬆垮垮的衣服,原本昳麗的五官在等比縮小之後隻剩下能讓人憐愛的柔軟,銀色的長發幾乎長及地麵,金色的眼瞳像是鎏金淌過的光河。
銀發金瞳的孩子坐在地麵上,無措地和萩原千速對上視線。
萩原千速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瞪大了眼睛。
第122章
現在這個情況不管怎麼想都很尷尬。
鹿見春名茫然地坐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視線和門外的萩原研二、萩原千速以及鬆田陣平一一對視而過。
沉默,無儘的沉默。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鹿見春名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幾分鐘之前,他吃下那顆APTX-4869之後, 身體就發生了格外奇妙的的變化——並沒有和以前一樣直接眼前一黑, 然後為他帶來能夠刷新身體狀態的死亡。
身體被壓縮的感覺、心臟潮水般的陣痛、以及送骨髓深處蔓延上來的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這些感覺交織在一起, 讓鹿見春名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之中。
這個昏迷的時間很短暫, 等他再醒過來時,隻覺得頭腦昏沉,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昏。
鹿見春名伸手捂著抽痛的額角, 心臟的跳動顯然也並不正常,比起正常的時候跳的格外快,好像將要從他的胸腔之中抽離出來一樣。
眼前的視線並不算特彆明晰,鹿見春名站起來,試圖從浴室往外走。
剛跨出幾步、走出浴室來到通往玄關的木質廊道上, 鹿見春名就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視線的不對勁——他的視角突然變矮了。
原本身上穿著的衣服也變得鬆鬆垮垮, 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渾身上下隻剩一件黑色的連帽衫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還露出了大半個圓潤的肩頭, 衣服的下擺下隻露出他的一截小腿來。
鹿見春名試圖走出去, 又被鬆垮下來堆積在地麵上的衣物給絆了一跤,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這次他沒立刻坐起來。
鹿見春名坐在地板上,沉默地抬起自己的手——從寬大的黑色衛衣袖子之中,露出來了一截手指。
跟他成年後的修長纖細不同, 現在他的手指短而圓,手背和掌心都還肉乎乎的, 手指戳下去就是圓圓的肉窩。
……老師,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去哪了?
鹿見春名的心中五味雜陳。
他盯著自己短小的手和腿,在想想甚至還沒桌子高的視角,心中隱隱地萌生出了一個不敢相信的想法……他,該不會變小了吧?
雖然從他當初知道APTX-4869的真實作用的時候起,他就很想知道這個藥能把人變小的效果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也躍躍欲試地想體驗一下用自己小時候的身體……但,時間不對啊!
如果要用遊戲抽卡來說,鹿見春名這就是每天做日常攢抽卡道具,然後終於在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攢夠了吃到保底的抽數。
出金了,但歪了。
他想變小,但不是這個時候變小啊!
還有幾分鐘,他就要見戀人的家人了,用這副小孩子的身體他要怎麼跟萩原千速見麵?
他設想中的場景是兩人親切友好地互相打招呼,現在看來,萩原千速要是見到了小孩子時期的他,第一反應可能是把他抱到懷裡哄吧?
絕望。
鹿見春名非常絕望。
在對接下來的會麵已經完全不抱有期待的狀態下,鹿見春名因為沉浸在無儘的絕望情緒之中,甚至沒注意到走廊上的腳步聲。
直到萩原研二將門打開,他才被驚醒,茫然地抬起頭,和門外的三個腦袋對視。
震驚的人當然不止鹿見春名自己——還有萩原千速。
萩原千速沒想到會在自家弟弟的宿舍裡看到一個小孩。
她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坐在地板上的小孩子的臉——有著罕見的銀發和金色的眼睛,像是月光與陽光結合起來,交織著糅雜在一起,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交映出輝光來。
但從五官就能看出這是個將來會長得無比好看的孩子,眼角眉梢都顯出柔軟的情態,眼睛很大,微微顫動著銀色的睫羽盯著人看的時候,像是無辜的初生幼鹿。
膚色在燈光下很白,寬大的黑色衛衣穿在他的身上更像是裙子,長長的袖子中隻露出了指尖來,不管怎麼看,萩原千速都覺得很可愛。
但可愛是一回事,在仔細打量鹿見春名的五官之後,萩原千速就發現了一件事。
這孩子和她弟弟的戀人長得很像。
萩原千速記得那張背景是燒鳥店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銀發金瞳,五官昳麗,和眼前的孩子格外相似。
甚至已經不能說是長得很像了,那幾乎就是一模一樣,完全可以預見這個孩子長大以後會是什麼樣子——無疑就是鹿見春名的臉。
萩原千速陷入了沉思。
現在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這個孩子就是她的弟弟萩原研二口中所說的戀人……但不可能吧?
看這孩子的年紀,大概也就是六七歲左右的樣子,七年前的時候甚至可能都還沒出生,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弟弟的戀人。
第二種,這個孩子是萩原研二和鹿見詩的孩子。
……但這個可能也有些離譜。
如果萩原千速記得沒錯,她當初是在那張照片上看到了鹿見春名的喉結的,鹿見春名的長相確實昳麗,但並不會讓人覺得是女性,五官的美之中帶著刀割一般的鋒利。
所以即使有著“詩”這個像是女性一樣的名字,萩原千速也一直認為鹿見春名是男性。
可男性不可能生孩子吧?
萩原千速遲疑了。
難道她搞錯了,其實“小詩”是女性?
仔細想想,好像她的弟弟在說起關於鹿見春名的事情來的時候,從來都隻是稱呼為“小詩”,都沒怎麼說過代表性彆的“他”或者“她”,難道……難道小詩其實是長得偏向男性的女性?
就算是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的孩子,按照年紀推算,七年前的時候這孩子要麼已經出生、要麼就是懷上了,而七年前,鹿見春名似乎才剛剛十八歲……犯罪了吧?她的弟弟該不會犯罪了吧?
萩原千速深吸一口氣,微微顫抖著出聲:“研二……你……已經和小詩有孩子了嗎?”
萩原千速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就是真相。
暫且不管鹿見詩的性彆到底是男是女,就算是男性……誰說現在的科技不能讓男人生孩子?足球都能踢衛星了!
如果萩原研二和小詩真的七年前就有了孩子,那麼突然消失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萩原千速閱遍無數小說漫畫電視劇,對那些愛情故事裡的套路熟地不能更熟,腦子裡思緒一歪,立馬就拐到了一個很不對勁的方向。
帶球跑這幾個大字在她的腦海裡盤旋,砸地她頭暈眼花。
天哪,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七年前小詩消失,其實就是因為懷孕了吧?剛成年、甚至可能當時還沒成年的小詩頭一次遇上這種事,慌亂之下和她的弟弟不辭而彆,帶球跑了……
消失的那四年也能夠解釋通了,剛生了孩子當然要照顧吧?剛出生的孩子離不開人,小詩一個人帶孩子想必也很焦頭爛額。
三年前的那個時間點,孩子大概剛好三歲左右,也是該上幼稚園的年紀了,這個時候小詩應該已經發現了一個人帶孩子的辛苦,打算來找孩子的親生父親——也就是她的弟弟了。
想必萩原研二一時間也很震驚突然喜當爹的事情,還把這麼大的事情瞞下來不告訴她們……如果早點告訴她們哪還有他萩原研二這個臭小子什麼事?真有孩子的話早就被他們父母給接手了,怎麼會讓才剛成年的小詩自己帶孩子!
出三年前出現又消失、一年前出現又消失的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多半是覺得這個當爹的不合格,小詩又帶孩子走了,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孩子也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了,這個時候再帶孩子來見見親生父親也不是不行……可惜她弟弟不爭氣啊。
這麼想著,萩原千速又覺得有些心虛了。
因為不管怎麼看,七年前的時候,她弟弟大概是剛從警校畢業……或者還沒從警校畢業的時候,就搞大了當時不知道是剛成年還是未成年的小詩的肚子。
這事不管怎麼想好像都是她弟弟理虧啊,怪不得愛情長跑了整整七年才把人給哄到手。
萩原千速已經迅速地認定了真相,但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還滿臉茫然。
萩原研二本人更是瞠目結舌,滿臉呆滯:“啊?”
他什麼時候和小詩生孩子了?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萩原千速對弟弟這滿臉的茫然感到了一點遲疑……難道是她猜錯了?這不是弟弟和小詩的孩子?
“……這是小詩的親戚?”萩原千速試探著問。
“不是啊。”萩原研二下意識回答。
連他都還沒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知道鹿見春名是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就如同幽靈,整個世界中沒有任何人和鹿見春名有血緣關係。
得到了萩原研二的回答,萩原千速心中的猜測更加堅定了——既然這孩子不是親戚,那就隻能是他們的孩子了,看著銀色的頭發和金色的眼睛,誰看了都會覺得他跟鹿見春名有血緣關係。
“不是親戚,那這孩子是哪裡來的?”
萩原千速斜了萩原研二一眼。
她率先走進門內,來到玄關,然後彎下腰,雙手卡在鹿見春名的腋下,將坐在冰冷地板上的孩子抱了起來。
六七歲左右的孩子並不算很重,身為警察,萩原千速鍛煉良好,抱起一個小孩輕輕鬆鬆。
鹿見春名茫然又沉默,他不敢吱聲,乖乖地坐在萩原千速的臂彎之間。
像是展示什麼寶物一樣,萩原千速轉過身來,讓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能夠近距離看清懷裡小孩的臉。
即使坐在萩原千速的臂彎之中,鹿見春名仍然要仰起臉來看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
他格外心虛——試圖背著萩原研二重置,結果不僅沒重置成功,還在不恰當的時間保底出貨,成功讓自己在最不該變小的時候變小了。
……他該怎麼給萩原研二解釋?
