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斐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我已經...已經‘死了’很多年,不想再過問江湖事了...”
辰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勉強,簡短地道:“好。”轉身便走。
“等等!”石斐又叫住了她,“我...我們都曾仗劍立誓,此生竭儘所能救危濟困、鋤強扶弱,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哪怕相隔千裡也要星夜趕赴,但求儘力,不問回報,這是仗劍崖的宗旨...我雖然此身已廢,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違背誓言。我石斐還是仗劍崖的人,豈能助紂為虐,見死不救?...”
他說了一大篇話,看似是說給辰兮和周尋意聽,實則是在自我勸勉。辰兮也不催他,隻靜靜聽著。
又過了一會兒,石斐好像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看著辰兮:“姑娘,我不曉得你的身份來曆,但你讓我救那鬼孟婆和娃娃們,可見不是惡人...如今你既已知道我和澈兒的所在,要想引芮寒杏來殺我們,也是易如反掌...無論怎麼說,我都是非幫你不可了。”
辰兮聽他又給自己找到兩個理由,不禁暗歎,這位昔日仗劍崖赫赫有名的“鳳鳴左使”,如今居然像個囉裡囉嗦的老太婆,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看來當年墮崖不僅弄殘了他的身體,也殘損了他的心誌。
石斐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終於說到重點:“距此地不遠有一處莊子,是從前仗劍崖的一個聯絡點,我們經常在那裡碰頭,也給一些需要藏身的朋友提供方便。雖然我很多年沒去過了,但那地方隱蔽得很,想來還在。你們可先送鬼孟婆去那裡,自然有仗劍崖的兄弟接應。”
辰兮點點頭:“好,地圖。”
石斐沒有紙筆,從身上扯下一塊布,讓石澈找了一小塊木炭來,邊說著邊畫下來。辰兮在一旁看完:“多謝,我記住了,燒了吧。”
石斐讓兒子把布扔進灶台,點火燒了,又看向辰兮:“你說得對,天下第一樓會找過來,我...我沒有能力保護澈兒...你、你們...”他想開口請求辰兮和周尋意,但一來覺得太唐突了,二來也不清楚他二人的身份,又覺得不放心。
周尋意探進來半個身子:“我們是巫山派的,你放心,你兒子交給我們了!”
石斐看看周尋意,又看看辰兮,不可思議地道:“你們...你們是巫山弟子?敢問...是哪一峰?”
周尋意眉頭一皺:“巫山弟子還有假?我們是起雲峰的,家師韓岐,認識嗎?”
“韓...韓掌峰,久聞大名!”石斐拉過兒子,頗是激動,“澈兒,你跟哥哥姐姐們去,日後就是堂堂武林仙山的弟子,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等會兒!”周尋意叫道,“我隻說帶他回起雲峰免遭追殺,可沒說巫山派一定會收他為徒!”
“都一樣,都一樣...”石斐笑道,把石澈推給二人,“事不宜遲,這就走吧!對了,那些娃娃你們不用操心,石家村會安置他們,你們隻要...那個,隻要送點銀錢過來就行了。”
周尋意明白石斐不是貪財,而是要收留這麼多殘疾幼童,每家都得收養一兩個,光靠善心確實不是長久之計,便說道:“這個你也放心,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等我們到了巫山,立馬派人送錢過來。”
商量停當,周尋意背起鬼孟婆,辰兮牽著石澈,四人離開石家村返回樹林裡,騎上馬直奔仗劍崖的隱蔽莊院。
莊子深藏在群山之中,隻有經過指點、仔細辨認,才能發現一條幾乎完全被樹木遮蓋的小路,穿過深穀中的一線天,終於看見一排屋舍。
周尋意特意囑咐辰兮不要吭聲,一切打招呼寒暄自我介紹的事情都由他來做。他擔心仗劍崖的人正義心太過,一旦識破辰兮的身份,又得是一場血戰。
但出乎意料的是,莊子裡沒有一個人,他們找遍了每一間屋子,空空如也。沒有炭火,也沒有吃食,看樣子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周尋意把鬼孟婆放到床上,暫且安頓好,走到院子裡環顧四周:“難道這地方真的已經廢了?這可怎麼辦,總不能也帶著孟大娘上路吧?”
“不會。”辰兮道,“屋子裡很乾淨,沒有灰塵,尤其是床鋪很整潔,應該還有人住在這裡。隻是這人光睡覺,不吃飯,他‘住’在這裡,並不‘生活’在這裡。”
周尋意明白了她的意思,住在這裡的人一定經常出去,即便回來過夜,也不會長留,這倒是很符合“聯絡點”的特征。他看了看天色,道:“天快黑了,咱們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說不定能等到仗劍崖的人。”
辰兮點頭同意。周尋意轉身往山裡打野味,辰兮將隨身帶著的大還丹喂鬼孟婆服下,為她處理了傷口,看著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便帶著石澈生火燒水,準備一應器物,隻等著周尋意回來開吃。
當晚,辰兮又展示了超凡脫俗的廚藝,三人飽餐了一頓鬆茸烤兔肉。周尋意和石澈吃得銷魂無比,直到再也塞不下去一塊,才挺著滾圓的肚子躺倒。
其間辰兮問了一些關於石斐和仗劍崖的事情,但石澈懵懵懂懂,隻記得自己從小是住在一個很大的地方,和很多叔叔住在一起。大約六七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天被一個大姐姐接走,一直翻山越嶺來到了石家村,從此和父親生活在這裡。“仗劍崖”這三個字,自他懂事起就再未聽過了。
“我記得那個大姐姐也很好看,也...也很溫柔,就像姐姐你一樣。”石澈低下頭紅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