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臨入尾聲,清晨吹進來的風已經有了凜冽的寒意。
垂在床沿邊的帳子忽然晃動了一下,窩在被子裡的桃榆隨之跟著瑟縮了下身子,他下意識的懷抱住自己的肩膀更往被窩裡縮了些。
迷迷糊糊間,屋子裡亮了不少,忽而床簾子被撩開了個縫隙。
“小桃子,快起來了。”
桃榆聽見他娘熟悉的聲音,嘀咕了一聲:“好冷啊,娘你彆掀我被子。”
黃蔓菁隔著被褥拍了一下快圈成了一團的桃榆,道:“我不掀你被子,你快收拾著起來了。今天娘要宰雞鴨,你快起來幫娘搭把手。”
外頭冷,桃榆便格外的依賴被窩:“我不敢宰雞鴨。”
黃蔓菁聽著甕聲甕氣的聲音,笑道:“也沒讓你宰,你起來幫娘燒把火,灶下比被窩裡還暖和。”
話畢,黃蔓菁站起了身:“你趕緊起來啊,待會兒你爹該念叨了。”
桃榆埋在被窩裡低低應了一聲,險些又給睡了過去,不過掛記著他娘的話,到底還是給睜開了眼睛。
前陣子為著尤家的事情,他就沒得過一日好眠,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了,好不容易舒散的睡個覺,前些日子沒睡足的好似都撲了來,叫他怎麼睡都睡不夠。
桃榆伸出了一隻胳膊,想要把床頭櫃子上的衣服拿進帳子裡穿,不想摸了幾下都沒摸著,他揉了揉眼睛抓著簾帳探了個腦袋出去,發現昨天夜裡竟然把衣服放在窗邊的架子上了。
“啊!”
桃榆苦著一張臉,有點泄氣的縮了回去,昨兒夜裡怎麼就把衣服放去了那麼遠。
一番在床上掙紮,最後裹著被子,緊緊包在帶著暖意的被窩,匆匆前去把衣服撈到了床上。
“再弄點魚蝦吧,咱家塘子的才下,去彆家買一點。”
紀揚宗背著手轉進灶房裡,瞧了一眼大牛方才宰好放了血的雞鴨給塞在了木桶裡,預備水開了燙燙去毛。
又見媳婦兒取了些臘味的豬心豬肝和香腸,他又提議了一句:“小桃子也愛吃蝦。”
黃蔓菁道:“行,一會兒你去多買幾隻也成。”
兩人說話間,身後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過年了不成,怎麼準備了這麼多吃食!”
桃榆走進暖烘烘的灶房,瞧見冒著熱氣的鍋爐,灶上大盆小盤的食材,熱鬨得跟過節似的。
紀揚宗見著哥兒總算起來了,道:“今年村裡的糧食賦稅總算收齊了,前陣子又許多晦氣事兒,忙碌了一個月,吃頓好的。”
桃榆聽說要吃許多好吃的,笑眯眯道:“爹你真好。”
一邊說,他一邊往灶下鑽:“我來燒火。”
“那個,爹喚你去辦件事。”桃榆沒走兩步卻被紀揚宗一把拉住,紀揚宗有點不自然道:“一會兒再燒。你,去一趟趙家,把那個霍戍喊過來一塊兒吃飯。”
“乾嘛要叫他過來?”
桃榆不解的睜大眼睛看著他爹:“而且他現在有
了營生,得跟著喬師傅學宰牲口和看鋪子,不一定在家。”
紀揚宗道:“叫你去就去嘛,話多。”
“爹怎不去?”
桃榆怕冷一點不想出門:“我要幫娘打下手。”
紀揚宗卻不依不撓,一邊推著桃榆往外走,一邊道:“先前人幫了咱們家這麼大的忙,沒少跑前跑後,不得請人吃飯答謝啊。大牛曉得幫你娘,你快去快回。”
“原是為了做的答謝宴,爹還說什麼賦稅收完慶祝一番。”桃榆嘀咕道:“既是正經答謝,爹是一家之主去喊不是更顯誠意麼。”
“爹去錢四家裡給你買蝦。聽話,你快去。”
桃榆被推到門外,扭著脖子同黃蔓菁道:“娘,你看爹!”
黃蔓菁這回卻幫了自己丈夫一嘴:“小桃子你就去吧,你爹還有旁的事兒。”
桃榆聽他娘這麼說,眸子微眯:“好了,好了,我去。”
紀揚宗送著自家哥兒出了門,身影消失在了撒墨一樣的灰霧裡,這才背著手轉身回去。
“你這人,竟揣著些不正經的心思,虧你想得出叫小桃子大清早的過去喊人,這天兒我都覺得冷。”
紀揚宗瞧妻子睨了他一眼,也沒氣,反而道:
“先前出了那麼一樁事兒,旁人避之不及,也就霍戍還幫著想法子解決。我覺著,這小子品性難得,到底還是舊經風沙的人能支應起事情來。”
“唷,現在是舊經風沙啦?你先前不還嫌人家老麼?”
