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公元前587年(2 / 2)

有臣子跳出來指責伊南罔顧王的安慰,定然是戀棧手中的權力,巴不得王在海外失蹤。

伊南看著這些人在朝堂上上躥下跳的醜態,忍不住冷笑:當我不知道你們背後是什麼人嗎?

撒爾的弟弟們,他們都認為自己是比伊南更合適的攝政人選。他們背後議論起巴比倫的王庭,總是說:憑什麼,一個女人……

伊南並沒有動怒,她命人把出麵倡議的臣子送去了腓尼基,給他兩條船,委任他出海尋人。

這名臣子隻出了一次海,遇上了小小的一丁點兒風浪,有那麼一點點暈船。但這個大臣立即下令掉頭回港,並且在碼頭上當眾抱著柱子痛哭流涕,說他絕對不再提派人出海這事了。

但朝堂上因此而起的風波並未因此而馬上停息。

由於撒爾長期不歸,開始有人對伊南“攝政”的合理性提出異議。

最先提出的是巴彆塔神廟的大祭司們:他們仿佛已經忘記了,這座通天巨塔正是伊南帶領工匠們建設起來的。祭司們以神明的名義,要求伊南為她“攝政”給出一個理由。

此前撒爾將王國交給伊南打理的時候,祭司們都沒有提出異議,因為王權在撒爾手裡。

但現在撒爾常年不歸,伊南依舊統攬巴比倫的權力,祭司們就覺得不妥了。

於是,伊南與大祭司們開了一次閉門會議,會議結束之後,所有的祭司對伊南的主政暫時再無意見。

在此之後,伊南順水推舟地重提“長老院”和“國民大會”製度,用公共決策來替代她一人主政的局麵。朝野之間,爭議的聲音終於漸漸小了下去,

但所有人都心生疑惑:撒爾,他們的王,他究竟在哪裡。

今生,他還能平安地回到巴比倫嗎?

當伊南的腕表指向公元前588年的時候,從埃及傳來了一些消息。

這時距離撒爾出海已經有三年。鄰國多數認為:撒爾,這位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王,一定是在征服茫茫海域的時候被海洋給征服了。連巴比倫人自己也不太確定,王究竟還能不能回到巴比倫王庭。

但是,從埃及傳回消息,說是有船隻在紅海靠岸,聲稱他們是當年隨撒爾出海的遠洋船隊之一。

消息不太切實,而且沒有提供任何關於撒爾的消息。

巴比倫在埃及的商人們立即行動起來,從埃及當政者手裡,悄悄將這些人解救出來,護送回巴比倫,送到伊南麵前。

伊南第一時間見到了這些筋疲力儘的水手。

水手們見到伊南,紛紛跪下,嗚咽著說:“我們……我們弄丟了王。”

聽聞此言,連一向矜持板正的女官多麗都失聲驚呼,不慎將手上捧著的陶罐摔在地麵上。

伊南卻很冷靜:“先彆急著哭,把你們遇到的情況說一遍。”

這副場麵充分證明了:一個鎮定的領導者,能迅速讓所有人都迅速從不良情緒中掙脫出來。

水手們見到王後如此鎮定,而且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倒也不好意思就這麼跪著爆哭了。他們之中一個說話清楚的巴比倫人,便慢慢將撒爾出海之後的經曆一一說了出來。

他們抵達迦太基的時候,船隊擁有三十八條船,絕大多數人身體康健,船上的補給十分充裕,大家精神抖擻地從此起航,繼續向西。

確實如撒爾信上所描述的那樣,他們穿過了一條狹窄的海峽,海峽北麵矗立著高聳入雲的石柱。

撒爾決定沿著左麵的大陸(也就是非洲大陸)的邊緣航行。他們時而向西南,時而向東南,總之一直向南行進。

在這期間,三十八條船中,有九條船因為遇上了暗礁,沉沒或是無法修理,水手們棄船逃生。

船上的人員密度開始大幅增加,補給減少,疾病開始流行。

撒爾當機立斷,在岸邊找到了一個避風的自然良港,所有人上岸休整。

他們在岸上重新獲得了淡水,食物則依靠在海岸附近捕獵和采集解決。

船隊中的工匠們利用所攜帶的工具修補部分受損的船隻,按照他們與風浪搏鬥的經驗將船的結構補強。其餘的水手們則負責解決食水問題,他們甚至快手快腳地在海岸邊的土地上種了一茬豌豆。

這次逗留是遠洋船隊在陸上逗留時間最長的一次,最終船隊出發的時候,隻有二十條船,兩千人不到——有一部分人決定留在當地,不願再踏入波濤中涉險。

撒爾尊重了他們的選擇,給他們留下了一部分武器和工具,帶餘下的人一起,繼續踏上征程。

在那之後,撒爾的船隊遇到了強勁的西風。海麵上終日是狂風巨浪——那根本不是海,海上的浪仿佛是一道又一道的牆。就連最優秀的水手也沒辦法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穩當地操控船隻。

