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伊南和杜木茲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杜木茲將島上能抵達的任何一間屋子都打開來看了一看,盤點了他們擁有的所有物資——
糧食是充足的,畢竟就算是廚房裡留下的麵團和麵包都被吃光,他們還有從烏魯克帶來的糧食。
淡水可以直接從幼發拉底河中取,這裡的廚房備著用來淨化的木炭,和各種燒水、燉煮、烘焙的工具。廚房裡除了佐料之外,還有不少小魚乾。
除此之外,這裡的空屋子可以住上幾十號人。
而伊南仔細觀察的,則是這座島的地質結構——她發現島的正中是露出水麵的陸地,甚至擁有一片相當肥沃的土壤。島的四周地勢低窪,房屋才會看起來像是修在水上。
這是一個由幼發拉底河從上遊攜帶的泥沙衝積而成的島——這座島以後會越來越大,甚至有可能會與陸地連成一片,成為陸地的一部分。
畢竟按照伊南的了解,由於大河的不斷衝積,幼發拉底河的河口平原會逐步向波斯灣推進。在數千年之後,埃利都古城甚至不再是一個濱海的城市。
即便這座小島被未來的考古學者發掘,也絕對無法想象,此刻,這裡竟是一個淩駕於波浪之上,身處淡水與鹹水之間,是屬於神明恩基的聖殿。
但是現在,埃利都人將島上的一小這片肥沃的土壤改建成了花園,花園裡架著木棚,種著不少本地少見的植物。見到其中的一些植物,伊南甚至懷疑,埃利都人是不是已經與南亞次大陸發生了聯係。
在她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島上植被的同時,杜木茲把供他倆生活的一切瑣事都打理好了,準備了清潔的飲用水,烘焙了麵包,泡軟了小魚乾,並努力讓牧羊犬的飲食習慣逐步向貓靠近。
這天很快就過去了——直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也沒有等到神明恩基出來相見。
昨晚信誓旦旦的羊皮筏大叔也沒有依約來接他們。
這就好像,恩基既沒有說不見他們,也沒有要見他們的意思。
杜木茲問伊南:“咱們還等嗎?”
伊南點頭:“當然等。”
已經付出了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已經知道恩基就在隔壁了,這時候再放棄她豈不是傻?
“其實我們如果想要離開,就可以隨時離開。但是對方恐怕是故意在考驗我們,看我們是不是有十足的誠意想要見到恩基。”
如果想走,伊南和杜木茲隨時可以利用他們手裡那隻羊皮筏子離開——但如此一來,埃利都之行就變得無功而返,毫無意義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杜木茲同意伊南的觀點,“也許這就是恩基給我們的最後一項考驗:看我們是否擁有足夠的耐心。”
伊南轉轉眼珠:“耐心我是絕對足夠。但是我見到恩基的時候,就一定要賣關子賣到他哭著來求我才行——”
杜木茲聽見伊南說這種氣話,就知道這姑娘口頭上說自己有“耐心”,心裡其實已經憋壞了。
他想了想,說:“那要不,我們來想想,做點什麼來打發時間?”
伊南馬上笑了:“我已經想到了一件特彆花時間的事,既然恩基不肯見我,那我正好就將這件事慢慢做起來——將來恩基肯定會感謝我的。”
杜木茲也笑:“我想,如果恩基能聽到你的話,也一定和我一樣,抓耳撓腮,真想看看你滿心想的都是什麼絕妙的主意。”
“親愛的南,你想要做什麼呀?”
