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起來,丹尼爾采納了她的建議,並且給了她一個提示:
“你還剩72小時。”望著光屏上的數字,伊南似乎能聽見那人沉穩卻不帶感情的說話聲。
盯著這一麵光屏,伊南覺得自己的後槽牙在輕輕地磨著。
她剛剛才告訴自己:還有半個月,半個月!
再給她半個月她就能擺平一切,解決一切。
“你還剩72小時。”沒有感情的聲音仿佛依舊在她耳邊縈繞。
投訴哪裡會管用?在“重溯文明計劃”裡,丹尼爾才是那個能做一切決定,像是神明一樣的人物。
終於,那光屏自動消失,伊南吐出一口氣。
可是手腕上,她卻始終覺得有什麼在輕輕震動,在滴答滴答……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耽擱一刻,就少一刻。
*
杜木茲在伊南身邊同時看見了這麵光屏,也被嚇住了沒能發出聲音。
光屏上是他認不得的符號,這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那些符號竟然在跳動。
隔了好一會兒,杜木茲才扭頭望望伊南,那苦澀的眼神仿佛在問:你真的……不是神明麼,你是不是在騙我?
伊南衝杜木茲苦笑:“如果我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把所有事情都解釋清楚,我一定會解釋的。”
但是我不能——
她望著杜木茲。
年輕的牧羊人一對漂亮的眸子此刻依舊盯著伊南,他皺緊了眉頭沉思著,突然問出一句:“你需要我做什麼?”
伊南則幾乎在同一時間向杜木茲伸出雙臂:“我需要你帶我回烏魯克。現在就走,快!”
幾乎是在一瞬間,伊南又恢複了她一貫的冷靜鎮定,似乎一切都還在她的把握之中——隻不過是時間有一點點緊而已。
是的,她還有72小時,72小時也足夠做很多事。
在伊南內心的詞典裡,還從來沒有過“躺平”、“認輸”這樣的字眼。就算是隻剩72分鐘、隻剩72秒……伊南也會在權衡之下,儘可能地采取行動以達到她的目的。
但也正因為這個,此時此刻,她格外需要眼前的牧羊人,她需要杜木茲拉她一把,而她也會以同樣的真誠報答他——幫助他,開創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開創過的功業。
杜木茲的眼神裡已經沒有疑問了,他直接接住了少女的雙臂,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輕而易舉地抱起來。
他來到棗紅馬身邊,“籲”了一聲,小聲說:“夥計,還跑得動嗎?再送我們一程。”
棗紅馬似乎聽明白了杜木茲的意思,打了個響鼻,向後退了兩步。
“這個家夥,精神著呢,就是還想討糖吃。”杜木茲放下伊南,將隨身帶著的麥芽糖取了一塊出來,喂棗紅馬吃了。他自己一躍上馬,然後探身握住伊南的雙臂,將她一帶,帶上馬背,讓她安坐在自己背後。
然後杜木茲豪情萬丈地拍拍棗紅馬的脖頸:“乖馬兒,我知道你有的是能耐,請你,帶我們回烏魯克,快!”
他伸出左臂,反手兜住伊南的腰,兩腳輕輕踢一踢馬肚子,右手一揚馬匹頸中的繩圈,棗紅馬“噅噅”的鳴叫一聲,立刻揚起四蹄,朝著前往烏魯克的道路飛奔。
這一聲馬嘶再次驚動了旅行團,已經睡去的古達幾個再次從睡夢中驚醒。犬吠聲也再次響起,小黑汪對於主人的決定相當不理解,原地叫了兩聲,發出委屈的“嗚嗚”聲。
“我的朋友們,請你們務必幫忙照顧小黑!”
