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王說得開門見山:“關於在烏魯克修建一座水上城門的事,王,想要聽一聽你們的意見。”
官員與工匠們臉上的驚異就更明顯了:這麼重要的事……王要聽取他們的意見?
也有人的關注點完全不一樣,甚至臉上露出興奮:……什麼?水上城門?這麼高難度的工程?
吉爾伽美什將他們的反應都看在眼裡,一一記在心裡,然後開口,將早先他在長老院跟前說的一番話又說了一遍。
吉爾伽美什說完,再看向麵前的五十個人,他們麵上大多是茫然。
烏魯克的王稍許歎了一口氣,轉頭叫來了剛才去準備陶籌的後勤官。後勤官沒有找到像長老院使用的那種精致陶籌,但是他也很有辦法,找出來方形和圓形的陶籌,各五十枚,一一分配到五十個人手裡。
眼前這五十個人,人手兩枚陶籌,十分茫然地望著吉爾伽美什。他們不太明白,王的“聽取意見”就竟是個什麼意思。
伊南在一旁看得直發急。
她本能地感覺這一場“試驗”的結果,對吉爾伽美什,對於烏魯克來說都很重要。但是眼前的人們和烏魯克的“長老院”完全不能相比,他們不知道手裡的陶籌代表著什麼,選擇一枚陶籌投出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伊南伸手,拽了拽吉爾伽美什的袍角,示意她有話想說。
吉爾伽美什點點頭,伸手在伊南肩上輕輕一推,將她推到眾人麵前。
“西帕爾的恩奇都,各位可能都已經認識了。”吉爾伽美什向麵前的人介紹。
伊南麵前的人紛紛點頭,也有些人臉上露出笑容——他們要麼昨天親眼見證了“恩奇都”的英勇事跡,要麼就是今天早上一起來就聽說了烏魯克城裡的“八卦”。
“他有幾句話要對各位說。”
伊南被吉爾伽美什推到眾人麵前,她一對靈活的大眼睛立即向所有人打了個招呼。一時之間,無論是官員,還是工匠,都屏息聽她說話。
“各位可能都知道了,我是一個西帕爾來的民夫,和大家一樣,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烏魯克人——不,我甚至都算不上是烏魯克人。”
她的開場立即得到了麵前人的認同。有不少和她同樣身份的工匠聽了就在連連點頭。
“但我希望烏魯克能夠修築出一座偉大的城池,能為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提供庇護,也能讓烏魯克在往後的日子裡成為一座繁榮的大都會,讓幼發拉底河沿岸的城邦都因為烏魯克的繁榮而受益。”
她說這話的時候,吉爾伽美什在她身邊不住地點頭,仿佛意味著烏魯克的王,來征詢眼前這麼多人的意見,也正是為了實現伊南所說的“願望”。
“王來征詢大家的意見,則是想知道,在大家各自所知的範圍之內,王提出的這項工程,是否利大於弊,是否能夠真正為這座城市的未來帶來好處。”
“我也深知各位的職責範圍和擅長的領域各有不同,沒關係,王想知道的,正是從你們自身的觀點與認知來看,烏魯克是否應當建一座水上的城門。”
“也就是說,”伊南小心地觀察每個人的神情,“假設你們自己就是烏魯克的王……”
果然,人人都露出震驚無比的表情,似乎覺得伊南剛才說出口的這幾個字,簡直是大逆不道。
但是吉爾伽美什就站在伊南身後,這給了伊南最大的支持。他點著頭,說:“朵說得沒錯,假設你們就是烏魯克的王,你們會不會做這樣的決定——這正是王想知道的。”
“你們手上現在有兩枚陶籌,一枚方的,一枚圓的,如果你支持建這樣一座水上城門,那麼請你投出方形的陶籌,反之則投圓形。”吉爾伽美什說。
伊南卻攔了一攔,補充說:“但最重要的是,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任何問題,都應該在你們遞出陶籌之前,向王提出來。”
“如果王答不出來,是他這個計劃沒有想周全,應該把他打回去讓他再想……”
所有的官員和工匠都咋舌,心想這小夥真不愧是王的“密友”,連這種話都敢說……而且王還不生氣。
“但這隻是舉個例子,關於這座水上城門,王已經想得很透徹了。”伊南趕緊往回找補,“各位,請儘管暢所欲言,把你們想問的都問出來。”
大約是吉爾伽美什平時總愛掛著一副冰山麵孔的緣故,剛開始的時候,真的沒有人膽敢向吉爾伽美什發問。
伊南隻得自己“以身作則”,將她剛才在“長老院”聽見的幾個長老提問又向吉爾伽美什提了一遍。由吉爾伽美什一一作答。
“尊敬的王,西帕爾的恩奇都,我有個問題。”終於有個匠人忍不住開了口。“我始終沒想通,水上的城門,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的。”
吉爾伽美什伸手撓撓頭,水上的城門,他其實也沒有見過——但是烏魯克的城牆本身對於兩河流域的人類來說就是一件新鮮事物,
伊南立即代為作答:“這裡有兩個方案,可以拿出來討論。”
“頭一個方案是開鑿一條河道,將幼發拉底河的河水引至城中,在河上建一座城門……”
她的口才很好,連說帶比劃。吉爾伽美什看著,乾脆叫人去拿了一團粘土給她。伊南竟真的當場捏了一個“城門”的樣子出來——兩段城牆的終點,各自是一枚高大的巨柱,柱子之間是河道,一道木製柵欄可以通過絞盤徐徐放下,阻攔住整條河道的進出。
“另外一個方案是在開鑿河道不現實的情況下,在城牆的兩段各建一座防禦塔,中間修建碼頭可供船隻停泊,但是都在防禦塔的射程之內——也就是說,弓箭和投石能夠保護碼頭,不讓外敵在碼頭停靠、上岸……”
伊南隨口說了兩個想法。
她是個完全不了解烏魯克實際情況的門外漢——但是麵前的這些人全都是行家。她想要起到的,不過是“拋磚引玉”的作用。
果然,望著伊南手裡的泥土,一個設計員真的把他日常用的設計泥板拿了出來,三言兩語論證了兩種方案的可行性,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吉爾伽美什見獵心喜般地說:“這個好!”