戀人會生氣的吧?絕對會生氣的吧?
鹿見春名有些訕訕,虛弱地和萩原研二對上視線。
那雙有著紫羅蘭色、寶石般漂亮的眼瞳之中滿是複雜的情緒,連神情也透露著某種微妙。
萩原研二緩緩地偏了一下頭,和身旁的鬆田陣平對上了視線。
鬆田陣平用眼神說這小孩該不會是鹿見吧?
萩原研二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不是小詩還能是誰?他家裡總不可能憑空變出來一個和小詩一模一樣的孩子!
雖然沒有從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那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在他事後複盤的時候,也察覺出了這兩個看似小孩的人的不對勁——尤其是灰原哀,她和錄像裡那個研究員幾乎一模一樣。
甚至在那個昏暗的房間之中,她親口說出了“研製解藥”,無疑在某種程度上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返老還童,這個猜測在“死而複生”這種奇跡麵前,也不是不可能被猜到……甚至顯得並不那麼令人驚訝。
如果這個推論是真的,那麼鹿見春名毫無疑問也是返老還童了。
但這個返老還童的時機太過巧合,為什麼偏偏是在和萩原千速見麵之前?
換句話說,鹿見春名到底乾了些什麼事情,才導致了返老還童?
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的目光都十分複雜,見兩個人盯著自己不說話,自知理虧的鹿見春名也不敢吱聲。
“我……我也不知道啊……”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這些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他根本沒想好該怎麼把敏銳的姐姐給糊弄過去。
萩原千速一眼就看出了弟弟在撒謊。
她和萩原研二一起長大,一看這紫羅蘭一樣的眼睛之中眸光有些閃爍,神情雖然鎮定,但看嘴角的弧度就知道是偽裝出來的。
萩原研二絕對知道這孩子的來曆,隻是不肯告訴她——萩原千速確信。
“你不知道?”萩原千速挑了挑眉,“你不知道,這孩子難道是憑空出現在這裡的嗎?”
她將鹿見春名放到地上,雙臂環抱起來,眯起眼睛盯著萩原研二。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孩子就是‘小詩’吧?”
萩原研二從萩原千速的表情裡讀出了一種威脅般的意味。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個時候點頭說是,姐姐馬上就會用禽獸的目光看他。
或許是從萩原研二的遲疑之中讀出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意味,萩原千速的臉僵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她的腦子裡隻剩下了這個幾個字,如果不是定力還算良好,萩原千速相信自己一定會發出尖銳的爆鳴聲——她的弟弟該不會戀童吧?!
比起什麼未婚先孕帶球跑,這可是實打實的犯罪!
就算、就算犯罪嫌疑人是她的弟弟,她也……
萩原千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然後她伸出了手——是朝鬆田陣平伸過去的。
鬆田陣平愣了一下,沒明白萩原千速對他伸手是想乾什麼。在對上萩原千速視線地那一瞬間,鬆田陣平福靈心至,從後腰摸出了一對銀色的手銬,放進了萩原千速的手掌心之中。
萩原千速晃了晃那對銀手鐲,手銬的鐵環撞擊在一起之後發出了格外清脆的響聲。
萩原研二臉色微妙:“……姐姐,你這是乾什麼?”
鹿見春名想笑。
雖然他現在還沒想好要怎麼給萩原研二交代、現在又該怎麼收場,但這不妨礙他圍觀家庭內鬥、姐姐教訓弟弟,順帶看看戀人的笑話。
萩原千速盯著萩原研二:“回答?”
“他……他當然不是小詩。”萩原研二憋屈地回答,“我的小詩怎麼會是隻有六七歲的孩子呢?”
他說到最後半句話的時候,語氣已經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的小詩,他那麼大一個小詩呢!
青年警官十分委屈地垂下那雙寶石般的紫羅蘭色的眼睛,盯著現在還沒到他腰高的戀人。
鹿見春名默了默,緩緩地抬起臉,對萩原研二露出了一個十分無辜的笑容。
年紀幼小的孩童臉頰圓而柔軟,金色的眼瞳也是圓圓的,抬起眼睛來時像是澄澈的金色玻璃珠,露出無辜的表情來時能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心軟。
這是個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愛的孩子。
被這個笑容擊中,萩原研二緩緩伸手,捂住了臉——壞了,就算小詩變成了小小詩,他也覺得特彆特彆特彆可愛。
萩原千速伸手敲了一下思緒散漫的弟弟的腦門,她用力一點也不客氣,直敲地萩原研二忍不住喊痛。
風之女神根本不管弟弟這撒嬌討好一樣的語氣,語氣越發危險:“那這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親愛的弟弟?你說謊我一下就能看出來,最好和我說實話。”
萩原研二語塞了。
他哪有實話能跟他姐姐說?就算說了實話,說這孩子就是他的戀人,他姐姐大概會反手就大義滅親,把他送進牢裡去吃豬扒飯。
鬆田陣平看出來了幼馴染的窘迫,但他絲毫沒有要為萩原研二解圍的意思。
他也是觀察力敏銳的人,從鹿見春名的表情之中意識到了這大概不是一件值得擔心的事情,如果這件事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鹿見春名絕對不會露出這種看笑話一樣的表情。
“是啊Hagi,到了這種地步了,你就和千速姐說實話吧。”鬆田陣平伸手搭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深深歎了口氣,“我覺得……瞞不下去了。再說了,繼續瞞下去也沒有必要了吧?不管怎麼說,你都是這孩子的……”
最後那個詞,鬆田陣平沒有直接說出來,但他欲言又止,在場的任何人都能聽懂他的未儘之言。
是這孩子的什麼?除了是這孩子的父親,萩原研二怎麼想都不可能是這孩子的其他親戚,至少萩原千速敢肯定自家的親戚裡不存在有銀發金瞳的人。
連幾乎和萩原研二天天在一起的鬆田陣平都說出了這種話,萩原千速這次是完全確定了心中的那個猜測。
萩原研二不敢相信——他就不說什麼兩肋插刀了,他的幼馴染居然在關鍵的時刻當著他姐姐的麵捅他的刀子?
好你個鬆田陣平,這個仇我記下了!
萩原研二嘴角一抽,在心裡給鬆田陣平記了一筆。
麵對萩原千速滿臉“你還有什麼可解釋”的表情,萩原研二百口莫辯。
打量著萩原研二背黑鍋背到有些麻木的神情,鹿見春名心裡有些好笑。
在經曆了短暫的失神和驚慌之後,他已經接受了自己變成小孩子的事實。
而這本來就是他一直想親身體驗的事情。
鹿見春名並不慌亂,雖然他變成了小孩,但這個結果對他而言是可以扭轉的——隻要他死亡一次,這相當於負麵buff的幼年狀態就會消失。
而返老還童的效果也讓鹿見春名確信了一件事。
APTX-4869的效果就是逆轉時間,這無疑是違背規律的。
藥物的效果讓他的時間倒流,回到了幼年的時刻,所以連帶著他手臂上和臉頰上的那些傷口也因為逆轉的時間而消失不見了。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偏偏這種藥物能觸發格外不一樣的效果,讓他回到數年前。
而這麼多人之中,隻有他的時間是交錯的、扭曲的,他所經曆的時間軸本來是前進上升的直線,卻被藥物擰成了螺旋狀。
鹿見春名一直對亞人的死亡重置有種猜測。
在他的猜想之中,亞人的重生也許並不是單純地再生,隻是他們的身體狀態被記錄下了那個最完美的狀態。
而在那之後死亡的話,亞人的黑色粒子記錄了他最完美的狀態,在他死後重生時就相當於逆轉時間一樣,重新為他長出完美的身體來——那麼逆轉時間與逆轉時間相重疊在了一起,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於是在他身上的特異點。
重疊相加的逆轉時間,就不隻是簡單的1+1=2那麼簡單了……這疊加在一起的效果形成了時間的漩渦,將他帶回了數年之前。
那是不屬於他的時間,所以在那段時間之中行動的時候,鹿見春名總能感受到令人難受的排斥感。
他在被不屬於自己的時間排斥。
鹿見春名差不多想明白APTX-4869在他身上出現的特彆的作用的時候,萩原研二還在絞儘腦汁給變小的他編造一個來曆。
“這孩子,他叫……叫……”萩原研二憋了半天,想到了鹿見春名三年前在禦所時用過的名字,“黛,對,他叫鹿見黛。”
鹿見黛,和鹿見詩的名字相差無幾,證明這孩子確實和鹿見詩有關係。
萩原千速拉長了音調:“哦,原來他叫小黛,那他這個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呢?總不可能是自己出現在你家的吧?”
他就是自己出現的啊!
萩原研二心裡發苦。
鹿見春名注視著窘迫的戀人,然後和一邊的鬆田陣平對上了視線——鬆田陣平對他擠眉弄眼,而鹿見春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於是當萩原研二正在想該怎麼狡辯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衣擺上傳來的一點力量。
他低頭一看,是變小的鹿見春名正在伸手拉扯他的衣擺。
因為身高的原因,有著長長銀發的孩子隻能抬起那張還有著嬰兒肥的圓圓的臉蛋來,濃密的銀色睫羽輕輕眨了眨,凝聚了陽光的金色的眼睛中倒映出紫羅蘭色來。
有著圓圓眼睛的小孩露出了天真的神情,嗓音軟軟甜甜。
“爸爸?”
