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旅行團臨走的時候,小黑竟然又與那隻鸕鶿對峙一回。
小黑汪衝著專事捕魚的家禽汪汪叫,鸕鶿則“嘎嘎”地邊叫邊揮動著巨大的翼展。
杜木茲趕緊努力約束小黑汪。誰知當地村民卻說這倆貨未必是在吵架:“看起來它倆相處一宿, 處出感情來了。”
伊南:……?
果然,大夥兒重新上路之後,小黑汪一副戀戀不舍, 一步三回頭的模樣。
杜木茲哭笑不得, 隻得揉揉小黑的腦袋:“彆難過,等咱們回烏魯克的時候, 還走這兒過, 還帶你來見這位老朋友。”
旅行團確實是這樣與這個小漁村的村民們商議的。他們將一部分帶來的貨物留在這個漁村, 並約定好了返程的時候會從這裡經過,順便帶走村民給他們準備好的海產和魚乾。
本地村民還給旅行團指點了前往埃利都鹽田的路徑。
伊南順口問了一句, 問在什麼地方能見到“主神恩基”。當地人隻笑而不語,回答說:“你們在前往鹽田的路上留心,隻要真心想見, 就肯定能見到的。”
就這樣,旅行團帶著滿腹疑問,和一步三回頭的汪,繼續前往埃利都的中心。由於埃利都剛好位於幼發拉底河彙入波斯灣的入海口, 他們也就距離蔚藍廣闊的大洋越來越近。
一路上旅行團遇到的河流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寬闊。每道河流上他們總能找到用來渡河的木筏,但在第十一次渡河之後,杜木茲突然發現:這裡的河水變鹹了。
終於,旅行團來到了海邊, 麵對波斯灣巍巍壯闊的藍色海麵, 以及海邊連綿不斷, 一片又一片,反射著耀眼日光的鹽田。
這就是遠古時代的鹽田——這種手工作業的方式甚至一直延續到了現代。當地人在海邊的淺灘圍出圍堰,漲潮時將海水引入,再將圍堰堵上,任由鹽田在日光下暴曬,直到海水自然析出鹽晶。
伊南隻看了一眼鹽田的規模,就知道這裡鹽田的出產絕對足夠供應整個幼發拉底河中下遊的城市與村莊。
埃利都會因為這個而成為這附近最具有戰略意義的城市——一想到這裡,伊南就更想見一見這座城市的“主神”恩基。
但是一路行來,他們每次遇到路人,問起哪裡能見到神明恩基,都沒有人正麵回答。
“遠方來的年輕人們,如果有緣,你們自然會見到的。”
人人都這麼說。
當晚,旅行團在鹽田旁的小村子借住了一晚。伊南和當地的村民聊得很開心,並且趁對方興致正濃的時候,問了一句:“如果我想去瞻仰主神恩基的神廟,應該往哪個方向去呢?”
她這樣一問,當地人都愣了愣,相互看了看。
杜木茲和古達在一旁都有些著急,暗暗朝伊南使眼色。
要知道,埃利都人從幼發拉底河上遊采伐的巨大原木,都被烏魯克人中途截胡,去修了伊南娜神廟。以此推斷,埃利都人恐怕手頭根本沒有合適的材料來為他們的主神恩基建造神廟——伊南這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誰知埃利都人相互看看,都“哦”地一聲點點頭,紛紛露出笑意:“美麗的姑娘,你願意對主神恩基表達敬意,我們對此十分高興。”
“恩基的神廟距離這裡不算遠,你們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我們為你指明前去見他老人家的道路。”
伊南又一次驚訝了:“我也能見到主神恩基嗎?”
“當然……”當地人撓撓頭,“隻要神明願意見你,你就能見得到。”
“像你這樣美麗又和善的姑娘,神明一定樂意見到你。”村民的回答既是恭維又是安慰。伊南隻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提,等到翌日,再按照當地人的指點,親自去恩基的“神廟”碰碰運氣。
*
從鹽田出發的時候,白牛拉著的牛車上,貨物又少了一些,現在剩下的主要是肉乾和乾麵包,從烏魯克帶來的大麥、陶器、乾酪和香料,大多已經換成了鹽,盛在罐子裡,放在牛車上。
他們沿著鹽田村民指點的道路,向一片房舍密集的方向走去。誰知越走越不對勁——
杜木茲喊了一聲:“停——”
“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們看!”杜木茲指著牛車底下。
果然,這裡的道路不比來時,路麵非常鬆軟。牛車在來路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車轍。
而行到此處,這兩行車轍裡,竟然汪出一汪渾水,說明這路麵……
伊南四下裡一望,果然見到這條道路兩麵都是水麵,而道路前方,似乎正是一個渡口。
“彆,彆再往前啦!”背後,鹽田的村民氣喘籲籲地追來。
前麵有渡口的人再向他們揮手:“外鄉人,你們帶的那都是些什麼?彆再往前啦,萬一這渡口垮了……”
伊南也知道不妙:“牛車太重,道路就要撐不住了。”
他們現在行進的這條道路三麵環水,道路恐怕常年浸泡在水中。牛車的重量集中在兩輪,接觸截麵上壓強巨大。如果再前進,恐怕會把這成型的道路直接壓塌。
“對不住對不住,昨天忘記告訴你們了,這條道路你們的牛車過不去。”鹽田的村民十分抱歉。
“那還有彆的道路通向恩基的神廟嗎?”
