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公元前2800年(1 / 2)

從長老院走出來的時候,吉爾伽美什給伊南介紹了這個決策機構的基本情況。

“長老院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建立了,傳到先王盧伽班達手裡,大概是第二十八任長老院,到我這兒就是第二十九任。”

“長老院的職責就是輔佐君王,幫助王做決定,對王的決定負責。同時他們還承擔著教導王的重任。我就是他們中的兩位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可惜,那兩位年事已高,現在都已經不在元老院任職了。”

“長老院的席位都是父傳子,或者兄傳弟。王的老師將他們的席位傳給了長子和兄弟,但這兩位似乎卻和王想不到一起去。”

吉爾伽美什有點感慨。大約今天投出“白籌”的七位之中,就有他“老師”的子弟。

伊南卻想:這和她的猜測沒錯——烏魯克現在的政治決策機構有一點像是古羅馬的元老院,但是“長老”的人數要少得多。“長老”的身份是世襲的,於是在漫長的歲月裡,這一個個長老院的席位實際上就成為了一股一股能夠左右政局的重要政治力量。

吉爾伽美什希望所有這些“政治力量”都繼承他老師們的思想,始終和他站在一邊——這種想法顯然是天真了。

於是伊南嘗試提點一下這個對於“權術”之道還沒有明確認知的王:“也許他們會考慮到其他一些,王通常不用考慮的事情,所以才會對王的提議投出了反對票……投出了白籌呢?”

很明顯,這些“長老”們都會代表自己背後的家族和勢力,利益和勢力都會左右他們的決定。

吉爾伽美什馬上停住了腳步,皺著眉頭想了起來。

“十七名長老……要麼是在城外擁有大片的土地與田莊,要麼就是擁有大規模的商隊。”

“投黑籌的那些,多半負責工程的補給與後勤,修建水上城門,相當於直接擴大了工程內容,他們可以從中獲利。”

“投白籌的則大多掌握著陸上的商道,生怕以後水上商道會與他們競爭……”

吉爾伽美什瞬間將這些全想明白,雙手一拍,雙眼明亮,扭頭望著伊南:“朵,你果然很聰明。”

伊南假裝自己是誤打誤撞說中的,搖著手說:“哪有?不都是王想出來的?”

吉爾伽美什伸手,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發,笑著說:“少來,彆裝!沒有你,王哪裡能一下子想到這麼多?”

“以前總是把長老們看作是師長一類的人物,現在倒確實要考慮他們的身份、財產和家族會怎樣影響他們投出的陶籌了。”年輕的王笑了之後就開始沉思。

“畢竟剛才那樣影響重大的提議如果通不過長老院,就沒辦法推行。”

伊南這時真的吃驚了:“連王都不能全說了算?”

吉爾伽美什點頭:“是的,但凡遇到重大的事項,就連王,不能。”

但是他依舊很公正地說:“王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因為王也是人,王也難免犯錯。”

在這個時代,吉爾伽美什能有這樣的認知,伊南覺得很佩服。

蘇美爾人在這個時代已經開始了重大事務的集體決策——王並不擁有決定一切的權力,重大事務需要通過長老院共同決議。這對於一人獨攬大權的政體而言,的確減少了因為君主的昏庸和私欲出現重大執政錯失的可能性。

這種製度顯然是有可取之處的。

但現在擺在吉爾伽美什麵前的問題是,十七名長老,隻代表了非常少的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且這部分人的見識可能會受限,導致他們無法做出最明智的判斷。

“不過,先王盧伽班達給留了個口。”吉爾伽美什又說,“就是王的神性。”

伊南:原來她又猜中了。

果然,盧伽班達把自己的兒子“造成神”,就是為了能從長老院那裡得到獨一無二的王權。但凡吉爾伽美什的意見與長老院相左,他隻要說這是神的意誌,就一樣能把他的決定推行下去。

吉爾伽美什:“但是王不想使用這種權力。鑽這種漏洞,就相當於違背了設置長老院的初衷。但是我不知道此生會不會遇到必須動用神的意誌特殊情況。”

伊南心裡暗讚:果然是個冷靜的、清醒的王。

但現在的問題是,吉爾伽美什年紀太輕了,他最信任的老師們又已經退出了長老院。年輕的王還沒有機會在長老院培植出忠於自己的勢力。如果真的遇上長老們因為各自的私欲與吉爾伽美什意見相左,吉爾伽美什就不得不動用他的“神性”。

成為“神”,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束縛。

這點不光伊南深有體會,吉爾伽美什顯然也早有感觸。

伊南想:有什麼法子,既能讓長老院的製度不被破壞,又能免於烏魯克的決策被一群隻顧自己利益的權貴所左右呢?

