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他曾經暗暗鬆了一口氣——她沒有鬨著要離開,而是特彆坦然地與他相處,為他出謀劃策,無論是伊什塔門還是巴彆塔,她都貢獻良多。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或許會真的離開……
可是現在,她卻看上了那個草包似的塔克奇。
撒爾覺得難以相信,難以接受——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內心的情感:他這是……喜歡上伊南了嗎?
那麼,來自神明的聲音,多年以來的執念……那些都是什麼?
多年以後,他卻真的喜歡上了另一個女人,這是命運在跟他開玩笑嗎?
兩個人相對,撒爾隻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伊南卻格外自然,向他一伸手:“給我!”
撒爾:“……什麼?”
“這家夥呀!你可以教訓弟弟,難道我就不能讓這個無禮的東西吃點苦頭嗎?”
伊南指指撒爾手中提著的塔克奇。
“啊——”
塔克奇一聲哀鳴。他總算明白剛才這女人為什麼表現得如此興奮了:敢情不是因為他會哄女人,而是他太弱啊!
撒爾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有反應過來。
伊南索性自己動手,隨意從撒爾手中接過了二貨王子的後領。
她身高不夠,要把手臂舉得高高的,才能將塔克奇整個人舉在空中。但她就這麼輕輕巧巧地舉著,將塔克奇嚇傻了。
這個二貨雙手拽住自己的衣領,嚇得“啊”“啊”直叫喚——他實在是沒想到,一個女人的臂力也能將他輕而易舉地舉起來,而且掂了掂,然後在空中晃了晃——
塔克奇慘叫一聲,感到自己的身體直接朝空中騰雲駕霧地飛出去,隨即“砰”的一聲,從頭到腳整個兒浸入冷水。
他幾乎嚇壞了,頭一個反應是:我要死了,要被那女人淹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那女人扔到了幼發拉底河裡,萬無生還的道理。
誰知他雙手一撐,已經從魚池裡坐了起來。有兩尾魚從他身上跳著彈開,塔克奇頭頂兩掛綠藻,目瞪口呆地坐在魚池裡。
撒爾那頭也是驚訝的。他像是猛地醒過來:原來……原來她不是看上了草包二弟……可他剛才心裡那麼多亂糟糟的心緒,究竟是怎麼回事?
伊南過來一牽撒爾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快走!”
她的聲音裡,頗有一種從犯罪現場從容逃脫的興奮。
她拉著撒爾,從夏宮花園複雜的階梯係統迅速下到了另一層。一邊跑,她一邊對撒爾說:“待會兒有人問起,你就說下樓來的時候迷路了,遇上了我,我將你帶了回去。”
撒爾還有些沒把握,遲疑著問:“塔克奇……”
伊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你這麼一張聰明麵孔,怎麼連這都想不通?塔克奇一個字都不敢說……他會跟咱們用一樣的借口,下樓迷路,失足落水……”
撒爾恍然大悟:得虧他長了一個聰明腦袋,他怎麼沒想到?塔克奇那家夥,一定是萬萬不肯說出自己被一個女人扔進魚池的真相的呀!
這時撒爾由衷地讚道:“你的身手……真不錯!”
伊南拉著他的手,兩人一口氣跑到了夏宮底層的出口。伊南突然收住了腳,撒爾也隨著停步。
他們倆麵前剛好是一畦麥田,滿眼都是清新的色彩。剛好有一陣風吹來,吹得撒爾滿心暢快——這是調皮搗蛋的暢快,惡作劇得手的暢快,也同樣是有人陪伴、在一起的暢快。
他的人生裡,好似還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
伊南徐徐地鬆開他的手,小聲問:“你需要……自己解開它。”
撒爾:是的,他需要自己解開這個結,解開這個謎題,解開這個神賜予他的束縛……他需要自己找到答案。
他沉思片刻,準備將自己在剛剛過去的那段時間裡跌宕起伏的心意向伊南坦白。
“其實我……”
他剛剛說出這三個字,突然頓住了,表情有些古怪。
緊接著伊南也聽見了,是馬蹄聲:“是有急報來了嗎?”
