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長,行程慢,等到城外彙合地的時候已然子時了。
那頭有十多個人正在焦急的等著,騎射場裡餘下了四個騎射師,一個北域老鄉,外在前來追隨霍戍的獵戶肖甬。
黃引生帶著藥童黃芪,吳憐荷跟趙盼一起。
以及蔣裕後一家老小。
蔣裕後本是當帶著一家去投奔他在京城的兄弟,但同州的戰事起的有些突然,他尚且沒來得及送信前去兄弟手上。
他那兄弟雖在京為官,可官位低微,又住在丈人家中,平素也說不上多少話,事情並非能事事做主。
他們這麼一大家子貿然前去投奔,少不得給他添麻煩,思索一番,最後還是決定跟著霍戍他們先去渝昌府,到時候安頓下來再送信過去,看看那邊是否方便。
霍戍提前做了交待,於是大夥兒聚集在一起等待大隊伍。
又是好幾大車的東西,他們這一行隊伍看著也是陣仗不小。
同州不曾有宵禁,雖然夜裡也一樣很熱鬨,但熱鬨的也不過是那幾條夜市歡場的街,並非全城皆然白晝一般喧嚷。
靠近城外這一片夜裡都十分的寧靜,然則出乎意料的是今日這個時辰了,城裡也不斷的有車馬行人外出。
其間不乏裝載著貨物的車馬,捆著包袱行色匆匆的路人。
城裡的消息比城外鄉野間靈通,此時不單他們走,城裡也有的是人已經在轉移了。
來往之間人不少,但卻沒有什麼人張口。
霍戍一行此番一並逃難在此情境下倒也還並不奇怪,但隊伍浩蕩,仍然惹人側目。
行過的路人掃了兩眼,未置一詞,反倒是步子加快了些。
夜色之中這座巍峨富饒之城,無聲之中竟染上了一層死氣。
霍戍和黃引生他們兩廂會麵,並沒有多言,隻是微微點頭致意。
氣氛有些凝重,誰都沒有什麼閒情逸致說話嘮嗑。
霍戍點了一下人和貨,帶著隊伍繞城直接走。
“小桃子沒事吧?”
黃引生趕著車並在桃榆他們的馬車旁側,他看了一眼車裡的人,見著微微火光下桃榆臉色有點發白。
桃榆剛想搖搖頭,忽而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立馬捂住嘴乾嘔起來。
想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反倒是把眼睛逼得通紅,起了些淚光。
黃蔓菁和元慧茹見此幾乎是同時伸手拍了拍桃榆的後背。
“方才在路上就時不時想吐了。”
桃榆拿起水葫蘆喝了一小口水,道:“不知道是坐在馬車裡太悶了想吐還是孩子鬨騰。”
黃引生道:“這月份裡也該害喜了,許也是夜裡還奔波,又在馬車裡悶著。”
路上他最擔心的就是桃榆。
幾人正在低聲說著,馬蹄聲靠近,霍戍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車簾口。
桃榆微微睜大了點眼睛,正想同霍戍說自己沒事,卻是
先見著他手先遞了過來。
寬大的手掌裡竟然安然的躺著一顆青黃的橘子。
桃榆眼前一亮,趕緊捧了過來。
他順著胳膊望上去,見著冷肅著一張臉的霍戍。
“你哪裡來的呀?”
“路邊摘的。”
霍戍垂眸看了桃榆一眼:“隻要出了同州府城地界就可以喘口氣,我得先去看看。”
桃榆嗯了一聲。
霍戍沒有多做停留,扯著馬又消失在了馬車邊。
幾個長輩看著桃榆在還沒有完全成熟的酸橘子前嗅了一口,眉眼彎彎,不由得都輕笑起來。
“虧得他一邊要帶著隊伍,還惦記著你害喜,摸黑都去給你摘橘子。”
桃榆被他們一同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紅。
行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路程,進入下半夜裡,趕著路的農戶們都有些疲賴了。
並非家家戶戶都有牲口拖運行禮和自行乘坐,多的還是自把包袱捆在身上步行。
男人把家裡那點不多的乾糧盤纏背著,女子哥兒的拉扯著孩子和拿些輕巧的東西。
孩子大些的還好,懂事走路沒有鬨,小些的這麼一夜了還在趕路,難免發困走不動,大人隻能背著走。
好在同行的都是鄉親,相互幫扶著,有板車牲口的人家男人下來走路,讓婦孺老人家換著上去坐著歇會兒腳。
就在大夥兒覺得雖是趕路辛苦,好在安穩時到了同州府的關界上。
遠遠的就能見著關界上燈火通明,要想從平順的官道上通行,就都得從此關界上過。
周遭的小道車根本過不了,建此關界也是為了好管理州府和進出州府界。
像是商隊經行,就得在此過文書繳納關稅。
霍戍看著這麼晚了那邊燈火還如此亮堂,有些不對勁,於是先策馬過去看了看。
“何以出府?”
“可有商令!”
“今夜不可出府界了,明天再過來.......”
