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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暗鋒(21)

◎“你對待我,‘就像他們親近昨天買來的小獵狗’。”◎

那個年輕人帶著賀逐山闖進門時, 福山正在和鬱美喝茶。小機器人從沒見過那麼多血,它在門口發出一聲尖叫。

年輕人胸前有一枚拳頭大小的圓形創口,結了層薄薄的痂,還在不斷汩出稀薄的血水, 染紅了皺巴巴的昂貴襯衫。他懷裡有隻“貓”, 傷更加駭人, 左臂幾乎被腐蝕殆儘, 半張臉濺滿了血。

福山失手打翻了茶碗。

鬱美是唯一冷靜的“人”, “她”打開地下室, 引著阿爾文進入私人手術室——也是福山的某個工作間——賀逐山被放在手術床上,各色環形或伸縮機械臂緩緩將他包圍,蜂巢形探照燈被打開,掃描線不斷橫移。

福山最後一次擦去鬢邊冷汗, 他從未在手術時如此緊張過。

“我無能為力, ”他說,“麻痹素早已擴散到全身,細胞的更新速度很慢, 根本追不上被腐蝕的速度。隻能做全身義體更換, 通過嫁接大腦, 讓他在全金屬軀乾上獲得‘重生’, 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福山撕開一卷新的醫用棉試圖給左臂止血, 但傷口創麵還在不斷擴大:“否則一旦出現腦死亡,那可真的沒救了。”

“沒有彆的辦法嗎?”

“怎麼說呢?現在的問題是, 他的神經係統被完全攻陷, 意識陷入了‘萎縮’, 已經主動放棄了肢體修複的可能性——就像一條試圖斷尾逃生的壁虎。”福山說, “他試圖躲在大腦構建的幻想的銅牆鐵壁中, 就像那些‘幻夢’遊戲玩家一樣……除非有人把他拽出來。”

福山頓了頓:“除非有人進入他的‘精神領域’,讓意識主動對抗毒素,喚醒細胞的代謝水平,我才能進入下一醫療階段。”

新世紀097年,科學家們發現人類的部分神經活動鏈接具備數據邏輯,這意味著一些意識能夠被具像、編程甚至“抽取”①,從而發展了“精神領域”這一概念。

人們研發出精神芯片、傳輸控製器,以及沉浸式認知係統,使人類可以以精神體——或者說是程序——的形式進入“精神領域”,在“精神領域”中進行交互,這也是“幻夢”遊戲的科學基礎。

“但你知道的,進入他人的‘精神領域’非常危險……”

一旦被判定成入侵者,很有可能會被“精神領域”領主囚/禁在腦海中逐步粉碎,靈魂灰飛煙滅。

可年輕人斬釘截鐵:“我要進入他的‘精神領域’。”

“我要救他。”為此在所不辭。

福山的嘴唇蠕動片刻,最終沒說出勸阻的話。他按阿爾文的要求開啟治療艙,湧出的明黃色營養液將賀逐山完全包裹。

“這是最新款的頭盔,你要先建立感官模型,通過校準反射測試,再服用兩片神經阻斷藥物以免……”

“來不及,”但年輕人選擇拒絕,隻戴上一枚檢測手環:“如果有什麼意外,直接切斷連接。”這能保全賀逐山的“精神領域”完好無損,但他作為“入侵者”,神經活動會受到劇烈衝擊。

“不是,你連頭盔都不要,那你怎麼——”怎麼進入對方的“精神領域”?

然而福山的話不需問完,他已然看到了答案。

阿爾文擼起袖子,手臂沒入營養液中,輕輕拉住賀逐山的手,試探著,十指交握。相連的肌膚表麵倏然淡起輝光,生長出透明如銀絲的神經突觸。銀絲將二人的雙手綁握在一起,指節緩緩相扣……

阿爾文睜眼,他進入了賀逐山的“精神領域”。

*

這就像窺視一個人最深處的隱私,賀逐山在“精神領域”裡被阿爾文一覽無遺。他的悲與喜,他的愛與恨,他的過去和他的未來,他的希冀和他的遺憾……

白光消散,眼前出現一片老居民樓,看起來像是曾經的“蘋果園”工業區。人影攢動,熱鬨非凡,成排的家屬樓分割了夕陽,光影間,賣爆米花的流動小販、手拿自製水槍的頑童與運送牛奶的機械三輪車四處跑動。

阿爾文穿行其中,在長街儘頭望見賀逐山。

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家麵攤邊,和所有熱鬨格格不入。

送餐的機器人笨手笨腳,給他端來一碗陽春麵。他衝洗木筷,仔細挑走所有蔥花,小心“呼呼”吹了兩口,才慢吞吞“吸溜”進一筷子麵條。他吃得很專注,一點金燦燦的夕陽光浮在鼻梁上,微垂眼睛,看起來就像個懵懂的小孩。

事實上,他此時的心理年齡無異於小孩。在“精神領域”中,領主深陷於過去的某一段記憶無可自拔,一切心智都停留在當年的那一瞬間。

一些頑童路過,看見賀逐山,忽然停下,舉起水槍嘻嘻哈哈地“呲”他。水珠在陽光照射下隱約折射出彩虹,但賀逐山狼狽不堪,他舉手去擋自己的臉。

部分記憶碎片湧入阿爾文的腦海,他從中得知,這些是鄰居家的孩子。

他們並不喜歡賀逐山,因為他有一顆嚇人的義眼,因為他的哥哥在達文公司旗下的子物流公司“捷快速運”上班,他可以進入僅招收二等或以上公民的高等學校讀書,終會成為高高在上的“白領階級”……

但蘋果園區的所有人從生至死隻是公司龐大機器上的小螺絲釘,隨時可以被拆除、更換、丟棄。

兒童擁有世上最真摯的“惡”,變本加厲捉弄他。那碗麵不能吃了,賀逐山卻沒有反抗。他的頭發濕漉漉貼在頰側,像隻落水的小狗。孩子們終於覺得無趣,一溜煙追逐去了遊戲廳。

賀逐山靜坐片刻,又招來老板,這回,他打包了一袋香腸、一盒黃骨魚。

阿爾文在他麵前坐下。

這樣做很冒險,“精神領域”會本能排斥入侵者,入侵者應該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阿爾文覺得“陪伴”很有必要。

“為什麼不反抗?”他輕聲問,“他們那麼做是不對的。”

然而賀逐山沒有抬頭,專心挑出魚刺。

“你喜歡吃魚?”他幫賀逐山收拾了魚頭,對方的動作微頓,瞥來的一眼滿是警惕。

“不。”但他低聲開口。

“那麼,你討厭蔥?”被挑出的蔥花整齊堆在一起。

“我沒有不喜歡。”對方嘴硬。

他用小刀把香腸切成數片裝進塑料袋,一對年輕情侶在此時路過。

他們“砰”地啟開瓶蓋,猛灌一大口,相互“哈”地舒出一口熱氣,爆發出爽朗的笑聲。賀逐山這才暴露了自己——他的眼神飄向冰箱——天氣很熱,一滴汗珠順著他的下巴尖滾入鎖骨。

阿爾文笑起來,點了兩瓶果味汽水。

他將其中一支推到賀逐山麵前:“今天你可以喜歡汽水。這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在笨拙地隱藏自己的喜惡,哪怕彼時他還是個孩子。

沒有喜惡,沒有感情,沒有破綻……就不會受傷。

對方微微垂眼,這樣的神情和後來的Ghost很像。但Ghost是冷漠、孤僻、疏離而強大的,現在的賀逐山還沒學會用那些外殼偽裝他內裡的脆弱。

他沒有拒絕,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於是阿爾文尾隨在他身後時,他也沒有拒絕。

阿爾文一路跟著他,看著他在交錯的路口左拐右拐,偶爾會幫短腿機器人撿起散落的蘋果箱,機器人便悄悄塞給他一張超市折扣券。

最終,他們來到一棟廢棄的家屬樓前。大門被鐵鏈捆著,但鎖被人鑿開了。

賀逐山熟練地擠進去,上到四樓,在走廊左起第三道門前停下,“吱呀”推開,走調的電子音“呲啦”響起:“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然後角落便冒出無數隻探頭探腦的小耳朵。

那是一些流浪動物,絕大多數是貓,夾雜幾隻小奶狗。

賀逐山在這裡悄悄投喂他們。時間一定不短,因為他們一點也不怕他。

小家夥們聞到了賀逐山手中食物的香氣,立刻搖著尾巴“喵喵”或是“汪汪”地撲過來。蹭他的小腿、撕咬他的腳腕,用爪子推開他們的夥伴,但賀逐山冷酷地把袋子舉高。

“一個一個來。”他坐在沙發上,嚴肅說道。

貓狗都跟著他跑了,阿爾文打量這間房子。布置得很溫馨,家電應有儘有,雖然都是舊款式,但投影機上蓋著手織蕾絲布、冰箱上貼著塗鴉畫……有人曾生活在這裡,幸福而熱烈。

“你喜歡動物?”阿爾文拎起一隻迷路的貓崽,塞回賀逐山懷裡,他已被小家夥們包圍。

賀逐山沒有回答,顯然,他還在沉默遵守他的“不暴露”法則。

阿爾文失笑:“換個問法。你更喜歡貓,還是更喜歡狗?”

