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天,是天空中飄著的雲。”
“她是他的地,是大地裡生長出的花朵……”
希律喃喃地說著。他不用回想昔日過的那些描述愛情的泥板,他隻需要把他現在的感受說出來,就足夠了。
“有一日,這位姑娘卻要遠行——她是尊貴的阿維魯,地位比魯珀特要高出不少。”
“魯珀特無法表達他心中的感情,隻能製作了這件‘魯珀特之淚’送給姑娘。借此表達,他的心是如此堅貞,卻又時刻因為姑娘的離去而心碎不已……”
這個故事,完美地將人心,和眼前神奇的“魯珀特之淚”結合起來,呼應了此前漢謨拉比提出的謎題。
伊南偷偷地向希律伸出大拇指,讚他實在是心思敏捷,說得太棒了。
座上的漢謨拉比也十分感動,點著頭說:“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隻有人心中懷有如此堅貞而細膩的情感,才能打造出這樣特彆的飾物。”
而埃及使臣則直接跪了,他單膝跪地,向漢謨拉比行禮,大聲道:“我尊敬的巴比倫的王啊,我們埃及人今日對巴比倫工匠的手藝,口服心服,無比佩服。”
“祈求王能夠賜予使團一枚‘魯珀特之淚’,讓使團能夠將這枚‘奇跡’帶回埃及去,讓那裡的人們也能大開眼界。”
這專愛抬杠的埃及使臣,破天荒第一次表示“口服心服”,令漢謨拉比舒心無比。
但東西不是他的,他隻得轉過臉,看向伊南。
伊南莞爾,點點頭。她作坊裡的工匠們帶來了兩枚“魯珀特之淚”,在試驗過程中用掉了一枚。另一枚依舊盛在匣子裡,工匠快步走上來,交給了伊南。
伊南想了想,沒有直接交給埃及使臣,而是雙手捧著,送到了漢謨拉比身邊。
漢謨拉比見她如此知情識趣,忍不住心懷大暢,從伊南手中接過了匣子,轉交給了埃及使臣。
“請告訴你們的王,這是身在巴比倫的老父親,托人捎給身在底比斯的巴比倫公主……解悶用的。”
埃及使臣一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麼精妙的物品,巧奪天工的工藝,埃及人求都唯恐求不來的神物——隻是一個老父親捎給愛女解悶用的。
在巴比倫公主遠嫁這件事上,漢謨拉比,還從來沒有像今天、現在、此刻這樣,揚眉吐氣。
埃及使臣接下這僅有的一枚“魯珀特之淚”以後,就再也不敢在王庭中久留了。
畢竟伊南說的,即便盛放在匣子裡,也一定要小心保護。匣子裡用麻線固定住了“魯珀特之淚”的“頭部”,但是也經不起劇烈晃動。
因此埃及使臣向漢謨拉比告辭,先行回駐地去,將這東西妥善收好,然後由專人看管。使臣自己則到了晚上才會來出席王宮為使團舉行的晚宴。
待到埃及使臣離開,王庭中的氣氛莫名地輕鬆下來。
漢謨拉比卻突然沉了臉色。
他抬頭,雙眼望著王庭的穹頂,寒聲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王追究的,自然是,那“正義的七重門”接連倒塌,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眼前的姑娘幫他解了圍,可是王心裡依舊堵著火氣,無可宣泄。
現在埃及使臣離去,王庭之中沒有外人,隻剩下官員和衛士們。伊南泰然自若地站著,她店裡的兩名阿維魯工匠,此刻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兩人臉上都是一副勇氣滿滿,卻又無比緊張的表情。
王宮衛隊長沒辦法,隻能以實情相稟報。
“尊敬的王啊——小人是在聽見第二聲響動的時候出去的。這時,七重門中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都已經被推倒了。”
“小人趕出去的時候,正待大喝一聲,是哪裡來的罪人,竟敢侵犯神聖的王宮,推倒屬於神明的七重門。”
“誰知道小人竟然見到……見到是這位,這位小姐,是她在……”
王宮衛隊長說話的時候,王庭中的議論聲一直就沒停。他說到這裡,王庭中反倒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朝伊南這邊看過來。
人人眼中都寫著不信。
但這話是衛隊長親口說的,不由得人不信。
更何況,如果王宮衛隊能夠阻攔她推倒“七重門”,自然也能將她攔在王庭之外。
現在人好端端地站在王庭裡,衛隊長說的那些,自然都是真的。
漢謨拉比臉色相當難看,眼裡怒意橫生。
這個姑娘,確實出麵幫了他一把,讓他能在埃及使節跟前揚眉吐氣。但是,當眾破壞王宮的建築,尤其是按照神諭建起來的“正義的七重門”,這是妥妥的藐視王權與神權。
漢謨拉比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犯上行徑。就算是眼前這位伊絲塔小姐圓滿詮釋了他的謎題,漢謨拉比認為,該懲罰的,還是得懲罰。
“你為什麼要毀壞‘正義的七重門’?”