船隻和人員的損傷自然是免不了的。最絕望的時候,人們連能靠岸的地方都找不到。岸邊全是怪石嶙峋的懸崖峭壁,在狂暴的風雨中露著可怖的麵目。

這時幾乎所有人都絕望了,都認為他們已經遠離了神明的眷顧,來到了被拋棄的世界。

唯有撒爾一人,依舊抱有信念,在風浪中無畏地指揮,終於帶領餘下的船隻和人員,繞過了一座高聳的海岬。

從此,船隊不再向南行駛,開始轉而向北,或者向東。

這時整個遠航隊已經損失了一半的船隻和人手,最後十條船上彙總了意誌力最堅定,同時也是最強悍的人。

接下來的這段旅程則要相對平和得多——最險惡的海域已經被他們拋在身後。他們所經過的地方,開始出現茂盛的植被。陸地上的土著居民雖然與他們語言不通,但是要溫和得多,指點他們捕獵取食,並且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幫助。

他們一路向北,經過大大小小的島嶼,眼看著陸地上的地貌和植被與巴比倫的越來越接近,氣候也越來越溫暖。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應當已經重新得到了神明的庇佑,距離回家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誰知在這時,船隊又遭遇了一次大風暴。在風暴中,僅剩十條船的船隊被打散。等到風浪平靜之後,水手們再也找不到王船的蹤跡。水麵上也沒有船隻的遺骸。

用水手們的話來說,撒爾的船,要麼是被“神明帶走”,要麼就是完全傾覆在海底。

喪失了領袖的水手們失魂落魄,但也彆無選擇,隻能繼續按照昔日領袖指點的方向,沿著“左手邊的大陸”的邊緣繼續行駛。

終於,他們發現岸上的人口音漸漸能聽懂了。僅剩的一個的埃及水手聽出了他的鄉音,因而激動萬分。

接下來,他們就被陸地上的埃及人扣押起來,直到巴比倫在埃及的商會想辦法將他們救出。

伊南聽完了水手的陳述,托著腮靜靜思考:撒爾所選擇的航路正是環繞非洲的航路,最危險的那一段海岬正是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處在西風帶上,常年驚濤駭浪。

而這些回到埃及的水手和船隻,事實上是沿著非洲大陸行進,一直進入紅海,因此出現在埃及附近。

至於撒爾,伊南又仔細問了水手們,最後一場風暴究竟是在何處發生的,發生之後,他們又停留了多少天,行進了多少天,才抵達的埃及。

到這時,她終於確定了救援的方向:命人從幼發拉底河出發,駕船駛入波斯灣,在從波斯灣兩側的海域反複搜尋,尋找王的下落。

王後終於派人出海,尋找王的下落——

這個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個巴比倫王國,令整個國家為之轟動。

但回歸的水手帶給人們的,不隻是希望,也有失望。

雖然遠洋船隊裡有人成功回歸,但他們講述的故事證實了:王確實是失蹤了。有人回歸,王卻沒有——這不正是說明了王早已凶多吉少?

巴比倫王國上下暗流洶湧,想要從王後手中奪取權力的王子們,籌謀得越發急切。

原本一直按兵不動的大祭司,這時也有些坐不住了,開始準備他們的“後手”——萬一關於王的壞消息被證實,神廟應當站在怎樣的立場上。

從各處來的視線都集中在巴比倫王庭,集中在伊南身上。

伊南卻表現得一如尋常。

她很確信撒爾還活著——畢竟是經曆了好望角狂暴風浪的男人,要說他會在一場普通風暴中沒有任何痕跡地消失,伊南認為這可能性很小。

最大的可能是,撒爾和他的船隊因為風暴而失散了。而撒爾也因為這一場風浪,錯過了紅海的入口,而是將阿拉伯半島誤認為是非洲大陸的一部分。他秉承著“左手邊大陸”的原則,選擇了繼續沿著這一片陸地的邊緣繼續向東。

如果她的推論屬實,那麼,撒爾將會沿著阿拉伯半島,一直行駛至波斯灣——而那裡,正是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的入海口。

*

巴比倫的大都市埃利都,如今已經是一個內陸城市。幼發拉底河在埃利都之外衝積出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饒是如此,埃利都作為“王權天降”的第一個地點,依舊在巴比倫各大城市之中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埃利都數十裡之外的港口,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踉踉蹌蹌地走上棧橋。從他虛浮的腳步來看,應當是常年的海上生涯,令他已經完全不習慣在堅實的陸地上行走了。

這個男人的容貌幾乎讓人沒法兒看清,因為他的頭發茂密且打結,厚厚地披在腦後。他一臉從未經過修飾打理的絡腮胡子幾乎蓋住了整張麵孔。

但這個男人擁有強健的體魄。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讓所有水手見了都無比羨慕;

而隻有被他直視過的人才能了解到這是擁有領袖氣質的人。他那對琥珀色的眼睛裡,透露出的每一個眼神,似乎都是來自王者的嚴令。

這個男人踉踉蹌蹌地從棧橋登上了巴比倫的土地。他腳步虛浮,沒走多遠,竟不小心腳下一軟,雙膝跪在地麵上。

他雙手扶住地麵,一個忍不住,竟然哈哈哈地大笑出聲。

周圍的人避之猶恐不及,大約都覺這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卻見此人深情地親吻了麵前的地麵:

故土啊,還有故人們……我,撒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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