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了,霍戍遛著馬遠遠跟著回村的牛板車,慢慢悠悠的回村裡。
他遠瞧抱著膝蓋坐在板車上的小哥兒,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板車上的人說著話兒,看神色是比早上來時心情要舒暢了些。
見此,他亦眉頭和緩,目光可放向了官道旁的曠野上。
霍戍今天去馬廄裡取馬的時候,見著馬廄裡竟然還寄放著一匹矯健的馬,看神形,當也是戰馬。
聽馬夫說馬匹是前線返鄉士兵的馬,霍戍問了一嘴是從哪裡返鄉的,馬夫卻又說不明白。
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前線回來的不一定是北域,也可能是旁的邊關。
再者,即便是從北域回來的士兵,偌大的軍營千軍萬馬,也不一定是相熟的人。
他鄉遇故知固然是好,隻是難得。
霍戍收回目光,想著還是快些尋個事兒做安定下來才是。
正當他出神之際,前頭忽而一陣喧嚷。
“哎呀,險些跌我一跤。”
“張師傅,你這牛咋回事嘛,好好的往溝裡走,時下車軲轆都給卡在了溝裡,這倒中不當的,離村子還好遠一截路,我們可就不給錢了。”
桃榆今兒轉悠了一上午,上了牛車一顛一晃的,累了一上午有點子犯困。
正暈暈乎乎的想要眯一會兒,忽然牛車一個趔趄,板車車軲轆直接跌進了溝裡,他正巧坐在板車的尾巴上,一下子便從車上滑了下去。
好在是沒有落進溝裡,卻是也跪趴在了土泥官道上。
他像一團揉軟的麵啪嘰摔在了地上,雖然地麵距離板車並不高,可於而言卻也簡直是場災難,登時膝蓋和撐著地的手掌心便傳來了刺骨的疼來。
尋常隻有早時進城才能坐上本村的牛車,回來城門口停的牛車多,但也不儘是本村的板車,隻要順道,都能坐,也便不講究那麼多。
這一趟板車上的都是外村人,隻顧著嚷嚷不給錢,全然沒有人理會撅在地上的桃榆。
他費力的爬了起來,拖著腿和動彈不得的手想挪去一旁尋個石頭先坐下。
霍戍見出了事,立即驅了下馬,大黑跑了幾l步上前。
他這才見著先前還好好的驢車竟然側翻車輪給卡在了溝裡,而下人都已經從車上下來了。
“對不住大夥兒,不付,不付。”
板車師傅插著腰,也是有些氣惱這死牛發什麼脾氣,眼見著好不易拉夠一車人,卻要白跑一趟分文不賺,心裡就有氣。
又被一群婦人夫郎圍著,似是有一千張嘴落在他的頭頂上,聒噪的厲害。
正不曉得如何處理時,他忽而一眼晃到貓著腰沒有言語的桃榆,眼見一車人就他年紀最小,又獨隻一個人沒有伴兒,當即緊著眉頭說道:“我家這牛平素最是溫順,不會顛人。”
“定然是那哥兒,胡亂動卡著車軲轆才進溝的。”
幾l個人也不知所以,紛紛偏頭看向桃
榆,見他沒來討公道,以為是他心虛,登時便開始責問:“哥兒也是,怎的把車軲轆都給弄來卡住了嘛,一車人呢,多危險。”
板車師傅見此立馬道:“哥兒,你可得賠償我這損失,車跌壞了我還怎麼拉車嘛,我這小本生意,農閒就靠著這賺點零用。”
一道乘車的反倒是跟著車師傅說:“是啊哥兒,都是農戶不容易,沒出事固然是好,但這也耽擱大家的時間嘛。”
桃榆膝蓋疼的直不起腰,不想諸人竟然還討伐起受傷的他來了。
他翻開破了皮的手掌心,道:“我沒事會去弄車軲轆把我自己給摔著?”
幾l人頓了一下,車師傅道:“我就是說你彆弄車軲轆嘛,看還把自己給摔著了,好在就破了點皮,要是摔厲害了誰負責嘛。”
農婦農郎也跟著道:“你是哪個村的哥兒啊,怎這麼不懂事?”
桃榆心裡氣急,這些人竟然合著欺負他是彆的村子人又沒伴兒,他手腿又疼,還拖著要同這些人講理,一氣眼睛不免發紅,倒是叫這群人覺得他更好欺負了。
正當諸人喋喋不休之時,一匹馬奔馳而來,濺起了一地的黃土泥灰。
“呸!嗆我一口的灰,誰啊,沒瞧見有這麼多人麼,還跑......”
話音剛落,黑馬就在旁頭停下,接著翻身下來了個孔武有力的男子,正呸著灰的農郎一路仰起頭才看見了來者的臉,登時就閉上了嘴。
霍戍冷著一張臉,徑直走向桃榆:“摔的厲害麼?”