分發香腸的年輕人終於眼神微動:“都喜歡。”

他思索片刻後的回答依舊模棱兩可。

而僧多粥少,場麵一片混亂。

為了多吃兩口肉,貓不僅和貓打,還去欺負狗。一個用牙啃咬“敵人”耳尖,一個拿肉墊推對方腦門。廝打中,貓毛紛飛,鋒利的爪子不慎劃過賀逐山手腕,抓出三道長而深的血痕。鮮紅的血珠子滲出來,很快成河。

阿爾文這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有許多紅棱,多半都是“工傷”。他沒有給這些動物剪爪子,似乎在尊重他們自由生長的“野性”。

阿爾文走上前去,拎起那隻白手套奶牛貓,輕拍他的前爪以示教訓,低頭問賀逐山:“不疼嗎?”

言外之意是這麼做不累麼。

賀逐山輕聲答:“我給他們的愛就一口飯這麼多,挨打也活該。”

他的生命中少有愛,於是想帶給彆人一點愛。但他知道這樣平分出去的愛無異於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於是主動承擔自以為是的惡果。

阿爾文在抽屜中找到碘酒和棉簽,抓起賀逐山的手臂替他消毒。有點疼,賀逐山沒有出聲。

阿爾文說:“我以前很喜歡貓。我喜歡他們高傲、自大,總表現出一副不在乎你的樣子,但一旦主人的視線離開片刻,他們就會急不可耐地打滾、撒嬌,討要關注,確定對方沒有移情彆戀……”他在傷口周圍塗抹紅藥水,“但現在我更喜歡狗。狗忠誠、沉默,不敢明目張膽表露他對你的喜歡,但隻要一回頭,你就會看到他在角落凝望你,他永遠隻看你,永遠對你興高采烈搖晃尾巴。”

他伸手,想幫賀逐山撂開眼前濕漉的鬢發,但賀逐山抓住他的指尖:“請彆這麼做,”他彬彬有禮,“你對待我,‘就像他們親近昨天買來的小獵狗’②。”

阿爾文笑笑:“你喜歡看書?”

賀逐山把下巴邁進衣領深處:“我喜歡玩遊戲。”依舊執拗地遵守“不暴露”法則。

“好吧,你喜歡什麼遊戲?”

賀逐山沉默許久,終於翻出一張老式遊戲碟片。他給阿爾文拿來一套手柄……

於是他們坐在沙發上打了一盤又一盤“巴彆塔”③。

“巴彆塔”是達文公司推出的冒險遊戲,玩家需要一層一層打怪通關,最終來到巴彆塔頂層,實現去往天堂的“飛升”。遊戲很難,沒有暴力打法,必須通過計算、分析、博弈和思考來破解謎題,但賀逐山玩得很快。

“你看過攻略?”

“沒有,剛開始玩。”

但他們已經來到第六十七層。

當時的遊戲最高紀錄是七十八層,但紀錄保持者是職業主播。他為了保持第一戰績曾坐在遊戲模擬器前三個月一動不動,隻靠營養液補充基本能量。

他很聰明,阿爾文想,他比他想象得還要聰明。

是什麼讓他慣於隱藏自己的鋒芒?

“有什麼訣竅嗎?”阿爾文第四次被“鬼”咬死,放下手柄虛心請教。

“有。”賀逐山說,他含著一顆硬糖——阿爾文剝給他的,他從小就不擅長撕包裝紙:“設計遊戲的是個天才。”

“‘巴彆塔’,上帝害怕人類懷疑他的‘誓言’,恐懼人類試圖建立一座‘通天塔’,於是使人們使用不同的語言,混淆他們的思想,使他們不能溝通、不敢相信。遊戲給了你很多選擇,很多支線,殺死怪物或者抓捕惡魔都會獲得經驗值……但彆這麼做。”

賀逐山抬眼看他:“設計者希望你摧毀一切,但摧毀無用。你要喚醒他們,駕馭他們,最終組織他們,重建家園。然後巴彆塔就會直入雲霄——”

他扭動手柄,屏幕上彈出提示框:“恭喜您獲得了惡鬼·無麵者的信任!恭喜您成功過關!”

兩人上到第六十八層。

作者有話說:

①可參考《賽博朋克2077》中主人公V進入“賽博空間”和奧特對話的操作方式

②出自《紅與黑》

③巴彆塔,《聖經·舊約·創世紀》中的高塔,根據篇章記載,當時人類聯合起來興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為了阻止人類的計劃,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計劃因此失敗,人類自此各散東西。此事件,為世上出現不同語言和種族提供解釋。

作者叨逼叨:

(:з」∠)…誰懂,很喜歡一些有自毀傾向的帶一點聖母氣質的瘋批小賀。

22 暗鋒(22)

◎送你一朵白玫瑰。◎

阿爾文微微一怔, 偏頭凝視賀逐山的側臉。他的鼻梁挺直,如他本人一般,流露出一種執拗的堅毅。他在這一瞬對Ghost有了更深入的認知,仿佛和他做了很多年朋友……

想要重來一次, 陪他長大。

他們玩了很久, 但夕陽依舊低懸在山邊。

時間是不會流逝的——因為時間被定格了。

現實世界裡, 賀逐山的生命在消失。麻痹素肆意入侵, 神經係統抵抗無力, 最終選擇圍築高牆, 將主人的意識困在“精神領域”裡,試圖借此苟延殘喘。但這意味著放棄生的希望,這樣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

阿爾文必須想辦法打破界限。

賀逐山得主動離開這裡。

卷雲覆蓋橘紅色的天空,就像一筆濃墨重彩的油畫。一兩隻飛鳥黑影掠過, 斜照的光束落在賀逐山身上。他的輪廓仿佛磨砂玻璃一樣模糊, 影子卻被拉長,匍匐在屋內明暗交界線上,像一隻迷惑的困獸。

他還沉浸在遊戲裡, 但阿爾文起身四處查看。

他在房間中逡巡, 終於發現了蛛絲馬跡。

這確實是一戶溫馨的人家, 但溫馨已然不複存在。兒童房裡小木馬還在前後搖晃, 但牆紙上滿是斑駁血跡。打開衣櫃, 漂亮的連衣裙尾被腦漿糊得粘稠,一顆眼球從眶裡滾落, 女主人死不瞑目。

他在書桌上發現了倒扣的相框, 扶起一看, 是家庭合照。那是新世紀115年, 賀逐山隻有六歲。他的父母看上去很恩愛, 賀逐山的眉眼像父親,氣質像母親。

115年,他對這個時間點有印象。秩序部對“變異者”進行了大規模圍剿,“伊甸”組織的創始人“那不勒斯”死於同年。

他回到客廳,賀逐山還在搭建他的“巴彆塔”,阿爾文推開門,轉入鄰居家。

鄰居家更血腥,牆紙、沙發和地板上都鋪天蓋地濺滿成片的黑血和散亂的骨肉,分不清是哪部分人體組織,這樣的現場情況符合霰/彈/槍傷害。

沒有屍體,但路過洗手間時,阿爾文在浴缸裡瞥見了一隻水槍。

很眼熟,他幾乎立刻想起來了,在麵攤時,有個小男孩曾用這隻水槍“呲”過賀逐山。那個孩子原來已經死了,阿爾文想,他在街頭見到的一切都是賀逐山的幻想……

賀逐山希望他們還活著。哪怕他們會嘲笑他、傷害他。

阿爾文在抽屜裡翻出一本日記,字跡很稚嫩,寫到一半,日期停留在新世紀119年11月。新世紀119年,他亦對這個節點印象深刻——那一年,達文公司在“蘋果園區”發動了最後一次清剿行動,躲藏在廢棄工業區最後一片生存地“果核莊園”的大量“變異者”被捕殺,從此以後,“蘋果園區”不複存在,廢棄工業區成為滋養流浪者和危險幫派的垃圾場。

這裡是“果核莊園”。

賀逐山在這裡長大。

阿爾文逐漸產生了一種推測。

他又探索了幾個房間,所得到的一切證據都逐步印實了這種推斷。他回到家中,沙發前,賀逐山還盤腿坐在原地,微微駝背,像一隻試圖蜷縮身體的貓。

“你已經玩了很久遊戲了。”他彎腰關閉遊戲投影,給賀逐山倒了一杯冰水:“我們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氣很好。”

“……不。”賀逐山有些不安,他握緊了手柄,“我想在家待著。”

“你去過蘋果園以外的地方嗎?提坦市很大,像新海泉區和阿爾卑斯山,有很漂亮的風景區和田野農場,你會喜歡的。”

賀逐山低下頭:“我喜歡蘋果園。”

一隻橘貓擠進賀逐山懷裡,蹭了蹭他的掌心。阿爾文眼神微微一動:“你有給貓起過名字嗎?你養了很多貓。”

他的問題意有所指,賀逐山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阿爾文頓了頓,緩緩在他身邊蹲下。他輕輕握住賀逐山的手,用灰褐色眼眸凝視他:“因為它們已經死了,賀逐山。”

他嗓音溫柔,話語卻殘忍:“它們隻是你的想象。它們是你‘精神領域’裡的一段編程,隻會重複地跳上來、跳下去,在固定的位置玩毛線球,在固定的時間撕咬你的手……賀逐山,你得醒過來。”

“精神領域”美化了賀逐山的記憶,同時也讓他沉醉其中。可事實上,119年的“果核莊園”早已被絕望充斥,那些忙碌的“人”,那些笨拙的機器,那些日複一日的生活,永遠隻是賀逐山為自己書寫的童話結局。

“你胡說!”賀逐山猛地甩開他的手,凶狠的神色中暗藏脆弱。

“彆活在謊言裡,看看那隻貓。”

阿爾文指向沙發上那隻奶牛貓。不久前,他曾拎起過這隻貓的後頸,輕拍爪子以示對它撓傷賀逐山的懲戒。這打破了“精神領域”中的常規程序,於是此時,它出現錯亂,身體不斷抽搐,不時浮現出流動的綠色的字符串——貓隻是一個由數據流構成的非實體。

賀逐山看向貓的瞬間,房間發生扭曲波動。這意味著“精神領域”出現紊亂,領主意識到了不對勁。但他很快挪開視線,試圖回避這一事實。

他用力將阿爾文向門外推:“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阿爾文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些人和事,你給他們再多的愛,他們也回不來了!”

