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偏偏今時不同往日,居然有一小班子兵丁早就聚集起來,在一處顯眼的營門裡七嘴八舌地叨起了各種事情。
“狗日的,咱們京營頭號勇士馬善,這馬閣老都故意不點。這狗屁的閣老,我看啊分明就是存著玩寇的心思去的。”
“我都聽說了,這馬閣老在太平府根本打不過叛軍來著!《楊家將》大家都知道吧,我看著馬閣老就是那潘仁美!就存著心思嫉賢妒能,大夥可得小心了,不能被他害了。”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那些王八蛋非說咱們京營不堪用。還要開設什麼武科,塞進些阿貓阿狗,就要來咱們京營裡搶職務了!”
“豈有此理了,說咱們不堪用。打我祖宗跟著太祖爺平定江山來,我祖上幾代人,哪一個不是為大明朝,流血賣命的的呀!現在倒好!到我們這輩,淨琢磨著卸磨殺驢的事情了!這些生下來就沒屁眼的玩意想進咱們京營?沒門兒!”
“呼”的一聲,營門的簾子被人掀起,眾人一時站起望去,隻見一個兵丁模樣的人抱著文房四寶走了進來,在眾人的審視下拉開了椅子坐定。
這名兵丁開口說道:“可不是嘛,老爺們吩咐,讓我在這負責登記填表,充當個書吏。咱不說彆的,隻要不是咱南京人,就算在轅門候著十天半個月,都休想填上這單子~”
眾人圍過去看時,果然是好幾張乾乾淨淨的宣紙,仔細瞧著,那墨似乎都還沒磨勻稱呢。
其中一人直接拍著手說道:“老兄說的好啊,便是有一滴水,都休想潑進來!”
於是這二十來個人圍著充作書吏的兵丁就誇耀上了,而“書吏”也直接站了起來,拱手以示謙讓。
一小會功夫,又是“呼”的一聲,營門的簾子再次被掀開。
一個兵丁大喇喇地耀著步進了來,還隨地啐了一口:“哥幾個都在呢,真他娘的晦氣!剛小爺我從營外來,看到個穿著喪服的寡婦,居然也在轅門站著。他娘的,誒,我尋思著,這破娘們,怕不也是想來應募武科來著!”
自然有人倒了茶水,奉了過來關心的重點直接就跑偏了題:“長得咋樣?”
這個兵丁接過茶水,摸著胡子略帶思忖,抿了一口才說道:“還算有點姿色。”
下一刻營中立馬就炸了鍋,有一個算一個都義憤填膺了起來:“反了天了還,弟兄們抄家夥!給這小娘們一點顏色看看!”
於是這小一班人就憤怒難當地衝了出去,而剛剛進來沒多時的兵丁也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被點燃了火星子,居然也發起火來,一把把茶碗摔到地上,罵罵咧咧地也趕了出去。
等到這一夥人趕到了轅門處,隻看到一個拄著傘的女子。她將長發束起,露出了一副清麗秀美的臉龐,一身喪服也擋不住英氣勃發。
於是一眾爺們圍了起來,用著貪婪的眼神止不住地往女子身上瞄去。
一個還算不甚憤怒的兵丁開口說道:“我說小娘子兒,這個地方,可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闖的。”
憤怒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笑。
女子隻是冷冰冰地看著眾人答道:“再看,把你眼睛挖下來。”
於是憤怒的人群不再憤怒,再次爆發一陣歡笑。
“這小娘們,臉蛋不大,脾氣還挺大啊。”
“喲這打扮,是喪父了還是喪了夫啊?怕不是個喪門星!”
“哥幾個彆說,這烈脾氣,合乎爺爺我口味。那小娘們,來和爺爺比劃比劃!”
幾個兵丁擺開了架勢,就要動手了。剩下的人們也哈哈大笑著,圍著繼續看著這起熱鬨。
...
風聲漸漸歇了下去,轅門處之前爆發的激烈人聲也慢慢平息。
充作書吏的兵丁隻是百無聊賴地磨著墨,隻等著自己弟兄們“凱旋”後嘮著天吹起英雄美人的牛。
“呼”的一聲,營門的簾子被一個人掀起,帶著一絲陽光也偷進了營中。
“書吏”隻是抬眼瞄了一下,看到是個女子,隻是罵罵咧咧道:“軍機要地!你是哪家的家屬?敢闖到這裡來?”
“書吏”憤然站了起來,這才看清來人的模樣,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憂傷的雙眼,而卻又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一般,一身喪服縛住她身上凶煞與殺氣。“書吏”突然反應過來,聯想出一個自己絕不敢相信的事實。
女子開口,語氣倒是平淡得很:“來參加武科,應募將材選。”
兵丁一時支吾著“你你你、我我我”,然後立馬竄了幾步,掀開簾子往營外看去。
隻看得陽光破霧,不算惹眼,溫柔地撒在地上。
而在轅門處,自己這夥同僚,早就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這時候從營內又傳來女子平淡地聲音:“放心,沒死人。隻是怕爬起來再被我撂倒罷了。”
“那個那個,這個這個。不是不是,小人唐突衝撞到了,還望恕罪。”書吏打扮的兵丁直接原地跪下,求起饒來。
女子便不再理會,走到案幾前,提起筆就在那剛剛磨開的墨上點了點,在姓名處龍飛鳳舞寫下了三個大字:
“沈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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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英,蕭山人。父至緒,崇禎四年武進士,守備道州。
十六年,張獻忠犯道州,力戰得全。已而,再至再戰,馬驚仆,殞於陣。
雲英聞變,持矛號哭,趨敵營奪父屍還。
賊還搠之,雲英左右支格,賊莫能傷,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終不破。
王聚奎疏聞,詔贈至緒昭武將軍,授雲英遊擊,代父職,領兵守城。
其夫賈萬策,授荊州都司,會賊圍城,城陷,不屈死。
雲英聞訃辭官,間關出入賊重,扶其父與夫兩櫬歸鄉。
十七年,會黃澍叛,雲英慨然赴南京,應將材選,領巡捕營一營。——《後明史列傳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