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戍麵著定定望著他的人,黑暗之中隻能描摹出臉的輪廓,即便是不能看清麵容表情。
從那句不可確信又似乎有所懷疑的話問出口時,他也能想象到桃榆是何種不高興的神情。
霍戍拉過被子,蓋在桃榆露出的身體上。
耐心道:“沒有不想。”
桃榆眉頭緊蹙,語氣有點委屈:“那你還這樣。”
“我們才成親不久,來日方長。”
霍戍道:“不急於一時。”
桃榆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我沒有要急於一時,孩子也是急就能急得來的。先時走商在外不便也就罷了,現在不是在家裡了嘛,作何還要防範?”
窗外閃電劃過,短暫的照亮了桃榆的臉。
霍戍看著人微紅的眼尾,眉頭鎖緊。
桃榆沒有聽到回答,從來沒覺得霍戍的沉默像此刻一般讓他感到生氣和無力。
平日裡他的沉默他可以冷靜的去猜,可此刻他有些喪失理智。
他追問:“你是不是找到了同鄉舊故,遲早有一天還是要回北域,為此不想和我有孩子成為你的牽絆。”
桃榆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有些軟,隻是語氣卻冷淡,像一根冰錐刺心。
霍戍怔了怔,他沒想到桃榆會這麼想。
一時有股說不出的味道翻江倒海,他從未有過如此感受,今朝倒也體悟到了什麼叫如鯁在喉: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
“我說了你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桃榆靜靜的坐著,沒有回應霍戍的話,隻是突然哭了起來,但卻沒有聲音。
他眼睛包不住眼淚,抓著被子縮回了床上,背對著霍戍。
霍戍見著在發抖的肩,他知道桃榆在哭。
可是他不說話,不理睬他,這讓霍戍感到棘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
他隻好靜默著伸手去抱他,不想剛觸到人,桃榆卻十分抗拒。
“不要你碰我。”
桃榆推了霍戍一下,更縮進去了些被子裡。
霍戍手僵在床邊,他從來沒見過桃榆這樣發脾氣。
這讓他無所適從,更不知從何應對。
一直以來桃榆都很溫順,性子也軟,甚至於體貼善解人意,以至於太好相處而讓他根本沒有習得在一個小哥兒生氣的時候當去從什麼方向著手去哄。
他心裡有些煩躁,更多是不知所措。
桃榆喜歡孩子,他知道的。
若是現在告訴他可能不能有孩子,人本就在氣頭上,得知此番,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
“你要是不喜歡這樣,我以後都不用了。”
霍戍聽到了自己這樣試探著說。
然後他聽到了桃榆回答:“我以後都不跟你睡一起了,你再不必為難。”
霍戍眉頭一緊,雖然知道桃榆說的是氣話,但心裡還
是有些紮。
“那我以後睡哪兒?”
“你愛睡哪兒睡哪兒。”
桃榆說道:“今晚也不要跟我睡。”
“我回趙家?”
“你回北域最好。”
霍戍歎了口氣:“下雨了,我明天再走吧。”
桃榆更生氣了些,他朝著霍戍丟了個枕頭過去:“現在就走。”
霍戍抱著枕頭:“現在走?”
“走。”
屋裡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霍戍從床上下去,把褲子穿上。
桃榆坐在床上看著霍戍的動作楞了楞,胸口起伏的有些快,他緊咬著唇。
直到門嘎吱一聲響,桃榆急忙道:“你現在出去是要把爹娘吵起來麼!”