話音落下,世界在一瞬間被龐大的綠色數據流包圍,它們如溪水一樣緩緩流動,又在下一秒驟然消失。貓和狗不見了——它們變成房屋中的屍體血肉,支離破碎地橫亙在各處。

——賀逐山在“精神領域”中把逝者想像成動物,用最天真的方式處理那些遺憾的情感。

原本寧靜的家屬樓中忽尖聲四起,到處是哭泣、喊叫和求饒。

賀逐山眼底一紅,伸手就朝著阿爾文的臉上出拳。阿爾文躲開,兩人廝打在一起。這時的賀逐山還像個孩子,打架都沒章法,隻似一頭憤怒的幼獸用蠻力發泄憤怒,最終撲向阿爾文,抱著他一齊砸向門板。

木門被撞開了,兩人摔到走廊上,賀逐山一把拉過他,狠狠在他頸間咬了一口。

鮮血飛濺,作為入侵者,阿爾文的痛覺被領主加劇,但他隻是反手一攬,將領主抱進懷裡,手掌搭在懷中人脆弱的脊背上,輕輕一拍,仿佛安慰。

記憶碎片在瞬間融入腦海——

那是賀逐山真實的記憶。

他在冰冷的雪夜中冒著槍林彈雨一路狂奔,卻在黑暗中滿手鮮血捧起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那個人對他說了什麼話,輕撫他的臉龐,然後挖出自己的心臟交給賀逐山。

賀逐山被斷壁殘垣絆倒,重重跌入泥潭,滿嘴沙石,卻又沒命地繼續向前。

他衝進家屬樓,不慎撞翻了垃圾桶。正借路燈偷看漫畫的水槍男孩嚇了一跳,卻在看見賀逐山渾身鮮血的瞬間失聲,然後呢喃說:“他們是來殺你的?”

你是一個覺醒者。

他拉起賀逐山的手,帶他跑回家中,他的母親是一個和藹的胖女人,第一次對賀逐山表現出嚴厲:“吃下去,你必須把它吃下去!”

賀逐山狼吞虎咽地咀嚼了“鳳凰”的心臟,女人卻不許他流淚。

他的身體在瞬間開始二次變異,體內仿佛有一隻小鹿,用角使勁頂撞五臟六腑。他疼得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吐出鮮血,囊腫卻像水泡一樣在臉上不斷浮現。他的右眼出現了驚人的畸化,眼珠膨脹數倍有餘,血管凸起,視野一片漆黑。

他在繼承“鳳凰”的異能“投影”,阿爾文終於明白他擁有兩個異能的原因。

然而槍聲響徹,秩序部已將最後淨土“果核莊園”完全包圍。

“交出變異者逃犯!否則我們將視其為包庇!”

“我們沒見過什麼逃犯。”所有居民異口同聲——他們無法永遠忘記新世紀085年,達文公司對蘋果園區犯下的滔天罪行。

於是屠殺開始了,獨/裁者效仿舊世界,將屍體懸掛在廣場中央示眾。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死的人越來越多,屍體堆成小山。最終,他們失去了耐心,決定以武力強行搜出逃犯。

這是新世紀119年11月23日,鵝毛大雪。

賀逐山和水槍男孩一齊躲在衣櫃中,腳步聲越來越近。

母親已被斬首,無人收屍。然而男孩很平靜,他問賀逐山:“吃糖嗎?”

他給賀逐山拆開一顆獼猴桃味的棒棒糖。

賀逐山的變異反應臨近尾聲,雖然他的右眼還是一片漆黑。

“我有點冷,我們換件衣服吧。”

他脫下藍色條紋的針織衫,換上賀逐山的綠毛衣。

“一會兒,我推開門,你立刻鑽進床底,戴上這個信號屏蔽器,不要出聲。”

“為什麼?”賀逐山輕聲問。但對方沒有回答:“把手伸過來。”

賀逐山依言照做,男孩“嗷嗚”一下,猛地咬住他的手腕,虎牙烙下一圈咬痕,同時隱約響起“噗呲”一聲響。賀逐山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但衣櫃裡立刻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兒。

“戴好了嗎?信號屏蔽器……”

“為什麼幫我?”賀逐山執拗地問。

男孩是孩子王,平日裡總喜歡帶著“小弟”欺負他,他們說賀逐山是達文公司豢養的小狗,總有一天會嗷嗷亂吠。

但男孩沒有回答:“我數三秒……”

三秒後,秩序部行動隊衝進屋內,兩人在瞬間滾出衣櫃,賀逐山被他一腳踹進床底,男孩則落到了秩序部手裡。

他用小刀戳爛了自己的右眼,看起來就像經曆過“變異”一樣可怖。

秩序部沒有“逃犯”的生物信息,隻能通過傳統特征識彆身份。男孩的一切都和情報吻合,他們不疑有詐,重重扇了這個“逃犯”一巴掌。

男孩的嘴巴歪斜出血,卻扭過頭來,對賀逐山比了一個口型。

“因為覺醒是希望”,他說。

總有人得反抗這一切,總有人要發動革/命。

“複仇”,一個彼時也隻有十二歲的男孩找到了他能找到的最準確的詞彙,為賀逐山指明道路。

果核莊園的所有人用生命救下他。

賀逐山狠狠咬著阿爾文不放,身體不住顫抖,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他已經沒有眼淚可流。他的過去充斥著悲傷。

“精神領域”覺察到了入侵者的存在,走廊猝然崩塌,他們摔到廣場地麵,震得阿爾文吐出一口血。但阿爾文摟住了領主。

記憶被編程具像化,無數秩序部行動隊員舉槍奔走,到處是殺戮、尖叫、槍響和哭嚎。在這樣的混亂中,賀逐山伏在他身上,將臉埋在他的脖頸間,貼著他的鮮血:“為什麼……”

他還在喃喃。

“因為你要走出去,因為你是希望。”阿爾文強忍著骨骼斷裂的痛,抬手撫過賀逐山臉下。那兒沒有眼淚,可他看到了悲痛。

“他們已經死了。”賀逐山輕聲說,“為我而死。”

“不是你的錯。他們選擇為你而死,所以你要選擇複仇。”

然而賀逐山猛然起身,用力扣住阿爾文的脖子,眼底閃過一絲陰狠:“殺了你,他們就不會死。隻要殺了你……”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窒息讓阿爾文下意識想要掙紮,但最終他連咳嗽都忍住了:“但你真的希望嗎?你真的希望就此蝸居在虛假的記憶中嗎?”

“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重要。在這裡之外,有人在等你。”

有人在等你回去,有人在等你點燃烈火。

混亂在一瞬間消失,周圍闃然寂靜。

“精神領域”試圖借領主的手殺死“入侵者”,但這種意圖卻被蘇醒的領主本能否決。家屬樓倏然不見,世界粉碎,他們不斷向下墜落,最終跌進一片無垠的原野。

那是舉手就能碰到銀河的地方,靜謐的山坡上隻矗立一棵老樹。樹冠上開滿星子般的白色小花,晚風吹過,花瓣散落草野四處,如流螢飛火,升起點點輝光。

風像流淌的絲與紗,拂過時吹動賀逐山鬢邊軟發。

他望著阿爾文的眼神微微出神:“你是誰?”