萩原研二眼前一黑。
第123章
萩原研二怎麼都沒想到, 他就是上了個班回來,戀人就變成了小學生。
——還管他叫爸爸。
這讓他該怎麼跟本來就懷疑自己乾了壞事的姐姐解釋啊!
鬆田陣平在憋笑,他似乎已經有些憋不住了,不得不把臉轉過去, 伸手捂著嘴巴, 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起來, 已經忍笑忍地渾身抽搐。
萩原研二覺得有些手癢。如果可以的話, 他真想在背後捅刀子的幼馴染臉上來一拳。
萩原千速忽略了在這場家庭倫理大戲之中最不重要的鬆田陣平, 臉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一樣五顏六色,目光閃爍。
她意味深長地看看鹿見春名擺出無辜表情的臉,又看了看弟弟那一臉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表情, 緩緩地開口:“研二,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說什麼?
萩原研二麻了。
是說你期待中的未婚先孕帶球跑、喜當爹還是大變活人?
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萩原千速冷笑一聲:“我就知道這是你的孩子,現在他都管你叫爸爸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風之女神動起真格, 甚至叫上了萩原研二的全名。
“萩原研二——你這混賬小子, 要是今天我沒來, 你還打算瞞我們多久?!不行,現在我就要給爸媽打電話, 告訴他們這件事……你等著吧, 等了家,看爸媽怎麼罵你。”
萩原研二嘴裡發苦,瞳孔地震——他還沒沒能接受戀人變兒子、自己喜當爹的事實,怎麼就快進到要去告訴家長了?
“而且你和小詩還沒結婚對吧?”萩原千速說著說著想了起來, “既然都有孩子了,難道還不結婚嗎?我看婚禮就在今年挺好的, 現在準備的話完全來得及……”
有著趨近於金色的淺棕發的女士語氣驟然停頓,那雙天藍的眼瞳盯住了萩原研二的臉。
萩原千速晃了晃手中拎著的那個銀色的手銬,用警告般的視線斜睨了他一眼,隨後將銀手銬重重拍在了萩原研二的胸口。
“我說,該不會是你不願意和小詩結婚吧?你不想負責?”
“怎麼可能!”萩原研二立刻不滿地為自己申辯,“隻要小詩願意,我立刻就能帶他去申請婚姻屆結婚的!”
“所以是小詩嫌棄你讓她未婚先孕才不肯和你結婚啊……”萩原千速總算有些了然了,隨後語氣一頓,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她捕捉到了萩原研二剛才的用詞——“他”。
這個詞指代的隻會是男性,而在萩原研二剛剛的句子裡,也隻會指向鹿見詩。
……所以不是她誤會了?小詩確實就是男性?
“小詩是男性?”萩原千速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那孩子是怎麼來的?現在的科技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
萩原千速有些狐疑。
雖然她剛剛就猜測過是不是有可能是男性生子……畢竟前段時間還出現了足球踢爆衛星的新聞,區區男人生孩子又怎麼了?
隻是說起孩子,又長得這麼像,當然是有血緣關係的,所以萩原千速的第一反應是她誤會了弟弟戀人的性彆。
“我想現在的科技還沒發展到能讓男性生孩子的程度……”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雖然看小時候的小詩這麼可愛,如果有一個像小詩一樣的孩子也不錯……但問題是科技樹沒到這種程度啊!不是他想不想,是能不能的問題。
“那這個孩子是……”萩原千速的表情猶豫了,“他為什麼要叫你爸爸?”
她遲疑地低下頭,看向剛才語出驚人的孩子。
鹿見春名睜大了眼睛,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格外的天真無辜。
被鹿見春名這種軟軟的視線一看,萩原千速更加不甘心了。
她難掩失落:“有沒有一種可能,男性也能生孩子?”
嗚嗚,這麼可愛的小孩,怎麼就不能是她家的了?到手的侄子飛走了啊!
萩原研二語塞:“沒有這種可能啦姐姐!”
萩原千速頓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長長歎了口氣。
萩原研二差點氣笑了。
他這個差點喜當爹的人都沒失望,為什麼萩原千速的反應比他更大啊?
鹿見春名等他們兩人掰扯清楚了,才不緊不慢地繼續開口:“……爸爸經常說起的萩原哥哥,就是你吧?”
“……”
萩原千速嘴角抽動了一下,很想伸手去扯一扯這說話大喘氣的小孩的臉蛋,一看就知道手感怪好的。
萩原研二也鬆了口氣——太好了,他終於不用被姐姐拷走送去吃豬扒飯了。
鬆田陣平實在沒忍住,笑意從捂著嘴的指縫之中泄露了出來,在室內響起的時候格外明顯。
萩原千速這時候才注意到鬆田陣平一直在忍笑的表情。
鬆田陣平笑的太過明目張膽,直到被萩原千速給肩膀上來了一拳,他才吃痛地將幸災樂禍的表情收斂了。
“好啊陣平,”萩原千速伸出手,用手指指尖戳了兩下鬆田陣平的肩,“你看研二的笑話就算了,還反過來騙我?”
“冤枉啊千速姐,”鬆田陣平為自己叫屈,“我可從來沒說過hagi是這孩子的爸爸!”
那個關鍵的詞語他恰好沒有說出口,隻給萩原千速留下了聯想的空間。
萩原千速十分不優雅地發出了咂舌的聲音:“嘖,你們兩個家夥害我白高興一場。”
萩原研二整理了一下心情,半蹲下身體,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平視著鹿見春名:“小……小黛,你爸爸還說什麼了嗎?”
他差點叫成小詩。
“爸爸說有事要去出門,就讓小詩哥哥和萩原哥哥幫忙照顧我一晚上。但是小詩哥哥好像臨時要出差一趟,所以讓我在這裡等萩原哥哥……”年紀幼小的銀發小孩絞著手指,神情有些不安,“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不,怎麼會呢?”萩原千速看不得這麼可愛的小孩露出這種惹人心疼的不安表情來,“放心吧,一點都不麻煩,我和研二都很喜歡你這麼可愛的孩子哦,是吧研二?”
萩原千速微笑著看向萩原研二,眼神中明明白白寫著“敢讓小孩傷心就要你好看”。
“我很喜歡小黛,照顧他一晚上當然沒問題了。”
即使不用萩原千速威脅,萩原研二也不可能表示反對的。
他伸手,攬著鹿見春名的腰,將銀發的小少年抱進懷中,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肩,用纖細的手臂搭在肩上,勾住他的脖子。
萩原千速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本來以為今天就能見到小詩的,看來錯過了啊。”
她遺憾的不僅是沒有見到鹿見春名——雖然知道自己的弟弟沒有當渣男,但在知道這孩子不是萩原研二和鹿見詩的孩子的時候,她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難免覺得遺憾。
這麼可愛的孩子如果是她家的就好了。
她可惜地想。
鹿見春名並不知道萩原千速露出遺憾表情的其他原因,他將這一生歎息全歸結於自己的“失約”上。
在他被擰成螺旋狀的七年的時光之中,他有不少次失約,更是幾乎沒有做到過答應萩原研二的事情……就比如這次的見麵。
明明隻是想用最好的狀態、認真而珍重地對待這次見麵,但總是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巧合地將他期待的事情徹底搞砸了。
三年前的時候,他就失約了,沒能做到和萩原研二一起回家,至少……至少三年後的這次見麵,不能再成為遺憾。
“是……千速姐姐,對嗎?”鹿見春名在萩原研二的懷裡轉身,看向萩原千速。
他的語氣中混雜著忐忑和小心翼翼。
萩原千速察覺到了他語調中不安穩的情緒,於是讓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柔和,語氣也溫柔下來:“是呀,怎麼了?小黛。”
“小詩哥哥說……”鹿見春名抿了抿唇,斟酌著字句,“他說,他很期待這次見麵,因為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需要解決,所以臨時失約了很抱歉……見麵可能需要推遲到明天了。”
這個被萩原研二臨時稱為“鹿見黛”的小孩不能馬上就消失,萬一萩原千速突然在意起小孩子狀態的他,對他的失蹤起了疑心,就不好解釋了……現在這個小孩子的狀態可以暫時維持一下下。
隻照顧一晚上,明天就送“鹿見黛”回家,而臨時有事出差了一晚上的鹿見春名也可以在明天順理成章地趕回東京,繼續這次推遲了一天的見麵。
想解決這件事很簡單,雖然變小是鹿見春名一直以來都想體驗的,但這個時機實在太不湊巧……而在鹿見春名看來,任何事情都可以為了萩原研二而讓步。
今晚就找機會重置回來吧,這樣明天就能繼續這次推遲的見麵了。
他在心裡說,希望萩原千速不要介意他的失約。
“他說,真的很抱歉。”
鹿見春名加重了語氣,再度重複了一遍。
萩原千速心中微微一動——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眼前這個有著銀發金瞳的孩子在說出道歉的話來時,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生動了起來,圓圓的金瞳之中浮動著一層難過和憂慮交織的情緒。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萩原千速抬起手,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輕輕按了一下。
正因為身為警察,所以萩原千速自己也很理解臨時的失約——這並不是對方的本意。
就連她、或者是萩原研二偶爾回家的時候,也常常在父母辛苦開飯之後被上司的一通電話就臨時叫走。而他們身為警察,肩負著維護社會治安、保護公民的義務,隻要發生了需要他們的案情,不論身在何處都要奔赴現場。
這成為警察的數年來,不管是她還是萩原研二都經曆過不得不臨時失約的事情。
這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在赴約和案件之中進行權衡之後,他們每一次都選擇了奔赴現場。
這是身為警察的使命。
所以,即使鹿見春名在見麵的前一刻臨時離開,萩原千速也是理解的——總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吧?她並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生氣的。
大概是害怕鹿見春名不相信她的話,萩原千速將語氣放輕了,再度重複了一遍。
“是真的哦,沒關係的。”她微笑起來,“我相信研二喜歡的小詩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一定不會是故意做出失約的事情的。我想,他應該是有什麼必須去做的事情吧?像這樣的情況我們這些警察早就習慣啦,翻到是我要提前替研二給小詩道歉。”
溫柔的女性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表情。
“研二可是個排爆警啊,一旦有事故發生,他必須去現場才行。我猜以後約會的時候可能會經常發生這種事……拜托小詩多多諒解他一下吧。”萩原千速輕輕拍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發頂,“這些話,可以麻煩小黛幫姐姐我帶給小詩嗎?我不想讓他自責。”
她沒去問為什麼這些話鹿見春名沒有自己告訴她,而是選擇讓小孩子帶話——從萩原研二七年間透露的隻言片語中,萩原千速已經察覺到了鹿見春名的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但既然弟弟沒有主動告知,那麼大概就是暫時需要保密、不方便讓她多過問的事情。因為兩人都是警察,萩原千速很能理解一些事情。
至於被臨時中斷的見麵……她當然不會因此而責怪鹿見春名,隻是見麵推遲多少會讓她覺得有點遺憾。
從那個孩子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之中,萩原千速微妙地能察覺到鹿見春名對自己的重視——對於這一點,她也同樣回以溫柔的安撫。
而這溫柔的安撫確實起到了作用,讓鹿見春名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
“……真的嗎?”鹿見春名有些遲疑。
用小孩子的身體說話的時候,他的嗓音變得又細又軟,因為情緒忐忑,連聲線都帶著微微的顫音。
他抬起眼睛,望進那雙如同倒映天空一般的藍色眼睛之中。就像風之女神這個稱號一樣,萩原千速溫柔下來的聲音像是被風拂過,裹挾著柔軟的香氣,語調和神情都奇異地令人心安。
和萩原研二一樣,就連他的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
“真的哦。”萩原千速笑眯眯地回答,“所以小黛放心吧……說起來,現在要怎麼辦?”
