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村民們需要修建更加複雜的灌溉渠道,付出更多的勞力。但是這種改變,能夠把幾乎快要被廢棄的田地挽救,重新變為高產的良田。
伊南把村民們的反應看著眼裡:現在無論讓他們做什麼,估計他們都願意做。
她三言兩語把道理說明白了,然後告訴村民怎麼修建水渠,一頭是引水灌溉,另一頭把水排出農田。
這卻有些複雜,不是簡簡單單靠說就能解決的。但是村民全都親口“品嘗”過了泥土,全都被伊南那“土味實驗”給忽悠了,滿心滿眼看到的都是希望——困難是什麼?不存在的。
這時有人如夢初醒:“哎呀不對,這個法子這麼簡單明了,為什麼我們拜神拜了這麼多年,大祭司們從來都沒跟我們提過?”
伊南差點兒沒笑出來,她看見一群人一起呆在原地懷疑人生:“是不是我們還不夠虔誠?”
杜趕緊提醒大家:“老鄉們,你們咋不問問那些祭司?”
“這麼多年了,大家麥子也交了,羊也給了,祭典也參加了,大家就咋不虔誠了?”
“還有,他們說不虔誠,伊南娜女神就真的覺得咱們不虔誠了嗎?”
一言點醒了夢中人:到底怎樣算虔誠,怎樣算不虔誠,難道還不能問的嗎?
巫和祭司也是人,他們說彆人不懂女神的意誌,那他們就一定懂嗎?
後知後覺的阿克老爺這時終於想了起來,伸手拍腿,山羊胡子在嘴唇上亂顫:“羊……我們的羊!”
“羊是不是都叫祭司們給帶跑了?”
一時間,但凡賄賂了祭司,但卻又沒有為兒女們爭取到機會的“爹們”都急切起來。
如果真的如杜所言,祭司們說的並不能代表女神的意誌,那麼他們的羊,豈不是白白拱手送人了?
“至於羊嘛……”杜在一旁,得意地伸手摸著下巴。
隨著村口外頭響起了幾聲響亮的犬吠,一隻體型不大、通體漆黑的牧羊犬突然出現,跟在後頭回到村口的,竟然還有幾十隻咩咩叫的山羊。
伊南連忙低下頭,伸出手指抵住自己的額頭,免得彆人發現她正在肆意地無聲大笑。
顯然祭司們剛剛從祭壇上甩袖子離開的時候,這個年輕的牧人就已經把牧羊犬小黑放了出去。
論起驅趕羊群的本事,那些儀表堂堂的祭司,絕對趕不上一隻普通的牧羊犬。
再說他們也絕對沒辦法放下架子,脫下身上金貴的寶藍色長袍,四處去驅趕堵截羊群,跟牧羊犬做鬥爭的吧?!
*
當晚,財大氣粗的“銀柳枝條”阿克老爺將從杜手裡換來的三頭羊一起宰了,請兩個村子所有的人一道大快朵頤。
在這位老爺心想:他那寶貝兒子就算是被選去了烏魯克,也未必有那個福氣,最終被選為女神的新郎。
與其貪慕那一點兒虛榮,倒真不如現在這樣一家人老老實實地在村裡待著,按照伊南說的,利用這個冬天,修整水渠,灌溉和排水,等到來年開春的時候,田地就適合栽種了。
既然有人請客,兩個村的居民都樂得敞開肚皮大吃。大夥兒圍著篝火散坐著,遞上來的食品除了香噴噴的烤肉,還有現烤的麵包——這麵包是小麥粉摻和著大麥粉一起製成的,口感比較粗糲,但是極有韌勁兒,和純小麥粉做的麵包又有些不同。
兩個村子的居民聚在一起,說起白天發生的事,都覺得相當奇妙。這時他們才想起那個高階祭司選中作為候選“聖典新郎”的齙牙小青年,兩組村民相互一問,才發現齙牙青年一家子誰都不認識。
在高階祭司被伊南氣走之後,這名齙牙青年和他那個看起來就很貴氣的老爹就跟著失蹤不見了。現在想起來,人家可能是鐵了心要給兒子謀一個去烏魯克的機會,特意跟到提比拉這裡來的。
祭司這麼一跑,齙牙青年自然也就跟著跑了。
伊南這邊卻顧不上大吃,她正忙碌不已,就著篝火的光芒,將給排水灌溉的細節都一一說給村裡的幾個莊稼把式聽。
她又是在沙土地麵上畫示意圖,又是仔細講解,終於將道理講了個七七八八,能讓對方都聽得大致明白。
這幾個“老把式”村民也幾乎都成了伊南的信徒,伊南一麵說,他們就不停點頭,伊南說什麼他們都信什麼。
而伊南說的,也確實讓人振奮——
“你們的地,估計還要整治個兩年,才能完全去鹽堿化。所以你們隻要再種兩年大麥,就又能慢慢種回小麥啦!”