在“精神領域”裡,他並不認識阿爾文。

但是無所謂,“入侵者”的目的已經達到。

領主已然離開自己的“精神領域”,踏入真實世界與幻想交界的邊緣區。對“入侵者”來說,這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一個不慎,他們就會粉身碎骨。

可阿爾文根本不在乎。

他笑起來,微微仰頭,在領主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我是誰不重要,”他輕聲說,“醒過來,我永遠會在某個地方等你……我想見你。”

如果第一次說“想見你”是衝動,第二次是逃難時迫不得已、半真半假的謊言,那麼第三次,阿爾文確認自己因為一個人產生悸動。

那是世間最複雜的情感,以及世間最熱烈的欲望。

獨占。

領主敞開“精神領域”,完全容納了為他而來、且隻為他而來的入侵者。

入侵者便打了一個響指。

“送你一朵白玫瑰——”

身下的土地在瞬間漫山遍野蔓生出雪白花瓣,阿爾文的身體卻逐漸消散。賀逐山微微一怔,下意識伸手去抓,但他已化作星河千萬。

送你一朵白玫瑰——

為你誠摯的心,為我尊敬的愛。

作者有話說:

我一點存稿都沒有了(含淚啃鍵盤

接下來走段劇情w

23 暗鋒(23)

◎“我可以理解為,你不喜歡我嗎?”◎

阿爾文脫離精神領域時麵色蒼白, 淋淋冷汗打濕了濡血襯衫。這是不服用神經痛覺藥物的後果,精神痛會撕碎人的大腦。

現實中時間流逝不過十數分鐘,但神經網絡麵板上,雙方的精神曲線曾數次如亂麻般交織一處, 並出現激烈的無規則波動。所幸最終, 賀逐山的細胞活性數值從個位數回升, 這意味著意識被成功喚醒, 生物機體開始著手阻斷麻痹素的入侵。

福山操作機械臂進行下一步手術, 營養液加速了傷口愈合。幾乎在骨節複位的瞬間, 全新的血肉組織開始橫向生長。

阿爾文起身走向洗手池。

他再回到手術台邊時,胸前的傷口已被紗布包裹。隱約還瞧出一點血跡,但原先被薄痂覆蓋的地方早已長出淺粉色新肉。

欲蓋彌彰。

福山不動聲色地掃去一眼,沒有說話。直到完成手術, 看著年輕人將賀逐山抱回升降床上, 他才倏然開口:“我什麼都不會說——”

他“嘩嘩”地衝洗著手上黑血:“如果你不想讓他知道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阿爾文背對他坐,垂眼的神色模糊不清。

他顯然聽出了福山的言外之意:“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福山說, “你身上全是謎團, 我甚至不相信你是什麼提坦學院學生……但我相信一些彆的東西。”他頓了頓, “一些複雜而矛盾的情感意誌。”

阿爾文沒有回話, 但他不再克製自己, 英俊的麵容上顯露出慣有的冷淡而防備的神色。

福山與他擦肩而過時被喊住:“我還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他抬頭望來,語氣不容置疑。

*

賀逐山覺得自己做了相當漫長的夢, 夢中的一切卻無可捉摸。隻隱約記得涼爽汽水滾過喉嚨的快感, 大麵積昏黃溫暖的光線, 以及一片無垠的原野, 漫山的白花。

他醒來時左義眼不斷跳幀, 視野漆黑,下意識抬手去摸,卻被福山抓住:“成像芯片燒毀了,我給你換了個新的。你就不能小心點?義體過熱會導致爆炸,那種等級能在瞬間蒸乾所有腦組織,說了多少次也不長記性……我現在慢慢加載係統,你試著慢慢眨眼。”

在福山念念叨叨的功夫裡,賀逐山的意識逐漸回籠。他大概猜到這是哪,也猜到他是如何來到這裡。

他不斷眨眼,左眼眼前浮現出“正在覆蓋版本2637.A.021”的提示。係統配置進度顯示達到100%時,世界終於恢複清明。

卻發現有人枕靠在他身邊入睡。

以賀逐山的角度看過去,阿爾文的皮膚因冷光照射顯得蒼白。微長眼睫蓋不住眼窩下的疲憊,一向不苟的鬢發散落臉前,他顯露出少許年輕人的稚氣與執拗。

福山說:“哦……他守著你很久了。鬱美鋪好床喊他休息,他卻不去睡,反倒喝了幾杯5代泡的濃縮咖啡……”他聳肩,“你在哪撿的貼心寶貝?”

賀逐山勉強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升降椅上。左臂被裝滿營養液的局部治療器包裹得像黃色膨脹氣球。他拆下治療器交給福山,福山離開,房內隻剩他們兩個。

賀逐山猶豫了片刻。

最終,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一動,拎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毯,想要悄悄替人蓋上。

碰觸到人的瞬間,對方卻警覺醒轉。

年輕人的眼神難得因困倦顯出迷蒙。

阿爾文似乎沒完全睡醒,他就那樣抬著眼皮望了賀逐山片刻,半晌才緩緩坐起身:“感覺怎麼樣?”

賀逐山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將羊毛毯放在一旁:“沒事。”

四目相對,賀逐山率先挪開目光。

他刻意表現得疏遠,阿爾文看出來了,但他沒有說破,隻是俯身查看一旁的體征監控麵板。賀逐山的幾個重要數值都沒問題。

“福山先生不僅擅長義體改造,做手術也駕輕就熟。他的營養液是A+級產品,你很快就能痊愈。”

賀逐山微微垂眼,眼神滑過阿爾文胸前:“你的傷?”

“和你一樣,沒什麼大事。”

對話尷尬地停在這裡,屋中寂靜,隻能聽見中央空調“嗡嗡”的聲響。

賀逐山無法忍耐這種含糊不清的親近。

年輕人還在專注地翻閱虛擬投影麵板,他試圖趁機起身,然而剛一動作,手腕卻被對方輕輕抓住。

“再躺一會兒,”阿爾文不曾回頭,但顯然“病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關注下。他將賀逐山摁回升降椅,聲音溫和而堅定:“你很虛弱,比起隨意走動,更需要吸收足夠的營養維持身體機能。”

賀逐山沒能掙開他的手,被迫坐回原處。

他怎麼和達尼埃萊一樣討厭。

“你該走了,”賀逐山故意開口,“這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你已經把這句話說了很多遍了。”而阿爾文歪頭來看:“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趕我走嗎?”

他湊得近了一點,認真盯住賀逐山:“我可以理解為,你不喜歡我嗎?”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個吻。

賀逐山立刻後退,躺平在升降椅上拽高被子:“我們之間還沒必要討論這種問題。”

他躲避和阿爾文眼神接觸,卻無時無刻不能感到那柔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駐。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不過是在筒子樓中“偶然”相遇,又暫時成為“搭檔”一起逃出生天……“接吻”隻是一個意外,可一覺醒來,阿爾文卻像曾經曆他的過去一般了解他。

這種“熟悉”讓賀逐山感到緊張,就像被獵人捏住了軟肋,卻又沒有半點害怕……

他從未感受到對方的惡意。

年輕人灰褐的瞳色因光線照射而顯得異常明亮溫暖,賀逐山不由將其和牧羊犬濕漉的眼神聯係在一起。甚至在某一瞬,他覺得這種無害是年輕人高明的扮演,想要仔細查探,對方卻已然狡猾地扭過頭去。

“不過現在我走不了,”他又表現得克製有禮,“小布魯克林全區依舊是緊急封鎖狀態,昨晚的動靜很大。你想看看新聞嗎?”

賀逐山下意識抬手去摸左耳耳垂,他的通訊器有網絡功能,可以直接將新聞信號轉入義眼係統。但他什麼也沒摸到,這才想起通訊器已在和颶風的戰鬥中損毀了。

但阿爾文起身:“等一下。”

他以為阿爾文是去找便攜型全息電視,但對方隻拿著一方小鐵盒返回房間。他在賀逐山身邊坐下,忽地俯身,捏住了賀逐山的左耳耳垂。

賀逐山敏感,覺得癢,立刻扭頭,卻被阿爾文抓回來:“彆動。”

他輕聲說,呼吸拍打耳廓,滾燙地鑽進腦海。

他在賀逐山耳邊摸索片刻,最終“啪噠”一聲扣緊了某個金屬零件。賀逐山伸手去摸,一卷卷柔軟花瓣仿佛在親吻他的指尖,離開時手有餘香。

那是一枚白玫瑰耳釘。

逼真、精致、係統先進、用料特彆,柔軟卻堅固耐用,開在耳上,仿佛一朵絕無凋零之日的永生花。

“福山為它增加了很多實用的小功能,你可以慢慢探索。”阿爾文說,同時輕輕撩撥花蕊。耳釘通訊器立刻投射出全息投影,新聞節目正報道昨晚發生在小布魯克林區的化工廠爆炸與激烈槍/戰,斷壁殘垣的畫麵下方滾動播出“兩名身份不明的通緝犯已向南逃竄,相關目擊者如有線索,請電聯小布魯克林區各警/察分局”的字幕。

“……你做的。”他把功勞歸給福山,但賀逐山心裡很清楚,他曾在某個雪夜贈與阿爾文一朵將將綻放的白玫瑰。

阿爾文沒有回答:“你喜歡嗎?”

