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露出魚肚白,隻有若有若無的雞鳴狗吠,兩輛馬車,一路往東南急馳,落寞的心,終於踏實了,黃興忠一直無法安睡,北風鼾聲似潮起伏,銼刀精神抖擻。
“黃老爺,你可以眯糊一會兒,早著呢,至少還有四十裡地,曲裡拐彎,可惜了,沒有攜帶武器,要不然可以乾一票,最近老是手癢癢得不行,你知道小鬼子轟炸時,有多猖狂,就在我頭頂上不遠,就是夠不著,抓不住,我隻恨我長得矮了,要是跟孫悟空似的,我直接縱身一躍,抓住飛機,我往地下一摔,不海也散架了,多痛快!”
“看把你牛氣的,銼刀,飛機大得很,彆看它們在天上,跟隻鳥似的,其實他大得恨,你抓不住,抓住了也不能摔,你沒那麼大力氣!”黃安不服氣。
“這個我知道:我整個人抓狂,心極度浮躁,我不是遇著你們,我都不知道能捅出什麼漏子!”
“你捅的漏子不算小了,至少比馬蜂窩大!”
“我哪裡知道北師傅是練家子,一般的小蟊賊根本入不了我法眼,這麼厲害的角色,我是生平第一次領教了!”
“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連腳鎮機場你去過嗎?”黃安問。
“沒有!不過這不要緊,我大舅哥在那兒!什麼情況瞞不了他,他這人好酒好友,連腳鎮屁大點兒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找他比找上海包打聽都好使,放心,在連腳鎮幾十年了,聽說現在連日本人都吃他的豬肉,不知真假!”
“你最近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喲,怎麼也有好幾個月了,比打烏望江隻早不晚,你們也知道:我新近走了桃花運,所以在甜蜜蜜裡醉著,還沒醒呢,分不出精力來去他那兒折騰,再說何氏代替了他姐的位置,我怕他五味雜陳,所以……”
“看著你長得粗糙,這心……”
“人糙心不糙,心縫極幽極深,有些事就象一粒米,掉進去,就沒了影,它在哪兒,心知肚明!”
大中午,太陽過辣,能把人象煎餅烤糊,吃飽喝足,美美睡上一覺,在汗流浹背中醒過來,鬆軟的意識開始象春天的野草,頂破地皮,冒了出來,孫中洋罵罵咧咧,把銼刀好一頓臭罵,罵他忘恩負義,是小人,不該在這種時候,另娶他人,罵完他,又開始罵他們:“不是我酒喝多了,胡咧咧,我告訴你們,不是我看不起你們,就憑你們這幾塊料,也想攻下連腳機場,我告訴你們:這就是癡人說夢,你們知道連腳機場的安保是怎麼做的嗎?那是裡三層、外三層,從半空到地麵,全方位立體交叉,彆說你們這些沒有經過訓練的農民,就是訓練有素的國軍一個團,一個旅,不一定有用,紅黨和國民黨,這個主義,那個黨,我告訴你們,要能有用,他們早上了,你們這些匹夫,頭腦一發熱,把什麼都想簡單了,聽我一句勸: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那裡就是個巨大的漩渦,隨便丟什麼進去,眼一眨就被吞食了,再說,小鬼子隔三分鐘就有一支巡邏隊!在機場外圍。”
“照你這樣說:我們是白跑一趟?”銼刀不服。
“白跑不怕,浪費一點腳力,不至於送了卿卿性命,三座縣城同時被炸,他們都沒有好的方法,更何況你們?”孫中洋搖搖頭,“不是我看不起你們,我實在替你們不值!”
“裡麵是個什麼情況?”黃興忠赤裸著上身。
“有七條跑道,27架飛機,是德川聯隊下轄的倉木小隊負責安保任務,說是小隊編製,實則人數超過2500人,分成四個梯隊,每六小時一輪換,個個如狼似虎。”
“聽人說:你倒是經常出入那裡!”
“我進不去,裡麵什麼情況,我並不知曉,我隻把每天要采買的豬肉數量,如數送到機場,由門崗通過電話,通知那裡的采購小林東界,由他接過肉,我再接過錢,鐵絲網裡麵看不清,外麵蒙著帆布,上口有鈴鐺,有個風吹草動,就響個不停,他們自己人也要知道口令,口令是臨時製定,無論白天黑夜,對不上口令,就隻有聽四麵八方機槍的招呼,有些是暗堡,從地麵根本看不出來,你們連日本話都不會說,還想攻打機場,是不是癡人說夢?”
“乖乖,這簡直就是銅牆鐵壁!”
“還真不是嚇唬你們,裡麵的火力配置縱橫交錯,不留死角,有一次不知誰家的狼狗,怎麼竄到鐵絲網外圍,也許是受到裡麵狼狗誘惑,急得不行,用蹄子猛扒鐵絲網,突,突突……隻有幾秒鐘,身中七十三槍而亡,如果是人,早已被打成馬蜂窩了,想一想吧,這是逞個人英雄的事嗎?”
“晚上我想去看看!”黃興忠這樣說。
“行,黃兄,你如此執著,我很是佩服,但我還是……我隻能把你們帶到鐵絲網壕溝邊上,聽不聽是你們的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隻能祝福你們!”
“孫老弟,這不會壞你的生意嗎?”北風說。
“日本人沒來時,我該怎麼賣還怎麼賣,無所謂!”
“除了小林東界,還有其他人能經常出來嗎?”
“這個嘛!這個嗎?”他慢慢?著頭,雙眼向上翻,“還真沒有,如果硬要說,他能算一個,可是這個人行動一向詭秘,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好幾次想要跟上去看看,可就是跟不上!”
“快說!快說!他是誰?”周止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聽小林東界說:此人叫井上一夫,是個修飛機的。”
“他的活動有什麼規律?”
“無任何規律可言,要麼十天半個月不出,要麼天天出來,誰也搞不清!”
蛐蛐在草叢中無眠而歌,月牙兒彎得象刀,潔白無瑕,星星一閃一爍,高塔上的探照燈,搜索過來,搜索過去,“汪!汪汪!……”狗叫聲鏗鏘有力,似乎連周圍的建築都在這顫聲中搖晃,壕溝裡的水,在一掠而過的燈光裡,無聲嗚咽,是那樣渾濁不堪,蚊子在燈柱裡,象揚在半空中的麥糠,幾個人影影影綽綽,象跳蚤一樣敏捷,這是後半夜某個時間段,樹影象披頭散發的魔鬼,投影在地上,沒有一絲風,蚊子吹著喇叭一樣的嗡嗡聲在自由歡飛,是呀,它們連萬物之靈的人都敢折磨,而且依靠群體,把人類折磨得夠嗆,豈不知它們的生命實在是太短,這還不算什麼,如果運氣再差點,被人拍成一堆虛無的惡心的臟物,就更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