府界口排了長隊伍,有四五個官兵正在排查,守著府界門的有四個,外在守站在門牆上的還有兩個。
林林總總得有十餘人,且都還是裝甲官兵。
霍戍掃了兩眼便將人數儘收眼底,肉眼瞧得見的就有這麼多,關界上的士兵是輪番值守,應當還有一部分在休息。
往素關界上人數決計沒有這麼多,城裡在打仗,各關界上守備必然會比往昔嚴格,但現在就這些人,也不過就能唬住點良民,若起義兵從此過,必然守不住。
官兵壓著一部分人不讓過,又開著門放了一些通行,前頭堵的有些厲害。
蔣裕後騎著匹騾子從後頭跟上來:“我打聽了今天守衛的是兵房錢副指領,先時我同他有些交情,當是能說上兩句話。隻是......”
他有點為難的看了一眼後頭烏泱泱的人群:“這人數,怕沒那麼容易。”
霍戍知道不容易,他們
這麼一大批人逃難出府界,到時候會給所經行的地方造成恐慌。
於州府來說,這定然要影響當官兒的政績,自是少不得派人給守著。
不過想來也是知府應付起義兵極其棘手,這邊還來不及派更多的兵力把守。
霍戍道:“這副指領姓錢可認錢?”
蔣裕後未置言語,與霍戍對視了一眼。
“蔣典史可算過來了,我當你今日不出城呢,再等個把時辰都要換輪哨了。”
身著鐵甲的男子看著並沒有排隊而是直接走來這頭的人,正要嗬斥,上前一看竟是熟識之人,轉又和氣了不少。
蔣裕後連忙拱手:“麻煩錢指領了,一路過來人多走的慢了些。”
指領往後掃了一眼,霎時一驚,道:“典史快將一家喊上來趕著過去,後頭又來了大批人,待會兒排查起來耽擱。”
蔣裕後尷尬一笑,湊上前與指領耳語了幾句。
錢姓指領聽過要緊,麵色一變,立即退開了些,急言道:“這烏泱泱一群人瞧著近乎百口,從府界上出去了可還了得,蔣典史豈非叫我為難!”
“這些都是臨近連家頗那頭的普通老百姓,戰火燒過來都是些苦命人,隻是大家結伴一道上相互有個照應。”
“即便如此,那這人也太多了,怎可放行!”
錢姓指領當初受過蔣裕後的保舉從小旗提到了副指領的位置上,新任知府臨任後許多吏員都被換下。
但他們這等在兵房的人,且並非什麼大職位吏員便未曾受影響,再來便是州府上的壯兵多數都被駐兵那邊給征了去,州府這頭的兵便短缺了些,輕易不會弄人走。
蔣裕後雖然沒了官職,但他倒也還是記他的恩,像這般要出關界的事,無足輕重行個方便全然沒什麼。
但要跟那麼一大批人行方便可就不太方便了。
蔣裕後和霍戍早有所料,倒也並不意外。
見此蔣裕後暗暗看了霍戍一眼,得到他的許認後,他湊上前小聲同指領道:
“若分散開難民走小路也一樣會出去避難,這事情知府想壓也壓不住,駐兵一走,他應付起義兵已然是焦頭難額,何來許多精力管難民逃難這些小事兒。”
“再者哪裡打仗沒有難民遷移的,海臨府那邊的難民不也來了我們府?”
說著蔣裕後便暗暗塞了一把銀票進錢姓指領的懷裡:“如今朝廷已然是內憂外患,指領為著一家老小也當早做打算才是,這一夜了,關界上的兄弟們辛勞,這點子心意給大家喝點茶水。”
錢姓指領聽聞蔣裕後的話默了默,他是曉得蔣裕後有個在京城做官兒的兄弟,手上自有地方官員沒有的神通。
為此而不由得也起了些考量,再一捏懷裡的銀票,立馬鬆了些口。
“這怎能要典史的好意。”
話雖這麼說,卻是全然沒有再要把銀票拿回去的意思。
蔣裕後知曉事情是成了,道:“硝煙四起年間,大夥兒都不容易
,我們這等無力決定戰起戰落之人,也隻有相互關照幫扶著,以求能在亂世之中留條性命了。”
“典史所言甚是。”
錢指領一抬手,身後的士兵得到授意,立馬準備著去開界門:“典史快些著走吧,出了關界儘可能把隊伍分散開。”
蔣裕後連連點頭。
兩人複轉去催促著隊伍趕緊通行。
鄉民瞧著不少人被攔在了關界上,他們不僅不用排隊,還能大批出去,倏然對霍戍的敬佩又多了幾分,覺察跟著霍戍走這決斷沒有錯。
諸人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沉默著快步出關界去。
許多婦人一輩子都還沒有出過同州府的關界,頭一遭出來竟然是背井離鄉的逃難,一時間悲從中起,忍不住擦起眼睛來。
隊伍間更蒙了一層悲愴氣。
出了府界,就快要到水溪縣了,而水溪縣便是同州最北邊的一個縣城,先前霍戍他們行商還在城裡的客棧住過一晚上。
等過了縣城穿過龍尾坡就到了連平府,屆時就當能安心趕路了。
而下還在同州,難免還膽戰心驚,尚且不得鬆懈。
“塞了三百兩。”
天邊吐了些魚肚白,隱隱是快要天亮了。
等著整個大隊伍都安然的出了關界,霍戍才騎著馬到桃榆他們的馬車前。
紀揚宗先前一直指揮著村裡人,村戶們都聽他的,說了好些話嘴乾舌燥累得夠嗆。
現在也過來爬到了黃引生的車上歇口氣,兩輛車並著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