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的他們準備著跑,咱得扛起來。誰讓我們是一幫站著撒尿的爺們,我還就不信,日本人真的有金鋼不壞之身,吃人飯,拉人屎,恐怕也有人的弱點,人的陳規陋習,一個人我打不過,十個人打一個,不行嗎?”
“爺,他被你嚇怕了,全身瑟縮發抖!”鞏震山回來了。
“哈哈哈……膽都沒長大,還敢想女人?給他個女人,他能嚇壞了,怎麼安置女人,怎樣養女人,他知道嗎?不會是嚇尿了吧?”
“不知道!我看他跌跌撞撞的,八成夠嗆!”
“你叫他什麼?”
“小鼻涕,在學校,大家都這麼叫!”
“慫成這樣,還想女人!”
“美的東西,誰不想?誰不想占為己有?陶嵐姐,我說得沒錯吧!”
“叫錯了!亂了輩份!”鞏德明打了他的頭。
“爺,你乾嗎?”
“你爸知道你出來嗎?他一向反對你接近我,怕我把你帶壞了!”
“你是壞人嗎?”鞏震山揚起臉,“好人怎麼象狼一樣?看見人就血紅著眼,陶姐,你說他是好人嗎?你彈這是什麼曲子?好聽,可惜了,會聽聽門道,我這不會聽的,隻能聽個熱鬨!陶姐,你說我爺是個好人嗎?”
一曲終了,從激越走向舒緩,然後,戛然而止,她的眼眼才慢慢舒展,層雲疊霧,這是一雙會說活的大眼睛,彆人是雙眼皮,她是三眼皮,如同紋飾,更如水波浪堆棧,“半忠半奸,實在是不好歸類,但是絕對男子漢!”女人目光中有柔情蜜意。
“陶姐,你準備下嫁他嗎?”鞏震山有興趣看著這張美麗如霞的臉。
“我不知道!”箏,古箏在她纖細的手指下,如行雲流水。峨峨兮勢若泰山,洋洋兮運若江河,低泣如訴,嚎陶慟哭,跌跌到宕宕。
“這是什麼曲子?這麼鏗鏘,這麼激憤,這麼……?”
“梅花三弄,相傳是……”夜色如幕拉上,蒼涼塗抹在天地間,那聲音如泣如訴,誰也不說話,任憑聲音,如水淹沒惆悵的心境。
是夜,月亮兒透亮,夜靜如潮,沙一樣滲漏,三人兩匹馬,跌跌撞撞,囈語喃喃。
“她給我喝的這是正宗黃家女兒紅嗎?勁兒咋這麼大?我才喝幾碗,就醉成這樣?她蒙我?是不是?”鞏德明在馬上打轉轉,醉眼朦朧,“一東,你說我是不是個大英雄?咋----就過不了這美人關?我他媽賤,隔三差五不到芳雅齋,心就空,無著無落抓狂,以前不是這樣的!”
“依我說:乾脆讓陶姑娘上山,放那兒,你也不放心,隔三差五,既不安全,哪天再大意失荊州,再讓人鑽了空子,也牽扯精力,是不是?”鄭一東不敢貪杯,見他和陶姑娘不斷推杯換盞,好不快意恩仇,也不好打擾他們的好興致,酒稠酒潑,興到極致,情走深處,一切不知不覺,半醉半醒之間,情的傾訴,意的書寫,就這樣晃晃蕩蕩,上了幾次,才爬到馬背上,多次告彆,才相告而走,失了意,欠了情,微醉也是醉,心想事不成,差那麼一點,彼此交心,心卻很遠,站在微型風中,一身長裙,飄飄然,若如驚鴻,馬蹄聲聲,馬影模糊,陶嵐眼角有淚,這一切,儘在朦朧醉月中。
看不見馬影人影,還在站,揣測那一刻的深意,這條虛無斷連不定的情感延長線,象淚不是淚而墜。
劉新軍正在悶熱的帳篷裡,一身水汗,鼾聲如雷,這兒他媽蚊子太多,個兒又大,根本無法入睡,士兵三三兩兩,有靠樹上,有坐於帳篷,蟬聲呻吟,汗流浹背。
“報告!”士兵拿著信,立在帳篷外,一連喊四五聲,回答他的隻有鼾聲如潮。
“報告!”士兵不厭其煩。
“嘿!吃過憨娘奶?你咋這麼傻?你吃幾口?我們團長昨晚挑燈夜戰,身體被抽空了,這會兒睡個回籠覺,正到深處,你這破鑼嗓子,就是你用個大喇叭也喊不醒!有什麼事,跟我說!”
