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王室的仆人穆什欽努們,也開始熟悉了這種風靡巴比倫的器皿——王時有饋贈,會把用過的玻璃杯贈給穆什欽努們。反正王室能源源不斷地從阿布那裡購入新的,越來越好的貨品。
這天,巴比倫王宮中一個穆什欽努高高興興地領到了王贈下的高腳玻璃杯。
這些玻璃杯被整整齊齊地裝在一個木匣子裡,匣子底還墊著羊毛織成的軟墊,將易碎的器皿保護得好好的。這個穆什欽努心裡十分得意:這些玻璃杯隻用過一次,可以說就是全新的。
他把這份饋贈當做禮物拿回家,他那位一向愛慕虛榮的夫人一定會十分高興。
正想著,身後忽然有人招呼他的名字:“古伽蘭那!”
古伽蘭那聽聲音就知道來人是宮中的禮官,漢謨拉比王跟前的紅人——希律。他連忙也轉身回去招呼:“希律大人。”
穿著黑袍的希律緩緩走來,看見古伽蘭那手中的匣子,禮貌地問了一句:“這是王賞賜的名貴玻璃杯?”
古伽蘭那聽見希律口中的“名貴”兩字,立刻心花怒放,心想還是王跟前的紅人會說話。
他連連點頭:“是的。王賞賜的,自然是珍稀名品。”
誰知希律提起一茬兒:“聽說尊夫人出身於烏魯克一帶?”
古伽蘭那應道:“是呀?希律大人,怎麼了?”
希律說:“我跟隨王出巡的那次,回來的路上,路過烏魯克。在那裡曾經見到一座首飾作坊。”
“近日巴比倫風靡的這種玻璃器皿,正是那座首飾作坊出品——對了,那裡已經改做玻璃作坊了。”
古伽蘭那聽著很好奇,點點頭說:“聽說妻妹好像確實是有一座作坊的。但是她一個小姑娘,哪裡懂什麼經營——那作坊還能開著,應該就不錯了吧?”
希律“哦”了一聲,作勢要走開。臨走之前,他不經意地問古伽蘭那:“那麼令嶽,認不認得烏魯克的耶爾塔老爺與埃利都的薛西斯夫人?”
古伽蘭那頓時變色:心想,難道是真的?妻子口中那座“賠錢的”作坊,竟然出產著現在風靡巴比倫的玻璃器皿?
——那得賺多少錢啊!
希律卻還等著他的回話,古伽蘭那隻能勉強答道:“這個……我,我不太清楚,忘記了……”
這做人得做到什麼份兒上才能把嶽家的名字都給忘了呀?
但是希律卻好像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古伽蘭那的說辭,“哦”了一聲,轉身離開,留下一如既往孤寂冷僻的背影。
*
伊南在侍女阿普的幫助下,嘗試她的新衣服和新首飾。
現在她嘗試穿上的,正是一種名叫“帕拉裝”的蘇美爾女子服飾。這種服飾相當奇特:它既不是袍子也不是裙子——它在頸間、胸前、腰上分彆用一道布料將穿著者的身體裹起來,腰部以下則是兩片開衩很高的裙裾。
穿上這“帕拉裝”的伊南,修長的脖頸被衣料密密地包裹著,雪白的雙肩、兩條手臂以及一大片後背卻都袒露著。她隻要一邁步,那兩條線條優美的長腿就會從裙裾開衩的地方露出來。
這公元前18世紀的衣服,竟然這麼性感且開放?
伊南穿著這身“帕拉裝”,在阿普麵前轉了一圈。
阿普這個天真無邪的小侍女使勁拍手,大聲為伊南叫好。
“小姐,阿普再沒見過哪個阿維魯穿上帕拉裝比您更好看的了。”
伊南微微抿嘴:她也很喜歡——
身為女性,就該這樣大大方方地美麗著。
阿普趕緊繼續拿出各色首飾,繼續給伊南裝扮上:金葉子疊成的頭飾,金子打成的臂環和足環,紅玉磨成的耳墜,青金石打磨而成的項鏈……
伊南恍惚回到了吉爾伽美什時代的烏魯克,那時的姑娘家都被譽為家裡的“首飾架子”“首飾櫥窗”,每個女人都以能穿戴上最多、最精巧的首飾為榮。
看來,當初蘇美爾人愛戴首飾的風俗,即便在千年以後,也沒有絲毫更改。
這時波安的妻子進來求見伊南:“伊絲塔小姐,外麵……外麵有人來求見您……”
伊南留意到她欲言又止,關切地問:“什麼人要來見我?”
