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公元前47年(1 / 2)

第二天伊南沒有直接按計劃前往亞曆山大圖書館, 港口的一名羅馬士兵來替軍中的工程師送信,告訴伊南,可以在港口邊找到他。

伊南從士兵口中了解到, 原來維特魯威是羅馬第六軍團的首席軍事工程師,是凱撒非常重視的人才。就因為這個,凱撒才會親切地稱呼他的名字“馬可”。他出身優渥,能說好幾種語言,卻甘心到軍中來當一個“指揮民夫的”——羅馬士兵對他都十分尊敬。

伊南抵達港口的時候, 見到維特魯威正站在岸邊。他麵前支著一塊畫板, 正在作畫。

維特魯威使用的畫板, 和他在尼羅河畔用來記錄的木板差不多, 隻不過這幅畫板更大、更平整, 表麵更光滑, 用畫架架起, 正適合畫家寫生。

而維特魯威用來繪圖的卻是用石膏做成的粉筆, 被染成了好幾種顏色,有乾有濕, 繪製出來的色塊也因此有深有淺, 增加了畫麵的表現力。

伊南知道這種粉筆畫, 畫家畫完之後, 會在木板表麵塗上一層清漆,從而將石膏的色彩永久保留。

她沒有出聲, 而是一直站在維特魯威身後看他作畫。

他畫的, 正是晨曦之中的亞曆山大港,林立的桅杆,扛著木槳準備出海的水手,在天空中翱翔的海鳥……

維特魯威筆下的畫作已經有了後世透視畫法的雛形, 近處的船隻宏大,遠處的隻是一小點,棧橋從碼頭起始,向遠處延伸。

伊南突然身體前傾,她在維特魯威的畫板上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背影——

那是她。

窈窕的身材,與眾不同的迦勒底服飾,那絕對是她沒錯。

畫麵上的她,正獨自走在清晨碼頭旁側的街道上。畫家描繪得十分精細,似乎連她身上衣料的反光都描繪出來了——卻不是晨間的光亮,光源的方向似乎不大對。

伊南凝眸看了好一陣,才想明白:維特魯威事實上是將昨晚與她分彆時見到的背影,照搬到了這一枚畫板上。

他記性絕佳,見過,就能照著樣子畫出來。

她輕輕偏過頭,看見畫家雖然手持一枚粉筆,看上去正在兢兢業業地作畫,事實上,這男人的臉早已紅得如一枚熟透了柿子。

——這位大約是沒有想到會被“模特”本人當場抓包,抓了個現行。

伊南忍不住笑了,開口向他道早安:“維特魯威先生,您好!”

維特魯威臉上依舊紅紅的,手中所持的粉筆不知該往哪兒落,半晌才冒出一句:“您可以叫我‘馬可’。”

“那你也叫我‘伊南’好了!”伊南觀察他,看這個名字會不會讓他有所聯想。

“伊……南,好的。我叫你伊南。”維特魯威喃喃地道,終於定了定神,手中的粉筆輕輕落在畫板上。

“馬可,你這幅畫,畫成之後可以送給我嗎?”伊南問。

維特魯威原本已經自如了幾分,聽見這一句,手又頓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這畫畫得不好……”

“我看著挺好啊!我很喜歡。”伊南反駁。

“我,”維特魯威吸一口氣,說了實話,“這幅畫我想自己留著,做個紀念,一個月以後我可以……”

這個男人想得很簡單:一個月之後,他和伊南之間為期一個月的“綁定”就自動失效了。他麻溜趕回開羅繼續他未竟的工程;

但是又不想這麼輕易就忘了在亞曆山大港的時光,他想有一件東西能留在身邊,讓他以後都不至於遺忘了這些……如斯短暫,又如此美好的經曆。

伊南原本有些傷感:她看到自己的背影在這幅畫上,與周圍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她突然出現在維特魯威的人生裡,其實也是一樣的突兀。

但聽見男人這麼說,這實在是把她給逗笑了。

“親愛的馬可,那麼我請你為我作一幅畫,然後再贈送給你,是不是足夠留念了?”

維特魯威忙不迭地點頭:這確實很足夠。

他已經停下了粉筆,目光上下打量身邊的女人:這是個,擁有世上完美身材的女人。雖說他已經擁有了她身形的各項數據,但如果他能麵對著她,親手為她畫上一幅畫,這是多大的榮幸……

兩人對視著,突然都想到一起去了,都通紅著臉轉過頭去。

誰都不敢說話,維特魯威抓起粉筆,刷刷刷地開始在木板上塗滿天空——明明是湛藍清朗的天空,被他瞬間塗得快要陰雲密布了。

誰知這女人又在他耳邊“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並且留下一句話:“我在大圖書館等你。”

維特魯威機械地站在他的畫架前,拿了一塊破舊的亞麻布,在木板上使勁兒擦擦擦,終於把“陰雲密布”重又又擦成了“湛藍清朗”。他輕輕地舒出一口氣,再回頭看時,那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他感到惘然若失。

*

亞曆山大圖書館——維特魯威曾冒著生命危險去保護的“聖地”。

年輕的工程師見到伊南的時候,雙手捧著那幅早間在港口時所做的畫作,木板剛剛被清油漆過一遍,維特魯威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被密密地保護在這層清漆底下。

伊南點點頭,向維特魯威致以謝意,請他先放下這幅“亞曆山大港晨景圖”,然後隨她一起來。

“需不需要我向您介紹一下亞曆山大圖書館?”