“……謝謝。”

年輕人笑了笑,替他關閉全息投影:“我提前輸入了我的聯係方式,就在通訊錄裡,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沒有把話說完:“現在,睡一覺吧,你需要休息。”

他打高空調溫度,又調暗了室內的人造光。在這樣的環境下蜷進輕柔的羽絨被睡一覺,舒服又安逸。

他起身,準備去為“病人”接一杯熱水。剛要離開房間,卻聽見賀逐山說:“你應該問點什麼。”

他回頭,對上了賀逐山的眼睛。

——關於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荒原”,化工廠爆炸的真實原因,以及究竟是如何被人注射了麻痹素……這些問題的答案會有利於阿爾文明哲保身。

但阿爾文說:“我從來不問無意義的問題……除非對方願意主動告訴我。”

賀逐山稍怔,慢慢垂下眼。於是他掩上房門,帶走了最後一點光。

他再回到地下室時,升降椅上已空無一人,隻枕邊殘餘一點灼熱的體溫,和白玫瑰清疏的香氣。他撩開蓋在被上的羊毛毯,發現了一張便簽紙。賀逐山的字跡筆走龍蛇,用潦草掩飾行間隱約暴露的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

“睡一覺吧,你需要休息。”

他將阿爾文的“吩咐”原樣奉還。

作者有話說:

茶裡茶氣.jpg

24 暗鋒(24)【倒v結束】

◎“你有情人了嗎,Ghost?”◎

這是一輛駛離小布魯克林區的地下貨運車, 由於車上運輸著相當昂貴且稀少的迷幻類藥物,即使在小布魯克林全境封鎖的特殊時期,警/察們也會讓這種“貨”車在第一時間通過關卡。他們沒膽量怠慢那些對毒/品上癮的老板或富人,這可比抓通緝犯重要多了。

颶風深知這一點, 他躲藏在窄小的車廂底部, 借此逃出封鎖區。

最後一道關卡的檢查員離開後, 他狼狽地爬上地麵。鼻子被“粉”刺激得直打噴嚏。他在濕熱的喘息中撥出電話。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那頭的女聲帶著三分輕佻, “從你的所作所為來看, 我一度以為你早不把我放在眼裡。”

“沒必要說廢話,你到底是我的老上司……”颶風咬牙切齒,“撒旦。”

撒旦正躺坐在家中下沉式客廳的長條沙發上,半闔著眼享受家用仿生人的全身精華液按摩。她一手攪弄大波浪紅卷發, 一手搖晃冰酒杯:“‘老上司’, 我不喜歡這個詞。我該如何解讀這句話呢?你覺得自己還算‘暗鋒’的一員嗎?”她故意顯得疑惑:“可你在古京街給我們製造了那麼大的麻煩,你知道那是不對的,颶風, 你沒有規矩。”

“我彆無選擇, 那老頭盯上我了, ”颶風試圖給自己開脫, “殺人滅口是最好的辦法, 我當時也是為了組織的安全做考慮。”

“你知道嗎?”撒旦打斷他,“如果你真是為了組織的安全做考慮……從一開始, 你就不該倒賣二手義體。”

她的話音帶上一點寒意, 這使颶風的後背發麻。他沉默不言, 撒旦再度開口:“我早就警告過你, 貪婪讓人走上絕路。倒賣義體來錢快, 於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橫生枝節隻是早晚問題,可惜你一貫不聽我的話……

“‘暗鋒’的規矩不需要我重複吧?你不僅暴露了自己的存在,還暴露了組織的存在,你這條命,我是一定要收回的。”

颶風說:“你也得有本事收回才行。”

“哦,你是說濡女……”撒旦點點頭,示意仿生人退下,“怎麼辦,我很喜歡濡女啊。”

“她已經死了。”

“你可以殺死一個濡女,但那又能怎麼樣呢?我有很多‘濡女’,你能保證自己每次都僥幸逃生嗎?”撒旦說,“夠了颶風,我知道你已經走投無路,否則你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你最好現在就把價碼明擺在桌上,我會考慮談一談。”

撒旦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總能洞悉一切。

“哐當”的列車晃動聲中,颶風咽下口水:“昨晚有人追殺我,在小布魯克林區。追殺我的人來自‘伊甸’,不出意外,我認為他就是Ghost。”

“我給他注射了麻痹素,但我想他可不會這麼容易死。不過,我掌握了一些關於他的生物情報,作為交換,你得滿足我的要求。”

地下列車信號很差,電流“呲啦”作響。那頭頓了許久,撒旦開口:“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彆無選擇,隻能賭一把。”

“說說你的要求。”

“我要一顆最新型號的能量液義體心臟,一小時內準備好,放到我指定的位置,這是其一。明天下午一點,古京街中心車站,準備一張頭等艙包廂車票,我要離開提坦市。同時你得確保我的人身安全,我會定時把情報發進你的賬戶,但密鑰隻在我安全抵達境外旅館後才生效。”

“這是獅子大開口,颶風。”

“我給出的可是Ghost的生物信息,千金難買。”

“或者我可以直接看著你去死——能量液心臟,Ghost一定讓你受了很嚴重的傷。”

“那是你的自由,撒旦,但我發誓,”颶風的語氣陰毒,“我死之前,一定會想方設法拉著‘暗鋒’陪葬。你可以試試。”

撒旦喝完手中的冰酒,攏緊酒紅色絲綢睡衣緩緩坐起:“好吧,颶風,說實話,我很心動。”她說:“把地址發過來,我會讓人準備好一切——不會有人跟蹤,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提醒。”

她結束與颶風的對話,將通訊器隨手丟進冰桶。

不遠處的臥室房門忽然緩緩打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向撒旦走來。她赤/身裸/體,長發及臀,麵容蒼白,渾身濕漉漉的,一路走動,便一路留下了蜿蜒的水漬。

那是濡女,她沒有死。

她來到撒旦身邊,跪坐在柔軟的雪白地毯上,抬頭望向女人:“我很抱歉。”

她指的是抓捕颶風任務失敗之事。

撒旦低頭凝視她,冷酷的雙眸中情緒捉摸不透。但最終,她將浴巾蓋在濡女光滑的後背上,皮膚上被激光束灼傷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不是你的錯,我不會追究。”

她撫摸濡女的頭頂,就像愛撫一隻家貓。濡女將臉枕靠在撒旦掌心,任由對方撥玩她的鼻梁和眼睫。

撒旦把颶風的電話選擇性轉告:“我需要你盯住他。拿到Ghost的情報後我會發出指令,到時候你負責帶颶風‘回家’。”

濡女輕輕點頭:“不殺他嗎?”女孩的聲音很乾淨。

撒旦“唔”了一聲:“殺,但是不著急。”她笑起來:“我會用他給‘暗鋒’上一課,殺雞儆猴,背叛得付出代價。”

人造陽光透過落地窗,拉長了二人一跪一坐的影子。空曠的客廳中寂靜許久,撒旦忽然開口:“你會背叛我嗎,濡女?”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濡女感覺扣在自己後頸上的掌心微微握緊。

“不會……”她說,並稍稍扭頭親吻撒旦的手腕。

“我會永遠在您身邊。”

*

颶風穿一件褐色風衣,兩手插兜,站在站台邊,看上去和來往的路人沒有區彆。隻不過,此時他的身體幾乎80%都由金屬構成,非關節處則藏滿武器,胸膛深處,那顆能量液機械心臟,正雄健有力地跳動著。

嘀嗒,嘀嗒。

現在是中午12:35,還有二十五分鐘,他就能踏上離開提坦市的快速列車。

他仰頭望天,視線穿越透明的半圓形天頂。一些清潔工吊著安全鎖擦拭玻璃,自動駕駛的空陸兩用車就在他們頭頂遊魚般往來穿梭。

天頂仿佛一罩魚缸。

撒旦很講信用,替他安排好了一切。目前在車站內巡邏的安全維護小組數量至少是平日的三倍,任何行跡詭異的旅客都會在安檢時被帶到偵查室審問。

一隻蚊子也飛不進來——更不用說“伊甸”的恐/怖分子。

颶風這才鬆了一口氣,畢竟,昨夜Ghost所表現出的戰鬥力令他由衷畏懼。

12:45,列車開始檢票。

新世紀134年的生活幾乎是無紙化的,出行也不例外。乘坐城際快速列車,隻需在掃描儀前站立三秒,係統就會通過比對生物特征來確認乘車人身份。

颶風走向頭等艙。

頭等艙上車處旁候著一名西裝革履的服務員。掃描儀確認了颶風的身份後,他微微鞠躬,耳後有一枚小小的青色胎記:“勞倫斯·維爾先生,很高興為您服務。”

他引著颶風坐到窗邊的高檔沙發上:“本次列車運行時長約為兩小時二十五分鐘,室溫為23攝氏度、73.4華氏度,濕度約在45%,空氣淨化係統正常運行。您需要毛毯嗎?”

“不,我要一杯冰的茴香酒,加兩調羹石榴汁,一點鮮奶油。”

他邊說邊拽鬆領帶,持續整日的緊張讓他渾身燥熱,但此時,他覺得自己應當好好休息。

服務員離開了,臨走前還替颶風打開全息虛擬環境模擬。颶風調平沙發靠背,閉上眼睛,微風拂麵,仿佛置身於鳥語花香的自然深林之中。

13:03,颶風望向窗外。

列車已經脫離站台,進入了超懸浮軌道。但紅藍白三色的信號燈還閃爍紅光,這意味列車尚未得到塔台的啟動準可。

颶風有些焦躁,發生了什麼?他試圖從站台上找出蛛絲馬跡。但站台上一切如故,巡邏的安全小組也未有異樣。

我的酒呢?颶風想,我得馬上喝一口壓驚。

正不耐煩時,金屬門緩緩升起,服務員向他走來,手中用瓷盤托著一杯石榴茴香手調,上層奶油鮮豔欲滴,猶冒冷霧。

颶風指了指手表:“為什麼還沒開車?”

“前方出現了彙車事故,我們不得不延遲十五分鐘發車。”

彙車事故?颶風皺眉,這種事數十年沒發生過了。

但他看著服務員彎腰將酒擺在自己麵前,歎了口氣,拿起酒杯。

石榴的清香撲入鼻腔,颶風感到身心舒暢。但就在抬眼瞬間,他忽瞥見服務員的後頸。與耳根相連的地方本有一枚青色胎記,但此時,胎記蕩然無存。

颶風一瞬間僵住了。

他心跳如飛,麵上卻毫無表露,佯裝無事地晃了晃酒杯,最終滴酒未沾,握緊了腰間手/槍。

服務員恭敬地站在一旁,收起小托盤:“還有什麼需要嗎?”

