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問解學龍索要了相應審訊書卷,三人也不用轎,就騎著馬趕回了內閣。
回到閣內,高弘圖倒是先泡起了茶,隻是天氣炎熱,又加上心情煩惱,馬士英又怎麼吃得下?隻是推脫不渴。
高弘圖歎氣:“月光確似無辜之人。”
馬士英點頭,但是又搖頭:“依眼下來看,這件事似乎是個沒牽連的事。但是我唯獨想不通,才打算讓潞王就藩,馬上就出這件事來。”
王鐸說道:“更奇怪的還是這口箱子,是誰交付給的大悲?那個張道人,偏偏一說潞王當立,大悲就發起難來。還有左良玉...”
馬士英擺手:“和左良玉能有什麼關係!”
說實話,這件事如果把左良玉牽扯進來,那在朝堂上必然是腥風血雨了。即便是真和左良玉有關係,也隻能把他拋除在外。
王鐸一邊用茶,一邊翻看卷宗,卻說道:“這月光所說,清涼灣上的事情,不知道刑部那些人著手查過沒有?”
馬士英聽完也來了靈感:“我聽說南京城內外也有傳聞,說是‘潞王賢明,當讓他做‘。”
高弘圖點頭:“確有傳聞。”
馬士英說道:“不妨把這事情緩一緩。一來也看看後麵到底有沒有人想興風作浪,二來,咱們借著這個事情,首先把京營整飭整飭,我的意思,就先拿巡捕營開刀。”
高弘圖把身子側過來,向馬士英奉茶:“馬閣老的意思,是先看看有沒有歹人在後麵興風作浪。無論有無都能把責任推到巡捕營無能上,先把南京這最大的膿瘡先擠了?”
馬士英點頭,把茶水接過來,直接大口喝了下去:“這大悲若隻是個瘋癲僧人,那便罷了。若是後頭還有人想與君父為難,那真是一舉鏟除的最佳時機。”
王鐸也接過話來:“妙啊,隻要不刻意去拿這個張道人,那自然也不會打草驚蛇,還能靜觀其變。”
馬士英隻感覺神清氣爽:“我寫個條陳,咱們進宮把這件事和皇上說清楚。”
...
“居士,這邊便是正殿了。”
朱鬆點頭看去,隻見得大殿裡麵曆經風雨侵蝕的牆體,紅漆脫落,露出了木頭原色,隱約可見幾條裂縫。
大殿上供奉著三尊佛像,據僧人介紹,是什麼現在佛、未來佛、過去佛。佛祖像上都顯得有些顏色斑駁,灰撲撲的,衰破異常。朱鬆一時語塞:“當真是...”
本來想著說什麼奉承詞,看到這情形,也是一時語塞。
引路的僧人口中喊著“阿彌陀佛”,朝朱鬆施禮道:“佛像年久失修,破敗至此,還望居士發發善心。”
朱鬆心裡一陣無語,隻得擠出一個笑容:“不知道要多少?”
“獻香火銀十兩。”
朱鬆從囊內取出一點金豆子來:“這些夠十兩吧。”
沒辦法,誰讓自己身邊圍著一群僧眾呢?
看著一個小和尚接過金子,引路的僧人再次雙手合十:“居士大發善心,想來佛祖也會庇護於你。”
“居士且再隨我來。”
又到了一處偏殿,堂前花木扶疏,庭院幽靜。走將進去,卻是內有乾坤,隻見那牆上供奉的是滿滿的牌位,大大小小,肅穆異常。
僧人又說道:“居士此番遭逢大難,幸蒙佛祖保佑,死裡逃生,如若居士潛心供奉,想來佛祖...”
朱鬆直接沒了耐心:“供奉又需要多少兩銀子?”
僧人雙手合十,施禮說道:“隻看居士的誠心,何談什麼金銀。”
朱鬆點頭,心想著也是。於是又掏出了金豆子,交給身側的一個小和尚。
小和尚接過金豆子也不搭話,就往遠了跑去,過了一小會,這個小和尚抱著一塊石頭過來:“敢問居士的名諱?”