伊南橫他一眼,趕緊說:“這是細節問題,但是我們現在討論這些,其實是想向各位證明,造一座水上城門,是絕對能辦到的。”
吉爾伽美什彆了伊南一眼,但是竟破天荒地沒有說話,幫助伊南維持了這種“開放的”討論氣氛。
“我們英明的王啊,後勤這邊有另外一個問題……”
負責後勤的官員也開始提問了,他們想知道增加的這一座“水上城門”,將給整個工程帶來多少額外的工作量,以此來判斷他們還需要調用多少物資,需要從各地征召多少民夫,以及額外準備多少天的夥食。
伊南和吉爾伽美什其實都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但是剛才那些工程設計人員和工匠卻幫助他倆解釋開了:畢竟原本就設計了繞城一周的城牆,現在改了開水上城門,不會多增加太多的施工量,隻是需要考慮到可能的開鑿河道所增加的施工難度。
於是,在這一番轟轟烈烈的討論之中,後勤官員的問題,被工匠和設計員幫忙給回答了。
如此這般,問題被提出,很快就被解答。最後伊南見沒有人再提問題了,她就請吉爾伽美什宣布“投籌開始”。
吉爾伽美什站出來,認真地說:“請大家不要看在這個提議是王提出來的份上,就投方籌——王是真誠的想知道,假如你們是王,你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吉爾伽美什的表態是前所未有的,這令在場的全部五十人都感到責任重大,從而表情嚴肅,不敢稍有怠慢。
伊南這時也從後勤官那裡取來了一隻裝陶籌的木匣子,她手捧木匣,從人們手中接受了他們投出的陶籌——有方籌也有圓籌,方籌占絕大多數。
最後清點出來,方籌有四十一枚,九個人投出了圓籌——這與長老院的投籌結果相比,有更多人願意支持吉爾伽美什提出的建議。
吉爾伽美什選出的五十個人,涉及了城牆建造領域的方方麵麵,他們之中有官員、自由民,也有“民夫”,身份各自不同。但是他們最終的結果,更加偏向技術和實現的可能性——因為他們的“投籌”多半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不像長老們多半要考慮身後的那些利益糾葛。
看到投籌的結果,吉爾伽美什已經完全明白了伊南向他提出的建議。
年輕的王扭頭看向這個剛剛認識了兩天的“友人”,他身為王的驕傲不容他在人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但他心裡著實非常感激,因為伊南,在長老院之外,替他找到了一條新路。
他或許不需要動用自己那個“三分之二神祇三分之一人類”的天賦,就可以與長老院的意見相抗衡。
在關鍵時候,也許這能成為一件極為重要的武器——吉爾伽美什握緊了拳。
誰知道伊南卻喜滋滋地對眼前這一群人說:“請大家沒事的時候也把今天這件事跟周圍的人說一說啊!雖然可能沒有昨天晚上的婚禮故事那麼有趣。”
吉爾伽美什:……?
伊南卻說:“各位,主要是想請各位幫著多傳達一下,王其實非常真誠,渴望傾聽各位的聲音,想要了解各位的見解。王想聽大家的意見的時候,就是真的想知道大家心裡怎麼想……”
“所以呀各位,請各位在聊起婚禮故事的時候,也順便提一下,王除了從不行使‘初夜權’之外,也很尊重各地來的工匠和技師,民夫們都能得到很好的待遇……”
大家麵麵相覷,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烏魯克的王確實就是這樣的,因此他們也想不到要特地去澄清。但既然王的“友人”特地提出來了,那他們就努力地幫忙“宣傳”一下吧。
吉爾伽美什卻咬牙切齒,拖著伊南就往外走。
“王不需要你這樣幫忙澄清……”
伊南還沒忘了對身後的人高聲說:“不止是烏魯克,各位的家鄉那邊,有來人或者捎信的時候,也被忘了替王說一句好話呀!……”
她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