“你當什麼官?”士兵叫真,一臉不屑,“胡師長有令!”
“你少他媽拿雞毛當令箭!我看看!”他在士兵頭上拍一下,從手中奪下紙,其實他也不識什麼字,“這上麵團團圈圈,畫的啥鳥東西,給老子念念!”
“老魯,彆瞎操,彆有什麼正事耽擱了,還是叫團長!”趙廉端起茶碗咕咕喝一氣,“狗日天太熱!”
那個回頭,“大老趙,劉團長熊瞎子脾氣,你去招惹他?罵你幾句是輕的,……”眼卻公路上瞅,從山上下來一輛日本人的貨車,杭育杭育,老遠就聽見沉重搖晃的聲音:“裝什麼狗日東西?這麼沉重?攔不攔?”
“當然,咱就是乾這個的,這是咱雲龍山上的東西,老祖先留下的,憑什麼他們一車車跟拉自己東西似的,我去!兄弟們,彆歇著啦,走!”
木柵欄擋住去路,汽車邊搖晃邊拉笛,喇叭聲刺耳。
“乾什麼的?”
汽車停下,司機嘰哩呱啦,指手劃腳,急得眼珠子要翻掉地上,又從車窗口把證件遞出來。
士兵看看,也看不懂:“什麼鳥東西?”從車窗又扔進去,司機丟下兩塊大洋,士兵忙接了,“上去看看什麼東西?”另一個士兵把槍背好,上去掀開油布,看一眼:“全是炭!”
等士兵
跳下來,接錢的抬著木撬,手一揮,“滾犢子!”汽車開出哨口,“兄弟們,今晚山下吃酒去!”兩塊大洋叮當響。
“這麼多狗日煤都拉哪兒?”
“聽說是漕幫碼頭!”
有人問有人答。
“狗日的小日本,個矮腦袋裡長滿了奇思妙想,心思被挖空,所以象木乃伊,這世道他媽的就是這樣,沒道理,錢在此,晚上喝,酊酩大醉,誰不去誰是孫子!”
看著白金梅飄飄然而去,石榴心中五味雜陳,同為女人,年輕時,她自信:姿色不差,活著活著,咋就變成這樣,彆人看不起也就罷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說來犯賤,人哪,不可長不可短,長了他們罵你,妒忌你,暗地裡祈禱你能出點什麼事,他好在一旁快哉快哉!短了他們嘲笑你,沒事揭你短,他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你跟他一樣,他既不巴結你,也不嘲笑你視你為自己人,向你傾訴生活種種之不幸,仿佛這個世界,隻有他才是最不幸的人,走過路過看過聽過,感同身受,總覺著還行。
太陽掉地下,石榴無比惆悵回到家裡,三兩個傭人正在偷懶,她放下那些名貴的藥材,就衝出門外,雙手卡腰,“你們都不想乾啦?要不乾,趁早跟我說一聲,早些滾蛋!”
她罵,狗血噴頭地罵,沒人理她,是他們看不起我嗎?想想那些歹毒的目光,她就什麼都明白了,罵著罵著,人都走光了,她索然無味,走到屋裡,拆開所有包裹,氣就這樣散了,起身端來砂鍋,舀來一瓢清瀝瀝的水,用捧捧出一小捧鐵皮石斛,蓋上砂鍋蓋,放在炭爐子上,拔開爐門,炭火半死不活。
鞏德仁還沒有回來,苗仨那悶驢也不在,頹廢坐在木椅上,椅子被她搖得吱吱響,不想起,也不想吃,外麵有腳步聲,人卻不進來,那些傭人全在暗處,對她指指戳戳,等了很久,雙眼發澀,有些困意,半醉半醒之時,聽到門外大花狗叫得歡實,知道鞏德仁回來了,精神為之一震,果不其然,悶驢苗仨咋呼上了:“太太,老爺回來了!”那巴結的聲音從角落傳出來,驢日的,就會躲在暗處偷窺,她想罵人,人都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