最後半句話,她是對著萩原研二說的。
萩原研二低頭,看了一眼鹿見春名——目光落在那件寬大地過了頭的黑色衛衣上,這件衣服實在太過不合身,而他的單人宿舍之中顯然也沒有準備小孩子穿的衣服。
“小黛之前的衣服可能是弄臟了……總之……先去給小、小黛買身衣服,”萩原研二想了想,“然後,我們……去家庭餐廳?”
“陣平要一起來嗎?”萩原千速看向鬆田陣平。
鬆田陣平擺了擺手:“我就不了,你們一家三口去吧。”
他在一家三口這個詞上重讀,然後打開隔壁的房門走了進去。
雖然變小的鹿見春名真的很值得圍觀,但是鬆田陣平也不是沒有情商的人,這種情侶見家長的場合,他去摻和乾嘛?
*
因為突然出現的“鹿見黛”,萩原研二不得不改變了預定的行程。
——他們先去了一家童裝店。
雖然鹿見黛不是她的侄子,但萩原千速喜歡可愛又聽話的小孩,興致勃勃地給鹿見春名在童裝店裡挑起了衣服。
“就當我送給小黛的見麵禮了!”
萩原千速是這麼說的。
自覺是放了鴿子的人,鹿見春名在麵對萩原千速時有些心虛,於是乖乖地充當了一次穿衣人偶,萩原千速給他拿什麼他都乖乖去換。
身為正牌男友,萩原研二也很有興趣參與到這個換裝遊戲之中來——誰能像他一樣有機會看到戀人的幼生時期?
姐弟兩人湊在一起,在占據足足三層樓的童裝店之中指指點點,好在身為從小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們的審美十分統一,在樂此不疲地挑選了十幾套衣服之後,選中了三套買了下來。
至於鹿見春名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是歐風的款式,像是唱詩班的孩子會穿的衣服。
胸口有長長的尖領垂下來,繡著琴譜和風琴的刺繡,尖領下掛著金色的細鏈子,墜著水滴狀的閃閃發光的玻璃石。寬大的衣擺是一截繡著金色細紋的短褲,短褲下露出帶著一層薄粉色的圓潤膝蓋,以及線條圓鈍的白皙小腿來,白色的小腿襪將仍然帶著一點肉感的小腿肚掐出了一點勒痕。
為了搭配這身衣服,萩原千速還選了一頂貝雷帽,用內扣卡在鹿見春名的銀發上,將銀色的鬢發編了起來,藏進了帽子裡。
“太可愛了!”萩原千速捧著臉感歎。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確實可愛。”
被擺弄了一個小時的鹿見春名精疲力儘,臉上滿是麻木。
“就穿這套走吧。”萩原千速拍板決定。
“好啊。”萩原研二沒有意見,“我也覺得就這套很不錯。”
滿足了他想打扮戀人的隱秘的快樂。
在離開童裝店的時候,萩原研二將鹿見春名換下來的那件黑色的衛衣拎了起來,在疊這件衣服的時候,他微微皺起了眉,隨後又緩緩地舒展開蹙起的眉宇,麵色如常地將黑色的衛衣裝進了店員遞過來的紙袋之中。
“研二?”萩原千速站在門口叫他,“你在乾什麼?太慢了!”
“來了。”
萩原研二對姐姐揚起笑臉微笑了一下。
他拎起紙袋,跟上了萩原千速和鹿見春名。他走在鹿見春名的身邊,十分自然地牽起了鹿見春名的指尖,將小孩柔軟的手全部包裹在掌心之中。
變小之後的身高甚至不到萩原研二的腰高,即使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已經為了照顧他而刻意放慢了腳步,但鹿見春名還是得加快走路的步伐才能跟上他們。
注意到這具幼小身體帶來的不便,萩原研二彎腰,攬著鹿見春名的腰,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
視線逐漸升高,等鹿見春名在被抱起來的瞬間下意識地環住了萩原研二的脖頸,手臂緊緊地攀著他。
這個距離很近……近到鹿見春名能清晰地看見那雙紫羅蘭色眼睛之中倒映出來的自己,能感覺到灼熱的呼吸細細密密地落在他的臉頰上。
萩原研二抬起手,用手指指尖撥開鹿見春名臉側垂下來的銀發,夾在他的耳後。
他凝視著那燦爛的金色眼睛:“累了嗎?”
鹿見春名有些茫然:“沒有啊。”
“那就好。”萩原研二緩緩微笑起來——但在這個微笑裡,鹿見春名莫名的察覺到了一些不妙的預感。
他靠近了懷裡小孩的耳側,語氣放地很輕。
“那受傷了還想瞞著不說的事情,等晚上回去的時候,想想該怎麼跟我狡辯吧?”
在將那件黑色衛衣疊起來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聞到了一點很微弱的血腥味。用手指拂過衛衣的衣袖時,能摸到一點血液在織物之中凝結之後的、帶著硬度的結塊。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鹿見春名的血,而且這血液並不少,從乾涸的程度來看,這隻能是剛剛受的傷。
受了傷還不想告訴他?還瞞著他一通操作,把自己變成了小孩子?甚至剛剛還和鬆田陣平一起背刺他,差點扣一口碩大的黑鍋給他——這些賬,確實應該好好算一下了。
萩原研二的語氣並不嚴厲,但鹿見春名咯噔了。
他一僵,心說該來的還是來了。
本來他也沒指望這件事能瞞過去……在變小之後更是瞞不住了。
萩原研二沒有打算現在就盤問清楚,他懷中抱著鹿見春名,和萩原千速一起走進了一家家庭餐廳之中。
這家餐廳很多帶著孩子來吃飯的,十分符合他們現在這兩大一小的組合。
餐廳裡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格外多,隻剩下了兩桌相鄰的空位。
他們三人在其中一桌坐下,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放下來之後,立刻緊緊貼著萩原千速坐了下來——他心虛啊,雖然對兩個人都心虛,但怎麼想,真的把他當小孩子看的千速姐都要更溫柔一點。
萩原千速十分體貼地將菜單遞給了鹿見春名:“小黛想吃點什麼呢?”
鹿見春名裝模作樣地翻了翻菜單,突然理解了為什麼今天這麼多人來。
這家連鎖的家庭餐廳最近和假麵超人聯名了,隻要購買指定的餐品,就能獲得贈送的明信片、色紙和透卡,達到一定金額之後就能獲得盲抽徽章和書簽的機會。
但鹿見春名對假麵超人毫無興趣,即使熱衷於純靠運氣的盲抽賭博,他也不想抽自己不感興趣的IP,興趣寥寥地翻過了這一頁。
他隨便點了一份牛肉咖喱飯,等萩原千速和萩原研二都點完單之後,店員小姐微笑著收起了菜單。
“今天客人比較多,後廚有些忙碌,請客人們稍微等待一會。”
等店員小姐說完這話沒多久,鹿見春名就萌生出了想逃離這個家庭餐廳的想法。
他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門口,而萩原研二恰好是背對的。
他注意到鹿見春名飄忽的目光,有些疑惑:“怎麼了?”
