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公元前5500年(2 / 2)

說時遲那時快,杜木茲突然一抱棗紅馬的脖子,飛身躍上了馬背。

這一躍來得太突然,不僅周圍旁觀的人們沒預料到,連那隻馬都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暴跳如雷,再次奮力跳躍,想要將背上的人甩下來。

——這才是真正的考驗。

隻見杜木茲咬緊了牙關,雙手十指緊緊攥住棗紅馬的馬鬃,膝蓋扣在馬背兩側,身體隨著馬匹的劇烈起伏而起伏。

棗紅馬暴跳一陣,漸漸軟了下來,耷拉著腦袋,似乎終於服輸了。旅行團的少年男女們齊聲歡呼,似乎他們進入烏魯克的資格已經唾手可得。

誰知這匹棗紅馬相當狡猾,慢慢放鬆就是為了讓背上的人以為自己被馴服了因此分神。它剛歇下沒兩分鐘,突然一聲長嘶,人立起來,背上杜木茲的身體迅速地向下滑動。

所幸杜木茲早有準備,這時,他已經一手抓住了馬脖子上套著的繩圈,另一隻手抓著馬鬃,隨著馬身人立,他卻依舊緊緊貼在馬背上。

這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嚇了一跳,在發瘋一般的野馬麵前讓開了一道缺口。

棗紅馬一下就衝了出去,帶著背上的杜木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這一人一馬在烏魯克郊外的田間道路上狂奔,路上的行人紛紛閃躲。

棗紅馬跑得飛快,似乎覺得隻要自己足夠快,就能將杜木茲從背上甩下來。

這馬也確實如高階祭司所言,是一匹極具靈性的良駒,跑得飛快,一眨眼就不見了影子,留下一群圍觀群眾,彼此望望,都在為杜木茲擔心。

到時有個馴馬人雙手一攤,說:“這下可好,你們那個同伴帶著馬逃了,把你們落在這兒,我們上哪兒再去找這匹馬去?”

旅行團的少年們同仇敵愾,一起動嘴反駁:“誰說杜木茲跑了,等他馴服了馬兒自然會趕回來。”

“那你們敢不敢答允,他要是沒回來,你們就都留下來在烏魯克做苦力?”一名高階祭司冷冰冰地開口。

“這個……”少年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點這個頭。

不過想想也是,杜木茲平時在村裡就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物,沒有顯赫的家族為他撐腰。日常諸如認慫、躲、藏,都是容易令人忽視或者看不起的操作。

伊南卻表情鎮定,施施然坐了下來,還伸手招呼大家:“彆都站著,都坐下來等啊!”

“做不做苦力可以之後再討價還價,但是現在就算是為了自己隊友,也得在這裡等個結果出來再說,對不對?”

一聽伊南這麼說,旅行團們彆無選擇,紛紛坐下。

尷尬的立即變成了對麵的祭司們。高階祭司們有感覺被伊南那句“討價還價”的內涵所冒犯到,其他中等祭司莫名鬱悶:怎麼突然就得在這兒耗下去了?

但麵前一群年輕人都有說有笑地坐下來等了,連馴馬人也紛紛表示要等個結果再說。祭司們之前把話說得太滿,這時候要就此走掉,好像也不大對。

但要他們和對麵的人一樣,一撩袍子直接坐在地上,祭司們又拉不下這個麵子。

三撥人就這麼一起乾耗著,中間夾雜著老牛“哞”羊群“咩咩”。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階祭司終於不耐煩了,一甩袍角,瀟灑地轉身,打算把這件事交給下屬們。

“這群外鄉人,要是牽不回敬獻給女神的良駒,就彆放他們進烏魯克。”

“誰說牽不回的——”

遠處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伊南一骨碌翻身跳起來。她看見杜木茲正端坐在棗紅馬的馬背上,慢慢朝這邊過來。一人一馬,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這時的棗紅馬,早已沒了剛才的暴烈,現在倒像是四蹄發軟,一步三搖地晃悠回來。杜木茲則端坐在馬背上,偶爾伸手拍拍馬脖子,竟在鼓勵馬兒向前走了。

“啊呀呀呀——”

“成功啦!”

來自巴德提比拉的年輕人們一起歡呼出聲,仿佛在歡迎他們的英雄。

伊南站在一旁,看著杜木茲過來,臉上掩飾不住笑意,卻偷偷比了一個眼神。

杜木茲會意,在距離人群還有十幾步的時候就一躍下馬,牽著棗紅馬脖子上的繩圈,來到祭司們麵前,將右手貼在心口,躬身說:“我,巴德的牧羊人杜木茲,將這匹良駒,敬獻給神聖的伊南娜女神。”

有些時候,慫還是得認的。

聽見這一句,祭司們臉上都浮現出矜持的笑容——雖然遠道而來的旅行團今天在世人麵前出儘風頭,但是最後,旅行團還是把這份榮耀,送給了伊南娜女神,也就是送給了他們。

一個馴馬人出麵,剛想從杜木茲手裡接過繩圈,就見棗紅馬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跺了跺蹄子。

看起來,這匹棗紅馬是杜木茲降服的,它也隻服杜木茲一個人。

“好吧,既然你們向女神表達了敬意,那麼烏魯克就是歡迎你們的。古達,待會兒你招待一下,在城裡給這些人找個安頓的地方。”