伊南一提到恩基的“神廟”,當地人就一怔,隔了片刻才能反應過來,撓撓頭說:“沒有了。”
也就是說,他們的人能夠從這渡口通過,前往埃利都的中心,但是這牛車過不去。
“你們想辦法把這‘牛車’處理一下吧,否則就隻有請回了。”渡口的人也過來,見識了“牛車”這種新奇無比的交通工具之後,得出了結論。“在我們埃利都,木筏比這東西更管用。”
確實如此——伊南心想,但是也不能全盤否定牛車的作用。如果沒有牛車,他們一行人從烏魯克到這兒,恐怕已經累個半死了。
旅行團的成員已經七嘴八舌地商議起來:“要不,我們試一試從這裡趟水趟過去?”
杜木茲搖搖頭:“恐怕不行,車上載的東西都是怕水的。”無論是麵包,還是鹽罐裡的鹽,水一浸就都完了。
伊南隻思考了一會兒,就轉頭對鹽田的村民說:“各位,多謝你們指點我們前往恩基的神廟。這牛車和車上的貨物我們不方便帶著,能否寄放在你們那裡,等到我們返回的時候再上你們這兒取?”
還沒等鹽田的村民回答,哈姆提和阿克就都驚訝地出聲:“所有的東西,都寄放在彆人那兒?那是我們的全部家當了哇。”
伊南點點頭:“對!”
鹽田的村民顯然十分驚訝:“外鄉人……你們,你們就這麼信得過我們?我們換給你們的這些鹽,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彆說是扣下這一車的物資,隻要鹽田的村民在這些鹽罐裡做點手腳,伊南他們這一趟來埃利都,就是血本無歸。
伊南卻送給他們一個甜美的微笑,說:“我一路進入埃利都,見到了許許多多無人的渡口。在每個渡口,我都能輕輕鬆鬆地登上木筏。那裡的木筏就像是特地為我準備好了一樣——顯然是在我們之前使用木筏的人,非常周到地在為後來者考慮。”
“因此埃利都給我的印象是,這是一個擁有默認秩序的城市。在埃利都,大家都會替旁人考慮,會信守承諾,良好的聲譽對你們來說比眼前的這些物品更加重要……”
“我誠懇地請求你們,幫我們保管這駕牛車,也幫忙照顧一下這頭白牛。它隻需要一些草料和清水就好。”
伊南伸手,摸了摸溫馴的白牛。白牛似乎覺察到了可能要與熟悉的人暫時分彆,“哞”的一聲,牛頭點點,牛鈴傳出“叮鈴”“叮鈴”的聲音。
“要不要……要不要我們留一個人下來,看著……”小哈姆提猶猶豫豫地說出了他的想法:如果有個人能留下來,至少能保證這些財物不受侵犯。
伊南向他笑笑,搖搖頭:“既然選擇了相信,我就會全心全意地相信眼前的這些朋友。”
“再說了,”伊南望著哈姆提的眼神裡蘊含著笑意,“你覺得我們留誰下來合適?”
確實,好好的一個團體,共同進退了這麼久,留誰落單都不合適。
哈姆提一下子張大了嘴,摸著後腦沒能說出話來。將心比心,他自己可不想被整個旅行團拋在身後,那麼同樣的,彆人也都不想。
於是旅行團將白牛從車上卸下,牽到另一頭。幾個年輕人們喊著號子,小心翼翼地讓牛車掉頭,再將牛車套好,交到鹽田的村民手裡,並且鄭重致謝。
鹽田的村民還兀自有些不敢信:“你們……真的信得過咱們?”
伊南躬身致謝:“麻煩各位,感激不儘。”
她揮彆這些追了這麼遠送出來的鹽田村民們,才轉回頭對杜木茲小聲說:“我有種預感,這些東西,稍後會原封不動地送到我們身邊去的。”
杜木茲一挑眉:“你也這麼覺得?”
在與埃利都人相處的過程中,伊南與杜木茲兩人都隱約察覺到了一些端倪。漁村和鹽田的村民言語裡也多有試探,伊南甚至覺得有人在暗中觀察著自己一行。
伊南衝杜木茲笑得歡暢:“看來,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這邊兩人已經有了默契,那頭古達突然一抱頭跳起來:“啊呀!我的刀,石刀名匠打製的刀——”
本應當隨身攜帶的武器,被古達留在了牛車上,現在反而落到外人手裡去了。古達一陣捶胸頓足,既想去把那柄沉重的石刀追回,又怕耽擱了行程,回頭自己又背不動。
伊南讓哈姆提和阿克兩個去把這個中等祭司給拉了回來。“我想,在埃利都我們是用不上你的石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