颶風努力使自己平靜:“不用了,有事會叫你。”

但服務員沒有離開。

酒杯杯壁覆滿露珠,其中一滴落入白霧的瞬間,颶風驟然拔槍,黑洞洞的槍口在虛假的“森林”中噴出亮紅色火焰。

然而那“服務員”扭頭一躲,猛然出拳,掌根砸飛了武器,反手擒住颶風肩膀。

“Ghost!”颶風失聲尖叫,對方不加掩飾的殺意相當熟悉。

“答對了,”Ghost說,“沒有獎勵。”

他抬腿一腳,將颶風重重踹到車艙牆壁上。一隻投影儀被撞歪,全息“森林”一陣閃爍。颶風顧不上疼,狼狽一滾,躲過了Ghost的下一拳。這一拳在金屬板上砸出巨大裂紋,Ghost的力量驚人,他轉身側腿橫掃,颶風“啪”地以臉著地。

但颶風抬腳一勾,用腳背把酒杯猛踢向Ghost臉前。對方歪頭一躲,準確抓住,沒灑出一點酒液。就在這個空子裡,颶風老鼠一樣滾地而起,抓著行李架倏然起跳,兩腳用力一蹬,踹碎了列車的加固型防彈玻璃窗。

他順勢跳出去,抓住一輛飛行車的底盤,用力一蕩,又落到下方超懸浮二級軌道的停泊車車頂。最終,他蹦到站台上,幾個閃身,衝進人群深處。

賀逐山探頭向外看,空中交通一片混亂:“他跑了。”

小野寺遙吹了聲口哨:“哇哦,Ghost,他又從你手中溜走了,這種事可不多見。”

賀逐山輕輕“嘖”了一聲:“我沒注意到胎記。”行動很倉促,他也有準備不周的時候。可惜了那杯加有吐真劑的石榴酒。

小野寺遙說:“沒關係,我已經鎖定了他的生物信號。他向橡樹大街的方向去了,目的地似乎是‘尖塔’購物中心。”

“尖塔”是古京街區最繁華的超級商場,離中心車站不過三四公裡,每日人流量超過二十萬人,颶風選擇從那逃匿合情合理。

“監控係統。”賀逐山提醒,他可不想以“中央車站驚現神秘殺手”的姿態出現在新聞頭條。

“放心,入侵完畢。這兒的探頭可真多,夠我把你看個一清二楚……”她話鋒一轉:“包括那朵漂亮的白玫瑰耳釘哦。”

“誰送的?”吊兒郎當的黑客調侃道:“你有情人了嗎,Ghost?”

作者有話說:

還是想說一下,因為自我審視後感覺我個人寫文的風格,非常傾向於強調鏡頭感、強化一場“戲”的衝突;試圖以視覺主導文字,並習慣性模擬電影、通過pov視角推動敘事……和ljj一貫的風格有點不太一樣,但這是我在這篇文裡做出的個人的嘗試和追求,我也隻會這麼寫,所以沒有辦法,帶來閱讀障礙非常抱歉ojz

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這篇文過兩天應該可以v了!努力攢稿中!

以及大家的評論我都看得到,但因為害怕劇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隻能說非常感謝諸位的閱讀和喜歡!可以繼續在評論區找我玩!貼貼! (:3っ)

25 暗鋒(25)

◎秩序官A放下“伊卡洛斯”:“告訴撒旦,人是我殺的。”◎

賀逐山換回西服外套從容下車, 閃入工作通道抄近路追颶風。小野寺遙開口時,他邊走邊檢查彈藥的動作微滯,片刻後才輕輕撥弄校準器齒輪:“沒有。”

“我不信。”

“真的。”

“說謊。”

“情人”二字落地瞬間,Ghost的神經曲線陡然出現R4型波峰。雖然隻在眨眼之間, 但小野寺遙看得很清楚——R4代表被檢測對象出現“緊張”或“防備”情緒, 科學數據從不出錯……

所以哪怕Ghost麵無表情, 一口咬定不存在這種事, 但小野寺遙不由挑眉——嘖, 是誰博得了幽靈的青睞?

“昨晚出現在‘荒原’的第三個人, 你查不到她的身份信息,但她狙殺颶風的動作比我們還快,說明希望颶風去死的人可不少。”賀逐山轉移話題,“如果還想從他嘴裡撬出點什麼, 我建議你抓緊時間。”

“好啦好啦, ”小野寺遙癟嘴,“我不問了,這還不行嗎?”

執行警/察的封鎖關卡對賀逐山來說形同虛設, 在地下室不辭而彆後, 賀逐山順利離開小布魯克林區, 並將“白玫瑰”調到特殊頻段, 重新接入伊甸的內部網絡。他向達尼埃萊簡潔彙報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達尼埃萊差點發瘋——為了避免這位憂心忡忡的法官親自開車抓他回基地,賀逐山沒提麻痹素和阿爾文的事, 隻聲稱自己不慎被颶風打傷, 在圍捕中躲進了福山家。

颶風必然會利用地下列車離開封鎖區, 根據這一推斷, 小野寺遙迅速調出周圍下車點的所有監控畫麵。她成功鎖定颶風, 並入侵了中央車站的總控係統,幫助Ghost實施攔截。

可惜,颶風也很警惕。

誰都沒注意到那枚胎記,是義眼掃描係統二次成像時才發現了這一疏漏。

“颶風已經進入‘尖塔’,目前的商場人流量超過14萬——他在和什麼人打電話,但我監聽不到加密波段。嘖,這家夥多半打算混進人群溜走,臨時的生物信號跟蹤隻能維持二十分鐘……到時候,一旦有人接應,我們很難再找到他。”

賀逐山已從工作通道繞離車站進入地下通道,人頭攢動,他避開所有聞訊而來的執行警/察,擠進空中電梯。觀光電梯直入雲霄,乘客會被高速傳送到商場大門所在的“架空層”,同時俯瞰古京街城市風貌。

電梯門開啟,巨大的全息廣告填滿連廊。穿過這些虛擬投影,賀逐山進入商場。

義眼掃描係統運轉,很快鎖定了颶風的生物信號。

這時通訊器卻“滴”地響了一聲。

【收到一條來自聯絡人[阿爾文]的消息】

【阿爾文:注意安全。】

賀逐山愣了一愣。

地圖顯示颶風就在商場三樓西南方向,但Ghost忽然在門口站住。他頓了少時沒動,小野寺遙搞不懂這尊殺神又要乾嘛。

作為最強大的信息中樞處理器,黑客有權同步Ghost的義眼視野,卻不能瀏覽他的私人通訊,於是片刻後,她隻好盯著輸入框內不斷出現又被刪除的“知道”、“好”或“嗯”一頭霧水。

最終,某位大秩序官的通訊器“嗡”聲一震。

【賀逐山:1】

阿爾文:。

他是不是在敷衍我?

*

通訊器裡,颶風第一次顯得這麼狂躁,仿佛已經喪失所有理智,對撒旦破罐子破摔:“他已經跟上來了,他差點要了我的命!而你的行動隊居然沒有一點察覺!他差點把我——”

他猛吸一口氣,把“弄死”兩個字咽了回去:“我說過,你拿到情報的前提是保證我活著離開提坦……我要是落到Ghost手裡,你們誰也彆想好過!”

“冷靜點,颶風。”撒旦揉著太陽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車站的。但你不是還沒死嗎?我會派B隊去接應你。”

颶風換上衛衣,戴好棒球帽,一腳踹開洗手間隔門,對著鏡子調整VR眼鏡:“你的B隊什麼時候到?他追上我隻要三分鐘!等他們來了,我也早就涼透了!”

他身後有一具被摁進馬桶的光裸的屍體。

撒旦打了個哈欠:“‘忒彌斯’已經獲得了‘尖塔’內部安防係統的最高權限,它會竭儘全力保證你的安全。十分鐘後,一輛銀色裝甲車會停在12號門門口,在此之前,你隻需要在商場裡躲好——不過洗手間可不是一個好選擇。”

最愚笨的殺手都會在第一時間對這種藏匿地點開槍掃射。

“那我他媽的能去哪?‘尖塔’四通八達,沒有安全地方……”

“人群就是你最天然的偽裝掩體。到‘風情街’去,那裡正在舉辦大型音樂節活動,一支常駐S.W.A.T.小隊也在附近巡邏,低調躲進去,他不會發現你。”

颶風彆無選擇,惡狠狠“操”了一聲,拉開洗手間大門。

他一路壓低帽簷匆匆跑進‘風情街’區,震耳欲聾的電子搖滾樂險些炸翻他的義體心臟。他拎著兩根熒光棒擠進躁動的人群,被臉上塗滿彩妝的女孩推擠得動彈不得:“S.W.A.T.在哪?我看不到他們,他們得保護我去12號門……”

但撒旦的回複被尖叫聲淹沒。

颶風咬牙切齒,覺得自己不該聽信這女人的指揮。他太慌張了,乾嘛要把Ghost想象得手眼通天?於是他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調出“尖塔”商場的內部地圖仔細研究。通訊器卻忽然“滋啦啦”響了片刻,然後聽見撒旦說:“颶風?該死的,我聽不到你說話。”

颶風鬆了一口氣,抬手摁了摁耳中通訊器:“這裡太吵了,我——”

冰冷的槍口卻在瞬間抵上他的後腦。

“彆動。”

對方很高,槍管藏在袖口,周圍的人群渾然未覺。

颶風瞧見那副魔鬼麵具的模糊倒影。

他沒有回話,Ghost冷淡的眼神讓他錯覺自己已墜入地獄深處,血液被寒氣凍結,渾身義體不受控製般顫動起來。

真是重返人間的惡鬼啊,陰魂不散。

“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颶風慢慢放下手。

但對方平靜答:“有什麼好談的?”

