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祈靈(1 / 1)

馬過江河 溪柴暖 3673 字 2個月前

第一卷 盛夏正午時分,本應是豔陽高照的天空,一整天都晦暗無光。在奉京城外九裡的六角祭壇下,有一名身披著黑色熊皮罩衣,手托花色羽靈頭冠的老婦人緩緩睜開雙眼。這名老婦人嘴裡低低念著什麼沒人聽清。許久後,隻見這老婦人扭回頭對身後一名同樣裝束,隻是熊皮罩衣顏色為赤紅的年輕女人點點頭。這年輕女子轉過身對祭壇外圍騎著戰馬、帶著狗皮帽子的一小隊騎士說:“時辰對了。” 騎兵轉身駁馬朝著奉京城的方向離開。沒多一會,一輛錦緞外罩的雙駕馬車緩緩駛來,前後跟著四個中年仆婦儘力追趕,騎兵小隊護衛左右。老婦人轉過頭來對身邊少女說:“把公主抬到祭壇中心平躺”。少女咬了咬下唇迎上了馬車,仆婦帶著困惑仇恨的眼神一人抓起羊皮被的一角,半抬半舉的走向了祭壇。羊皮被中的公主小腹高高隆起,汗如雨下緊咬牙關,還是忍不住從口鼻中發出呻吟聲。在這個昏沉黯淡又鴉雀無聲的午後,伴隨著沙沙的微風蕩出去很遠很遠。 登台前,本是痛苦不堪的公主掙紮著挺起了半截身子,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潤:“婆婆,你可否說句實話,我兒還活著麼?”老婦人聞言輕歎道:“前幾日,我已命人在這薩滿祭壇上做好開壇的準備。以酒敬水火,以肉敬山林,以牲畜美酒敬風雨雷電、日月星辰。如若此次神靈不佑,我也再無他法。”說罷整了整手中的羽冠,眼神緩緩的掃過了灰蒙蒙的天,一道嘶啞的聲音直衝雲霄:“請法器。” 紅罩衣少女從馬車上抬下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箱子,伸手打開。箱子裡有一柄瑪尼輪、一部羊皮卷、一隻木鳥、一本法典、一架銅衡。她把這五件東西分彆放在了六角祭壇的五個角,然後從脖上摘下一串項鏈放在空著的角落上。這串項鏈是許多五顏六色的小石子串製而成的,在中間位置有一顆鴿蛋大小的橢圓石頭。這顆石頭通體黑色,表皮光滑回光,不似凡品。做完一切,扭回頭看向躺在祭壇中央的公主。良久後回首,決然的走下祭壇。 祭壇下的十三名騎兵隊中走出一人,和迎麵走來的少女對了一眼。少女點點頭。這漢子從腰間的皮鞘中抽出一柄閃亮的弧形馬刀,舉起在空中虛劃成圓。其他十二名騎兵駁回馬頭四散而去,不見半分慌亂的在祭壇下護衛成圈,期間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隻有嗒嗒的馬蹄鐵聲回蕩。這漢子自己也翻身下馬,粗糙的右手倒握著刀柄站在了祭壇樓梯下,仰頭朗聲呼喊著一首歌謠。這漢子的聲音粗糙嘶啞,荒腔走板但壯懷激烈,被風卷起,飛了不知道多遠。 “選好了上上晨光,清潔的祭品供上。” “烈性的燒酒醇醪,甘甜的黃酒芬芳。” “樹上達子葉兒香,祭壇前燃一雙行。” “請出來眾位神明,聽我鼓樂環鈴聲。” 一首歌謠唱罷,右手挽了一個刀花,本是倒提著的馬刀一瞬間翻轉過來,刀刃向下尖衝前。他高舉雙手,左手握住弧度優美的刀身向前一抹,鮮紅的液體滴嗒著連成一條向下流淌的血線,滴滴點點綴在了祭壇的台階前麵。 這壯漢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退了下去,黑色熊皮外罩的老婦人端起個杯子一飲而儘,手抹嘴角,拉出了一條血痕,而後雙眼一眯大聲笑嚷:“搖鈴響鼓,給眾位爺爺奶奶們開道啦。”