桃榆見著霍戍緊蹙的眉頭,麵向比平時要凶了好多,他道:“手有點動不了,可能是脫臼,膝蓋磕了一下,應該隻是皮外傷。”
霍戍未置一詞,先扶著桃榆在一側的石頭上坐下。
再回頭,方才還氣勢高揚的農戶頓時焉兒了氣,都悻悻的往後退去,試圖掩藏方才有說嘴的行徑。
霍戍也未曾與之爭辯,隻是忽然一抬長腿,哢的一聲響,車軲轆頓時開了縫隙,原本跌了一角在溝裡的板車,這下是徹底的卡了進去。
膽子小的婦人見狀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板車師傅見此瑟縮了一下,眼見霍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這板車要是再多挨上幾l下,隻怕是得破廢。
他立時換了一副嘴臉求饒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那牛今兒使性子顛摔了哥兒,車錢不收,醫藥錢我賠,我都賠!”
周遭的農戶也慣會見風使舵,竟話鋒一轉關切起了桃榆來:“沒事兒吧哥兒,哎喲剛才我都隻顧著自己了,也沒來得及服你一把,你可千萬彆見怪。”
板車師傅立馬給桃榆賠了醫藥錢,霍戍這才沒再說什麼。
他走近桃榆,一杆子農戶都趕緊退開,叨叨著今天運氣不好的話,灰溜溜的趁著霍戍不注意趕緊走了,獨留下板車師傅一個人還得去把卡住的板車從溝裡弄上來。
霍戍在桃榆跟前蹲下身,輕聲道:“手能不能動了?”
桃榆搖了搖頭:“動一下就疼。”
霍戍見
著白皙的手心沾灰破了一塊皮,
雖不過小指甲蓋大小,
但桃榆寒風都得吹破的皮膚受此磨損,早便紅的手掌都發腫了。
他眉頭緊鎖,道:“我複位回去,忍著點痛。”
桃榆點了點頭,伸出了手,於此同時連忙彆過了腦袋。
霍戍見此,沒有拖遝,握住他纖細的胳膊碰了一下脫臼的地方,桃榆咬緊了牙關沒疼的叫出聲,但隨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身體。
再回過頭的時候,霍戍便見著一雙紅了的眼睛,淚眼汪汪,快要能看見他的倒影了。
霍戍有點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怕他又哭,道:“很疼?”
桃榆聲音發啞:“就疼一下,現在沒那麼疼了。”
他輕輕動了動手腕,看著霍戍:“又能動了。”
“那就好。”
霍戍看著人受了傷眉頭緊鎖,當快點送回家才是,下意識伸手要把一小團的哥兒抱起來,恍然間又頓住了手,詢問道:“還能不能走?”
桃榆看了下自己的膝蓋,他也不知道傷情如何,但是骨頭肯定沒問題的,隻是受傷的皮肉走路摩擦著衣服肯定疼,還會加重傷害。
不過想著在外頭,他還是忍住道:“沒事的。”
霍戍便要將他扶起來,又見桃榆下意識的看向一邊焦頭爛額在拉板車的師傅,他轉而收回手,伸出胳膊讓桃榆自己扶著站起來。
桃榆見此感激的看了霍戍一眼,兩隻手扶住霍戍的胳膊,隻是抓著胳膊的一瞬間,他的臉還是不由得發熱。
雖然知道霍戍強健,可真當觸到時,不免還是驚訝了一下他的體魄。
胳膊遒勁有力的像是一根粗壯的老藤蔓一樣,任憑他拽著爬起來也沒見著搖晃一下。
他都能想象到此時霍戍衣袖下的手臂上必當青筋鼓起,每一寸皮膚下都是力氣。
簡直與他一身軟肉截然相反,緊致的有些發硬。
桃榆試著走了兩步,雖然有些慢,但好在是能動,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然則霍戍見著人一瘸一拐的樣子,眉頭卻沒法鬆展開:“要不然騎馬?”
“不不!”
桃榆連忙擺手,他看了一眼大黑馬,屏住了呼吸:“我不敢騎。”
“不要緊,它很溫順。我牽著韁繩,它不敢顛你。”
霍戍道:“來吧。”
他拉住黑馬,在馬腹前蹲下身,雙手疊合讓桃榆踩著上去。
桃榆見此,想拒絕也沒法再拒絕霍戍的好意,隻能咬著牙抓著馬鞍踩著霍戍的手爬上馬去。
可惜他的腿受傷沒什麼力,爬了幾l下也沒爬上去,心裡又怕馬突然動,著急的趴在馬腹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霍大哥,你千萬彆放手。”
“我不放手。”
霍戍聽著帶有一些哭腔的聲音頗感無奈,到底還是隻能騰出一隻手來圈住小哥兒的腰,一下子給塞到了馬背上去。
總算是上了馬,桃榆吐了口氣,須臾間
見著自己突然雙腳懸空這麼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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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抓住了馬鞍上的扶手。
他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頭,不敢左顧右盼,身下的馬雖然沒有亂動,但卻發出了哼哧哼哧的聲音,他更不安了,怕馬兒撅蹄子。
他小聲道:“霍大哥,你可彆鬆了韁繩。”
霍戍把韁繩收緊在了手裡,見著大黑擰著頭鼓起一雙大馬眼睛直盯盯的模樣,似是瞪了自己的主人一眼一般。
他冷聲道:“彆使性子,顛了人就送你去屠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