她想了又想,覺得隻有一種方法能夠幫助到吉爾伽美什,但是她不確定這個烏魯克年輕的王會不會願意接受。

所以伊南小心地又拋出了一個建議:“那王有沒有想過,在長老院之外,再搞一個像長老院這樣的機構,對一些事關大眾的決議,也采用長老院這種,投陶籌決議的方式,來幫助王做決定呢?”

吉爾伽美什這回真的吃驚了:“另一個長老院?”

他知道伊南會時不時出一些驚人之語,但是他沒想到伊南在這麼重要的事上也這麼敢說。

“也不一定是另一個長老院,而是一個,傾聽大眾聲音的地方。邀請前來的人比長老們多得多,所涉及的利益也比長老們更多更複雜。這樣王就能看看,更多的人在一起,是不是能從另外的角度幫助王做決定。”

伊南的本意是說動吉爾伽美什聽聽那些權貴以外的聲音——如果權貴的利益真的和大眾利益存在衝突,兩者意見相左,立即能在這“兩院”的意見差異上表現出來。

伊南想出這個主意之後,忍不住搓搓手,心想:沒準這次她可以順帶手,把吉爾伽美什的“形象”問題也一並解決掉。

誰知吉爾伽美什疑惑地問:“你說的大眾,是指,自由民嗎?”

伊南:啊……

她忘了這個時代還有自由民與奴隸的區彆了。

“朵,王忘了問你,你想變成烏魯克的自由民嗎?”吉爾伽美什這時突然想起了這個茬兒。

伊南:……什麼?

她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她在這烏魯克城的身份是個“民夫”,而民夫,事實上也就是西帕爾進獻給烏魯克的“奴隸”。理論上隻要吉爾伽美什一天不賜予她“自由民”的身份,她就一天不能在烏魯克享有獨立的人身權利。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這樣你永遠都是王的人。”吉爾伽美什半開玩笑地說。

下一刻他就見到伊南的臉色變了,這個比自己矮了將近一頭的瘦小青年,向吉爾伽美什毫不猶豫地揮出了小拳頭。

吉爾伽美什立刻抱頭逃竄——他可是知道眼前的“恩奇都”力氣究竟有多大的。

於是,烏魯克年輕的王,半人半神的吉爾伽美什,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身材瘦小卻衣著華麗的“小民夫”追趕著,穿過了半座城市,回到了營地附近。

吉爾伽美什終於停下來,冷靜地說:“好了,朵,王會考慮你的建議——但是,王想先試一試?”

伊南停止揮拳:試一試?

吉爾伽美什恢複了正經臉:“你早先說過,想要王也去聽一聽大眾的聲音。但是大眾可不比長老們,他們能夠做的判斷,是不是‘足夠明智’,這是王想要知道的。朵,你願不願意和王一起去試試看?”

伊南:這有什麼不願意的?

但是,吉爾伽美什打算怎麼做?難道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把城裡所有的“自由民”全都聚集在一起,聽取他們的意見嗎?

吉爾伽美什頓時一挺胸:“好,朵,你也來,替王做一個見證。”

他立即找來了營地一個負責管理後勤的官員,要他去取兩種不同的陶籌,每種各五十枚。

接著吉爾伽美什來到營地:這時正好是午休時間,民夫們為了避開午後的暑熱,吃完飯之後會稍許休息一會兒。但是工匠和官員們則會抓緊時間,把工程中的各種重要事項抓緊傳達下去。

於是吉爾伽美什和伊南並肩聽了一會兒,看他們是怎麼傳達王關於“安全生產”的要求的。聽下來吉爾伽美什十分滿意,接著他點出了五十人,其中主要包括各級官員、工匠和那些總是在工地上手捧泥板的工程設計人員。

伊南在吉爾伽美什身邊小聲地問:“他們……都是自由民嗎?”

吉爾伽美什搖頭:“並不!”

他很快指出這五十個人裡,除了烏魯克的官員和一些土生土長的工匠以外,都是外鄉征調而來的“民夫/奴隸”,理論上這些人在烏魯克都是沒有“自由民”的身份的。

難得這個吉爾伽美什,竟然能記住所有這些工匠的身份和來曆——這份驚人的記憶力,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伊南在那些“民夫”裡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知道他們其實和大多數官員與工匠享有著同等待遇,稍稍放心,知道烏魯克的“奴隸”,並不像後世所想象的那樣始終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

五十個不同身份的,但是都一心撲在烏魯克的這項“大工程”上的人,對於王把他們都聚在一起的這件事感到十分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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