“彆那麼看不起大麥!大麥可是好東西,除了能做麵包、做牲口的飼料之外,還能製麥芽糖、釀啤酒……”
“什麼?你們不知道怎麼做麥芽糖?也沒聽說過啤酒?”
“這咱們先彆著急,一件一件地來,等大家把土地先整治好了,種出了足夠的大麥,我保證你們,麥芽糖會有的,啤酒也會有的……”
篝火的火焰跳動明亮,照亮了伊南明豔的臉龐。
火堆遠處,牧羊人杜一直饒有興致地望著伊南,偶爾揚起手中的陶杯,大口大口地喝著烤過的大麥粒衝成的茶。茶味清苦,杜卻像完全察覺不到似的。
很快有巴德的村民湊近,問杜:“我說羊倌兒,那個姑娘,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杜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這麼遇上的。”遇見伊南時的細節,年輕的牧人一個字都沒多說。
“說實話,我可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漂亮的姑娘。至少咱們這一帶從沒見過。”
杜眼睛一轉,再度將眼光投向伊南。篝火的火焰映在他眸子裡,閃閃跳動。
他突然笑了,然後轉身用肘部頂頂身邊的人,語氣裡帶著一點引導,拖長了聲音說:“那你覺得——她會是誰呢?”
“這世上究竟有什麼樣的人,從來沒到過咱們這兒,卻對田地的情況了如指掌?”
“什麼樣的女人,擁有這樣你見都沒見過的美貌?”
“你們再想想她用的名字。”
“還有,記得嗎?她有時候對伊南娜女神都不會用敬稱……”
杜壓低了聲音,說得越來越神秘。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被他的論調給吸引了,一時都趕緊回想:突然出現在祭司們麵前的這個神秘少女,確實曾經理直氣壯地直呼伊南娜女□□字,絲毫不在意眾人驚異的眼神。
“是呀,這世上,會有什麼人,對那麼重要的神,不用敬稱?”
一群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那就隻有她自己呀!——”
這是個驚人的發現——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誰都不敢開口說話,隻能相互用眼神傳遞默契。
但是這個秘密格外激動人心,令村民們越想越興奮;比照此前伊南的一言一行,村民們全都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這位就是伊南娜本尊,無疑了。
杜見大家果然順理成章地得出這個結論,低頭笑笑,抬手將盛著大麥茶的陶杯送到嘴邊。
誰知這時有人記起了白天的事,趕緊提醒杜。
“羊倌兒,我記得白天女神在高階祭司麵前提過,你更有資格成為女神的丈夫。”
杜已經喝了一口水在口裡,聽到這話“噗”的一聲全噴出來了。
周圍的村民全都聚攏過來,用殷切的眼神望著杜,臉上都是“發達之後彆忘了兄弟”這樣的表情。
杜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剛挖了個坑,就自己跳進去了。
他情不自禁地扭頭望向伊南那個方向——火光跳躍,明明暗暗地映著伊南那張俏臉,她正在與身邊幾個莊稼把式說到什麼有趣的地方,幾個人同時放聲大笑。而伊南笑聲裡的豪爽,與她那副嬌美的相貌毫不違和,令她整個人顯得英氣脫俗。
杜看著看著就傻了眼。
旁邊的人一起起哄:“不是吧,小羊倌兒,大家開玩笑你還當真了?”
“我說羊倌兒,你想得還真美——”
杜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隨手朝後揮了揮:“噓,彆吵——”
“我怎麼覺得,怎麼覺得……”
杜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伊南身上,他的表情奇特,似乎想起了久遠的東西,模糊的記憶,一點兒也不清晰。
一時間他放下手中的陶杯,一骨碌起身,站定了呆呆地望著伊南。
伊南剛剛和幾個老把式說完話,口乾舌燥之際,也要了一杯大麥茶過來,正低頭喝了一口。
忽然她聽見幾個村民正衝呆若木雞的牧羊人大聲喊叫他的名字:“我說,羊倌兒,杜!杜木茲!……”
什麼,這家夥竟然叫做,杜木茲?
伊南一低頭,口裡的茶果斷全噴了出來。
她突然想了起來,自己白天的時候說過,哪怕是牧羊人也有資格做女神的丈夫——她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因為在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金星女神伊南娜有一個丈夫,可巧這個丈夫也是個年輕的牧羊人。
更巧的是,這個牧羊人的名字,竟然也叫“杜木茲”。
伊南:我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自己跳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