鹿見春名眼睛發直。
他盯著被推開了玻璃門的門口,阿笠博士帶著五個小孩走了進來。
察覺到有人在看,江戶川柯南抬起眼睛,和鹿見春名對上了視線。
大眼瞪小眼,兩人相顧無言。
鹿見春名喃喃:“現在換家店吃飯還來得及嗎……”
這家店肯定要出事啊。
第124章
江戶川柯南疑惑。
江戶川柯南迷茫。
江戶川柯南大為震撼。
鹿見春名清晰地從江戶川柯南的臉上讀出了一係列的表情變化。
名偵探瞪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像是見鬼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原本緊閉的嘴緩緩張大,鹿見春名懷疑自己能往裡麵塞進去一個拳頭。
鹿見春名其實不太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江戶川柯南——他對江戶川柯南本人當然沒有意見,這個被變小了身體的名偵探熱心、正直且善良, 沒有人會討厭這樣的人。
隻是……偵探自帶的命案buff屬實不太妙, 誰想在和戀人的家人見麵的時候, 吃著吃著飯突然就聽見一聲尖叫、然後又發生了什麼見了血的案子呢?
算了, 來都來了。
鹿見春名疲憊地想, 反正這個餐廳是萩原研二選的,說不定這就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呢?
江戶川柯南完全不知道鹿見春名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左看右看,兩隻眼睛怎麼看都覺得鹿見春名長得很眼熟。
這世界上單論五官, 長得像的人很多,比如他的大號本體和怪盜基德……但同時擁有罕見的銀發和金色眼睛的人,江戶川柯南所認識的人中僅僅隻有那位告死鳥而已。
也不隻是發色和瞳色,五官幾乎一樣,完全就是告死鳥的縮小版。
……告死鳥也變小了?這麼突然嗎?
江戶川柯南十分茫然。
他從灰原哀那裡得知了一些事——他知道告死鳥在七年前吃下了“銀色子彈”, 從而導致身體的體質被藥物神奇的效果徹底改造, 出現了“不死”的異常。
但問題是, 這都時隔七年了,藥效就是再延遲, 也不可能延遲了整整七年才把告死鳥變小吧?
離譜, 非常離譜。
灰原哀本來就是被迫合群才跟來的餐廳,此時當然興致缺缺,也沒仔細看周圍的環境,隻是單純地被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裹挾著走進這家家庭餐廳裡。
江戶川柯南停下腳步, 扯了一下灰原哀衣袖。
“怎麼了?”灰原哀偏頭,看向江戶川柯南。
“你看那個人……”江戶川柯南朝鹿見春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有沒有覺得長得很眼熟?”
“什麼?”
灰原哀茫然地反問了一句。
她朝江戶川柯南所指的方向抬起眼睛看過去——然後在視線和鹿見春名對上的時候,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原本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有著月光般銀發與耀陽色金瞳的小少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耳後的鬢發被編成了精巧的編發,彆在耳後,在發頂上圓圓的貝雷帽和身上像是唱詩班少年的衣服映襯之下,顯得他格外乖巧,圓潤的金瞳都像是初生的小鹿。
……告死鳥平時打扮是這個風格嗎?
灰原哀少有地遲疑了。
撇開這極具可愛清純風格的衣服,這個小孩無疑就是縮小版的告死鳥。
如果說單論長相不能確定的話,隻要看同桌那位紫眼睛的警官就能確定鹿見春名的身份了——在那個隱藏了錄像秘密的房間之中,灰原哀已經確認了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之間的戀人關係。
但問題不是這個。
告死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就連灰原哀自己也有點茫然。
但她稍微克製一點——至少在鹿見春名看來,灰原哀的臉上沒有露出十分明顯的震驚表情來。
“他……”灰原哀小聲說,“告死鳥?”
“隻能是他吧?”江戶川柯南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但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灰原哀用看笨蛋一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除了APTX-4869,還能是因為什麼?”
江戶川柯南的嘴角抽了一下:“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他怎麼突然吃了APTX-4869?總不能是七年前的‘銀色子彈’發揮作用了吧?”
“我沒告訴你嗎?”
灰原哀慢悠悠地開口。
“告死鳥是將APTX-4869——以及以前我研製的一些失敗品,都當做複活道具來使用的。”
畢竟已經很久沒有再在研究所裡見過告死鳥,她的記憶在短暫的遲疑之後才複蘇了過來——當年在研究所的時候,告死鳥經常會找她要那些研究中的失敗品,甚至有的時候會當著她的麵,將失敗的藥物當做糖丸吃掉。
“用這個東西自殺方便快捷,還不會像氰化物一樣留下那麼重的痕跡”——鹿見春名語。
如果告死鳥至今還保留著這個習慣的話,現在找琴酒要來的應該就是APTX-4869了吧?
也隻有這種藥物,才能給身體帶來奇跡般的變化。
鹿見春名是灰原哀見到的除了自己和江戶川柯南之外的第三個返老還童的個體,而鹿見春名的存在,無疑是為灰原哀證明了一些事情。
——即“返老還童”的效果並不會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就因人而異,“返老還童”這種現象會出現,純粹就隻是概率事件而已。
所以純粹將APTX-4869及一係列半成品藥物當作純粹的毒藥的鹿見春名,才會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嘗試之中觸發了那個極小的概率。
如果用抽卡來比喻的話,她本人和江戶川柯南大概就是天選之子、一次就中,而鹿見春名……可能稍微被一些不幸給青睞了,硬是直到保底的最後一次才中。
“……哈?”江戶川柯南發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單音節。
他瞪大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和灰原哀對視。
直到確認灰原哀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在和他開玩笑的痕跡來,江戶川柯南才深吸了一口吸:“你說真的?居然有人會這麼做?”
他當然不可能想到,有人會將致死率高達99.9%的APTX-4869當做維生素C來吃……
不,不對。
江戶川柯南沉思。
也許就是因為這高大99.9%的致死率,告死鳥才會這麼頻繁地使用這種藥物吧?畢竟按照已知的信息來推測,那種能讓人死而複生的奇跡,隻有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出現。
但毒藥在極小概率的情況下,出現了將人變小的效果。
——所以才會有現在這個小號的告死鳥。
“我騙你乾什麼?”灰原哀打量著鹿見春名,“不錯,有新的實驗樣本了。”
她像是很高興,輕輕笑了一下。
江戶川柯南選擇性地忽略了灰原哀這聽起來就不懷好意的笑。
“柯南、灰原,你們倆在嘀咕什麼?”圓穀光彥湊過來,“啊,難道說是在討論等下要哪樣假麵超人的周邊嗎?”
“……你就當是吧。”江戶川柯南說。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向餐廳內僅剩的那桌空著的桌子——很巧,就在萩原研二的旁邊。
經過這一桌時,江戶川柯南開始發揮他的演技。
“誒?這不是萩原警官嗎?”江戶川柯南用的是小學生的可愛嗓音,“好巧哦,萩原警官也是來買假麵超人的嗎?”
“……不,”萩原研二的表情顯得有些微妙,“我們隻是來吃飯而已。”
在意識到錄像中的研究員=灰原哀、得出“返老還童”這個結論之後,他再看江戶川柯南的時候,就不會真的隻是將他看作一個懂得特彆多的早熟小學生而已了。
毫無疑問,這具年幼的身軀裡裝著的也是一個大人的靈魂。
所以在麵對江戶川柯南的賣萌的時候,萩原研二總有種看到壯漢兄貴裝可愛的微妙感。
江戶川柯南哪管萩原研二怎麼想啊,當初他們幾個人在內海將人的房間裡看錄像的時候就相當於自爆了身份,而現在,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鹿見春名的身上,根本沒注意萩原研二。
“咦?”江戶川柯南繼續用可愛的嗓音說話,“這個人跟鹿見哥哥長得好像哦!”
少年偵探團的其他人被江戶川柯南的話吸引了目光,紛紛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做了捧哏。
“真的耶!”
“這完全就長得一模一樣嘛?”
“你是鹿見哥哥的弟弟嗎?”
“說不定是兒子呢?”
“元太笨蛋,鹿見哥哥怎麼可能有和我們一樣大的孩子嘛!”
“你叫什麼呀?”穿著荷葉擺連衣裙的黑發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是吉田步美。”
好漂亮——她在心裡輕輕地說。
月光與陽光結合的單色調,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無比耀眼,折射出絢爛的色彩來,在她的眼中閃閃發光。
“我……我叫,鹿見黛,是鹿見哥哥的表弟。”鹿見春名也偽裝出小孩子天真的笑容來,“我聽哥哥說起過你們——少年偵探團,對吧?”
阿笠博士看了好幾眼鹿見春名的臉,又忍不住看向灰原哀。
在得到灰原哀暗示一般的輕輕頷首之後,阿笠博士才了然地收回了目光。
“你是鹿見哥哥的弟弟,也算是我們的朋友了。”灰原哀對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之後有什麼特彆的活動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呢?”
