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公元前2800年(1 / 2)

伊南和吉爾伽美什的第二次見麵眼看就要不歡而散。

伊南雖然和哈基什一人一獅玩得很高興, 但是她對於出門“遛貓”不拴“貓繩”的吉爾伽美什沒有什麼好感。

吉爾伽美什見到伊南這麼個小民夫竟然一見到自己就掛下了麵孔,原本已經張了嘴準備解釋的心,就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他已經想好了要向伊南致歉, 然後稍許解釋一些哈基什今天確實是舉動異常——以往這頭小獅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在人前失態過。

可是對方又沒受傷, 哈基什又沒真的闖禍,憑什麼……要王來道歉?

於是,吉爾伽美什看著伊南這張完美無缺的臉, 嘴一硬,原本想說的和軟言語就變成了虛張聲勢的:“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竟然還不去乾活?”

伊南笑笑不語,她相信自然會有人來幫她解答這些個問題。

果然一個烏魯克官員提著袍子跑過來,看見王身邊嗬著氣的小獅子哈基什,嚇得沒敢靠近,大聲說:“我王應知,恩奇都是您昨天吩咐讓送到這一隊來的。但您沒吩咐讓他做什麼,我等都不敢擅自安排,所以他才……無所事事了一陣。”

吉爾伽美什高傲地揚著頭,冷然道:“原來你是在無所事事啊……難怪我的哈基什會跑來找你戲耍。”

所有人聽了都驚呆了在那裡,他們都看到剛才的情形凶險萬狀, 很多人已經在心裡為這個瘦弱的民夫默哀了——敢情王認為是獅子隻是在玩鬨啊!

不過, 這個瘦瘦的少年自帶神奇,哈基什衝他“哧溜”了好幾下, 他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油皮都沒有破半點。難怪王會把他從普通的民夫隊裡調出來。

於是, 這一組的工匠技師後勤官員, 齊齊地伸出拇指, 真誠地讚許:“高, 王看人的本事實在是高!”

伊南:……

吉爾伽美什的麵孔則稍稍鬆弛, 總算沒有繃得更緊。他已經覺得麵子上過得去了,於是將視線放低,俯視伊南:“原來是你。”

“我記得你力氣不小,那你跟我來吧。”吉爾伽美什交代下去。

轉瞬之間,剛才伊南和小獅子哈基什之間的“小插曲”就算是全了結了。工匠和技師們馬上趕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後勤官員也認為“恩奇都”的差事由王來親自安排,轉身就去忙彆的了。

重新出現在伊南和吉爾伽美什麵前的,依舊是那個向上了發條一樣,按照一成不變的節奏不斷向前推動的築城工地——當然,現在這個時代,“發條”還沒有發明。

吉爾伽美什慣例巡視,伊南則默默無言地在他身邊陪伴。

吉爾伽美什則完全不懂,為什麼平日裡在他身邊,總是跟他一樣氣派走路的小獅子哈基什,這會兒竟然膩膩歪歪,黏黏糊糊,總是跟著身邊這個瘦瘦的小民夫。

“你叫‘恩奇都’對吧?”吉爾伽美什問。

伊南“嗯”了一聲,說:“你可以叫我‘朵’。”

吉爾伽美什挺了挺胸脯,莊嚴地說:“你應當這樣回答,‘王,您可以叫我朵’。”

他一回頭,看見伊南聽見自己的話,竟然在偷偷憋著笑。

吉爾伽美什暗地裡磨牙,真想大喊一聲“不許笑”,但一想,他身為烏魯克的王,為啥要跟一個遠道而來,剛剛抵達烏魯克的小民夫一般見識?

於是他咳嗽了兩聲,繼續向前:“朵,我讓你見識見識這烏魯克築城師們的絕妙技藝。”

吉爾伽美什伸手指向一件正在使用中的工具——那是一個巨大的輪子,垂直豎立在支架上。輪子上縛著長而粗的繩索,隨著輪子的轉動,這些繩索會被慢慢地收起來,從而拖動繩索另一頭的重物。

伊南:“哦,絞盤呀!”

吉爾伽美什:……!

想不到這個外鄉來的小民夫,見識還挺廣博。

伊南繼續說:“埃利都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有了絞盤,怎麼,烏魯克剛剛開始使用嗎?”

吉爾伽美什馬上大聲說:“哪有——烏魯克也是,兩千多年前就開始使用絞盤了!”

不曉得是不是天氣太熱,吉爾伽美什額頭上竟然有點兒冒汗。他當然知道絞盤是兩千多年前牧人王杜木茲在世的時候就有了,但問題是,為啥身邊的這個少年知道得這麼清楚?竟然還知道絞盤這東西其實是先出現在埃利都?

看來還真不能小瞧這個漂亮臉孔的小民夫。

吉爾伽美什不敢再指給伊南看任何工藝簡單的工具,他說:“你來看看這座吊車吧!”