音樂衝向頂峰,鼓手把架子鼓敲得連天震。歡呼聲席卷雲霄時,颶風猛地反手發力,試圖劈落手/槍逃生,但Ghost已然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巨響,颶風本能縮脖,子彈貼著頭皮擦過去,感謝金屬腦殼救他一命。人群發出尖叫,驚慌地四下奔逃。他趁機一把推開身前女孩,橫衝直撞,拉開與Ghost的距離。

但殺意如附骨之疽從不消散,他回頭一看,Ghost站在原地舉槍瞄準。黑洞洞的槍口再次盯緊了他的背影,就像一條甩不掉的毒蛇。

而對方沒有任何猶豫,身前人影交錯如麻也敢開槍。

子彈飛旋而來,穿透了颶風肩頭。那是少有的沒被植入體改造的地方,巨大的衝擊力使他猛然倒地,傷口噴濺一簇血花。

但他強忍劇痛爬起,努力朝12號門跑去。

*

撒旦也沒料到Ghost會開槍,在她的如意算盤裡,音樂節到處都是人,“伊甸”不會妄害無辜。但他們都錯估了Ghost——這家夥不僅槍法過人,而且根本是個瘋子。

通訊器又“滋啦啦”叫喚片刻,撒旦的聲音傳過來:“有人在入侵安保係統,計算速度竟然能和忒彌斯相媲美……嘖,哪來的黑客?”

颶風顧不上管忒彌斯:“操他媽的還有多久!”

“八分鐘,”撒旦說,“B隊還有八分鐘抵達12號門。”

“我堅持不了八分鐘!誰知道他還會乾出什麼!我必須——”

“你要是敢在‘尖塔’使用異能,”撒旦冷聲打斷,“我發誓會讓你生不如死。”

她閉著眼睛都知道颶風在打什麼主意。

這或許正是Ghost的目的——方才他本可以一槍爆掉颶風那空無一用的昂貴腦殼,卻偏偏不這麼做。他一定想從颶風身上挖到更多的線索……不能讓他們發現“暗鋒”和秩序部的聯係。

“那怎麼辦?!”颶風有些歇斯底裡,“生不如死”他體驗過,也相信這個女人乾得出來:“你要看著我被他活活打成篩子?”

“那倒不會,”撒旦冷酷地說,“他要真想殺你,一槍就能辦到。不過令我困惑的是,他為什麼能這麼快鎖定你的位置?”

颶風微怔:“你是說……”

“查查信號源,你被跟蹤了。”

颶風暗罵一聲,一邊推翻商櫃與廣告牌製造混亂,一邊毫不猶豫地啟動反追蹤器。很快,他根據信號提示,在大臂上方找到一枚微縮針——在快速列車上,Ghost曾一把鉗抓住他的肩膀。

早在那時,獵人就布下了天羅地網。

*

撒旦發來通訊時,濡女正坐在路邊閉目養神,這是她生活中少有的閒暇時刻。

“計劃有變,你不用帶颶風回來了。”撒旦聽起來有些不耐煩,“在Ghost動手之前殺掉他,死人不會說話。”

濡女“嗯”了一聲,她發現不遠處有一棵人工培植的白櫻樹。天漸漸陰沉,暴雨將至,刮起長風,花瓣散落便如星如雨:“您不需要他了嗎?”

“不需要。”撒旦說,“但我不想要的東西,也不能落到彆人手裡。”

濡女點點頭。

“看他的狼狽樣子,我不覺得他手裡有什麼Ghost的生物情報。”撒旦歎了口氣,“死刑犯總是這麼狡猾,永遠說著‘我還有一個砝碼’,但其實手裡空空如也,都是騙子。”

“幫我給Ghost捎句話,我不指望你能抓住他。”她打了個哈欠,“但起碼應該打個招呼。”

撒旦掛斷通訊時,濡女垂眼看著白櫻花瓣落入塵土,又被路人一腳碾碎。

*

颶風的信號突然消失,他應該已經察覺了信號跟蹤。反應速度比小野寺遙預估得快,她的機械指骨張牙舞爪如蜘蛛般敲擊著鍵盤:“這破商場的係統怎麼能這麼頑固?拜托,我隻是想借監控探頭用一下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和忒彌斯爭奪使用權,隻覺大腦燙得發漲。

她擁有B級強化係異能“計算”,可以十數倍強化神經、提高交互速度,直接在大腦內部進行高指數量的數據處理,而不必使用任何芯片或植入體。這可以有效避免她在進行網絡活動時被其它黑客甚至AI遠程入侵,導致植入體過熱爆炸而遭到擊殺。

黑客可是個危險的活計。

“尖塔”商場配有安保人員,包括幾支常駐S.W.A.T.小隊。他們將賀逐山團團包圍,但這對於他來說根本無法構成威脅。

賀逐山一肘擊砸暈最後一名特戰隊員:“人在哪?”

小野寺遙還沒找到人,正要支吾,卻發現一直和她爭奪安保係統控製權的“敵人”突然放棄抵抗,所有權限都在瞬間向她開啟。

她立刻在監控探頭中鎖定了颶風的位置:“他正在前往架空層,周圍沒有其他民眾,人群是往地下疏散的……他去那兒乾嘛?”

“有人接應他。”賀逐山抬頭望向架空層——“尖塔”商場的構造比較特殊,塔身中部的架空層反而是商場正門,兩用車都在那裡起落乘客,“我還追得上嗎?”

“讓我先看看他打算去哪……12號門門口停著一輛銀色裝甲車,不出意外是他的接應人。根據計算,當他抵達12號門時,你才剛跑到空中走廊。追不上,得想個彆的辦法。”

賀逐山微微眯眼,視野自動放大,義眼幫他鎖定了那輛銀色裝甲車,裝甲車懸停半空,渦輪機正高速運轉。

於是他視線向右移——12號門斜上方有一條突伸而出的空中觀賞棧道,安裝了單向玻璃,屋裡的人能清楚俯瞰外麵的一切,屋外的人卻隻能看到鏡麵倒影。

一個絕佳的製高點。

小野寺遙同步了義眼視野,她很清楚Ghost在想什麼:“跑去空中花房狙擊他們?時間上來得及,但對槍法考驗很大,暴雨將至,室外風速已達到14m/s。”她說:“不過對你來說,好像也不是什麼問題。”

賀逐山撿起了狙擊槍。

*

渦輪機被狙擊彈一槍擊毀的瞬間,颶風離上車隻有一步之遙。他眼睜睜地看著裝甲車猝然爆炸,在火雲和熱浪中蕩然無存,然後一抬頭,望見了不遠處那冰冷的槍。

對方沒有猶豫,拉拴換彈,颶風掉頭就跑,身後的商場大門卻轟然關閉。

有人入侵了安保係統,現在他沒有退路。

他一邊躲避子彈,一邊狼狽奔逃,歇斯底裡地呼叫撒旦,通訊卻再也沒有回應。於是颶風知道,他已經被撒旦拋棄了。撒旦認為他不值得被營救,甚至她可能已經識破關於“情報”的謊言。

但颶風想活下去。

他早該死在阿瑞斯之都,但他既然選擇了“暗鋒”,他就是想活。

他逼迫自己冷靜分析。

留在架空層上,他會成為Ghost的活靶子,他見識過對方的槍法,沒必要自尋死路。但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呢?

颶風猛地抬頭,望向“尖塔”頂端。

“尖塔”很特殊,架空層以下是古京街最大商場,架空層以上卻是提坦市的近地軌道太陽能發電中樞。大部分跑長途的巨型運輸機航線都經過這裡,適時進行遠程無接觸充電。

架空層離地高度已達一百二十米,此時因為中心車站和商場的巨大動靜,周圍交通已經全部癱瘓,跳下去隻會粉身碎骨,唯一的辦法是向上。

向上,賭一把……

賭他可以利用異能跳到巨型運輸機上——運輸機配備有電磁防禦盾,Ghost拿它也沒有辦法。

颶風跑出了狙擊視野,開始沿著尖塔外壁向上跑。

他兩腳彈出利爪,故技重施,壁虎一樣飛速“爬行”。

賀逐山當然知道他想乾什麼。他丟下狙擊槍,翻身越到玻璃棧道上方,同樣沿著塔身斜向上追逐颶風,雲和霧被風吹著拂過身邊。

天際越來越黑,烏雲翻湧,雷轟電掣。

“小心,你要是從這掉下去,十條命也不夠死。”小野寺遙說。

然而她話音方落,就眼睜睜看著Ghost猛然起跳,兩手抓住橫在上方的外結構支撐杆,用力一蕩,翻身落到更高處。這舉動極其危險,但確實有效縮短了他和颶風之間的距離。

“……下次得讓機械師給你配個降落傘。”小野寺遙喃喃,有些難以接受Ghost這種不要命的偏激戰術。

於是起落之間,他很快追上了颶風。兩人一前一後、一上一下攀在“尖塔”外壁。

天終於下起暴雨,黑雲翻墨,急風驟雨吹襲、敲打得人睜不開眼。他們就像巨人腿上的兩隻螞蟻,隨時都會殞命於此。

颶風拔出腰間的槍,頭也不回地衝身後掃射。Ghost被迫側身躲避,颶風則趁機加速向上。他在這時看見天際線上冒出兩個小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直衝“尖塔”駛來。

是運輸車!