抬手整戴花冠麵具,弓腰提胯,以一種跳步的姿勢朝著祭壇方向走去。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節骨頭不在擺動,從後麵看上去,好像一隻森林裡走出的活獸。少女也整好了衣冠配飾,手上拿起了麵具,扭頭對身後的護衛囑咐:“從現在開始十二個時辰,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讓任何人、任何活物跑上來。你們且等我的鼓聲。” 說完聲音瞬間從陰沉變為喜悅:“來~~~~哎”。 少女搖著四肢上捆紮的串鈴,左手執一柄骨製鼓槌,右手托舉一麵驢皮單鼓,一邊跳一邊笑,合著節奏走向老婦人。老婦人視如未見,自顧自從懷中提出一麵圓形銅鏡,嘴裡哼唱咒文,手中轉動銅鏡,腳下舞步怪異而絲毫未亂,繞著平躺於祭壇中心的孕婦踱著奇怪的步子繞大圈。少女則以老婦為中心轉小圈,雖然活動空間較老婦更小,腳上還要踩著詭異的舞步,二人卻配合完美,絲毫未擾亂對方的活動路線。荒誕中帶著一絲協調的韻律。 一老一小,就這樣一直從正午跳到了晚上。四周十二個衛士一人舉起一支火把,把整個祭壇照了一個亮如白晝。護衛長站在自己乾黑的血跡上,雙眼緊盯台上的老少薩滿和待產公主三人。隻見老婦雖已經整整跳了近六個時辰,卻動作不亂呼吸平穩,想來是上台之前的一杯虎血酒起了作用。而少女的腳步略見踉蹌,手中的驢皮蒙單雷鼓的鼓點也有時候會亂上小半拍。午夜子時漸漸近了,天上墨黑一片,空中一片雲彩正緩緩地飄向那輪彎月。 就在這片雲遮住月亮的同時,老婦人立刻停下身上所有動作,回過頭看著台下的護衛長急聲說道:“回去告訴二老太太,由她來承襲大薩滿的靈號,但你們十三薩滿衛要跟著靈煙。”說罷指向正在專心搖鈴敲鼓的少女,複而仰起頭,但見雲邊已經隱約露出一絲昏黃。老婦人馬上用四肢撐在地上,好像一隻大蜘蛛一樣爬到祭壇正中央的孕婦身旁,揚起手中的銅鏡精準的丟回少女腳下。少女身子一僵,放下了手中的神骨,彎腰撿起了銅鏡。她把凸出的鏡麵朝外,銅鏡背麵則扣在手裡,整個人站定未動。老婦人斜眼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扭頭朝上,滿聲歡喜的大喊:“月亮奶奶來啦!”少女手腕一動,掄圓了胳膊朝著老婦人的天靈蓋抽去,空寂的夜裡出現一絲輕微的聲音,就像是破蛹裂繭。銅鏡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碎了,老婦人趴在祭壇上一動不動,和身邊早已陷入昏迷的孕婦並排而臥。詭異的是,她的頭上並沒有一絲血跡。 少女撿起自己的雷鼓,輕輕的彈了一下鼓麵。鼓聲剛響,趟在地上的老婦人就直挺挺的坐了起來,身體一絲彎曲都沒有。動作表情的僵硬木訥,隻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變回自然,盤腿坐起來,然後伸手摘掉了麵具。少女連忙跪爬幾步伏在了老婦人盤著的腿前麵,低頭不語。老婦人用自己布滿皺紋裂口的右手撫摸著少女青緞一般的秀發,低聲和少女說著什麼,時而大笑時而怒斥,時而一臉愛憐時而耳光甩的左右開弓。仔細聽去,這一老一少竟在用一種極其陌生的語言交流。 半柱香的時間後,老婦人不再低語,隻是滿麵期待的看著正麵對自己的人,最後少女隻得使勁的點了幾下頭。