黃蔓菁道:“這朝又改了主意想把小桃子許給他了?”
紀揚宗立馬梗著脖子道:“我什麼時候說他老了,一直說的便是穩重了些。這朝看來男子穩重點沒有什麼不好。”
“再者我可沒說要把小桃子許給他了,再不能像以前那麼貿然的應承誰,又鬨出尤淩霄那檔子事。”
紀揚宗嘀咕了一聲:“就算是我覺著他還成,還不曉得小桃子樂不樂意呢。”
黃蔓菁見此笑了一聲,她倒是覺得,沒準兒小桃子是樂意的。
———
“阿戍,今兒天冷,你出門多穿一件衣裳。”
元慧茹起了一大早,她換了身厚實的衣裳,和村裡人約了要去廟裡,穿衣裳的時候順道囑咐了霍戍一聲。
“聽說金龍寺的菩薩求姻緣靈驗得很,紀尤兩家的事情可算平息了,我得趕緊去給你求求。”
霍戍一貫的早起現在院子裡打一套拳,按照以前的習性還要劈上兩筐柴火,隻是家裡囤的柴火卻經不起他日日都劈,如今全數都被劈成塊兒碼在了後屋簷下頭。
他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不過見元慧茹很有興致,便應承了一句。
“勞乾娘了。若是管用,那我再去捐點香油錢。”
元慧茹聞言噗嗤笑了一聲:“你這孩子平素不苟言笑,為著桃哥兒的事情倒是願意多說兩句。”
“你且放心吧,乾娘定然把你的意思好好同菩薩說。我去把香燭帶上
,廟裡的賣得可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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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戍應了一聲,也預備回屋收拾一下就出門。
今天村裡有人家宰豬,喬屠子讓他一起去,他上午在村頭宰了豬,就不必再去城裡了,換方禾在城裡看鋪子。
“霍大哥。”
霍戍方才到屋簷下,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偏頭見灰霧裡走來了個圓滾滾的身影,縮在鬥篷裡的人隻露了一雙眼睛出來。
是誰自不必說,人尚且還未過來,霍戍先上前開了院門。
“這麼早,你怎麼來了?”
桃榆吸了吸鼻子,看著清早上隻穿了一件中衣的霍戍立在風裡依然像座屹立不倒的山峰,生龍活虎的好似還出了點汗。
縮在鬥篷裡的他不免有些羨慕道:“霍大哥不冷麼?”
霍戍垂眸看了一下自己在風中輕輕搖擺的衣角,道:“先進屋吧。”
桃榆卻搖了搖頭:“我就不進去了,爹讓我來叫霍大哥過去吃飯。”
“你爹讓你來的?”
霍戍看著桃榆一派受人差遣才來辦事的樣子,他挑起眉:“我一會兒要去宰豬。”
“是村子裡的人家麼,還是彆處的?”
“村裡。”
桃榆眨了眨眼睛:“誰家宰豬怎麼沒聽說,也沒請我爹去吃殺豬飯啊。”
霍戍道:“不是宰來自留的過年牲口,是直接要賣的。”
“噢。”
桃榆應了一聲,自賣的不請殺豬飯就不奇怪了。
他就說霍戍有事要忙,爹還不信。
不過為此,他竟不知怎麼也有點失望。
“那你要去我家裡麼?”
桃榆聲音小了些下去,有點粘乎。
“看情況吧,時間來得及就過來。”
桃榆見此抿了抿嘴,他猶豫了一下道:
“要不然還是早些來吧,今天我下廚,謝謝你之前幫我。”
霍戍聞言眉宇上揚:“也成吧。我過去忙完就來。”
桃榆聽霍戍答應了,眼睛裡可見雀躍:“那你想吃什麼?”
“你做的都行。”
霍戍見桃榆眸子微詫,又補充道:“我指的是你手藝還成,做的應該都還行。”
桃榆笑了起來,開心道:“嗯,好。”
“桃哥兒來了,阿戍,這冷的天兒怎也不叫桃哥兒進屋去坐。”
元慧茹收拾了出來,便見著霍戍站在院子門口,他身形全然把桃榆給掩住了,遠見著還以為他在門口自言自語。
待著走近了才發現前頭還有一個,瞧見來者是紀家哥兒,元慧茹笑得格外慈和。
“元娘子,午時您和霍大哥到家裡吃頓便飯吧。”
元慧茹聽還要請霍戍吃飯,更是樂嗬,這菩薩還沒拜呢,竟就有先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