女孩子對外表好看的人——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通常都會抱有極高的容忍度。吉田步美沒有細想灰原哀為什麼會反常地邀請剛見麵的人,隻是興致勃勃跟著她附和:“好啊,我們可是少年偵探團,鹿見君跟我們一起的話,說不定會見到很多很厲害的事情!”
你們少年偵探團有兩個臥龍鳳雛就已經很厲害了。鹿見春名心說。
他一邊在心裡腹誹,一邊揚起臉上的微笑:“好呀,如果有機會的話。”
——當然沒機會了!他今晚就要重置,跟這具年幼的身體說拜拜。
打招呼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地很久,很快阿笠博士就帶著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在隔壁桌坐了下來,鹿見春名能聽見的隻有他們爭論點什麼套餐的聲音。
而在這期間,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始終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隻是時不時地將目光投過來。
鹿見春名對他人的注視習以為常,萩原千速認為是小孩子們碰到眼熟的人的好奇,不以為意,隻有萩原研二的表現有點怪異。
他不清楚鹿見春名的“死而複生”能消除身體的一切負麵狀態——他隻看見了傷口愈合的作用,並不知道死亡能不能讓戀人從幼年重新變成原本的樣子。
尤其是在看到兩個活生生的例子、其中還包括研究員本人的時候,他就更想去問問了。
萩原研二還記得灰原哀當時說的“解藥”。
但現在不是什麼談論這些事的好時機,反正他也知道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住址,也不用現在就這麼著急。
等點的餐被端上來的時候,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咖喱,心不在焉地吃進去。
“研二,你怎麼了?感覺你好像有心事?”萩原千速用木質筷子的頂端輕輕敲了一下咖喱飯的瓷盤邊緣,敲擊出清脆的聲響來,“該不會是因為小詩臨時拋棄你去忙工作了,你覺得不開心了吧?”
她露出促狹的笑容來。
“當然啦。”萩原研二理直氣壯地回答,順勢露出憂慮的表情來,“看不到小詩,我超——寂寞的。”
在說話的時候,萩原研二的目光緩緩從萩原千速的臉上轉移到了鹿見春名的臉上,最後那半句話,他幾乎是盯著鹿見春名緩緩說出來的。
萩原千速用力地用筷子戳了一下白瓷盤中的飯團,搖了搖頭:“你沒救了。”
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的視線盯地耳尖發紅,一點一點垂下頭,然後用晃在空中的腿踢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膝蓋。
——萩原研二被嗆了一下。
萩原千速嚇了一跳,連忙將桌上的水杯遞給萩原研二,看他猛灌了一口,才壓下被嗆到的不適感。
萩原研二還想說點什麼,但他剛張嘴,話就被打斷了。
——餐廳之中響起了一聲格外刺耳的尖叫聲。
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以及碗碟被摔碎的清脆的響聲。
在聽到這聲尖叫聲響起的時候,鹿見春名心說我就知道,萩原研二滿臉寫著“怎麼又來”。
隻有萩原千速沒有這種走到哪都有50%概率觸發案件的經曆,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嗎?”
她先一步來到了尖叫聲響起的地方。
桌子上鋪著的桌布被扯了下來,餐盤也因此而被帶了下來,白瓷的餐具摔在地麵上,破裂的瓷片濺地滿地都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捂著喉嚨,瞳孔縮小,喉嚨裡不停地發出像是齒輪卡頓一樣的哢哢的聲音,唇齒之間溢出了白色的泡沫。
他好像窒息了,連身體都抽搐起來——這時間過得太快,數秒之後,男人就停止了抽搐和痙攣。
他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瞳孔開始擴散。
比萩原千速更快的是江戶川柯南,在他聽到尖叫聲的時候,就條件反射地衝向了尖叫聲發出的地方。
理所當然,他也觀察到了這個男人死前的最後幾秒。
這個男人死亡的症狀非常典型,典型到江戶川柯南不知道遇到過多少起類似的案件,甚至不用去聞那淡淡的苦杏仁味,就能判斷死亡的原因——氰化物中毒。
“阿笠博士,”江戶川柯南沉聲,“拜托你打報警電話。”
不用他多說,阿笠博士已經自覺承擔起了那個打報警電話的角色。
萩原研二也跟了過來,萩原千速顯得有些遲疑:“這孩子是……”
“是我之前和你提到過的柯南,他很厲害。”萩原研二意味深長,“比我認識的很多警察都厲害——不管是破案還是拆彈。”
畢竟是被譽為平成救世主的名偵探,怎麼可能不厲害呢?
雖然江戶川柯南沒有直說自己是工藤新一,但那格外相似的相貌、工藤新一的突然消失,再加上“隻有柯南能聯係到新一”這個被毛利蘭無意中說出來的事情,要猜到他的真實身份十分簡單。
“原來他就是那個厲害的‘柯南君’啊。”萩原千速心情複雜,“在案發現場,他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確實很厲害。”
江戶川柯南不僅不害怕,他甚至開始動手檢查屍體了。
好在在場的警察隻有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這姐弟倆,猜到江戶川柯南等同於工藤新一的萩原研二更不可能會阻止他了。
“我丈夫他、他怎麼會……”和死去的男性同桌的女士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唇,神情驚恐。
同桌的另一個年輕一點的男士麵色難看:“這家夥為什麼會死了啊?!”
四人中唯一年紀幼小的女孩像是嚇傻了一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麵色蒼白,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屍體——隨後又輕輕垂下了睫羽。
雖然表情沒有什麼劇烈的變化,但江戶川柯南看出來她咬緊了牙關,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女孩的手指攥緊了裙擺,純白的裙擺被她揉皺了,手腕上戴著的纖細的玉石鐲子上有一道並不明顯的裂縫。
有人在她的眼前死去,會被嚇到不能動彈也正常。
但是……氰化物是中毒之後很快就會發揮作用的毒藥,他們點的餐又剛剛才端上來,如果不是有人在後廚的時候就直接下毒的話,那麼凶手必定就是這三人中的其中一個。
……
江戶川柯南在進行推理的時候,鹿見春名和灰原哀站在人群的最外側。
另外幾個孩子很對的起少年偵探團這個名號,有什麼案子他們是真的會往前衝,外加一個隻負責打報警電話的阿笠博士,剩下來的就隻有對案件完全不感興趣的鹿見春名和灰原哀了。
在場的人裡又不是沒有警察——雖然一個是排爆警一個是交通科的警察——但既然已經撥打了報警電話,不管是警察還是江戶川柯南這位名偵探,都會去解決問題的,跟他們這兩個無關民眾有什麼關係呢?
灰原哀輕輕看了一眼鹿見春名:“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鹿見春名十分狼狽,“原來那是概率藥嗎?我一直以為這藥是看人下菜碟的。”
“本來我也沒想到,我之前有猜測過是不是有些人的體質不同……現在看來,隻是單純的概率問題而已。”灰原哀強調,“藥效是很穩定的。”
她拒絕承認APTX-4869存在品控上的問題。
“算了,反正這樣子也維持不了多久。”鹿見春名低頭,盯著自己笑了好幾圈的軟軟肉肉的手掌看,“小孩子真是乾什麼都不方便。”
“但也有很方便的事。”灰原哀微微笑了笑,繼續追問,“你是想……變回來?”
“是啊。”鹿見春名輕輕偏過頭來,銀色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而垂落下去,在灰原哀灰藍色的眼瞳之中緩緩搖晃,在空氣中劃出柔軟的弧線。
“既然這樣,你不如試試這個?”灰原哀從隨身帶著的小包之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盒——打開卡扣的半透明蓋子,裡麵分成了四小格,每一格裡都放著一枚藥丸。
“這是……”鹿見春名端詳了一下這些藥,“解藥?”
“沒錯,是解藥。”灰原哀給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不過,是半成品的解藥。雖然是半成品,但大概也能有12-24個小時的藥效,可以讓人暫時恢複成原本的身體。”
鹿見春名發出質疑:“12個小時和24個小時的差彆未免也太大了吧?真的不是品控的問題嗎?”
“質疑我的能力嗎?你說話真是一如既往地沒禮貌。”灰原哀雙臂環抱起來,雖然是表示不滿的話語,但她的語氣卻異常輕柔,好像隻是在開玩笑。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過來,唇角中泄露出了一點笑意,“既然你也變小了,不如試試吧?”
“平常都隻有江戶川君這一個實驗樣本,我能得到的素材和資料都太單一了,既然你也出現了這種狀況,不如支持一下我的研究好了。”
灰原哀微笑起來。
但這微笑持續的時間十分短暫,她在語氣停頓之後,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這樣的話,說不定我能更快一點研究出顛覆‘奇跡’的解藥來。”
親手打造出能將告死鳥從潘多拉的魔盒之中解放的鑰匙。
灰原哀的語氣十分鄭重,即使是鹿見春名也無法在這個時候說出什麼輕率的話來。
“好。”他答應了,“我試過藥效之後會記錄下來告訴你的。”
鹿見春名將裝著藥丸的盒子收進口袋裡,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對上的就是江戶川柯南震驚的表情。
名偵探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後又去盯灰原哀,滿臉都寫著“你偏心”這幾個大字。
他快步走過來,憤憤不平:“你都不願意把藥給我,怎麼這麼容易就給他了?”
