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7年至公元前585年, 巴比倫女王平息了數起針對她的叛亂,將發動叛亂的王子與將領繩之以法;參與叛亂的普通士兵和平民卻全部得到了女王的寬恕,各自回鄉, 老實種田。
公元前580年,巴比倫女王鏟除了以大祭司斯帕特為首的僧侶集團, 將這個集團從巴比倫人手中攫取的大部分利益還給了人民。
從此巴比倫王國再無內憂, 人民富足, 國力強盛。再加上它出眾的貿易能力, 儼然是當世第一強國,世界的中心。
而巴比倫這座城市,是世界上人口最多、最繁華的城市。
巴比倫人的女王, 多數時候卻不住在王宮。她更喜歡住在城外的夏宮,那座被譽為“空中花園”的美麗宮殿裡。
事實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女王將整個國家掌控得越來越穩固,她漸漸地少在人前露麵。除了幾位重臣如古爾溫會定時覲見之外,巴比倫的日常政務, 是由官員們按照“長老會”的決定去處理的。
日常能夠見到女王的, 隻有她的親信女官,來自米底的多麗。
多麗手持一柄木梳,輕輕為伊南梳理她的頭發。烏黑而光亮的發絲從梳齒之間穿過,多麗都忍不住羨慕——
自從她當年帶人從猶地亞奴隸的人群裡, 把這個姑娘撈回來, 已經過去17年了。
當年多麗30歲, 現在她已經年近半百,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得上是“高壽”了。多麗那一頭深褐色的頭發都已經紛紛變淺,成了一頭深淺不一的花白色。
而伊南的樣貌卻從未改變過, 永遠是多麗第一眼見到伊南時的那個樣子,擁有人人羨慕的年輕與美貌。
她似乎根本不會變老。
說實在的,多麗初見伊南時,私心裡將她當成是小妹妹看待;現在已經將她當女兒。
多麗為伊南梳妝完畢,陪伴她起身,來到夏宮那種滿了奇花異草的頂層花園裡。
伊南柔聲問多麗:“我見你最近時常皺眉憂思,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多麗大約是整個巴比倫為數不多敢在女王麵前直言不諱的人。她點點頭,對伊南說:“人老了,思鄉病就有點兒重。也不知怎麼,近些年就是很想回米底的老家看一看。”
伊南點點頭,然後問:“如果我送您回米底,您探視過老家之後,還會回來嗎?”
多麗頓時猶豫了:她原本想向女王請辭,返回米底,落葉歸根的。
本著對伊南的信任,多麗選擇了坦誠自己的心意,沒有虛言矯飾。
於是,伊南下令,送她的貼身女官多麗回到鄰國米底,並贈送了一筆可觀的財富,足以讓多麗在餘生能夠安享富足的生活。
從多麗手中接過工作的年輕女官們則十分惶恐,她們從沒想到過自己能有這榮幸親手侍奉女王。緊張之下,各種錯誤頻頻犯下,:冷水被當成了熱水,首飾被拿錯,伊南的頭發被梳成了奇怪的式樣……
伊南望著鏡中自己的滑稽模樣,忍不住朗聲大笑,笑得極其暢快。
女官們又驚又喜,此前她們從不知道女王有這麼一副喜歡自嘲的脾氣。
但是驚喜歸驚喜,這群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性還是戰戰兢兢地,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伊南安慰她們:“沒事的,等多麗回來就好了。”
女官們都愣住了:……多麗前輩,不是已經回米底了?
伊南輕聲歎息:其實她也希望多麗能夠落葉歸根,在故鄉找到心靈的慰藉。但是時間能夠改變很多,現在的米底,恐怕已經不再是多麗所熟悉的那個米底了。
果然,兩個月後,多麗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隨行帶來了一大堆來自米底的土產,在夏宮裡喜孜孜地分送給眾人。女官們都被伊南的“神預言”給驚呆了。
等到多麗有功夫與伊南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盤腿坐在女王腳邊的地毯上,歎著氣說:“這麼多年沒有回過米底,家鄉已經完全不是記憶裡那副模樣了。”
美好的故鄉,通常來說隻存在記憶裡。
此外多麗所懷念的,不止是鄉土風物,還有她昔年的那些親朋好友們。這些人一旦不在,或者不再是以前的模樣,多麗就會發現,故鄉已經不再是自己想象中“該是”的那個模樣。
“回來就好!”伊南代表所有人,歡迎多麗的回歸。
“來說說,米底現在是一副什麼模樣?”
