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一日一個景。
曠野夾道上的樹木抽了新的芽苞,去年秋冬裡枯敗的草堆上冒尖兒的嫩草長了出來。
這些草木生長的極快,三五日的就起芽□□了,不知覺中灰敗的山林田地間就抹了新綠。
秋冬裡雨了好些日子,這開春以後倒是多有晴朗,陽光暖烘烘的,也和那才長出來的新草一樣。
二月裡農田間還算不得忙,同州場那邊的茶園毛尖兒茶長出來了,村裡不少婦人夫郎天不亮就趕去了那邊采茶,按著天黑才回來。
聽聞今年工錢開得不錯,比去年的毛尖茶高了三文一兩鮮茶,去年秋收不成樣子,不少人家都趕著想出去掙點零散補貼家用。
沒有去采茶的男人要麼耕耘農田,要麼就上山去打柴。
總之春來便沒有閒人。
紀揚宗還是老樣子,春耕秋收他是最忙碌的,不單自家也有田地要請人顧,村裡誰家今年種多少地要種些什麼也得過問。
黃蔓菁料理著家裡的瑣碎事情,看似清閒,實則也未見得多鬆快。
倒是元慧茹,今年不僅要料理自己手底下那幾畝地,還買了一群小鴨子圈養著。
毛絨絨的小黃鴨跟拳頭一般大小,彆看它小,鴨子長得快,兩三個月的時間就長大了能吃,不像雞一樣要養很久才長得大。
元慧茹覺著開年天好,草嫩喂小鴨正合適,等不到農忙就收就能殺能賣了很合適。
說是自己閒著無事,實則是有了大孫子,總還想方設法的給孩子多攢留下銀錢。
二月底的時候,桃榆在弓坊裡頭忙。
商隊一走,不單是走了幾個能乾的騎射師,又還把馬拿去運貨了,騎射場隻餘下幾個新招的騎射師和幾匹馬。
開春裡草皮長出來正是賽馬騎射的時節,奈何這邊沒什麼馬,騎射師也少了,生意還是受了不小的影響。
不過場地終歸還在,也有人自帶馬匹過來騎射。
騎射場的生意平平,弓坊的生意反倒是比年底的時候好了不少。
聽聞是開春以後林子裡的野物又開始頻繁出沒,上山打獵的人也隨之增多。
“小東家,有您的信!”
桃榆正在倉庫裡查看去年囤收的幾十石糧食有沒有黴壞的,就見著田小佃跑了進來。
“我的信?”
桃榆語氣淡淡的,可手上的動作卻快,趕忙上前接了過來。
紀氏與他同輩分遠嫁的兄弟姐妹也不少,偶時他們之間會有通信。
尤其是紀杏蔗,也便是文良他二哥了。
年前鋪子開業,桃榆給紀杏蔗寫過信告訴了他這些事兒,外在落了這邊的地址。
紀杏蔗的信便直接送鋪子裡來,比送村裡快許多不說,還能節省不少的送信費。
雖知道可能是親友的信件,但桃榆還是暗暗的期許著是霍戍的來信。
當瞧見扉頁上落了個不甚
美觀的霍字時,桃榆一把便將手裡為了照明的火折子塞到了田小佃手裡。
他快步回前堂去,一邊走一邊拆開信封。
吾妻見信:
一切順利,待送商隊出渝昌府即歸。
桃榆拿著信紙,看了兩眼,轉又翻到另一麵看了看,確定偌大的一張紙上就那麼短短兩行字後,揚起的小臉兒頓時便垮了下去。
他把信丟在櫃台上,嘴也緊閉著癟了起來。
田小佃跟著出來,就見著坐在櫃台前焉噠噠的桃榆。
“是出什麼事兒了麼?”