撒爾一看,突然抬腳就跑,匆匆忙忙丟下一句:“是最緊急的軍報……”
他向夏宮中舉行宴會的地方飛快地跑去,一邊跑一邊向馬上的騎士邊打手勢邊號令。
那名騎士一躍下馬,看見了撒爾,一邊疾奔一邊與他會合,兩人迅速在伊南視野中消失。
伊南也不算動作慢的,雖然兩位男士跑得更快。當她跑到夏宮頂層的時候,隻見巴比倫王庭的女眷們已經全部退開。
巴比倫王一個人坐在席間,雙目緊閉。
他所有的王子、隨從和衛士,全部單膝跪地,向王行禮,包括頭上掛了兩條綠藻的二王子塔克奇。
夏宮的頂層一片安靜,安靜到似乎能聽見遠處幼發拉底河的濤聲。
巴比倫王突然睜眼,眼光淩厲,他寒聲問:“埃及人想要侵占我們的土地,毀去我們的港口,切斷我們的商路……巴比倫人應當怎樣做?”
王麵前所有的男人們齊聲開口:“寸土不讓,死戰到底!”
巴比倫王畢竟老邁了,他像是一口氣堵在胸口,運轉不上來,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發問:“誰願為統帥?”
王子們人人開口請命,但是人人都知道,統帥的職責隻可能落到一個人身上。
“撒爾,王最信賴的兒子,請你到父親身邊來!”
撒爾當即起身,來到王的身畔,父子兩個相互低聲交談幾句。
伊南站在暗處看得清楚,撒爾上前,他身後的那些兄弟們,正偷偷相互看看,交換眼神。
她看看老國王的情形,再看看撒爾的那些兄弟,忍不住悄悄為撒爾捏一把汗。
恰好在這時,老國王抬起了頭,眼光在自己那些兒子們身上掃了掃,微微皺眉。他突然看向伊南,兩人眼光正好對上。老人家的眼光頗有些深意,伊南微微一怔。
老國王隨即湊在撒爾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撒爾頓時愣住了,眼光也向伊南這邊看過來,眼神十分複雜。
*
因為埃及人入侵巴比倫的國界,巴比倫王室在夏宮的飲宴直接宣告結束。
撒爾快馬趕回巴比倫王城,整肅他自己的貼身衛隊,翌日一早趕赴邊境。
巴比倫王室的其他人則慢慢返回宮中。
伊南鄭重相送的時候,撒爾的副手古爾溫,不知怎麼地也慢慢湊近了來,靠近伊南,小聲說:“明日清晨的出征儀式,您會來嗎?”
伊南:“我?”
她心裡飛快地轉過幾個年頭,基本上便明白老國王和撒爾當時那一通交談,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她果斷點頭:“我會到的。”
古爾溫頓時長舒一口氣,笑著說:“公主殿下,就知道您會答允的。”
他隨即又苦了臉:“我是很想留下來為公主效勞的,但估計王子不會允許……”古爾溫的眼神裡透著深深的遺憾。
伊南:……這都哪兒跟哪兒呀?
她想了想,對古爾溫說:“你替我轉告王子,我至少需要一個名單,還需要一樣信物。”
有這兩樣,她留在巴比倫城中替撒爾照應,應該夠用了吧?
第二天一清早,巴比倫城門外舉行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出征儀式。
巴比倫的王沒有出席,據說因為憂心邊疆戰事,身體有些違和。
撒爾出征的時間絕早,因此相送的人不多。
見到伊南,撒爾心生感激,剛想對她說幾句什麼,卻見伊南四下裡望望,指指稀稀落落的送行人群,說:“看來你人緣不是特彆好啊!”
撒爾:……瞎說什麼大實話。
他其實是特地趕了個大清早,選在了人不多的時候出發,就是為了能見她一麵,將一些要緊的話交待清楚。
昨天老國王命他出征,同時也提醒他,臨出發之前,要考慮一下將來——
王父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此去與埃及接壤的邊界地區,路途遙遙,一來一回耗時數月。老國王自覺時日無多,一切身後事都要早早預備起來。
因此老國王建議,不妨把在巴比倫城中的諸般事務都交給她——如果他能信得過這位“準”未婚妻的話。
畢竟不是很多人能想到被撒爾當眾拒婚的這位米底公主,竟然會是撒爾安排在巴比倫城裡的後手。但至於伊南此人可不可靠,這麼重大的事務值不值得托付,就要看撒爾自己的判斷。
撒爾昨晚忙於出征的各項安排,幾乎一夜未眠,根本沒有機會思考這件事。
但是此刻他見到了伊南,卻像突然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他隻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他更信得過的人了。
於是撒爾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突然張開手臂,將這個他最信任的夥伴,同時也曾是最抗拒的女人,使勁一擁。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敢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