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已然離分崩離析不遠了,匡家人若想把這天下收拾乾淨,除非再出一位太祖試試。
匡琉亭這話嚇不得栗雲上修,他也不記掛心上,權當這位宗室貴胄是個“鐵嘴豆腐腳—能說不能行”的就是。
至於其他三個條件,也不怎麼苛刻。
栗雲自信便是此刻將這些條件都答應下來,依著兩儀宗在左近幾州的威名,將來麵對雲角州廷,自也有轉圜的餘地。
栗雲既替弘益門上下將條件都答應了下來,此時麵對匡琉亭便未再多費口舌。
他在身前茶碗裡頭撈出一片泡開了葉片,稍吹口氣,一輛簡素的黃葉法器便落在了栗雲腳下。此時他也無了要與匡琉亭道彆的意思,踏上法器便從雲朵上消失不見。
匡琉亭盯著栗雲離去的方向又飲了一大口酒,目露異彩,卻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栗雲上修連派出的那位假丹丹主的生死都不關注,至於其他修士危機與否,他便更不會費力多想了。
無數小修士的生死,就在這四尺長短的矮幾上頭,被大人物三言兩語定了下來。
匡琉亭言而有信,栗雲上修回宗的第二天,定州弘益門便傳出了太上長老解意上修遊曆歸來的消息。
而就在此事發生的同一天,一直被假丹圍困的費南応費司馬將這位假丹真修擊傷,帶著殘存的數名修士又一舉攻破了甲子戌號山頭。
這便使得小吳山中的瑞錦門修士們再一次地陷入了孤立無援窘境。
偏偏禍不單行,在費司馬脫困的第二天,由袞假司馬押來的州廷奴軍,便已頓兵在小吳山下了。
“這時候想降了?”費司馬看著由小吳山陣中一眾築基親簽的降書,嗤笑一聲,揉作一團。
費司馬機警得很,那位困住他的假丹相當不俗,憑自己的本事根本傷不得他,可偏偏就是傷到他了。
如此一來,那便隻有一個可能了——匡琉亭與兩儀宗形成了默契,後者不大會插手瑞錦門的死活了。
“明日我親擂戰鼓,你帶著奴軍猛衝!手段要辣一些,他們也被包圍了這麼...”當晚費司馬在酒宴上布置的方略還未說完,小吳山上的大陣中便傳來了猛烈的廝殺之聲。
正當席中眾將都稍稍詫異之際,一個牙兵帶著一個破衣爛衫的人走了進來。
“稟二位司馬,這廝說陣中起了內訌,一派要降、一派要打。連幾位築基都下場了。”
“好!走快些,跟你家老爺說,若能有獻陣之功,伯爺那邊,我也會為他求得幾分麵子,將來自有前程。”
費司馬用兵持重,得知消息也並未冒進,待陣中兩夥人殺到了天亮,州廷的奴軍才突進了瑞錦門的大陣。
這事情的發展可要比費司馬預想的要順遂很多。
清雲盟在陣中的幾個傷勢不輕的築基,很快便被費司馬帶頭一一摁了下去。
由謀逆罪人編成的奴軍如今生死由人,自是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殺得已被圍困許久,神經疲憊的清雲盟修士們節節敗退。
如此情形之下,他費司馬帶隊隻數天時間便將瑞錦門本陣攻克,這長史不色與其相比,簡直是霄壤之彆。
又做了些封印宗門大庫這類瑣事,費司馬打了一陣算盤,便覺索然無味了。
“也不知那憊懶貨怎麼樣了?臨陣脫逃,好大的膽子,也不知伯爺怪罪與否,總不至於要我也吃個掛落吧?”
——重明宗
“活是能活,道行也能修煉回來,但這條斷臂都快被烤熟了,安不上去的。”
被費疏荷請來的二階丹師與黑履道人輕言一句,後者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看了躺在玉床上頭的蔣青與他的右臂,才與丹師一道走出門外。
“另一個皮都快被燒沒了的,我就不再去看了。傷藥已給他留足了,不出半載便能好。隻是他遭了火脈攻心,這築基一
事...黑履道友交遊廣闊,若是有認得其他的出色丹師,也可以多問問吧。”
黑履道人將丹師一路送到重明宗的牌樓下頭,後者又交待一番,這才離開。
一路上黑履道人一直麵無表情,默不作聲。轉過頭在身後緊跟的人群中尋摸了半天,才開口問道:“他人呢?”
“師叔,大師兄在祠堂裡頭。”袁晉澀著嗓子開口,黑履道人甩開眾人,獨自進了宗門祠堂。
康大寶一身臟汙的法衣都還未換下,隻呆愣愣地看著韓韻道已經熄滅的魂燈,默不作聲。
他還記得這魂燈不便宜,康大掌門當時不舍得給這些初來乍到的外事弟子們花這份錢,卻又怕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是厚此薄彼,還特意舍近求遠,偷偷跑了趟韓城,才購得回來。
隻是未想到,這般快便用上了...
“韻道剛上山的時候,最怕疼了。這下不曉得,受了...受了多少罪才...”康大寶發白的嘴唇顫抖不止,囁喏了好一陣,才喃喃的念了出來。
“哭了?”黑履道人進門後不看康大寶,也看著一盞盞熄滅的魂燈說道。
“沒哭,師父當年便說過,哭是最無用的。”康大寶愣了一陣,訥訥答道。
“你請來的丹師看過了,青哥兒的手沒保住。自此道體不全、經絡不通、百穴已殘、築基艱難,你怎麼想?”
“...師叔可知有多難?”
“低於百一。”
“若小子這裡有築基丹呢?”
“不足一成。”
“師...師叔可見過道體不全築基成功的?”
“聽說過,未見過。”
“我不想小三子築基了,也不要光大這門楣了,隻要再不打這些惡仗,隻要...隻要。”
“嗬。”黑履道人冷笑一聲,“還是哭出來吧,腦子裡頭都是水,說些胡話,昏了頭了!”
“...”康大寶佝僂的背略微打直了一些,沉默一陣,才低著頭緩緩說道:
“師叔說得對,我家不出築基,這類惡仗便絕不了,隻會越來越多。小三子性格剛強,我若不準他築基,他自己縱是沒有靈物輔助,也敢背著我去爭那百一之機會。可是...可是...師叔!我怕呐!”
康大掌門登時慟哭起來,“我是掌門、我是師兄!他們一個個的都...我怕呐!”
“哭完了就去做該做的事,你是掌門、你是師兄!”黑履道人沒有出言安慰,邁出祠堂,任那身後的哭聲染得整個重明宗充斥著悲意。
她從前便總是如此,唯望將來再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