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略一思索,發現薩圖克漏掉了一些人,而這些人自己有必要問清楚:“陛下,不知吐爾遜郡王和四大部族首領對此事是何態度?”
薩圖克直視著宋澤的眼睛,淡淡問道:“你可知吐爾遜為何會被中原皇帝冊封?”
宋澤一怔,本想搖頭,但迎著薩圖克深邃的目光,忽然心有所悟,脫口而出:“烏孫...我朝皇帝陛下想像扶持烏孫國那樣,通過扶持吐爾遜郡王來牽製喀喇汗王室,或者說...牽製陛下您?”
薩圖克身子靠向椅背,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吐爾遜在我喀喇汗王室中原本隻是一個庶出的王子,沒有勢力,也不得重用。但他很有才能,也有野心,竟然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既然王室不看重他,他就索性放棄王室,轉而結交部落首領,在部落中培養勢力,同時積極向中原皇室靠攏,通過永璋侯的引薦,最終獲得了中原皇帝的支持。
他啊,早就預見到烏孫必敗,而烏孫滅國之後,喀喇汗一家獨大,中原皇帝必然要有所行動,一方麵會積極與喀喇汗修複關係,另一方麵嘛,也會再伺機埋下一顆釘子。吐爾遜心甘情願做漢人皇帝的釘子。本王知道他追捕你們,傷害了你們的朋友,你很想教訓他,但這是在喀喇汗,你還動不了我回鶻的郡王。”
薩圖克說完,目光又緩緩盯住宋澤,帶著一絲諱莫如深的淡笑:“所以,你現在知道如今的局麵了?”
宋澤點點頭,謹慎地答道:“是,三分之勢,鼎足而居。”
大王子磨延啜代表最純正的王室血統,由王室長老和舊貴族支持,可以調動王軍。
二王子藥羅和三王子阿勿提的背後是新貴族和大商賈,掌握著王朝的財富和貿易。
而在王室之外,還有遍布西域實力雄厚的回鶻部落,四大部族已經和吐爾遜結成同盟,背後是中原王朝的扶持。
宋澤看向薩圖克,他雖貴為君王,高坐王座,但實則處境很是微妙。他必須小心平衡這些勢力,令他們之間既保持爭鬥,又不致水火不容,隻有這樣才能確保王權的穩固。
而現在,由於公主的任性,這種微妙的平衡極有可能被打破。
薩圖克對宋澤的回答很是滿意,微笑道:“漢人的文化源遠流長,本王一直很向往。中原地大物博,各方勢力糾葛隻會比西域更加複雜,中原皇帝的帝王縱橫之術,想來隻會比本王運用得更加精純。聽聞你也曾誌在為官,不知有何見解?”
宋澤站起身來,恭敬答道:“草民陋見,帝王之謂禦下,乃禦天下也。各方利益表麵相異,實則必有相通之處。所謂治世,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致治之道存乎法,保治之道存乎勤,非法無以維天下之勢,非勤無以守天下之法。隻要陛下胸懷天下,福澤萬民,不以一城一邦、一族一域之表象為思量,而觸其根源,統其根本,再以適當的法度定約立規,則可穩中求勝,維持長久的太平。”
薩圖克微笑看著宋澤,半晌,輕歎一聲:“你若不是漢人,就好了。”頓了頓,又道:“罷了,談談正事吧。”
宋澤明白,薩圖克之所以肯花時間跟自己說這麼多,歸根到底還是想談阿娜希塔的事情。此事雖關乎朝局,卻也是兒女之事,薩圖克既是君王,更是父親,便更加恭敬說道:“承蒙陛下將朝中之事坦誠相告,草民不勝惶恐。關於公主殿下的事...草民出身寒微,無官無職,也無倚仗,實在無足輕重,於公主和王室並無半點益處,實在不敢承受公主殿下的盛情。草民有自知之明,還請陛下不必為此費心。”
薩圖克微笑道:“你覺得,本王是想勸你放棄?”
宋澤垂首:“陛下自有深意,草民不敢揣測。”
薩圖克的語氣更加和緩:“你說得沒錯。你是一個平民,沒有顯赫的出身,但這一點也並非全無好處。藥羅和玉山家族想扶持一個漢人進入喀喇汗王室,但若這個漢人有中原權貴的背景,那就極有可能和吐爾遜發生更密切的關係,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他們既想要一個漢人,又不想這個漢人羽翼太豐,翅膀太硬。”
宋澤道:“如果是這樣,那麼比在下更具才乾,更適合公主殿下的漢人有很多......”
“可是,阿娜中意你啊。”薩圖克溫和地笑了笑,此刻他已經完全不像君王,而隻是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是懂得仙法,能顯神跡麼,嗬嗬,現在王軍裡到處都流傳著未來駙馬是大先知使者的傳聞。能在磨延啜的陣前兵不血刃,全身而退,論才乾你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