老婦人輕聲歎息,回頭看向還在祭壇中心平躺的孕婦,伸手在虛空一抓,而後掄圓了胳膊,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孕婦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啪!”一直昏迷著的孕婦驟然睜開雙眼長大嘴巴,像是在喊叫卻沒有一絲聲音從喉嚨裡發出,眼珠左右迅速轉了幾圈便咽了氣。台下原本麵朝外站的十二個護衛齊齊轉過身子,護衛長也握緊了割傷的左手。少女瞪大了雙眼剛要說話,隻見老婦人伸手探去,竟從已經沒有了聲息的孕婦身下,提出一個男嬰! 這男嬰剛出生便不吵不鬨,睜著一雙大眼睛左右看著什麼,竟麵有警覺之色。少女急忙趕上前去接過嬰兒使勁的拍了屁股三巴掌,男嬰也隻是用小小的胳膊朝著屁股伸了伸,發現還摸不到,便停了手。然後回頭看著打自己的少女竟然開口說話:“你…”男嬰剛說出一個‘你’字,少女甩手一巴掌乎在了男嬰的小臉蛋上:“彆說話。” 少女聽見背後有聲音,轉回頭見是身後的大薩滿。原來大薩滿手中男嬰剛被接過去的時候,她自己就已經昏趟在了地上。這時大薩滿竟然顫顫巍巍的站直了身子!見她走到了身後,少女趕緊抓起一臉驚異表情的男嬰,用自己身上的紅色熊皮外罩包裹起來,雙手高舉男嬰過頂。大薩滿滿麵慈愛,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的彌漫著喜悅之情喃喃的說:“你,終於還是來了。”說完一滴朱紅色的血液順著老婦人花冠滴在了男嬰的嘴邊,大薩滿伸手想要抄起男嬰,腳下卻虛軟的踉蹌了幾步,頭上的花冠也掉了下來,滿頭的銀發已經染得黑紅。血液很快從點點滴滴變為涓涓溪流,大薩滿滿麵鮮血,直挺挺的拍在了地上,血液順著祭壇上的紋路蜿蜒流淌。 “劈啪”,柴火上的幾隻野兔被烤的表皮焦黃,幾滴油脂順著兔腿滴在了柴火上發出聲響。薩滿祭壇上的二神——靈煙姑娘,身穿一身南康臨安城產天青挑羅衣,抱著雙膝坐在草地上,看著架在柴火上的兔子,低聲對身邊的護衛長說:“其實大薩滿婆婆那一杯虎血酒下去,就已經注定了人死靈滅的結局。大婆婆早知天命,才會用自己的身體為媒,用自己養了一輩子的薩滿銅鏡開靈台,請神入宮。”護衛長齊格奇挑了挑柴火,開口發問:“本應是二老太太負責二神,為什麼臨陣卻換成了小姐呢?”齊靈煙嫵媚的攏了垂在下頜的一縷青絲,苦笑著回答:“大寶啊大寶,這一者是,二老太太要繼任薩滿領導族人;二者呢,大薩滿婆婆是想要我們離開這裡了。”靈煙說完回過頭去,看著被豎掛在馬鞍一側褡褳裡的小嬰兒,吐著舌頭做了幾個鬼臉。 “那我們回去把孩子交給二老太太就走吧,反正去哪我都能護你周全。”齊格奇先撕了一隻兔子腿遞給靈煙,又撕了一隻遞給另一邊的兄弟。齊靈煙沒有說話,默默的吃完了手中的烤兔腿,仔細舔乾淨手上的油脂,然後撥了兩下火,又從背囊裡拿出一個牛皮水壺,走向大薩滿婆婆斜靠在大樹上的身體。齊格奇吃著自己那份烤兔子,耳邊傳來靈煙背對著自己和他說的話:“城外神樹下停靈三天期滿,明日天亮二老太太就會來送靈,其實我們不用進城。”說完了停頓了一下:“你知道為什麼是十三個人嗎?”齊格奇搖了搖頭。靈煙笑嘻嘻的說:“因為十三,是超脫輪回之數呀。”齊格奇看得有些呆,即使自己身後響著十二個兄弟的鼾聲,也隻覺得耳朵裡麵安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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