遠處杜木茲拋下一句。在夜色中遠去的,隻有一剪朦朧的背影,和那四蹄用力撞擊地麵的聲音。
*
伊南忘記了一件事——這個時代,馬鞍還沒有出現。騎手們騎馬全靠自由發揮。
當杜木茲把她拉上棗紅馬背的時候,她還沒意識到這段旅程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她送回烏魯克,但是會極不舒服。
杜木茲幾乎是憑借他馴馬的本能,伏在棗紅馬的馬背上,隨著馬匹的奔跑而起伏。
但是他現在身後多了一個完全不曉得該怎麼騎馬的伊南,兩個人都相當彆扭,坐著極其難受。
伊南確有嘗試過伸手輕扶著杜木茲的腰,自己在馬背上坐穩,但很快發現這是個不可能的任務。在顛簸之中,伊南覺得隨時隨地會被拋下去——好在她沒啥心理負擔,反正也摔不死。
杜木茲卻很明顯是有心理負擔的:他反手將伊南攬得更緊一些,偶爾一回頭,衝伊南說:“南,你抱緊我。”
伊南剛巧差點兒被棗紅馬從馬背上給顛下去,她一嚇,伸臂就抱緊了杜木茲的腰——果然就真的穩了,掉下去的風險大幅降低。
伊南自我安慰:她也不是怕掉下去,主要是怕摔下馬耽誤時間——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杜木茲卻也稍稍放心,他的左手也終於不再需要反手扶著伊南,而是有機會拉住繩圈或是馬鬃,兩人一馬,能行進得更穩更快一點。
“南,你如果累了,就想法子抱緊我,儘量休息一下。”
“一旦回到烏魯克,我就能找機會休息,但是要靠你來主持大局。”
“南,你隻管休息。一切有我。”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轉明,天邊雖然依舊濃雲密布,但是眼前的道路和被迅速甩到身後的村莊房舍都在一點點變得清晰。
伊南是個就算累了也不要緊的體質,這時她卻想起:杜木茲這個家夥,好像又被她連累了。
年輕的牧羊人剛剛被她支使去了埃利都,與“老奸巨猾”的主神恩基進行了一場殫精竭慮的談判,馬上趕回她身邊——現在她又“毫無人性”地要求杜木茲帶她趕回烏魯克。
“真是難為你了。”伊南靠在杜木茲的背上,雙臂緊緊地攬著他的腰,小聲地說。
“不為難,隻要是你說的,我就能為你做到。”杜木茲沉聲說,他的雙眼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道路,口中卻像是在立下誓言。
伊南卻真得覺出一絲安心:此前她一直在反複思考,斟酌她進入烏魯克之後的每一步該怎麼走,她的腦子裡仿佛有一枚車輪在飛速地轉動,整個人多少有些煩躁不安。
但是現在,她乘坐著史上最顛簸的“交通工具”,感受著身邊人的體溫,體會著被溫暖環抱的感覺……她竟真的覺得疲累了,漸漸地闔上眼,蜷起身體,將額頭貼在牧羊人的脊梁,這樣慢慢地睡著了。
*
就連睡夢之中,伊南都還在計算:“金星淩日”發生之後,蓋什提的訊息輾轉找到馴馬人需要大半天,那麼算來,馴馬人趕到烏魯克用了兩天……
杜木茲飛騎帶她回去,同樣的路程,打個七折,大概是一天半。
但等到伊南再睜開眼,烏魯克周邊密集的村落已經出現在身邊。棗紅馬依舊沒有任何疲累的跡象,在道路上肆意歡馳,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伊南抬頭,正好看見杜木茲的側臉,他的額角全是汗,眼裡布滿了紅絲,疲憊之色令人心疼。但是他卻一點停下來休息片刻的意思都沒有。
伊南一動,杜木茲感受到了,嘴角就已在微微上揚:“你醒啦。”似乎剛才那一程,是他人生之中最滿足的一次騎乘。
“我們先去馴馬場。”伊南眼看馴馬場已經快到了,連忙提醒杜木茲。
畢竟他們不能就這麼冒冒失失地直衝進烏魯克城裡去。
杜木茲對她言聽計從,當下輕輕撥了撥棗紅馬,這家夥顯然知道很快就又要有糖吃了,歡然長嘶一聲,帶著背上兩人,躍向尋馬場。
棗紅馬對這馴馬場熟門熟路,徑直衝了進去。進場的時候一個正在喂馬飲水的馴馬人驚愕萬分地抬起頭來,伊南看清了他的臉,知道他就是那個得到了庫辛的指示,給自己報信的人。
看起來,杜木茲帶著她夤夜趕路,棗紅馬又是個天賦異稟的長跑健將,他們竟然趕上了早先給伊南報訊的人,雙方幾乎同時到達。
待到了地方,杜木茲不好意思地在自己的衣袍上使勁兒擦了擦手,才伸出雙臂,把身後的伊南放下來,然後自己姿態僵硬地下馬。
伊南能感覺得到杜木茲的雙手早已被汗水浸濕,年輕的牧人卻硬是要將雙手擦乾才肯觸碰伊南的身體。
兩人都下馬之後,杜木茲牽著棗紅馬過去,將馬兒交給馴馬人,請他幫忙喂水喂草料。杜木茲還沒忘了從兜裡把幾枚捂得熱乎乎的麥芽糖也交給馴馬者,提醒他們彆忘了給這馬兒最愛的“獎勵”。
將一切交待完之後,杜木茲這才走到馬圈一旁。年輕人終於有機會坐下休息。
幾乎在他坐下的那一瞬間,鼾聲就響起來了。
疲累欲死的年輕人,一坐下就睡著了。
伊南望著他睡著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感激。她悄悄轉過身,背對馴馬場裡的其他人,點開了腕表的光屏——
“58:02:17”
彆人需要一天半的路程,杜木茲帶著她,14個小時就全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