“你拿到藥就會忍不住頭腦發熱乾一些特彆高調的蠢事吧。”灰原哀冷笑,“而且你再這麼吃下去,耐藥性隻會越來越嚴重的,我可是為了你好,偵探君。”
“要說亂吃藥,明明這個人才更亂來吧?”江戶川柯南板著臉。
“你想再來一顆我吃的藥嗎?”鹿見春名表情真誠,伸手摸了摸,從盒子裡摸出來一個紅白兩色的膠囊,攤在手心裡,“就當我請你的。”
江戶川柯南默默地往後退了兩步,“……不了。”
灰原哀忍了忍,沒忍住,捂著嘴笑了一聲。
家庭餐廳的門再度被打開,這次進來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帶頭的人是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的熟人——伊達航。
咬著牙簽的刑警先生看了一圈室內,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鹿見春名身上。
他瞪著眼睛看了兩秒,猛地和萩原研二對視,神情逐漸呆滯。
“你都和鹿見有孩子了?”
第125章
伊達航張口就來, 這一瞬間,他的腦回路和萩原千速奇異地達成了同步,生生把萩原研二想打招呼的話堵在了嘴裡。
在條件反射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甚至沒有想過一件事:男人怎麼生孩子?
但既然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足以說明心裡對萩原研二的品行不怎麼信任——在他眼中, 萩原研二儼然是個七年前就能對鹿見春名下手的混賬——即使當時的鹿見春名已經年滿十八也一樣。
萩原研二在經曆過自家姐姐和幼馴染背刺的雙重打擊之後, 心態已經無比趨近於麻木和擺爛。
他麵無表情地說:“是的, 我是和小詩有一個孩子。”
鹿見春名用手指揪住萩原研二的衣擺, 躲在他的腰後,忍不住顫抖著笑了一下,就連萩原千速也隱忍地撇開頭, 遮擋住唇角露出來的笑意。
“真的假的?”伊達航反而因為萩原研二這爽快的承認而有些不相信了,等看清萩原千速忍笑地表情之後,他確認了自己剛才的猜測大概是有謬誤的,“抱歉抱歉,這不是第一反應嘛……”
伊達航訕訕地笑了一下。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隔三差五就會和萩原研二、鬆田陣平這兩個人一起聚一聚, 要是萩原研二真的有孩子,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隻是, 他最近正在和娜塔莉商量結婚的事情、以及準備婚禮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娜塔莉很喜歡孩子,他們倆當然也商量過之後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因為提起的頻率並不低, 伊達航最近滿腦子都是孩子。
所以在看到這麼個跟鹿見春名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誰看了都覺得他們是父子的小孩之後, 伊達航的第一反應就是:鹿見和萩原背著我們連孩子都有了。
伊達航的這個猜測其實是合情合理的。
他七年前就認識鹿見春名了,當然知道鹿見春名是個孤兒,他從未聽聽鹿見春名說起過自己的家人,基本上可以認為鹿見春名沒有、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親人存在。
既然不存在親戚的選項, 那麼這個長得和鹿見春名一模一樣的小孩隻能是和他本人有關係了吧?
男性不能生孩子這一點被他下意識忽略了——或者說,在曾經見識過“奇跡”的他看來, 潛意識裡就認為鹿見春名就是無所不能的,包括生孩子。
至於他為什麼下意識把另一個父親的人選鎖定在萩原研二身上……廢話,他是爽朗又不是魯莽,更不是笨蛋,七年的時間下來,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之間微妙的、誰都擠不進去的氛圍了。
“第一反應啊……”萩原千速表情微妙。
在她心裡,弟弟的形象又被染黑了那麼一點點。
“所以,既然不是你和鹿見的孩子的話,那這孩子是?”伊達航疑惑。
“鹿見黛。”萩原研二回答,“這是小詩的……遠房親戚的孩子,他的家人有事出門了,所以委托我暫時照顧他一晚上。”
伊達航挑眉:“……原來是這樣啊。”
鹿見春名從哪來的親戚?
再加上黛……這個名字讓伊達航覺得有些耳熟,仔細想了一下,他才想起來這是鹿見春名三年前在歌舞伎町的禦所時使用過的花名。
這麼巧嗎?長得跟鹿見春名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的名字,恰好和他三年前使用過的假名一樣……但從這個角度反過來想,難道是鹿見春名擅自用了鹿見黛的名字當作花名?
隻是其中存在著一種違和感。
伊達航的直覺認為萩原研二是在說謊——但這裡不是適合刨根問底的場合,即使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得先解決了這個案子再說。
“好久不見了,萩原小姐。”伊達航對萩原千速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
萩原千速經常來東京,伊達航也是見過這位同期好友的家人的。
“我剛剛簡單看過現場的情況了。”萩原千速立刻就進入了警察的工作狀態,“死者應該是氰化物中毒導致死亡,沒有其他的外傷,我問過和他同行的人,死者也沒有其他可能會導致突然死亡的疾病……例如心源性猝死之類的。”
死者名叫前川裕貴,和他同行的是他的弟弟前川瑛太、妻子前川美保,以及女兒前川琥珀。
會來這家家庭餐廳吃飯顯然是因為女兒前川琥珀。
她本人似乎對假麵超人並不感冒,會特地來搜集周邊隻是為了在班級裡表現的合群一點……這樣也許就不會被其他人排擠了看不起了。
是的,前川琥珀是學校裡被霸淩和冷暴力的對象,她幾乎沒什麼朋友——而她的不幸,基本上要源於她的父親,也就是死者前川裕貴。
前川裕貴是個既酗酒又賭博還家暴的五毒俱全的男人,而前川琥珀的母親前川美保在持續十數年的高壓與暴力之下,沉默地選擇了隱忍。
觀察力仔細一點的警察和偵探們立刻就發現了前川美保身上的異常。
她總是選擇儘力地去扯衣袖,試圖讓那沒什麼彈性的布料變得更有延展性一點,但那沒什麼用,前川美保纖細的腕骨上仍然顯現出很明顯的青紫而紅腫的傷口來。
毫無疑問,那是被家暴毆打之後留下來的痕跡。
被家暴的對象當然不隻是前川美保而已,身為女兒的前川琥珀也承受著這樣的暴力,在初夏被長袖製服遮蓋下的身體上還留有被毆打過的痕跡,黑色鬢發的額角也有些紅腫。
這份暴力並不隻在家裡而已,她醉醺醺的父親曾經闖入過學校,拽著她的頭發將她拉走,在學校中引起過騷動。而同學們都認為前川琥珀身處一個不正常的家庭,和她扯上關係也會有麻煩,因此而對她進行冷暴力。
——學校裡的那些事情,是在犯案嫌疑鎖定在前川一家之中時,警員向前川琥珀所就讀的學校的老師那裡了解到的。
身為公立學校的老師,對方當然不會把所有事情說的那麼直白,但這些事情從那些委婉的語言之中也能分析出來。
至於同樣被認為有嫌疑的弟弟前川瑛太——他曾經和前川美保有過戀愛關係,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前川美保選擇嫁給了哥哥前川裕貴。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緣由,前川美保才對家暴選擇了隱忍,前川瑛太也在哥哥前川裕貴賭光了手裡的錢、而選擇上門來找他要錢時,每次都選擇將錢給出去。
前川美保可能會因為家暴而選擇殺死丈夫、前川琥珀可能會為了保護母親而殺死父親、前川瑛太可能會為了不再被勒索和保護曾經的戀人而殺死哥哥……三個人全都擁有作案的動機。
但和伊達航見過的其他犯人不一樣,這三個都姓前川的犯罪嫌疑人並沒有互相指責階段、並且試圖將所有罪行都推到其他人的身上,他們僅僅隻在警察問話的時候表現出了順從和配合,其他的所有時候都表現出了一種互相守候的默契。
這個案子實際上並不複雜,隻要鎖定了嫌疑人的範圍、確定了是使用氰化物進行投毒的作案手法,凶手是絕對藏不住的。
前川美保坐立不安,她的雙手十指緊緊絞在一起,修建地圓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前川美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正在勘察現場的萩原研二。
“警官先生,”嘴角還帶著一點紅腫的女性說,“是我做的,請逮捕我吧。”
她將雙手伸到萩原研二的麵前,語調還在輕微的顫抖,神情卻出乎意料地堅定。
“你做的?”萩原研二並沒有立刻就為前川美保帶上手銬,“但你從哪裡弄來氰化物?”