來之前,維特魯威打了腹稿,想好了該如何向她介紹這座規模最大、館藏最豐富的圖書館——至少得不能輸給亞曆山大燈塔的守塔人吧?

誰知伊南直接牽起了維特魯威的手,帶著他穿過大圖書館一條長長的巷道,轉過一個彎,又轉過一個彎。

維特魯威突然感覺自己上了當:這女人當初帶他來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要一個“對大圖書館熟悉的人”陪她一道。可現在看起來,明明這個女人自己對大圖書館就很熟悉。

但要他抽開手——年輕的羅馬人卻又有點兒舍不得。

“到了!”

伊南喜孜孜地停下腳步,抬頭望著眼前一座略有些東方式樣的建築,轉頭望向身邊的年輕人。

“這裡?”維特魯威感歎道,“這裡我知道,但是我從沒有機會進去……”

他話都還未說完,就睜圓了眼:他看見伊南上前,向看守這處的工作人員出示了她一直掛在脖子裡的那枚徽章。

“二位請進!”守門人躬腰躬得很深,臉上顯出十二分的崇敬。

維特魯威傻愣在原地:……這樣也可以?

半晌,他才拍一拍後腦,心想:那枚徽章可以讓她自由地出入亞曆山大燈塔,為什麼不能讓她也同樣地自由出入大圖書館的“禁地”呢?

他一抬頭,看見伊南已經置身室內。守門人正一臉古怪的看著他。維特魯威趕緊加快腳步,走進了這座“寶庫”。

這真是一座“寶庫”。

維特魯威邁步進入,隻見廳內頗為明亮:屋頂鑲嵌著用雲母片和小幅玻璃製成的天窗,光線從那裡漏下來,照亮了四周牆壁上放滿卷軸的書架,書架旁架著木梯,似乎在等待著人們使用。

室內正中的天窗下,放置著一張供使用者的空桌子,旁邊是固定在桌上的燈架,用於在晚間的時候放置油燈。

伊南已經站定在這間屋子裡,笑眯眯地望著他,並且伸出手,似乎在說:請吧,請隨意。

這座建築維特魯威來過不止一次,他一直很好奇這裡麵存放著什麼樣的書籍,卻從未被允許入內。每次守門人都告訴他這裡是“私人藏書館”,未經主人允許,不能入內。

甚至在亞曆山大港戰役中,這座建築也一直有人積極而嚴密地守衛,以防有失。維特魯威帶人救火的時候,這裡的人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也一起參與了滅火行動。

今天這座建築終於向維特魯威敞開了大門,他沒再客氣,伸手去架上,隨意抽取了一卷羊皮紙繪製的卷軸,緩緩打開。

伊南就在他身邊,笑得有些狡黠。

當這幅卷軸在維特魯威麵前一點一點地展開,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氣,認出了卷軸上畫著的城市:

“這是巴比倫的全圖?”維特魯威問。

圖上繪著一座龐大的城市,擁有數座極其宏偉的城門,和一座通天的高塔。一條大河橫穿整座城市。維特魯威一眼就認出,這是迦勒底共和國的首都:巴比倫。

但是他不敢肯定,因為那上麵的文字是:楔形文字。他完全讀不懂。

“你看看,這兩邊的書架有沒有什麼特彆之處?”伊南見他麵露難色,微笑著向他提出建議。

維特魯威抬起頭,這才發現:這座大廳裡書架的設計構造完全是對稱的。再細看,連書架上放置的卷軸仿佛都放在完全一樣的位置。

於是他邁步走向對麵,在剛才相同的位置,抽出了與之對應的一枚卷軸,小心翼翼地打開。年輕人頓時發出一聲歡呼:這是一幅完全一樣的巴比倫城市全圖,唯一不同的,是卷軸上所有的注釋都用的是希臘語。

他驚訝地抬頭,望著伊南,隻見對方正向他點頭,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想:這是一座,用楔形文字和希臘語兩種語言注釋的,迦勒底建築圖書館。

維特魯威激動地開始尋找希臘語的索引,越看越是激動——隻見這裡保存了幾乎所有迦勒底大型建築的建築圖紙、力學分析、工程算式。大到巴比倫的通天塔,小到普通城市裡居民日常使用的汲水井和排水口……這裡竟然都有記載和圖樣。

“這些……都是真的嗎?”維特魯威語無倫次。

他少年遊學時曾經親自前往迦勒底,在那壯麗的城市麵前歎為觀止。可是他從未想到他能接觸到這些偉大建築的圖紙——更何況,迦勒底的建築,與他所學,承襲希臘建築的那一套,無論是從藝術性還是實用性的角度,又很有些不同。

伊南把他帶進了一座真實存在的寶庫。

“啊我隻有一個月的時間——”

維特魯威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這一點。他捧著索引,修長的手指在卷軸上點點,已經在心裡擬出了一個次序。他迅速搭起木梯,攀上書架,抱了好幾卷卷軸下來,堆放在大廳正中的書桌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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