“沒你的事兒,忙去吧。”
桃榆道了一聲,把田小佃打發了開。
他趴在櫃台上,顯而易見不大高興。
按理來說霍戍好不易給他捎了封信回來,曉得了他那邊的消息,合該樂嗬,可心裡就是發悶。
許是去了這麼久那人還歸期未定,又許是都能捎信回來了,卻也舍不得多著兩滴筆墨,好似半分沒惦記他似的。
桃榆覺得胸口悶的慌,似乎格外的有些難過,竟是鼻尖發酸有想哭的念頭。
他有點後知後覺的發驚,這樣的情緒叫他自都覺著不像話了。
“紀小掌櫃忙著呢。”
桃榆正在想自己怎麼回事,門口傳來的聲音忽而將他喚回了神。
“阿祖,你怎麼過來了?”
桃榆抬頭看見站在門口的人,眸子一亮,他連忙從櫃台前繞出去。
黃引生肩頭上掛著個醫藥箱,笑看著桃榆道:“我過來看診,正好在新街這頭,順道走進來瞧瞧你。”
桃榆纏著黃引生的胳膊讓他進去坐,給他泡了盞茶。
“霍戍還沒回來麼?”
黃引生方才在門口就瞧見了焉兒吧唧的哥兒。
“嗯。”
桃榆端著茶水過來:“不過來信說送商隊出了渝昌府就回來,應當是要不了多久了吧。”
黃引生接過茶水,揚眸端詳著麵前的人。
“算算日子這一去也月餘了吧。”
桃榆心想再有個上十日就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了,不過他沒說,隻應了一聲。
“我瞧你麵色是大不如過年那陣兒,出去又不是不回來了,瞧你惦記的。”
黃引生抬了抬下巴,示意桃榆把手伸出來。
桃榆有點不好意思:“我沒事,估摸開春天氣多變,這才看著氣色差了些。”
“好壞我一看便知。”
桃榆抿了下嘴,隻好把袖子上挽了一些,老實遞了過去。
黃引生點了桃榆的額頭一下,方才伸出兩指給桃榆探脈。
他觸著桃榆的脈,眉心忽而一緊,旋即鬆開手又再度探了上去。
桃榆見他阿祖的異常神色,不免坐正了些身子:“怎了,當真是又不對了?”
黃引生看了桃榆一眼,慢慢收回了手。
“你這孩子,自就沒覺著身體哪裡不對?”
桃榆聞言,眉頭疊了起來,心裡也微微繃起。
“沒.....沒有啊。”
黃引生接著的話讓他大吃了一驚。
“你有身孕了。”
桃榆當即怔在了原地,他自是不可能會懷疑自己阿祖幾十年的醫術會連一個喜脈都會診錯,正因如此,他才覺得不可置信。
先前得知身體不適受孕之時,他和霍戍便一直小心行事,每次都有避子,怎麼會......
一時間他竟不知當是喜還是憂,半晌,才回過神來:“我、我有身孕了。”
黃引生緊著眉心,語氣有些嚴肅。
“這麼大的事情,竟也不留心著些。你身子本就不好,卻對這些恍然未知,若是稍有不慎磕著碰著如何了得。”
桃榆抿了抿唇,他下意識的將手伸向自己的肚子,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年後我確實覺得有些畏寒乏力,身體不太靈便,想著天氣變幻,又為商隊的事情忙碌,也便沒往這事兒上想過。”
這朝看來,種種症狀確是有孕才會有的。
“你身體自來不好,若未留心,倒屬實覺著和以前身子不適的時候一般。”
黃引生比之桃榆的意外,倒好似還意料中一些。
兩人成親也一年有多了,都不是有毛病的,霍戍看起來便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有孩子是遲早的事情。
而至今才懷上,想來也是霍戍克製多有保護。
“現在孩子還很小,隻有一個多月。”
黃引生耐心道:“你身子比之成親前倒是健朗了不少,但也比不得尋常人,本是想著再過兩年你們要個孩子屆時就安穩多了,隻不過孩子這事兒也不是全能預料的。”
黃引生無所隱瞞的同桃榆說了利弊:“如今孩子既然來了,那便好生養著,雖是難些,到時候妊娠反應會很大,可你這身子若不要,損傷非比尋常,隻怕以後都再難要孩子。”
桃榆點點頭,仔細聽著黃引生的話。
意外歸意外,他定然是不可能不要孩子的。
這是他跟霍戍的血肉,怎麼舍棄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