“吊車?”伊南倒真的很感興趣,她早先一看見那座高大的吊車就很想看個究竟,雖然這些“大型”機械與後世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但是這已經是她開始“重溯文明計劃”以來,見到過最高大的人工機械了。

另一架小型的吊車也很有意思:雖然現在這個時代比阿基米德“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要早了兩千多年,但人們似乎已經開始應用杠杆原理了。

現在見到吉爾伽美什一副想要顯擺的模樣,伊南覺得正中下懷,於是假裝恭順:“好的,王,您給我講講吊車吧!”

吉爾伽美什立馬高興了,一開口就擺出了詳細介紹的架勢:“這座吊車上的吊臂,是用能找到最堅硬的橡木製成的,與下麵的支架之間安載了一枚巨大的銅軸,讓這吊臂可以左右轉動。還有另一種吊車,吊臂可以上下移動,能把最沉重的巨石從碼頭撬起來,方便工人在石頭下麵加入滾木,巨石就能在滾木上推動了……”

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大段,才突然省過來,怎麼對方讓他講解,他就給講解了呢?

這麼一來,好像他這個烏魯克的王聽命於一個小民夫?

但是伊南站在吉爾伽美什身邊,異常專注地聽著,一麵聽一麵點頭,表示她全都聽懂了。吉爾伽美什看見她那張飽含求知欲的側臉,到底還是沒有就此打住,而是一口氣說了下去——

誰知,伊南在他講解完之後竟然還膽敢提出問題:“論理,是懸掛重物一頭的力臂越長,操作這吊車的人就越省力。王有沒有考慮過,在吊車的銅軸上加一條銅軌,能夠調節力臂的長短呢?”

吉爾伽美什徹底無語。

原來你全都懂啊!

我費了這麼多口舌為你講解,你竟還反過來問我這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勝,他竟然就著伊南的話繼續說下去:“你說的這個,但凡是烏魯克的匠人技師都知道。”

“哦?”伊南偏過頭來,一對明淨的大眼睛望著吉爾伽美什,眼神竟然是在鼓勵他往下講。

吉爾伽美什果然被鼓勵到了:“工匠用很多不同長度的橡木樹乾做成了力臂,要撬起不同重量的重物我們可以換……”

等長長的一番話說完了他才反應過來,頓時黑了臉——這小子的表情,哪裡是在求教?他是在“鼓勵”自己往下講,是在“鼓勵”!

他一個烏魯克的王,他用得著一個小民夫“鼓勵”?

“不說這些了。”吉爾伽美什果斷決定切換話題,“讓王來給你找個差事,你力氣很大,一定有用武之地……”

誰知身邊這個小民夫好死不死,開口繼續問:“王知道昨天工地上出了事故,一段城牆崩塌的事嗎?”

吉爾伽美什繼續黑臉: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知道……”

他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耐性,竟然真的向對方解釋:“倒塌的那一段城牆是先王盧伽班達時期修的……地基有點兒問題。”

盧伽班達也是蘇美爾王表上的王,如果伊南記得不錯,盧伽班達正是吉爾伽美什的父親。

原來盧伽班達時期,已經開始修築烏魯克的城牆了?

伊南倒確實是知道烏魯克的城牆存在問題。後世考古學家從兩河流域挖掘出的成千上萬片泥板文本上分析得知,烏魯克地區缺少石料和木材,城牆完全是用陶磚和泥土建成的。後來在蘇美爾人與阿卡德人的戰爭之中,阿卡德人曾經在烏魯克城牆外挖地洞,隻要挖到城牆跟前,就能導致城牆的倒塌。

現在看起來,這個問題在吉爾伽美什時期就已經發現了?

吉爾伽美什卻在繼續自我辯解:“那段牆是烏魯克城牆最早被築成的一段。新築起的牆都會用大量的石塊做牆基,這樣的問題不會再有……”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確實是有些道德壓力的,畢竟他自己主持的工程中出現了民夫傷亡的問題,但是他卻甩鍋甩到了老爹盧伽班達頭上。

誰知身邊這個小民夫開口繼續問:“你知道昨天傷亡了多少民夫嗎?”

吉爾伽美什被噎了一噎,他確實是知道的——烏魯克主管人事的官員每天晚上會把這個數字報給他:烏魯克需要向其他小城邦再征召多少民夫,需要向哪些城邦發送多少撫恤,人手如何分配,後勤如何準備……都與這個數字息息相關。

每天都有傷亡,這是殘酷的事實,但也是很難避免的——除非他吉爾伽美什不修這城牆。

“我知道——”吉爾伽美什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這三個字。

“那麼,先王時期修築的所有城牆,是否都做過安全檢查了?”

吉爾伽美什:……?

“民夫們接近或者使用舊牆基,是否給了他們新的指令?讓他們執行安全的工作程序?”

“在已經發生事故的前提下,民夫們的工作環境,今天比昨天,可有半點改善?”

“今天大家是不是比昨天更安全了?還是沒有?”

這些問題,或許應該由主管工程的官員去過問的,但現在,這個小民夫卻一口氣直接衝烏魯克這位年輕的王,問了個遍。

吉爾伽美什:……你這是在教王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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