前川美保是家庭主婦,幾乎不怎麼外出,能接觸到氰化物這種東西的渠道少之又少——但還是有可能的。
前川美保看了一眼前川瑛太,毫不遲疑地開口:“是我從他工作的化工廠裡偷來的。”
前川瑛太在一家化工廠工作,他也是那個最容易接觸到氰化物這種劇毒化合物的人。按理來說,劇毒的氰化物是要被嚴格管理起來的,但這家化工廠存在的時間很長,在各種規矩上也多年未曾變過,於是就有了鑽空子的空間,再加上倉庫的管理員也是個有些貪財賭博之類小毛病的人,想偷到一點點的氰化物並不算困難。
畢竟氰化物這種東西,隻要一點點就足夠致命,比起倉庫中那些龐大的存量,少的這一點點根本不會令人發覺——隻要說成是正常的損耗就沒問題了。
“可這麼看來,是前川先生更具有作案動機吧?兄長經年來的勒索、被奪走戀人的不甘心,這麼多年的隱忍避讓下來,忍無可忍想殺了他……也不難理解吧?”站在伊達航旁邊的高木涉質疑。
如果說的更直白一點,警察們顯然並不相信前川美保會是那個真凶。
在前川琥珀出聲之前,前川美保就開始被家暴了,而她每一次每一次都選擇了忍耐,這份忍耐一忍就是十幾年,如果真的打算反抗,那麼此前早就可以選擇動手了吧?前川美保太過軟弱,就算這個時候站出來自首,也像是在幫誰頂罪。
在被詢問到具體的作案手法、以及偷竊氰化物的具體過程的時候,前川美保隻能支支吾吾地開始編造,這些臨時的編造中有十分明顯的邏輯破綻,伊達航一眼就能識破。
前川美保的說謊無異於證明了這個事實——她就是在幫人頂罪。
前川琥珀似乎看不得母親被盤問地露出難堪的表情,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才上初中一年級的女孩十分努力地想上母親躲在自己的身後:“是我做的,我媽媽是想幫我頂罪,是我做的——我殺了那個混蛋。”
她甚至不屑於用“父親”稱呼死者。
“倉庫的那個老頭也是個酗酒的混蛋啦,有穿製服的女孩子隨便給他灌點酒就能把他的鑰匙摸走,倉庫裡的東西還不是隨便拿?”前川琥珀言之鑿鑿,“我在那個混蛋的飲料杯裡放了氰化鉀,他喝完就死了。”
“哈——活該!”
她諷刺地笑了一聲。
“夠了。”前川瑛太咬了咬牙,伸手按住了前川琥珀的肩,“我就是再懦弱,也不會讓小孩子替我頂罪的。是我,我忍受不了哥哥搶走我的女朋友、之後又因為我而粗暴地對待她,每次賭博輸了錢就來找我要,這麼多年下來我根本沒有積蓄……這個畸形的家庭已經被他掏空了。”
“我再也無法忍耐下去。想要結束這痛苦的一切,就隻能殺了他。”
前川瑛太的語氣十分痛恨。
“所以我殺了他。”
在這個合家歡的時刻,在前川家所有人的注視下痛苦地死去。
伊達航有點犯難——他頭一次見到三選一的情況下,三個嫌疑人全都互相爭著幫彼此頂罪的。
“誒?”江戶川柯南十分沒眼色地在這個氛圍沉重的時刻出聲,“這個姐姐手上的手鐲怎麼裂開了?”
吉田步美湊過來仔細看了一眼:“真的啊,明明是這麼漂亮的鐲子,居然有一道裂痕……誒?手上白色的東西是什麼?”
他們看的是前川琥珀手上帶著的手鐲,顏色通透的玉石鐲子上,驟然出現了一道細密的裂紋,為純粹的淡綠色添上了一道瑕疵。
“前川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嗎?”萩原千速看向她。
黑發的女孩沒有任何躲閃和逃避的舉動,她臉色蒼白,在直勾勾地盯著萩原千速幾秒後,才順從地將手遞給了她。
萩原千速垂下眼睛,凝視著前川琥珀的手。
雖然她身為警察,很少會在手上做這些裝飾,但萩原千速畢竟是女性,當然看得出來前川琥珀指甲上殘留著的那些白色半透明的痕跡是什麼……那是穿戴式美甲殘留的膠痕。
“我說了呀。”前川琥珀開口了,她毫不避諱地和萩原千速,凝視著他微微笑了起來,“是我殺的哦。”
她接著開口。
“我今年上國中一年級,剛剛過13歲的生日。”
萩原千速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法律規定,不會追究未滿14歲的未成年人的刑事責任。
而前川琥珀已經13歲了,如果她不快一點動手,就會超過14歲的界限……即使未成年犯罪法會讓她接受一些懲罰,但不管怎麼說都比坐牢要強。
如果她不動手,她、她的母親就會在餘生之中繼續忍耐來自父親的暴力和壓迫,這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隻有無儘的黑暗。
所以前川琥珀動手了。
她將氰化鉀的粉末藏在指甲裡,倒進了前川裕貴的飲料之中,而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十分鎮定地去洗手間洗了手,卸掉了殘留著氰化鉀粉末的美甲。
凶手隻是個13歲的國中生少女,這一點讓在場的所有警察都覺得心情複雜。
萩原千速沒有問她為什麼不選擇報警——所有警察都不希望讓家暴變成需要起訴的案件,遇到這種事情的通常做法就是調解。
而那些施暴者往往在麵對警察時表現地十分順從,卻過不了多久就開始故態複萌,會因此在前川琥珀心中留下“警察不可靠,隻能由我親手解決”這樣深刻的印象。
誠然,殺人是不對的。
即使起訴成功,前川裕貴在接受法律的懲處、經曆數年牢獄之災後,仍然可以大搖大擺地出獄,繼續騷擾他的弟弟、他的妻女,痛苦可能會一直延伸到前川裕貴生命的儘頭。
江戶川柯南凝視著前川琥珀被警員戴上手銬,送上警車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彆想太多,名偵探。”灰原哀的聲音很輕,“彆真的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
“說什麼呢。”江戶川柯南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扶了一下眼睛,“我才沒有那麼自大。”
親手逮捕13歲的犯人並不會讓伊達航覺得好受,即使這個案件解決了,他也難免心情沉鬱,在和萩原研二姐弟道彆的時候打起精神,還開了個玩笑。
“說起來,我和娜塔莉最近一直在為婚禮的事情煩惱,除了場地之外還有花童的人選……我和娜塔莉的親人裡都沒有那麼小的孩子,”伊達航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如果可以的話,你家的小黛能借給我和娜塔莉嗎?”
伊達航彎腰,對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鹿見春名微笑。
“可以嗎?小黛。”
“如果有機會的話,”萩原研二抬手按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伸手揉了揉那頭質感柔軟的銀發,“當然可以。”
當然沒機會了。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同時腹誹。
等到重置之後,下次觸發返老還童的藥效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想找花童不如找江戶川柯南,警視廳的救世主不該參加一下警視廳警察的婚禮麼?
*
不足腰高的小孩並不適合長時間走路,這具十分年幼的身體精力不足,長久地消耗之後,雙腿已經開始疲憊了。
所以在送萩原千速回到酒店之後,萩原研二是將鹿見春名抱在臂彎裡走回去的。
受到這具變小的身體影響,鹿見春名很容易覺得困倦,尤其是在案子拖長了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之後。
他雙臂環繞在萩原研二的脖頸後,將臉埋在戀人的頸窩之中,昏昏沉沉將眼睛閉上了。
萩原研二本來是想興師問罪的——比如幾個小時前當著萩原千速的麵的背刺、比如說衣服上的血跡、比如說莫名其妙的變小……但鹿見春名睡著了。
他掂量了一下懷裡睡著的小孩,小心地開門,沒有開燈,借著從窗戶中透出來的月光,將鹿見春名放在了床上。
軟軟的小孩在柔軟的床鋪上微微蜷縮起來,銀發在月光下流動著輝光,鋪散在床單上,像是灑落的月色。
萩原研二坐在床邊,凝視著鹿見春名睡著的臉。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有空讓自己徹底平靜下來。萩原研二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鹿見春名的臉——指尖陷入了柔軟的臉頰軟肉之中。
這是小詩的小時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小時候,是沒有他在身邊的晦暗的童年。
原來小詩小時候是這樣的……是和他想象中一樣可愛的小孩子。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會想要了解那個人的全部的——出生的時候、上學的時候走過的每一條路、看見的每一片雲、最喜歡哪家麵包店、經常等待電車的車站……組成他全部的每一點都要知道,好像這樣就可以參與進那些沒有他存在的人生之中。
隻是鹿見春名對自己的過去從來都隻是語焉不詳,偶爾泄露出來的隻言片語也都滲透著晦澀,萩原研二沒有想要將結痂的傷口挖開、親手讓鹿見春名疼痛流血的意思,所以也從來不追問。
變小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萩原研二並沒有那麼討厭。
就好像他也擁有了鹿見春名生命中,沒有他存在的那段人生一樣。
……
鹿見春名醒的時候是半夜,萩原研二就睡在他的身邊。
戀人似乎睡得很熟,他輕輕叫了一聲:“研二……?”
等了一會兒,見萩原研二沒有反應,呼吸仍然平穩而悠長,鹿見春名才鬆了口氣。
他悄悄地爬了起來,身上穿著的是萩原研二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他換上的睡衣。說是睡衣,其實是萩原研二的襯衫,穿在他身上寬大地像長及腳踝的裙子。
鹿見春名從自己換下來的衣服外套之中摸了摸,兩個裝著藥物的盒子碰撞之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驚地他立刻看向萩原研二,直到確認那個躺在床上的身影沒有因此被驚醒,他才鬆了口氣。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拿那個裝著APTX-4869的藥盒,而是拿了灰原哀給他的解藥,最後還抄起了放在料理台上的菜刀。
雖然覺得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APTX-4869又起了作用該怎麼辦?直接給他乾回嬰兒時期嗎?解藥也不知道對他起不起效,算算還是直接拿刀重置會比較靠譜……
鹿見春名一邊思考,一邊踮起腳按下浴室的門,在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嘎聲後,他才走進了浴室之中,將門關好。
他開了燈,坐在浴缸邊緣,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的扣子,拿刀刃在自己的胸口比劃,尋找那個一擊斃命的部位。
鹿見春名雙手握住刀柄,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等他要下手的時候,浴室的門被打開了。
萩原研二握著門把手,寶石般的紫羅蘭色眼瞳之中喜怒不定,他注視著鹿見春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