聞言古達趕緊搶上一步,躬身稱是,投向杜木茲的目光也十分欽佩。

“既然到了烏魯克,以後想必會有再碰麵的機會。”其中一名高階祭司在離開之前,拋下一句。他的眼神,特地在伊南臉上逗留了好一陣,才若有所思地離開。

一時間祭司們轉身離開,杜木茲回頭看他剛降服的馬兒,一轉頭突然發現伊南正好站在馬匹身邊。

杜木茲嚇了一大跳,定了定神才發現:伊南手中也托著一枚麥芽糖,棗紅馬長長的舌頭從她手心卷過,撓的癢癢逗得伊南發笑。甜蜜的麥芽糖,果然安撫了疲憊而緊張的馬兒。伊南伸手好好捋了捋棗紅馬背上的馬鬃,那馬兒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湊過來蹭蹭伊南——馬兒這份伏小做低的模樣,驚到了一眾馴馬人。

“我就不能有樣學樣的嗎?”伊南衝杜木茲笑著說。

年輕的牧羊人終於放下心來,伸手撓著額頭,也嗬嗬傻笑著。

“不過,今天真是要多虧你的勇敢,為大家省去不少麻煩。”

伊南對杜木茲今天的表現確實是刮目相看。杜木茲卻像是生平頭一回被人誇說“勇敢”似的,在伊南麵前當場怔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確實如此。”這時,披著中等祭司長袍的古達,這時湊到大家麵前,“今天各位的表現太好了。”

他看起來還真的有那麼一丟丟擔心,生怕大家進不了烏魯克的。

“大家跟我來吧!我安排你們去觀禮來賓借住的地方住著。”

一群人跟著古達進了烏魯克。

一路上,古達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同鄉”,給身邊這些後輩們介紹了烏魯克的情況。

正如大家所見的那樣,烏魯克沒有城牆,本身是由鬆散的一片一片區域組合而成的。

最核心的區域自然是伊南娜神廟的產業和祭司們居住的區域,在那之外,則是按照功能/居民的職業大致劃分的。

比如有一片區域,距離烏魯克的牧場最近——那裡修了烏魯克最多的羊圈,從各地進獻給伊南娜女神的羊就都養在那裡。

那裡還住著很多擠奶工,會將母羊多餘的羊乳擠出來,要麼供應給城裡的富人們,要麼製成羊奶奶酪,交給烏魯克與各地之間往來的商販。

同樣的,烏魯克還擁有一座巨大的倉庫用來存儲麥子,倉庫附近就是彆具特色的麵包房和糕餅作坊。

除此之外,這裡還有專門的亞麻與羊毛倉庫和紡線織布工坊,以及製陶磚和各色陶器的大型陶窯。

抵達古達推薦的臨時駐地小旅館以後,杜木茲當場支付給旅店老板五頭羊,一下子支付清了所有人住店的費用,包括食宿。

其餘的羊就全都寄存到了旅店名下的羊圈裡,母羊產出的羊乳都歸擠奶工所有。這期間母羊如果產仔,小羊也算是旅店的。將來杜木茲走的時候把羊再討回去,如果他的羊沒能生小羊的話,就得留下一頭羊,作為“保管費”。拉車的牛也是一樣,送去了牛圈寄養。

這烏魯克的規矩,相當瑣碎卻很清晰。

小哈姆提和小阿克從小都是村裡數一數二的“富二代”,到了烏魯克來,也為這樣昂貴的“物價”感到震驚。

而且他倆很羞愧,竟然讓村裡的羊倌兒幫他們支付了住店的費用。

兩人都拍著胸脯應承杜木茲:“大兄弟,等回到村子裡,一定讓我阿爸給你找兩幾頭遠近最好的羊仔讓你養著。”

杜木茲卻隻顧自己美滋滋地搖手:“沒事,這一趟能來烏魯克,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一路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他眼望著伊南。

伊南卻顧不上杜木茲。她對這烏魯克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進入旅店之後更是這樣。

此刻她正滿眼新奇地打量店內的陳設——畢竟以前即便是在考古現場,考古學家們發掘出的,大約也隻有這房子的整體結構,陶磚砌成的牆基,地麵上鋪著的陶板,可能還能發掘出牆上掛著的那個羊頭骨裝飾,從而得出結論:這裡其實是個羊圈。

她現在眼前看到的這些,如此生動,如此鮮活,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息。

這座小旅館是一座陶磚搭成的小院子,四周都是房間,中間則是一座開闊的中庭。中庭正中有一口水井。飲用水和洗濯用水都從這裡提取。中庭一角,則有一座帶有烤爐的廚房供客人使用——很像是現代的青年旅社,住店的人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旅店的燃料選用的是烏魯克羊圈出產的大量副產品——一曬乾的羊糞,生起火來總覺得氣味怪怪的。

伊南一一欣賞了整座小旅店,看過牆上掛著的一盆盆鮮花,畫著鮮亮花紋的陶製花瓶,甚至看見了牆上掛著的那些“回旋鏢”花盆。

最後她轉到了旅店老板的櫃台跟前,一眼瞅見了櫃台上擺著七八枚完整的貝殼。

她好奇地拿起一枚。

店老板就開口了:“彆動,就那些,已經要用一頭羊來換了……哎呀呀,這麼美的姑娘啊,你隨便看,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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