多麗知道伊南想要問的是米底王國內部的情形。她跟隨伊南多年,對於王國政治已經非常敏感,觀察起來細致入微,當下將她在米底國內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原來,米底國王,也就是伊南名義上的哥哥,阿斯提阿格斯,已經跟自己的外孫,安善國的小王子庫羅什和解了。
和解的原因也是庫羅什身邊的“智囊”私下指點的:他們讓庫羅什和自己的小夥伴們一起玩孩童們時常一起玩的打仗遊戲。庫羅什在遊戲裡“征服”了一回米底王國。
安善國的人再重金賄賂米底的祭司,讓他們在米底國王麵前為小庫羅什美言,說這個孩童在遊戲中已經將“預言”實現過一次,不會再實現第二次了。
米底國王阿斯提阿格斯果然信了祭司的話,從此放下了對外孫的戒心。
排除了滅國的危險之後,阿斯提阿格斯就立即展現了對外孫的善意,將少年庫羅什提拔進入軍中曆練,並且給他改了一個名字,叫做居魯士。
伊南終於從多麗口中聽見了“居魯士”這個熟悉的名字,忍不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該來的,還是會來。
“那你看米底王國內的情形怎麼樣?”伊南詢問多麗。
多麗搖搖頭,十分遺憾地說:“王窮兵黷武,強征兵糧,民間怨聲載道。這王國……不知還能支持幾年。”
伊南卻說:“米底國王必須不斷對外發動侵略戰爭,否則他也無法在王位上繼續待下去。”
事實就是如此,米底國王所倚重的那些貴族,不斷地從國王那裡索取封地和戰利品。為了維持他們對自己的支持,米底國王就算是不願意,也不得不繼續維持對鄰國的征戰。
將居魯士提拔進入軍中曆練,則給了居魯士鍛煉的機會,讓他迅速成長成為天才的軍事家,並與軍方勢力密切接觸。
終有一天,居魯士會高舉反旗,率領大軍反抗米底。
這一天在公元前563年到來,年輕的居魯士號召所有波斯人(安善人是波斯的一支)站到他身邊來,反抗米底國王的統治。
作為鄰國的國君,伊南卻沒有心情過問鄰國的戰事。這是因為:一直在她身邊,默默陪伴著她的女官多麗在這一年過世了。
而這一年距離撒爾離開她,也已經過了二十餘年。
這也是自撒爾離開之後,伊南頭一次落淚。
至親至愛都已經離開,伊南忽然覺得,這世上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送彆了多麗之後,伊南回到了屬於她的王宮裡。她把所有的女官們都叫到她身邊,發現她身邊早已換過了好幾輪人手,現在她身邊的這些人,已經完全不是多麗剛從米底回來時的陣容了。
她和撒爾的往事,已經無人知道細節,甚至被人演繹誇大,成為了口口相傳的“傳說”。
她和這些女官們也很難成為朋友,一方麵是因為她的地位超然,另一方麵是因為她和這些年輕的人們有時候聊不到一起去,沒有共同語言——儘管她看起來,和身邊這些姑娘們一樣年輕靚麗。
伊南必須麵對,她有一顆已經漸漸蒼老的心。
孤獨,沁入骨子裡的孤獨,令她不得不承認,永遠沒有儘頭的人生,對於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就是一種詛咒。
身邊的人一批一批地來,又一批一批地離開。沒有人能夠再讓她敞開心扉,即便偶然出現一兩個特彆聰明、特彆願意理解她的年輕人,伊南也很少選擇交心。
因為她知道她們終將離開。
在現代時空裡伊南曾經無數次抱怨時間不夠用,可是此刻,她甚至想要拒絕長夜的來臨——每一個孤獨的長夜對她來說似乎都成了一項需要努力完成的任務……
為什麼時間不能1.5倍,甚至2倍速流逝呢?像在吉爾伽美什時代那樣?
突然,伊南想起來了。她點開了她的腕表。
腕表上方出現了一副光屏,顯示著腕表的幾個簡單功能。其中有一項她曾經誤觸,然後再也沒有使用過。
“睡眠模式”,或者說“休眠模式”——隻要她輕輕一點,她就能輕輕鬆鬆地跨越一百年的時光,體感卻隻是小憩了片刻。
這樣她就能在漫長而枯燥的人生中迅速跳躍前進。
如果她真厭倦了人生,她甚至可以“小憩”二十來次,她就能來到自己“出生”前,安然等待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刻。
伊南的手指幾乎已經觸在光屏上,她突然把手收回去了,手腕輕輕一擰,光屏隨即消失。
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投降。
——投降與逃避,在她的字典裡都沒有。
公元前5、6世紀,是一個戰亂頻發的年代,兩河文明漸漸歸於沉寂,新的勢力崛起,同時也有新的文明之光,在世界各地漸漸點亮。
她正是因為癡迷於人類文明的發展,才勇敢地來到這個時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