波安的妻子猶猶豫豫地說:“不是咱們這附近的人,好像是從巴比倫來的。”
“巴比倫來的?”阿普好奇地插嘴,“不會又是作坊求玻璃器皿的中間商吧?”
“不,不是商人,”波安的妻子搖搖頭,“人穿著黑袍,好像是……好像是,禮官。”
“希律?”伊南微微吃驚。
當初那個冷酷斷言“巴比倫不適合你”的希律,如今從巴比倫返回烏魯克來找她了?
伊南果斷對身邊的兩個女人說:“走,去看看。”
她就穿著這一身帕拉裝,戴著繁複而略顯累贅的首飾,走出她居住的小院,到家中會客的庭院去。
來人卻不是希律,是個和希律穿著一樣黑袍的禮官——而且也沒有希律的自製力,這個禮官看到伊南的時候,將手放在心口,響亮地倒抽了一口氣,仿佛馬上就會氣絕似的。
“伊絲塔小姐,不是我恭維您,我隻想說,您太美了。”
此前一直陪著禮官的波安也有些目瞪口呆——他也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家小姐,打扮成這樣出麵見客。
“主要是您的人美——”
那位禮官繼續補充,“您身上這身衣服,式樣是過去蘇美爾人的式樣,已經有些過時了。而您戴著的首飾,式樣也已經相當陳舊——但是,您太美,太美了……啊,簡直美到讓我無法形容……”
伊南心想,比起“單刀直入”說明來意的本事,這位禮官和希律比起來還是相差得太遠。
於是她極有禮貌地有請對方說出來意。
“伊絲塔小姐,我來是有件重要的事要通知您——”
“您的姐姐,艾裡伽爾小姐,向漢謨拉比王的禮官投訴您侵占了她的家產。”
伊南的雙眼微微一眯,心道:來了——
她身後,波安夫婦和阿普都睜大了雙眼:“艾裡伽爾小姐?艾裡伽爾小姐不是早就嫁出去了嗎?”
艾裡伽爾,正是伊絲塔小姐那位已經出嫁,但是卻從來對妹妹不聞不問的親姐姐。
“她已經成婚了嗎?這我不知道。”這個禮官的業務能力看起來也遠遠比不上希律。
“總之艾裡伽爾小姐聲稱,她一直住在巴比倫,伊絲塔小姐在父親與母親過世的時候,並沒有派人前往報喪……”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身為管家的波安漲紅了臉。
老爺與夫人病重與過世的時候,都是他安排人前往巴比倫的。艾裡伽爾卻一次也沒有趕回來向父母送彆。
禮官才不管管家在嘀咕什麼,隻管陳述事實:
“因此,她作為年長的未嫁女,理應繼承家裡的田莊和作坊。”
“伊絲塔小姐,您對這些有異議嗎?”禮官例行公事一般地詢問。
“我當然有。”
“哦,您當然會有異議!”這個禮官一臉了然,“在爭奪遺產這種事上,沒有人會束手待斃不是嗎?”
“不過,如果您有異議,請您前往巴比倫,找到處理艾裡伽爾小姐這樁繼承投訴的禮官。否則,原本由您繼承的,烏魯克的耶爾塔老爺與埃利都的薛西斯夫人的所有財產,都將轉至艾裡伽爾小姐名下繼承。”
禮官說完就告辭了,臨走時沒忘了再欣賞一下伊絲塔小姐那堪稱完美的衣著與外貌。
禮官離開後,波安夫婦和阿普都從驚愕中醒悟過來,同時開始憤慨:
“大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以前田莊破敗,作坊入不敷出,一直在虧錢的時候,她怎麼從來對咱們不聞不問?”
“就是,現在大家的日子好了,大小姐卻想起來要和伊絲塔小姐搶家產了?”
伊南那裡,卻忍不住歡快地笑出了聲。
阿普很擔心:伊絲塔小姐是不是被嚇傻了?
“不,不我沒傻!”伊南笑得暢快非常,“我隻是在感歎艾裡伽爾小姐……哦不,我這位姐姐!很聰明啊,乾脆說自己從來沒有結過婚……”
這樣既保留了“阿維魯”的身份,又恢複了“未嫁女”的繼承權,而且能因為是長女,而有權繼承全部遺產,一分都不留給妹妹。
伊南嘴角揚起,小聲說:“那家夥說得真是太對了……”
波安夫婦和阿普相互看看,都不知道伊南口中說的“那家夥”是誰。
伊南卻想起丹尼爾的話:你的目標在巴比倫,各種社會因素也會自然而然地推動你,讓你向巴比倫而去。
現在,這些個社會因素,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