“我起個夜,很快就回來。”
床上嘎嘎響動,桃榆氣鼓鼓的又縮回了被窩。
霍戍頓了頓,沒出去,轉回到了床上,重新抱住了背朝著外頭的桃榆。
懷裡的人掙紮了一通,霍戍沒放手。
須臾後感覺手腕上傳來了濕漉漉的痛覺。
桃榆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不知道有沒有出血,不過這點痛也無疑是跟刮著蹭著沒什麼差彆。
他未動聲色,由著桃榆如此。
好在是懷裡的人咬過以後似乎心裡的氣焰消了些,沒再繼續掙紮。
外頭的雨依舊在下,屋裡安靜的能聽見屋頂上刷刷刷的雨點聲,不過雷聲倒是小了,閃電也不再那般驚心刺目。
霍戍將下巴放在桃榆的側頸窩上,輕聲道:“你知道的,我不善言辭。”
“但我真的很喜歡你。”
——
翌日,天微微亮,霍起了身。
床上的人還在睡,晨曦的光亮中,可見著桃榆的眼睛還有點紅,像是被雨水浸透一夜而有些褪色變得透明的海棠。
霍戍在床邊看了好一會人,他知道昨晚桃榆睡的很晚,睡的也有些淺。
他沒叫醒人,儘可能的放輕了動作穿好衣物再出去。
雨後的院子和樹木草葉都還濕漉漉的,空氣中一股水氣味道,有些清涼。
昨夜大雨一場,農戶少不得忙碌檢查田間地裡的情況。
風也不小,霍戍出門去了一趟趙家,元慧茹一個人住,那邊的棚舍並不算牢固,不知有沒有事。
過去的時候果不其然,房頂的茅草又被風刮翻了些。
霍戍沒耽擱,搬了梯子將屋頂給修補好。
忙完的時候,再這邊簡單吃了點早食,他便往紀家去。
霍戍聽著周遭的流水聲,心裡也明晰了許多。
孩子的事情桃榆遲早都會知道,想來今天氣也消了些,人冷靜了。
他好好與他談談這件事,屆時是當如何,兩個人一起商量決定。
於孩子而言,其實他昔時並未曾有過太多的考量,他甚至都沒想過會成家。
前線時朝不保夕,
不知何時生死,離開北域後,他也以為會漂泊一生,何曾想過最後會留定於同州。
可他並不後悔自己留在同州的決定,和桃榆生活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已然是他這半生來最好的時光。
孩子的事情是他的錯,是他欠考慮,應該早些想好對策的,而非在桃榆詢問時才思慮這件事,以至於讓他生氣傷心。
霍戍快步往回走。
“怎麼樣,那邊沒事吧?”
紀揚宗正在院子裡穿防水鞋,像是要出門去,看著他回來張口問了一聲。
“飛了些茅草,我已經修繕好了。”
紀揚宗點點頭:“沒事就好。”
“聽說尤二要在村裡擴建宅舍,要占到鄉親的地,兩廂爭起來了,我過去看看。”
又道:“你吃了早飯沒,鍋裡還有剩。”
霍戍應了一聲,聽到尤家那邊有事,想到桃榆也愛去湊熱鬨,他問了一嘴:“小桃子過去了麼?”
“嗯?”
紀揚宗疑惑的看了霍戍一眼:“他不是去城裡了麼,沒跟你說啊?”
霍戍聞言眉心一動。
紀揚宗見霍戍的神色有些不對,道:“說是去他阿祖那兒,昨晚上才下了雨,他娘說外頭濕鑿鑿的,路也不好走,非是要去。”
霍戍朝著馬棚去:“我去接他。”
紀揚宗沒說什麼,看著霍戍騎馬出了院子,馬縱得有些快。
他偏頭看見黃蔓菁端著雞食出來,道了一聲:“那倆孩子是不是吵架了?”
黃蔓菁正咕咕的要喚雞,聞言一怔。
“近來也沒什麼事嘛,吵啥?”
紀揚宗吐了口濁氣,看著霍戍已經去追了,他也便沒太憂心。
再者同一屋簷下過日子,夫妻之間有點矛盾也是家常便飯,他和黃蔓菁也還總吵。
“等他們倆回來再問問就是了。”
紀揚宗道:“我先出去了。”
.......
“你這是怎的了,近來這麼愛往我這兒跑。”
黃引生看著正在壁櫃前把剪碎的草藥裝進抽屜裡的小哥兒,道了一句。
“我哪裡近來愛跑,上回過來都好些日子前了,再者我以前不也常過來的麼。”
桃榆沒看黃引生,兀自道:“阿祖不歡迎我來啊。”
黃引生未置可否,直言:“你跟霍戍吵架了?”
“哪.....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