他心下狂喜,低頭看表,預計它們還有三分鐘抵達空中停泊軌道進行遠程充電——到時隻要成功搶奪運輸車駕駛權,就再也不用被這隻幽靈糾纏。

然而他正這麼想著,忽覺腿上一陣劇痛,不知何時Ghost已追上他,一手扭折了他的腳腕。內外踝同時撕裂,疼痛無比,颶風相當惱火,猛地抬腳欲蹬。

可就在收腿的空隙間,Ghost眼疾手快鉗製住他,借力一翻,靈巧貼壁轉了個大圈,踹在颶風胸前,險些把人踢飛出去。

機械軀乾劇烈震動,颶風咳出一口血,他被拍在鐵梁上扒著支撐點喘息,但Ghost已再次逼來。

他一拳砸落,堅固的玻璃板上迸射出巨大裂紋,跟著又是一腳,腳底刀鋒撕裂了颶風的衛衣。颶風在高空不斷打滾,暈頭轉向,最終忍無可忍,反手一撲,和Ghost扭打在一起。

風雷摧折,暴雨衝刷著尖塔表麵,卷走了那些灰塵與鮮血,在汩汩流動的水影中,運輸車越來越近,颶風已能看清車身上五顏六色的巨幅廣告。

還有一分鐘,他必須堅持過這一分鐘!

於是沒有任何猶豫,他身上衣衫驟然碎裂,那些布滿吸盤的醜陋的肉足再次突破金屬義體,從渾身各處飛射而出!肉足如蜘蛛利爪,同時刺向Ghost的臉,試圖將他徹底撕碎——

但就在颶風發力瞬間,身下的“獵物”猛然拔刀,刀光一閃,遽然砍斷了所有觸手。

黑血暴射而出,濺在魔鬼麵具和西服上,西服被完全腐蝕,內裡的定製戰鬥服卻毫發無損。這一回對方有備而來,颶風失聲慘叫。

他猛地抬手,使用異能,右手前端的金屬零件飛速旋轉,變成鋒銳的刺刀,一刀刺下,穿透了Ghost的左肩。他雖然想不明白這瘋子為何沒被麻痹素弄死,但這不妨礙他發現對方的傷口還未完全愈合——

小刀攪弄血肉,賀逐山忍痛皺眉。

一刀,又是一刀,賀逐山側身一躲,颶風卻同時向上一掙。

運輸車到了!

他幾乎狂熱地望向頭頂,運輸車正緩緩駛入停泊軌道,亮起了充電提示燈!它們會停留約莫五分鐘,這五分鐘就是他最後的機會!

大雨如刀如鞭,抽打著颶風的身體和臉。但他不顧一切地往前爬,小腿卻被一把抓住。他低頭一看,Ghost一手緊扳支撐物,一手用力拽住自己。鮮血正不斷從左臂傷口流出,但他置若罔聞。

颶風有一瞬間頭皮發麻,仿佛被毒蛇盯上。

他幾乎癲狂地用力踹踢對方的手,踹踢對方的肩膀和傷口,鞋尖很快被血液染紅:“你他媽就不能放過我!我招你惹你了?你就這麼想死麼!”

他猛地扭身,一腳踩下Ghost的手肘,向後一碾,幾乎將對方左掌擠壓得血肉模糊。

他聽見了指骨“嘎嘣”斷裂的脆響。但對方依舊不肯放手,透過魔鬼麵具望來的眼神極其平靜,極其冷漠——

就像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颶風不寒而栗,立刻抬起右手,前端變成霰/彈/槍,朝著Ghost就是一炮,Ghost被迫躲開,隻剩右手死死抓著梁柱不放,吊在空中,搖搖欲墜。

這回颶風不敢再無視他——他絕不會放過自己!他必須去死!

於是他沒有猶豫,調轉槍口,向著Ghost的右手扣動扳機——

然而變故隻在一瞬間。

還不等颶風開槍,Ghost率先鬆手,這鬆手卻絕非躲避,而是放手一搏。他驟然滑落,墜鳥般向深處跌去,卻準確抓住了下方的網格結構外框筒,在鋼梁無法承受之前,瞪著金屬板猛一借力,然後翻身而起,一腳踩在颶風頭顱!

颶風“砰”地一聲重重撞上防彈玻璃牆,血流如注,眼前發黑。“尖塔”采用的這種外玻璃牆極其堅固,卻依舊無法抵禦千鈞巨力,在Ghost再度抬腳一踹的瞬間,“擦啦”一聲陡然碎裂。

颶風瞬間失衡,和玻璃碎片一起跌入“尖塔”內部,Ghost則像貓一樣靈巧地鬆手躍入,在地上一滾,蹲伏在不遠處。

這裡是發電中樞控製間,成排的主機“嗡嗡”地運作著。窗戶碎了個大洞,狂風裹挾著暴雨卷入,巨獸般橫衝直撞,牆壁上立刻亮起紅色警戒燈。

在警報和閃爍紅光中,颶風掙紮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脊柱被玻璃碎片穿透,神經導線短暫失連,一時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但他看見Ghost動了。

那人甩了甩血肉模糊的左手,鮮血便順著指縫落到滿地的玻璃碎片上。玻璃片倒映著他的身影,折射出無數個Ghost麵無表情地盯向自己。

然後他低頭微微垂眼,沉思片刻,舔了舔指尖,將那些血珠吞吃入腹。

他背對漫天的烏雲與電閃雷鳴,在黑暗中擋住了唯一天光。雨水打濕了他的黑發,他凝視著滿手鮮血一動不動,颶風卻第一次感到幾乎能將人撕碎的恐懼。

這種恐懼填滿了他的身體,他瘋狂掙紮,踹動手足,試圖向後爬遠。但為時已晚,對方走上前來——

他終於意識到惡鬼已被惹怒。

沒有任何猶豫,Ghost一拳砸下,颶風的五官在瞬間畸形,滾燙的熱血流得滿臉都是。他聽到了自己鼻骨碎裂的聲音,然而還來不及痛喊,又是第二拳,狠狠打歪了他的下頜骨。第三拳在眼窩,眼球驟然充滿血絲,然後是第四拳,第五拳……

拳頭的力量過於驚人。

天邊響起滾滾驚雷,閃電撕破黑幕。他聽見運輸車的發動機再次響起轟鳴,明黃色的探照燈穿越雨霧。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想呼救,但運輸車是全自動駕駛,根本不會有人聽見他的喊叫。

於是發悶的沉重的拳聲被雨聲掩蓋,被他的哀嚎和痛吟掩蓋。

轟鳴遠逝,颶風最後的希望也棄他而去,對方終於慈悲地收手。

他慢慢蹲下來,捏緊颶風的臉使他張口,輕輕掰下那顆因毆打而鬆動搖晃的門牙,摩挲片刻,隨意拋到窗外。

颶風已然無力反抗,他癱在雨和血中,像一條無人問津的爛魚。

Ghost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摘掉銀色魔鬼麵具。

他露出一張俊美至極的臉,低頭看颶風,就像看一個熟絡的朋友,眉宇間溫和平靜:“我們聊聊吧。”

但颶風霎時萬念俱灰——

這意味著他不會活著走出“尖塔”了。

幽靈的真容隻有死者得見。

*

颶風從未度過如此漫長的十分鐘,他在這十分鐘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當然不肯和Ghost“聊聊”,畢竟他非常清楚Ghost不會留他活口,那同樣的,他也沒必要讓Ghost輕而易舉獲得他想要的情報。

但Ghost是個極其殘忍的審訊者,是一個不吝於使用酷刑的暴徒。

作戰靴踩在颶風腦後,他的臉被用力壓進玻璃碎片,臉上紮滿細小的傷口,雨水混合著冷汗汩汩流過。那尖銳的痛感使颶風想要聲嘶力竭地尖叫,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響。

他嘴裡含著一枚鋒利的玻璃片,隻差一點就能刺穿喉嚨。

Ghost建議他安靜。

小刀漫不經心地刺壓著後頸處的神經元腺體,那些被砍斷的肉足爭先恐後伸出頭來。Ghost正一個個慢慢把吸盤剜下堆在一旁,就像把鮮美的食材片成刺身那樣平靜。

颶風的身體80%由金屬零件構成,這是少有的能讓他直接產生強烈肉/體痛感的“器官”。

“你確定你不打算開口?雨還會下很久。”他輕輕地說,又抓住下一根觸手,“我也有非常充足的耐心。”

小刀刺入觸手深處,颶風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疼嗎?”

颶風艱難地扭頭看他,同時發出“嗚嗚”的聲響,似乎有話要說。

但Ghost隻是點點頭:“再忍一會兒,你錯過了說話的機會。”

他垂眼淩遲觸手,颶風疼得死去活來,他覺得他身上唯一的那點血肉組織已經擰成一團,像被一千隻老鼠同時齧啃撕咬。他在清醒與昏迷間涎水橫流,就像一條被虐殺的狗……

直到對方伸手取下那片碎玻璃:“你最好說點我想聽的。”

颶風劇烈咳嗽:“我死也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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