漢謨拉比語氣不善地問眼前的人。
若是尋常人,定然早就漢謨拉比的怒氣嚇壞了。就如伊南身後那兩個工匠。
伊南卻仰著臉望著漢謨拉比,異常真誠地說:“因為我想要見您啊!”
漢謨拉比語塞:“見我?”
“是呀,‘正義的七重門’,難道不是通過這七座門,就可以見到王,請求王主持公正嗎?”伊南很天真的問。
不少官員和衛士都低下頭,心想:並不總是如此。
漢謨拉比更加氣憤了:“王治下的巴比倫,公正永遠居於第一要務。民間起了糾紛,可以直接向王室禮官投訴……”
伊南馬上接口:“如果王室禮官,正是造成不公的原因呢?”
王身邊的王室禮官們,除了希律以外,大多低下頭,緊緊抓著自己黑袍的領口,一個個都想往後縮。
漢謨拉比:“那你也可以選擇通過‘正義的七重門’來見王。但又何必真砸了這七座門?”
伊南頓時笑了,笑得甜美而純真。
此刻她的笑容與她年輕的容貌一道,像是鄰家小妹,叫人生不出邪念。而在漢謨拉比看來,卻又時時刻刻讓老國王記起自家小女,讓人沒法兒對她生氣。
隻見伊南突然伸手,開始解頭發上的發飾。
“在第一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頭上戴著的頭飾;”
漢謨拉比聞言立即變色。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座他自以為能夠作為伸訴解冤之用的“七重門”,竟然成了一個王宮守衛們勒索斂財的渠道。
伊南解下發飾之後,隨手拋在麵前鋪著的羊毛地毯上,然後開始解她耳上的耳飾。
“在第二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耳上的耳飾;”
“在第三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頸中的頸飾;”
“在第四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胸前佩戴的胸飾;”
“在第五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腰間的腰帶;”
“在第六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的手鐲和腳環……”
瞬息之間,她已經將身上佩戴著的華麗飾品全都解下來,全都隨手擲在地毯上。
似乎這些價值不菲的金銀首飾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彆值得珍惜的,送給守門人,其實也無所謂。
在她身後,以王宮衛隊長為首的守衛們,已經全部趴下來了,隨時準備接受王的怒火。
多年來肆意盤剝勒索為了冤屈而求見漢謨拉比的人,他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被人用這種方式,毫不留情地捅到王的麵前。
可這還沒完。
伊南此刻身上不再佩戴任何首飾,她就像是一枚剛剛出水的鮮嫩小荷,沒有多餘的裝飾。
她唯一有的,隻有身上這身窈窕合身的帕拉裝。
伊南衝著高坐在王座上的漢謨拉比微微一笑,說:“在第七道門,守門人會要解下我這一身帕拉裝,讓我如新生的嬰兒一樣,來到王的麵前,拜見王。”
如果取下她身上的衣服,她就真的一無所有,連最後的尊嚴都不剩了——失去一切,再求公正,又有什麼意義?
“來此之前,我一直想象,見到王,就像是見到了我自己的父親。”
“父親會期望我穿戴得整整齊齊,不需要如何炫富,但是穿戴得有尊嚴。”
“因此我不想衣衫不整地來見王。”
“就像一個女兒,不會希望自己衣衫不整地見自己的父親。”
“我想這就是,我故意損毀這‘七重門’的原因。”
“夠了!”漢謨拉比突然舉起右拳,重重地砸在王座一旁的矮幾上。那張矮幾被砸得四分五裂,當場碎開。上麵的玻璃杯也隨之倒下來,“啪”的一聲碎裂開,玫紅色的酒漿四處飛濺。
這位巴比倫的王,渾身被氣得發抖,雙眼圓睜著,似乎要裂開。
他眼中看著伊南,就像看見他膝下那位遠嫁去了埃及,終身都無法返回故土的公主。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美貌與天真。
難道他能夠坐視這一切?天下像自己的親生愛女一樣的姑娘們,還有所有被他視為子女一般的子民,受到那些“守門人”以他漢謨拉比之名而強加其身的侮辱?
且不要說,眼前這個姑娘,以讓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毀去了這座肮臟到了極點的“七重門”;
漢謨拉比心想:如果換了是他,是他自己,他也一定會選擇自己親手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