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二十一個巫族小夥子便輪番催著辰兮起程。他們向仡軻學會的第一句漢話就是“快走呀!”,於是一句接著一句的“快走呀!”“快走呀!”不間斷地縈繞在辰兮耳畔,吵得她什麼事也做不了,甚至無法思考,最後無奈地笑道:“好,好,走,這就走,馬上走。”
他們又沿著辰兮來時的原路折返回去,在傍晚時分來到了苗人穀。按照辰兮的計劃,他們需要再次穿過苗人穀回到大道上去,再穿城過鎮往江州去,好過從臘爾山另一側翻山越嶺,多走上一個月的山路。
但是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早有山穀外的苗人飛奔報知苗王,苗王大喜過望,親自來到穀口迎接,將辰兮一行客客氣氣地請進穀中,又舉行了盛大的篝火晚會。
這一晚,巫族青年們第一次和其他苗人部落一起歡慶,大家圍著衝天的火焰載歌載舞,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巫族在苗人們心目中也是極神秘的存在,如今得見一個個紋著“儺”麵、身穿五彩衣衫的青年,便如同見了一群來自神域的使者。起先對他們十分恭敬,還有些惴惴不安,待幾壇子美酒下肚,唱起山歌來,便都敞開了心懷,抱在一起縱情歌舞,不分彼此。
苗王和辰兮一連對飲了十幾碗烈酒,見她竟然連一點微醺的意思也沒有,十分詫異。倒是他自己,受了一年的水牢折磨,又上了年紀,仗著底子好才慢慢恢複了一些,再拚烈酒隻怕要吐血,隻得悻悻換了米酒。
辰兮直接拎過一隻酒壇子來喝,笑道:“我慣能喝酒的,老人家沒料到吧?”
苗王不好意思地道:“老朽見姑娘嬌弱,不想竟是女中豪傑,失敬失敬!”他知道辰兮這樣千杯不醉的人,除了酒量好,還少不了有一身渾厚精純的內力,又想起聽手下人回報當日情形,似乎她舉手之間便扭轉了戰局,心裡更是一動。
辰兮見苗王神色有異,似乎有話想說,便傾過身去,低聲笑道:“老人家想說什麼?是否擔憂這山穀四周的埋伏?”
苗王手裡的酒碗一抖,差點摔在地上:“你...你怎麼知道?”
辰兮笑了笑:“那溫如初再怎麼能耐,豈能憑一己之力就控製了整個苗人穀,還將你老人家囚禁在水牢裡一整年?我雖未親臨,倒可以想見,一年前一定是範陽崔氏和宛平盧氏聯手,派了許多人馬來給他撐腰,先將這穀中你老人家的親信勢力都殺光抹淨了,扶他上位,再培養一批聽命於他的苗人武士。這過程中一定少不了武力威脅、利益引誘和藥物控製,最終讓溫如初得以在苗人穀橫行。至於附近的其他苗人部落,想來也事先動了些手腳,讓他們無法及時襄助你老人家。唉,我們漢人這一套陰詭權衡之術,讓苗疆見笑了。”
苗王伸出枯瘦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歎道:“慚愧呀,老朽活了大半輩子,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情,我們苗疆的兒郎隻知道與這山林裡的瘴氣和猛獸爭鬥,就算是部落間的紛爭,也都是真刀真槍地乾,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從沒半點含糊。這些陰謀詭計,實在是讓老朽開了眼界...”
辰兮心裡笑道:“這算什麼陰謀詭計,中原江湖已比這險惡百倍,更遑論廟堂之上那些看不見的刀光。這種水平大概用不著崔侯爺親自謀劃,派個得力之人來苗疆跑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苗王還在歎息:“不知是我等犯了什麼罪孽,讓山神震怒,引來如此禍患,想來是老朽德不配位之故...”
辰兮灌了一口酒,笑道:“老人家不必作此傷感之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必定是你這穀中的氣候水土適宜種植罌粟,此穀又三麵環山,便於隱藏,所以他們選定了這裡。所以麼,溫如初在此種罌粟對崔氏是有大用,雖然我眼下還不知道他們要用罌粟乾什麼,但崔氏絕不會放著溫如初自己在這裡...溫如初是什麼時候被帶走的?”
苗王道:“你們前腳剛走,馬上就有人來把他裝在一口箱子裡抬走了...”
辰兮喝著酒,點點頭:“他們果然一直就在附近。”
苗王憂心忡忡:“是啊...老朽這幾天一直派人出去探查,發現附近這些山上都有漢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是隱約已經把山穀圍了起來...”
辰兮遞給苗王一根樹枝,微笑道:“把山穀的地形圖畫一畫。”
苗王一怔,他身旁一個青年已經接過樹枝:“我來畫。”說著三兩筆便在地上畫出了山穀的樣子,又把附近十幾座山峰依次畫了出來。
辰兮看了他一眼,這青年眉目英朗,隻是臉色蒼白,好像大病初愈。他從剛才給苗王換完米酒,就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自己和苗王的對話,此刻一落筆,更見對周遭地形極其熟悉,看來平素就是個有心之人。
辰兮一邊看他畫,一邊笑著問道:“你叫什麼?”
那青年頭也不抬:“煜軒。”
苗王嗬嗬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這孩子很好,一直跟著我,這回也被我連累,吃了不少苦。”
煜軒畫完了地形圖,又將發現漢人的那幾處山峰和要道都圈了出來,略一思索,又畫了幾條蜿蜒的線,從山峰延伸至苗人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