朱鬆茫然,看了一下殿裡的牌位,手指著石頭問道:“抱這塊石頭是什麼用意?”
引路的僧人口稱了一句“阿彌陀佛”,說道:“那些居士捐了千兩功德,才立的牌位。隻捐十兩,便是寫在石頭上的。”
朱鬆目瞪口呆,看著小和尚天真地看著自己,隻能說道:“那便不寫了,我本來也沒存這份心思。”
僧人又朝朱鬆施禮:“居士一片誠心,定得佛祖庇護。”
很快,朱鬆就感覺到不妙了,因為接下來僧人引朱鬆入的殿宇,用金碧輝煌形容都不過分,無論是菩薩羅漢,全是金光閃閃。
朱鬆回頭看著僧眾,僧眾看著朱鬆,還是說道:“請施主再捐份香火錢吧。”
太陽落下山去,這沒完沒了的,自己居然就捐出了快一百多兩銀子!
不過唯一好處便是這些僧眾自然是不再圍著自己了,雖然朱鬆心裡已經罵了許多遍,但是起碼也是至少棲下身來了。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讓朱鬆咋舌的是,這寺廟不到三五十僧眾,在寺的“居士”居然有一千多人。
從衣著打扮上來看,都是些在附近農田耕種的人,甚至還有的麵孔,自己白日狂奔的時候見過。
朱鬆討了兩個饅頭,就尋了處青苔台階,坐了下去,還沒啃兩口呢,身後有個人拍著自己的肩膀。
回頭看去,是一個短打裝扮的男子,便往自己身側坐了下來。
男子朝著朱鬆笑道:“認不得我了?便是我喊著讓你往西北跑的。”
朱鬆一下回憶起來,於是站著施禮說道:“多謝救命之恩了。”
男子擺擺手:“哪裡有什麼救命之恩!快坐。”
朱鬆便再坐了下來,總算是問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來了:“敢問這位老哥,這邊一直都是這般亂嗎?”
男子搖頭:“揚州自古太平,哪裡會這般亂!全是今年四月的時候,高兵南下便在揚州城外屠殺,才變成這般模樣。我的妻女都走得慢了,就被高兵統統殺害了。”
朱鬆:“抱歉,我無意冒犯。”
男子似乎沉醉過往中說著:“不礙事啦,都已經托了大師在寺廟裡做過了法事,我的妻女已經往極樂去了。”
朱鬆看著男子麻木的表情,又問道:“那老哥眼下是作何打算呢?”
男子被朱鬆喊回了魂,清醒了過來,隻是笑道:“此生便尊奉佛事了。”
朱鬆卻苦笑了一下:“這般供奉,便是再富也吃不消。”
男主答道:“不礙著事,我雖然沒多少錢財,供奉完了那便呆在寺裡,為各位大師耕田,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朱鬆驚恐不已,忍不住說道:“但是你本來也是個好男子,為何要把身子賣給寺廟呢?”
男子指著遠處一個和和尚有說有笑的錦衣男子,說道:“你看到那人了麼,他是我們揚州有名的員外。這次浩劫後,他也是孑然一人,便要把家當全捐了。”
男子看向幾個和尚,虔誠地說:“寺裡的高僧有佛法庇護,那高兵再敢為非作歹,也終是不敢在這佛門聖地肆意妄為。”
朱鬆搖頭說道:“早晚這些高兵都會被朝廷處置,何必要一輩子遁入空門呢?”
男子麻木地看著朱鬆:“我妻兒被殺,俱是朝廷官兵所為,彼時不知道朝廷在哪。我流落此間時,揚州的知府也早就逃出城去了,彼時還是不知道朝廷在哪。就算朝廷真的除去這夥高兵,那日後再出這事情,朝廷難道就會出來?便是報官,去哪報官?哪裡的官會還公道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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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外寺廟皆係四野流民,自行辟墾,遂成村落,亡命不逞之淵也。——文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