伊南被杜木茲這樣一吹捧,頓時打消了“賣關子”的念頭,從手裡拿出了一朵花,是她早先從島上的花園裡摘下的。
杜木茲就著昏黃的油燈光線,看清了這是一朵青色龐大的花朵,占滿了伊南的整個手掌。花瓣層層疊疊,就像是鬆果一樣,包著中間的花心。
伊南將手伸到杜木茲麵前,給他聞花朵的味道。
“香,但是也苦——”
就像是愛情。
“這是什麼?”杜木茲好奇地問,“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
伊南笑嘻嘻地說:“這是蛇麻花。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它。”
蛇麻花就是啤酒花,它在現代的習性是在溫帶氣溫較低的地方生長。因此伊南沒想到竟然在兩河流域這樣氣候溫暖的地方見到它。
不過,現在看來,蛇麻花可能也是埃利都人從彆處收集,移栽到這裡的。它的出現,具有一定偶然性。
但不管怎麼樣,啤酒花的出現,提醒了伊南她那個“釀造啤酒”的大計。再說現在什麼時候能見到恩基還不確定,伊南乾脆就先把這件事做起來。
第二天,伊南就和杜木茲一起動手。
他們先把所有從烏魯克帶來的瓶瓶罐罐都拿了出來,挑出幾個體型特彆大的備用。
然後杜木茲就去準備大量清潔的淡水;而伊南拿出了他們從烏魯克帶來的大麥——她要做的事其實與製麥芽糖一樣,就是讓大麥發芽,產生糖份,然後再讓這些麥芽發酵。
但與在提比拉村製作麥芽糖不同,伊南等到大麥都發芽了之後,就把帶芽的大麥放在火上烘焙。烘焙之後的麥芽就很容易能搖落。
等到麥芽都準備好之後,伊南將麥芽和熱水一道注入陶罐,並在陶罐裡扔了一點點陳麵包。
在這之後,伊南就用蓋子將陶罐蓋上,並且想辦法做了一層水封。
這過程杜木茲全程在伊南身邊旁觀,他一對漂亮的眸子時刻不離伊南手中的陶罐,直到伊南將一切工序都做完,杜木茲才說:“你看起來,好像是種下了一株花草,正在等它長大。”
伊南笑了:“可不是嗎?但我其實是種下了很多很多的酵母,正在等它們長大。”
“酵母?用來烤麵包的那種酵母嗎?”在烏魯克這樣的大城市走了一遭,現在杜木茲懂的也不少。
“對——”伊南得意洋洋地說,“就是它們。隻不過它們在麵團裡能夠製造出很多很多的氣泡,讓我們的麵包變得鬆軟。”
“但是現在,”伊南拍拍陶罐,“這些家夥沒有足夠的空氣,就沒法兒產生那些氣泡啦,它們隻能生產出一種叫做‘酒精’的東西。”
“酒精,可是一樣好東西。”伊南一想到這種物質的廣泛用途,就情不自禁笑得歡暢。
“我剛剛扔進去的那些陳麵包,就是促酵劑,就是讓酵母們趕緊長大的。”
“南,你懂得可真多。”杜木茲由衷地讚歎。
“來,我們繼續動手吧,多釀一些!”
伊南指揮杜木茲,兩人就依著剛才的步驟,又釀了不少啤酒。伊南往其中兩罐加入了啤酒花,又往兩罐裡加入了蜂蜜。
等到他們帶來的瓶瓶罐罐都盛滿了啤酒之後,伊南和杜木茲終於消停了,兩人恢複到了無所事事的狀態之中——恩基還是沒有出現。
這天伊南坐在庭院廊下,教杜木茲下五子棋——五子棋規則相對簡單,杜木茲一學就會,沒過多久,伊南就屢戰屢敗,被杜木茲殺得片甲不留。
正當伊南歎著氣暗自感慨:她一個現代人,智力真的未必比古人強多少的時候,杜木茲突然身體一動,小聲說:“噓——”
“有人來了,我聽見了筏子劃水的聲音。”
伊南猛地警醒:又有人上島來了。
伊南和杜木茲兩人對視,都還沒能判斷出是福是禍的時候,忽聽外頭一聲高喊:“南小姐,杜木茲,你們在這兒嗎?”
“哈姆提!”伊南和杜木茲同時開口,然後同時起身,撒腿就跑,來到院落之外。
果然是哈姆提。他的腳踝看起來已經消了腫,好多了。
送哈姆提上岸的大叔衝伊南和杜木茲揮揮手,什麼話都沒說,自管自走了。
第二天,大叔的羊皮筏子又給這島上送來了阿克。第三天輪到了古達。
旅行團竟然在這島上重聚了。
剩下還有兩個成員:白牛和棗紅馬。送它倆上岸的難度比較大,因此這兩個家夥據說現在都被埃利都人妥當地照顧著。
而島上自從來了哈姆提,就幾乎再沒片刻安寧。
第一罐釀好的啤酒被哈姆提嘗過了之後,這小家夥隻評價了一句“味道怪怪的”,然後就咕嘟咕嘟喝了一整罐下去。
然後這家夥就開始紅著臉,扯著嗓門高聲說話,把他小時候在巴德·提比拉村的逸聞趣事全都說了一遍。任誰打岔,哈姆提都能三句話扯回原話題。
同樣是品嘗啤酒,阿克的反應是大聲唱歌——連杜木茲和哈姆提這兩個同村長大的同伴都驚呆了,表示他們看到了阿克從來沒展現過的“另一麵”。
而古達是倒頭就睡,任憑身邊一個唱歌一個話癆,他自巋然不動。
伊南自己也嘗了一點過濾之後的啤酒——這個時代的啤酒沒有經過低溫發酵,所以無法製出豐美的泡沫,但是啤酒的味道已經在那裡了。甚至早先烘焙麥芽而產生的美拉德反應給啤酒增加了一種淡淡的焦糖味。
啤酒中除了含有酒精之外,還有很多營養物質,比如維生素B,能為兩河流域的人們帶來更加健康的體魄。
伊南自己對此也很滿意。
——最關鍵的是,有這群開開心心,喝著啤酒唱著歌的同伴在此,她就不相信,恩基竟還能忍得,還不肯見他們。
這要還能忍住,她就真的服了恩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